不死國的人雖然矮小,卻都是“年輕人”,看起來年紀最大的也頂多三十餘歲。
山是人形,一個坐在地上雙手抱膝頭也靠膝輕“睡”着的人。
阿依師住在“人”的屁股下,他是一個人住着的,整個不死國沒有人願意接近他,因爲所有人都看不起他,他是不死國的慣犯,偷、搶、無故打人之類的事他都幹過,要知道不死國可是個和平國,全國人上下齊心,犯罪之事少之又少,犯過罪的人都要受到嚴重的懲罰,然後把他視爲不死國地位最低的人,並且住在不死山的最低層。
一百多年前,阿依師一直惡性難改,每四十年都會難免地犯上一罪,每次被抓都要關上個四十年,他爲了擺脫懲罰,曾多次試圖逃向北方,但每次都被抓了回來,並且再關四十年,那種滋味可不好受,所以他現在老實了很多,已經一百多年沒有再惹是生非了,可是他的心情卻糟糕得厲害。
然而,今天阿依師變得非常高興,因爲他將享受一種從未有過的“尊貴”待遇,今天他將擁有兩個奴僕,這是在他的夢中都未出現過的事情,所以他早早就守在了門口,等待傳說中的奴僕的到來。
已經晚上了,月亮高高掛在天際,阿依師在門前一張破舊的小椅上已從中午坐到了現在,他呆呆地看着月亮,正在想着自己的過去,還不時喃喃自語道:“我這人很差勁嗎?”
月亮不會回答他,月亮之前的一個巨大身影卻回答了他:“你的確很差勁,難道這還用問嗎?”
阿依師的一顆心幾乎跳了出來,破舊的椅子似已承受不住他的身體而變得粉碎,把他摔得幾乎連骨頭都斷了,但是他卻用最快的速度爬了起來,然後頭也不擡地跪在地上叩頭,聲音顫抖道:“不死國最可恨的罪人阿依師拜見聖人!”
來人正是不延胡餘,沈紀舞和陳小仙在他的身後。
不延胡餘含笑道:“阿依師,最近有沒有再做過犯法之事啊?”
阿依師立刻擡頭道:“怎麼可能?我阿依師早已變好了,不死國是我生我養我的地方,我已經知道要好好做人,報答國王了!”這話讓人聽着像是出自一個認錯的孩子之口。
不延胡餘輕拍他的頭腦道:“你哪次被罰不是這麼說的?你雖然已經百年沒有犯罪了,可我卻還是不太相信你以後就不犯了。”
阿依師摸摸頭腦,道:“這次決無虛言,請聖人相信我。”
不延胡餘搖頭,沒有再和他說話。
沈紀舞在一旁越聽眉毛皺得越緊,問道:“他就是我和師妹現在的主人?”
不延胡餘道:“他就是不死國地位最低的人。”
阿依師聞言,眼睛一亮,道:“他們就是我的奴僕?”
不延胡餘道:“他們就是那兩個中原人。”
阿依師臉上得意地笑着,似乎得到了什麼寶貝。沈紀舞和陳小仙的感覺可不好,心中都在暗叫“倒黴”。
不延胡餘似乎看出了他們的心思,於是說了一句話,這句話至少要讓阿依師記住一年,他道:“這兩位昨夜追殺黑蛇老妖沒能成功,讓它溜了,無意中闖入了你們不死國,才落得今天的下場,現在他們是你的奴僕了,你可以隨便使喚。”
阿依師張大了嘴巴。
不延胡餘轉向沈紀舞和陳小仙,道:“二位好自爲之吧,我今日就要回南海了,或許我在一年之內還會來此,再相會吧,告辭。”
沈紀舞拱手道:“那麼不延前輩請慢走。”
陳小仙也行了禮,不延胡餘便腳踏二蛇如閃電一般飛身而去。
阿依師看着天際的背影,喃喃嘆道:“世人稱你爲神,豈會只是隨便說說的!”
陳小仙深深鬆了一口氣,道:“這怪人終於走了,我可不太願意見到他了,除非他把那些可惡的
蛇扔了。”
沈紀舞聽她話中有所不敬之意,拉了一下她的衣袖,使了個眼色示意她不要說了。
這時,阿依師道:“二位尊名是?”
陳小仙聽了,似乎覺得很好笑,道:“呵呵,有主人對奴僕這麼客氣說話的嗎?你當過別人的主人嗎?”
沈紀舞又拉了拉她的衣袖,對阿依師道:“你不要見怪,她這人有時就是口無遮掩……”
陳小仙白了他一眼,沈紀舞被嚇了一跳,當下不敢再出聲了。
陳小仙滿意地笑了笑,道:“矮……阿依師主人,我叫陳小仙,這位是我的師兄沈紀舞,我們都是中原捕雲山人,還望主人多多關照。”
阿依師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道:“捕雲山人!神仙啊!我阿依師今日算是開始幸運了還是倒黴了?”
阿依師住的洞裡很簡陋,一隻破舊的凳子擺放在一張破舊的桌子旁,一口破舊的鐵鍋斜放在滿身裂痕的土竈上,沒有蓋子,竈旁還有一堆小小的小樹,長得倒有幾分像是竹筍,只是比竹筍大些罷了,這樹自是滿山都有的不死樹了。
阿依師領着沈紀舞和陳小仙進洞,道:“我這地方不乾淨,得委屈你們了。”
沈陳二人聽了他的話感覺卻不太好,自己是來當人奴僕的,卻怎生像是他的客人了?
陳小仙呼喝道:“喂,你是我們的主人嗎?幹嘛這麼客氣?你不知道主人通常應該怎麼對待奴人嗎?是大聲呼斥,不停地使喚,一副趾高氣昂的模樣,知道嗎?怎麼我想做一回下人都這麼難?”
沈紀舞和阿依師無語,主人對奴僕客氣倒令她不高興了,實在是罕見!
阿依師甩甩頭,道:“我不敢啊,你們可都是神仙,國王雖然不看在眼裡,我阿依師卻是看重的,我一個糟老頭子怎麼敢使喚?”
陳小仙不樂道:“我們哪裡是神仙啦?明明是凡人嘛!你哪裡老了?怎麼連鬍子也沒有?”
阿依師道:“即便如此我也不敢!”
陳小仙雙手插腰,作怒道:“你到底敢不敢?”
阿依師愣住,愣了許久之後,轉過身子背對着他們,又過了許久,突然轉過身來,一臉嚴肅,“趾高氣昂”地道:“喂,陳小仙,把竈旁的一堆樹的皮剝了,我來教你做不死樹,我也餓了。沈紀舞,左邊有兩個洞,你們就住那裡吧,你去收拾一下,山上有一處那叫什麼樹的,我不知道,反正可以做成牀鋪的,你自己想辦法做。以後我叫你們做什麼就做什麼,清楚嗎?”
“是阿依師主人”
“是阿依師主人”
誰說流年似水的?流年豈非似電!這不,一俯一仰間已是過去了半年。
雪對於不死山來說可以說是極其稀有的,常常是一年到頭見不到一絲雪跡,然而今天竟然下雪了,很大很大,滿山的不死樹都已被雪覆蓋。
一個全身白色的人坐在地上抱膝安睡着。
一陣清脆如銀鈴的笑聲在不死山後面傳響着。
雪是白色,人也是白色。
人還是仙子,穿着夏裝的仙子。
沈紀舞癡癡地看着在雪中快樂奔跑的陳小仙,心中既高興又惆悵,如果此生就這樣生活至終該有多好,不就永遠可以和前方的女孩在一起了嗎?哪怕永遠只能看着她,自己也是願意的,可是,這種生活卻只剩下半年了。
“師兄,快來啊,我們去‘鏡子峰’上玩玩啊!”
沈紀舞從夢幻般的思索中回過神來,展顏笑道:“好啊,走吧。”
陳小仙笑了笑便飛身向山上而去,沈紀舞深吸了一口氣,跟了上去。
鏡子峰是不死山上一處非常平滑的山峰,在山的後腰處,山峰不是太大,據地三百餘丈,沒有人住在那裡,因爲它的上面不能生長一草一木,地
面很光滑,如鏡子一般,只是其中有不少崎嶇之處,一不小心就可能會掉入某個洞裡,甚至墜落懸崖。儘管如此,陳小仙還是把其上所有的路徑都走得熟透了,因爲她喜歡這裡。
鏡子峰已是一片雪白,上面坑坑凹凹的地方被白雪覆蓋,別是一番美景。
陳小仙站在一塊突出的大石上遙望前方,雪飄落在她的發上、臉上、衣上,她閉上眼,張開雙臂,任雪肆虐,她在感受,感受自然的美,感受人間的溫暖;
在她的心中,人間還是溫暖居多的;
她曾經寧願自己變成任何一種動物,或是化作風、成爲一顆最不起眼的小草、變成一個沒有生命的東西,都不願自己是一個人;
後來她看到了真情,看到了熱心,看到了人間還有着無數的溫暖;
她對生活有了信心,一種好好生活下去的信心,所以她快樂,她張開雙翅,在世間飛翔。
沈紀舞落在另一塊石頭上,依然如癡如醉,他無數次對自己說過,要保護好這個天下最好的女孩,即使付出生命也決不會後悔,可是每當想到她對自己只以師兄妹關係對待,便黯然神傷,他不願如此,可是事實就是如此。
陳小仙開懷笑了起來,從這塊大石飛到那塊大石,轉瞬間每一塊石頭都留下了她的纖纖足跡。
白影在空中輕盈曼舞,飛舞的雪花在她面前也要自愧遜色,只有風與她配合着舞姿,撩起她的長髮,她的白衣,多麼動人!多麼美麗!
沈紀舞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了過去。
然後……
明月劍出,羣星閃現,懸跡天空。
沒有月,仍是白天,飄雪飛星隨人而舞,悠悠飛移。
沈紀舞凌空舞劍,輕妙身姿,形如飄仙,小火龍飛出劍鞘在他的周圍旋轉不停,雖有些不合,卻也是另一種好景。
陳小仙興致勃勃,手觸近旁飛星,輕笑再起,隨星而走,繞向舞劍的男子。
整個鏡子峰被繁星包圍,被快樂的笑聲包圍,這是快樂的殿堂,也是人間之仙境。
仙人舞空……
一刻……
又一刻……
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才停了下來。
四周歸於平靜。
陳小仙站在來時的地方,沈紀舞站在她的旁邊。
兩人都在遙看遠方,都在沉默,看着雪花降落,也在向遠方已模糊無影的江海看去。
“是不是每一個生命在雪中都會像我們這麼快樂呢?”
“應該是吧,這麼美的景色,誰會不心醉?”
“是啊,誰會不心醉!”
“不知道劍兄弟他們是不是也在看雪?”
“一定在看的,劍若水柔,人則當更柔,雲、花與之豈非是一樣?”
“說的對,雪是仙在飛舞,多麼輕!多麼柔!”
“你想變成雪嗎?”
“想,每當我看見雪的時候就想!”
“我也是啊,要是變成雪多好,無憂無慮地飄飛,平平凡凡地落下,最後化成水,潤溼大地!”
“可我們是人,這無法改變。”
“是啊!但其實人也不錯啊,人可以用心來感受自然,感受愛,感受溫暖,這也是一種快樂!”
“你能這樣想一定永遠都會很開心……”
“噓……你聞到了嗎?”
“什麼?”
“雪的香味!”
“……”
“你爲何流淚了?”
“你的話讓我很感動!”
“……”
“我聞到了,是一種愉快的香,一種幸福的香!”
“是的,閉上眼睛吧。”
“爲什麼?”
“聞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