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笑馳競

一笑馳競

這浮世、甚驅馳利祿,奔競塵土。

早晨。

來到阿朗的臥房裡,他還仰面睡着,小臉上一派恬靜。

“阿朗——”我輕手搖搖他。

他沒有反應。

“阿朗?阿朗?”輕喚數聲。

居然還不醒。

心裡一陣疑慮,莫不是又……?

這一想,不由驚慌起來,這兩天全好好的,怎麼到了現在卻這個樣子?十幾天來,早晨全是我把他從夢中喚醒,幫他洗漱,從沒有像今天這樣,喊也喊不醒。

“阿朗——”這次聲音加大,搖着他的肩。

他細軟烏亮的頭髮被我搖得亂晃,可他的小臉始終是一派馨寧。

怎麼會這樣?

我又着急又難過,坐在他牀頭盯着他的臉,發呆。

看着看着,就覺得哪兒不對勁。

再細看,才發現他濃密的睫毛在幾不可察地微顫,薄薄的眼瞼裡似乎正躲着兩匹不安分的小耗子,此刻它們正鑽出牆角準備溜出來玩,一步一步地試探着,左右窺視。

忽想起昨夜他扔下筆,跑回自己房間裡,背朝裡睡在牀上不理我的事,我恍然明白了這小傢伙現在這麼古怪的原因。

“唉,”我傷心地嘆息一聲,“想不到阿朗你又重新躲回了自己的小天地裡。十五天期限已到,我就要回去了。本來還打算歲考一結束,就帶你到我家去玩,小野兔已經先去了……我這就去回安皇叔,簡非無能爲力……”

說着,在他的小臉上親了一下:“阿朗,再見了。以後有時間,我會來看你的。”

這話原是詐他,不想說着說着,心裡忽涌上濃濃的不捨。

一時間有些怔忡,倚在牀柱上,出了神。

背後一個軟軟的小身子貼上來,我回頭,就看見阿朗清亮剔透的雙眼,漂亮的小臉上,有着一些不自在,又有詢問之意。

“阿朗,你醒了?”決定不去揭穿他,見他仍有些不放心的樣子,我笑起來,“沒關係的,阿朗,我剛纔只是分神了。對了,你說幾句話我聽聽,好不好?”

他慢慢垂下眼瞼,離了我的背,起身,自己一件一件地穿衣,卻不開口。

小臉上什麼表情也沒有。

尖尖瘦瘦的下巴,倔強地微翹着。

“好好好,不說,”我揉揉他的小腦袋,笑對他說,“阿朗,待會兒去前廳見你爹爹,他今天生辰,我們給他一個驚喜,好不好?”

他一聽,看着我。

貼着他的耳朵小聲地和他商量。

“如何?”末了,我微笑着問他。

他彷彿在思考,慢慢地,烏黑晶瑩的眼睛裡漫上新奇與興奮,最後,朝我點了點頭。

牽着阿朗的手,往前殿與他父母會合,一同去參加歲考。

按我的要求,十四天以來,慕容越果然沒有再往後院來一步;自那天書房外見過一次阿朗的母親外,她也不曾再出現。

後院中阿朗醒來的事,除了環兒與阿朗貼身使喚的霽月外,再無旁人知道。而我與她倆約定不將此事外傳,只爲到時候給安皇叔一個驚喜。

環兒自是聽我的,沒有任何異議;霽月卻猶豫了,最後看看我,紅着臉答應了。

前殿。

慕容越一身玄色袍服,正坐於清華殿中,旁邊是盛裝華服的王妃。

阿朗夢遊一般,任我牽着手,走進來。

慕容越見到我們的瞬間,眼神一亮,下一刻落在阿朗面無表情、濃睫低垂的臉上,那點明亮漸漸暗下去,最後變成灰白,清癯文秀的臉上已是遮也遮不住的慘淡。

“朗兒……”華服的婦人,這聲濃郁而絕望的呼喊途中就變成了低咽,最後曲曲折折、絲絲縷縷,消失在清華殿中每一個黯淡的角落。

掌中的小手從微顫到顫慄不止。

我鬆開阿朗。

就見這小小的人兒走向他的父親,一步一步,每一步都沉毅從容,漂亮的小臉上,睫毛顫若蝶翼。

慕容越緊盯着阿朗,滿是震驚、震驚、震驚。

阿朗走到他面前,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

慕容越雷擊一般,僵坐着,任阿朗拜下去,又站起來,走到他的身旁,爬上膝頭,摟了他的頭頸,親在他的臉上。

“朗兒……”這一親,終於親醒了慕容越,他低喊一聲,聲音熱烈而哽咽,他渾身輕顫緊緊摟着阿朗,文秀溫雅的臉上,淚水一下子流下來,奔流歡悅,激動無限。

那柔美尊貴的婦人,站起來,跑過去,長長的裙裾差點絆倒了她,幾步路,被她走得環佩作響,凌亂踉蹌。

禮儀全拋到了天邊。

此時,她只是一位狂喜的母親,淡施的胭脂,被淚水衝得縱橫模糊,可滿溢出來的歡喜、愛戀,使這張臉別樣地明亮耀眼。

清華殿前,那位老管家兀自撩起衣角,飛快地擦着怎麼也擦不完的淚,同樣擦不掉的,還有不斷冒上來的笑。

站在前殿,看着他們一家三口,我的心被欣慰充塞,可慢慢地,欣慰消退,酸澀悵惘潛上來。

簡府裡向來是平靜而又清寂的;簡寧的心裡總有濃郁難化的憂愁;而我,從沒有讓他由衷地開心過吧,他爲我,總是擔不完的心思。

想起他極清秀而書卷氣的臉,想起他身上薄荷的微涼,想起他時常被我攔腰抱住纏着似無奈實歡喜的笑容……

我要如何做,才能令他真正舒懷?

衣袖被人輕輕地拉了拉,回過神,卻見阿朗正小心看着我,烏黑清亮的眼睛裡,擔心詢問之意明顯。

“沒關係,阿朗,”我彎下腰,撫一撫他的小臉,“我是在高興。”

抵了他的耳朵,我小聲補一句:“剛纔進來時阿朗裝得好像啊。”

他漂亮的小臉紅了紅,不說話。

“安王爺,”我笑着拜下去,“簡非無以爲壽,恭祝安王爺壽共鬆椿,歲歲年年,皆同今朝。”

“簡非——”他站起來止了我的動作,一把將我擁抱住,“簡非,他日但有難題,只管吩咐。”

低沉溫潤的聲音,帶着不曾平息的顫抖。

我笑起來:“安王爺,簡非現下就有一個難題,我快喘不過氣來了。”

他一怔,大笑着鬆了手。憂鬱之氣全掃,清癯文秀的臉上,霎時間倍添爽朗英睿之色。

坐在馬車上,我告訴慕容越阿朗還不曾肯開口說話,只怕歲考無法如願。

他笑起來:“簡非,三十年來,我今天最開心。歲考我們只是去應個景,贏不贏的,我還不曾放在心上。”

“皇上要簡非贏了這場歲考。”

我輕輕撫着阿朗的背,他溫馴地依在我身邊,聽到這句,擡頭看看我,又垂上眼睛,沉默。

昊昂皇宮向西延伸,在陵陽山上建有麟德殿,年年宗室歲考皆在此處舉行。

一路嚮慕容越打聽歲考的事。

他告訴我慕容皇室包括閒散宗室在內,共五十七戶。今年適齡的宗室子弟大約有三十七人,一般按年齡自長至幼,參加考覈。歲考結束,賜宴宴請宗室諸人,皇上會到現場,與諸人同樂。

“我們家阿朗除外,四年來,他都排在最後參考。我想,今年也不會例外吧。”最後他淡淡一笑。

我們到時,殿外廣大的空地上,已停滿了車馬。

麟德殿樸實無華,門窗殿樑無一雕飾,一派莊重大方。

按等級劃分區域,慕容越一家安置在裡面東首上位,臨近帝皇的位置。

裡面原本笑聲說話聲不斷,見到我們進去,漸漸靜下來,靜得詭異。

“一年不見,安王您越發清健,世子更是穩重出色,今日歲考定有驚人表現吧。”一人笑着上前一揖,旁邊幾人皆微笑相對,眉目之間,十分含混不清。

慕容越微笑道:“承禮王吉言,謝過。”

霍,這禮王果然很知禮,我在心裡搖搖頭。

那禮王一臉親厚的笑容,彎腰愛撫地拍拍阿朗的頭。

阿朗垂睫,任我牽着手,面無表情,睡着了一般。

我心底暗笑這小傢伙會裝,惡作劇般捏捏他的小手,他偷偷蜷起小手指,在我掌心撓癢癢,臉上卻不動聲色,睫毛動也不動。

“慕容靜,快來見過安王一家。”一女子的聲音清清亮亮地響起,“啊哎,看看世子這風儀,這不怒而威的氣勢——”

話音裡是不盡的讚歎。

說着在那慕容靜頭上一戳:“你小子成天聒噪,吵得滿府不安,怎麼就不學學人家。”

周圍有人暖暖昧昧地笑。

“多謝肅王妃誇獎,閒暇時還盼王妃過府陪我說說話。”身旁一清雅的聲音,不卑不亢。

卻是阿朗的母親。

“好啊,我們別的長處沒有,就是話多,到時候只盼安王妃別惱了我。”說着,幾聲輕笑。

嘖嘖,這肅王妃笑起來卻一點兒也不端肅。

“哎喲,這不是簡狀元嗎?”肩被人十分親熱地一拍。

我轉過頭去,面前這人三十出頭年齡,長得挺斯文,一雙眼睛眼白多瞳仁小,滴溜溜地轉,看上去不似個安分的。

我尷尬地笑笑。

這人,我並不認得。

“還是安王您面子大,請來簡狀元任西席。小兒去年雖拔得頭籌,今年只怕要讓位給小世子了。”說罷哈哈一笑。

“密王說笑了,誰不知密王世子文武雙全,此次定是有備而來了。”慕容越微笑。

滿腦子全是複雜的人與事,耳朵裡全是嗡嗡人聲。

阿朗被我牽着,始終面無表情。

他到真能堅持,我在心底暗贊。

衆人裡,也有十分溫潤關切的眼神傳過來,每每這時,慕容越皆微笑揖手示意。

一路前行,很多人上前拍拍慕容越的肩,並不多言語。

終於坐定。

我喘了口氣。阿朗似乎意識到什麼,反過手來偷偷捏捏我的手指。

最後隨着慕容毓的到來,麟德殿裡的氣氛一下子變得恭肅端敬。

他一身玄色鑲金絲朝服,面色沉靜,身姿挺拔,儀態雍容清華。

“諸位皆爲宗親,無需多禮。今年歲考仍由朕主持。”清冷端嚴的聲音,在殿堂內迴響,“本次出題者仍由宗室推請……妙音大師。”

妙音?聽這名像是出家人,正在想着,不知殿內何時已站着一人。

此人年齡難辨,說二十也好,四十也行,素衣若水,容貌十分出衆。

他當衆而立,面色平和,笑容淡靜,眼神卻如春風大雅,包容萬物。

“出家人原不問塵俗事,妙音此次下山,只爲一段緣法。本寺與慕容皇室另有淵源,妙音卻不過,權做一次出題人。”

殿內一片安靜。

他題一出,室內更是靜得如曠野。

每人演練一支琴曲;回答三個問題。這三個問題須當衆答出,要求是答案不得有重複。

三道題是:人生百年,當如何施爲?生於天地,最需持何種操守?衆生攘攘將往何方?

一時間,諸人臉上的表情足堪玩味。

我微笑在阿朗耳邊說:“聽到了?這些問題你如何答呢?還有琴,你準備哪首曲子?”

阿朗坐在我旁邊,垂目,面無表情,一隻小手在我手心裡,偷偷地動。

慕容越許是聽到了我的話,轉頭笑對我說:“朗兒未曾習過琴。”

什麼?

琴未曾學,除了一字“土”字外,至今不再開口說話,這種樣子來參加歲考?

不比也知道結果了。

我下意識地看看阿玉,這次只怕是無法完成任務了。

他端坐其上,眼光也正好有意無意看過來,似乎感覺到什麼,目光中頗有安撫之意

唉,我皺了皺眉,轉了目光。

卻見阿朗睫毛微動。

“阿朗,沒關係。我們正好利用這次機會來學習,”我微笑着拍拍他的背,“所謂取長補短。學習他人所長,捨棄他人所短。”

阿朗的手在我手心裡一頓一頓,猶如點頭。

中間臺上,已有一少年上去彈琴。

指法熟練,因十分講究技巧而流於匠氣。

我笑對阿朗說:“你將來學琴,要記住一點,是人彈琴,不是琴彈人。技巧固然重要,但是無情之曲終不能動人。”

慕容越微笑一嘆:“阿朗得遇簡非,三生有幸。”

臺上的少年琴已彈完,正在回答問題。

人生百年,當如何施爲?

他侃侃而談爲君爲國的道理。

殿中很多人搖頭惋惜,大約他們的答案也是如此,不想人家年齡最長,於是搶了先。

生於天地,最需持何種操守?

他答曰:勇。然後是長長的解釋。

最後一題:衆生攘攘將往何方

他想了想,答爲抱負。解釋是任何人,總有自己想做的事,總會爲此而奔走奮鬥。

我聽着,對阿朗說:“他的話也是有道理的。不過關於勇,你要記住:人不可逞勇。勇敢應當有前提,比如仁愛之心,比如仁義之舉,在此基礎之上再來談勇,人的行爲纔不會有失。”

慕容越在一旁聽着,不斷點頭,看向我的眼神中詫異之色難掩。

臺上少年已回答完,妙音微微一笑,不多言語,只向我們這邊看了看。

霍,不會是聽到我們說話了吧?這麼小的聲音如能聽到,這耳力可不是一般的好。

衆子弟紛紛上臺。

有人的琴彈得不錯。

最好的當算那密王世子。

所選琴曲可能爲了迎合出家人的口味,十分平和中正。

我聽着聽着,卻皺了眉。

“怎麼,簡非覺得有問題?”慕容越低聲問。

我笑道:“他演繹得也沒有大問題。只是可能所選項曲子與自身性情不太符合,猶如大江奔流的性子,硬是約束成了山溪潺湲,聽着總有幾分彆扭。”

臺上,妙音的目光又落到了我們這邊。

我看着他微微一笑。

殿內有人紛紛在讚歎密王世子的聰明。

有人附和;也有人搖頭。

我微笑着對阿朗說:“這樣的聰明你可不許去學。投機取巧之舉要不得。人的所作所爲,當出於本心,任其自然。另外,適合自己的纔是最好的,不必爲迎合他人而捨棄了自我。”

我也不知道他聽懂了沒有,他反正是一副面無表情狀。

真虧得他,才十歲,裝了這麼久,他的眼睛始終下垂,我看不到他任何的心思。

只有他的小手,當我說話時,會在我掌心頻頻地動,彷彿應答。

問題的答案自然是五花八門。

人生百年當努力學習的,爲皇上效勞的,保衛邊疆的,建立昊昂帝國的……

人,最重要的操守是尊君的,愛人的,尚武的,講信譽的,守禮儀的……

最後一題,最妙,將往何方?東西南北,山林湖海,紅塵,苦海,朝廷,邊關,……

殿內時有被這些小孩子的回答而引發的笑聲。

妙音有時會稍作點評,但似乎衆人的回答都不能令人完全滿意。

“三十六人了,還有哪位沒有上來?”妙音的聲音十分純淨。

大家的目光全集中到了我們這一邊。

原來,只剩下阿朗沒有參考了。

有低笑聲傳來,含義十分明顯。

“慕容朗,上臺吧,我們早就在期待了。”有人大聲說。

“快點,我們等着妙音大師宣佈結果呢。”有人催促。

“他上臺啊,這人生最重要的操守定是沉默如金了。”這話一出,有人壓抑着笑。

慕容越始終微笑着,容色不變。

我拍拍阿朗,笑着對他說:“別介意人們說什麼,長大了,更別學這種說話行事的方式。”

這次,阿朗的手沒有迴應我,他慢慢抽出來,站起身,看了我一眼,向臺上走去。

大殿裡一下子變得極靜。

我看看慕容越,慕容越正好也在看我,神情皆十分疑惑。

阿朗這是要去做什麼?

他瘦瘦小小的身子往臺上一站,站得筆直穩重,清亮烏黑的眼睛朝衆人臉人一一掃過。

殿內頓時沒了聲音。

然後他從容轉過身,朝妙音恭敬優雅地鞠了一躬,坐到了琴案旁。

坐着,卻並不去彈,只是垂目靜坐,似是默想,似是出神。

衆人震驚過後,全凝目注視着臺上,無一人出聲。

他慢慢伸出手來,手勢略生澀,琴音自指下流出。

我一聽,發呆。

他彈的正是我抱着他手把手彈過無數遍的《欸乃》。

這首曲子,原本是據唐柳宗元著名七言古詩《漁翁》詩意而作成,他的原詩爲“漁翁夜傍西巖宿,曉汲清湘燃楚竹。煙消日出不見人,欸乃一聲山水綠。回看天際下中流,巖上無心雲相逐。”此曲本是動靜結合,讚美自然美景,抒發隱逸情懷的;

十幾天來,爲了那個小溪流阿朗的故事,我把這首曲子彈得十分歡快,與原曲已是大異其趣。

不料阿朗指下,這首《欸乃》卻變得更加激情洋溢。

一時間,大殿裡彷彿滿溢了金色的陽光,柔和而溫暖的陽光,明亮而純淨的陽光,燦爛而輝煌的陽光;陽光下,是一江春水歡歌,是白雲自在舒捲;是清溪奔流,流向他一心要去的光明澄澈的地方。

古琴講究的是清、微、淡、遠,像他這樣的琴音,估計人們想都沒想過,更不用說親耳聽到。

太令人震撼了。

琴音結束很久,大殿裡仍然一片寂靜。

“妙哉斯曲。”最後是妙音撫掌輕嘆,打破了靜的符咒,殿內衆人一下子醒過來般,議論紛紛者有;瞠目相對者有;讚歎誇獎者更有,鬧哄哄不一而足。

慕容越此刻全神貫注,只是凝望着臺上的阿朗,微笑的雙眼,淚意模糊。

阿玉看過來,神色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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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回答那三個問題吧。”妙音純淨的聲音穿過喧鬧,安靜地傳來。

大殿裡一下子又變得十分靜,靜得令人情緒緊張,人們全盯着臺上的阿朗。

阿朗靜靜地站着,烏黑的眼睛越過衆人,靜靜地落在我臉上,一絲笑意自他眼底溢出,漂亮的小臉上,促狹之意一閃。

他想做什麼?

我一下子緊張起來,不知道他將如何開口回答。

最後,阿朗轉向妙音,示意他一一提問。

霍,這小傢伙的眼睛原來如此會傳情達意。

妙音微微一笑,問出第一個問題:人生百年,當如何施爲?

阿朗清晰地回答:土。

妙音一愣,問他:要解釋一下嗎?

他不回答。

於是第二個問題:生於天地,最需持何種操守?

“土。”阿朗仍是如此回答,口齒清晰得沒有人會懷疑聽錯了。

已有人在底下吃吃吃地笑。

妙音一笑,道:看來這次,你仍是不解釋?

阿朗面無表情,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妙音微笑,問出最後一個問題:衆生攘攘將往何方?

阿朗清脆乾淨的聲音:“土。”

殿堂裡的笑聲幾乎沒掀翻了屋頂。

慕容越原本一直微笑着的臉,微微變了色。

“仍然不解釋?”妙音平和純淨的聲音。

這次,他沒有搖頭,轉過身來,看着我。

我的頭頓時變成無窮大。

妙音順着他的目光,看到了我,眼神微斂,指着我問阿朗:是想請他來幫你一一做解釋嗎?

阿朗點頭。

這小子。

真懂得利用規則,保不準他還是有意這樣答的,我恍悟剛纔他臉上的促狹之氣所爲何來了。

“簡非——?”慕容越滿懷期望與懇切的眼神。

這次,我不想回答也不可能了,這三個“土”字一出,人家一定以爲阿朗的大腦真出了問題。

可是我要如何解說才能幫他圓了這答案?

一籌莫展。

阿玉靜靜地看過來,眼底笑意隱隱,似乎覺得一切十分有趣。

衆人嗡嗡聲越來越大。

沒法,上臺。

我朝妙音微笑合什,慢慢轉向阿朗。

他偎過來仰面看我,烏亮的眼裡笑意盈盈。

我想氣又氣不起來,拍了拍他的頭笑道:“剛剛琴彈得好極了。行,你既然立意要偷懶,就由我幫你向妙音大師解說一下你的想法吧。”

殿裡沒有聲音。

我微笑着對妙音說:“佛法講究一個悟字。慕容朗世子的答案,其實內含博大精深的道理,有心人真能悟出,也算得了拈花微笑之旨。”

妙音凝神聽着,微笑,不嗔不喜。

“現在我強作註解,是枉顧大家智慧了。”我朝臺下衆人微微一笑。

“人生百年,當如何施爲?答曰:土。土壤有肥沃貧瘠之分,但無論如何,它總是傾其所有,衍生萬物、滋養衆生。人應如土,縱有聰明和愚笨之別,皆當竭盡所能,造福蒼生。”我解釋第一個問題。

“善哉斯言。”妙音微笑着朝我一合什。

我看着在坐的諸人,他們有的在沉思,有的在小聲議論。

慕容越笑着朝我點頭致意。

阿玉靜靜地聽着,眼底光芒閃爍。

“生於天地,最需持何種操守?這個問題呢?”妙音緩緩問我。

我笑道:“仍當如土。四季輪迴,萬物生長,全仗深廣的土地。所謂厚德載物,人當像它,以寬廣深厚的胸懷,包容萬物,滋養萬物。另外,土地質樸,靜穆無言;人亦當如此,埋頭做事,而不矜誇。”

“誠哉斯言。”妙音點頭。

阿朗清亮的眼裡,十分以我爲自豪的樣子。

我笑着拍拍他的頭。

妙音微笑:還剩最後一個問題,還請一併解釋了吧。

我說:衆生攘攘將往何方?答案仍是一個字:土。世間萬物,終究各歸其根。衆生何歸?終歸塵土;俯仰千秋,盡隨塵土。諸位且聽簡非短歌一章:

朝行天地間,暮葬春風陌。陵谷蒼茫裡,桃花開如昨。

許久,殿內無人說話。

有的沉思默想;有的目光茫然;更有的心馳神遠狀。

只有那些年幼的孩子,依在父母的懷中,笑嘻嘻。

“此至言哉。”妙音撫掌一嘆。

他朝阿玉合什作禮:“歲考結果已出。慕容朗世子所答,實屬微言大義。陛下明裁。”

說完,微笑着問我:“等此間事了,你隨妙音同歸蓮花寺,如何?”

我一愣,正不知如何回答,阿玉的聲音響起:“此次歲考到此已有結果,妙音大師出題含義精深,簡非師徒的解答發人深省。慕容朗勝出,不知各位有無異議?”

絕大多數人表示毫無異議。

我笑看阿朗:“你很厲害啊,阿朗。”

不想他拉低了我,在我耳邊飛快地說一句:“我是肯定不會開口說話的,我一說話,你就會回家不要我了。”

什麼?

我吃驚地看着他。

他卻又斂目垂睫,漂亮的小臉上,薄脣輕抿,下巴微翹,倔強堅持的模樣。

作者有話要說:多餘的話:

朝行天地間,暮葬春風陌。陵谷蒼茫裡,桃花開如昨。

此短歌,仍某簡隨手塗抹,諸位可作無視。

所謂陵谷,這兒的意思即丘陵與山谷的易位,即自然界的巨大變化。

此歌指人生天地,朝生暮死,天地間,一切終歸蒼茫,只有四季輪迴,只有日月常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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