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林掃葉
身在局中,心超事外。
妙音要笑不笑,我坐不住:“妙音!再不走,我要改變主意了。”
“非兒,怎可這樣說話?”溫和的聲音,雖是責備,卻帶着濃濃的關愛。
簡寧?
順着話音,才發現簡寧正坐我身邊,極清秀的臉上是十分溫柔的笑意。
“爹——”
看着他,才猛然想起沒有道別,不由一陣愧疚。
他了然般微笑,理了理我跑亂的頭髮:“非兒,到了蓮花寺,諸事不必勉強。你身子骨弱,向來怕冷,注意別受了風寒;寺裡飯食如果吃不慣,要對妙音大師講;夜裡睡覺,要警醒些;……”
太多的不放心。
剎那眼底陣陣發澀。
“爹——”忍不住抱了他的腰,埋在他懷中甕聲甕氣,“要不我們一同去?妙音大師說蓮花寺周圍風景如畫,你正好去散散心。好不好?”
越想越覺得這個主意好。
他拍拍我,笑起來:“是爹不好,惹非兒難過了。那兒風景確實很好,你見了定會高興的。明於遠會去看你的吧?所以,爹爹就不去了——”
最後這句他附在我的耳邊,用極低的聲音說道。
我一聽,離情稍減,卻滿臉發燒,禁不住擡頭看一看妙音。
只見他閉目端坐,入定狀,可脣角卻是微微一抹笑意。
他一定是聽見了。
“非兒,臉怎麼這麼燙?”簡寧輕撫着我的臉,微皺了眉,“不會……”
“爹——”我忙朝簡寧擠眉弄眼。
他順着我的目光,看了看妙音,頓時醒悟,卻忍不住笑出聲:“原來還是個孩子。”
啊?
妙音臉上的笑意似乎更深了。
“小公子——”
正尷尬到十分,車外環兒的輕喊,令我一把掀了車簾,大聲答應了好幾聲。
環兒一怔:“小公子怎麼了?這麼慌里慌張的?”
“哈”地一聲,妙音破了功。
無視無視,我什麼也沒有聽見,我自我催眠。
“什麼事,環兒?”
我咳一聲。
“給——”
我打開包裹,一隻小小木箱,裡面小炭爐,茶壺,杯盞,茶葉,以及我收集的幾罐水。
禁不住啞然失笑。
環兒微紅了臉:“萬一小公子喝不慣寺裡的茶……”
“費心了,環兒。”見她尷尬,我忙接過,微笑着謝了她。
“本想跟着一同去的,可只怕廟規不許……”
我笑起來:“那是。誰見過出家人身邊還跟着家人的?”
簡寧拍拍我的肩,下了馬車:“你貼身衣物、慣用器物,環兒已整理交給了沈都統,他們這會兒想必已到了蓮花寺。”
什麼?
簡寧卻不解釋,只是仔細打量我一番:“還有幾天的路程要趕,你……”
“簡相放心吧,傻小子不是小孩子了。”
明於遠好整以暇,來到馬車邊。
他狹長的眼中,光芒閃爍,在我耳邊低語:“等着我,嗯?”
我看都不敢看他,火急火燎地上了車,再次連聲催促:“走吧走吧。”
車外是他的低笑聲。
走出去老遠,掀了車簾,發現他們還站在門前臺階上,向這邊看過來。
“明國師怕你初離家情緒低落,故意逗着你的吧?”
妙音微笑。
啊?
仔細想想,越想越覺得妙音的話有道理。
這傢伙。
我在心底微微笑。
有妙音作伴,行程並不寂寞。
唉,我倒寧願寂寞。
他把我扮成長相十分普通的少年,一路上反覆指導我如何說話、如何舉手投足……
我努力又努力。
“簡非,你這小笨蛋!”
他第一百零一次咬牙切齒,額上青筋隱隱。
我第一百零一次朝抱歉般朝他笑笑,臉上肌膚生疼。
“去,下去買幾個素餅。要是那夥計多看你一眼,罰你今晚沒飯吃!”
我接過他扔來的錢袋,下車。
那夥計並沒有多看我一眼,他只是直直地盯了我半天,直到頭被店老闆狠狠一拍,他才醒過來般,漲紅了臉,遞給我幾塊素餅。
“謝謝。”我朝他微微一笑,離開。
快到馬車前,衣袖被人拉住。
回看。
那夥計正喘着氣,一個勁地撓頭:“這個,你……那個,錢……”
他左肩上一個白白的巴掌印,估計是那胖胖的店老闆印上去的。
我忙道歉,給了錢。
“奇怪,明明一點兒也不好看,怎麼……”
他印證似的,再次看看我,自言自語而去。
完了。
果然,我一上車,頭上就捱了一下子。
結果,晚飯沒吃成。
半夜餓得頭昏眼花睡不着,做賊一般翻開妙音的包裹,拿出白天買的素餅,輕手輕腳上牀,生怕另一張牀上的妙音會聽到。
唉,真是折墮,十年來錦衣玉食,今番淪爲竊食者。
我倚在牀上,極輕地啃着又冷又硬的餅。
轉念間又得這經歷也十分有趣。
忍不住微笑。
一陣笑聲自黑暗中發出,妙音坐了起來,點上燈。
我措手不及,頓時噎住了。
他忙倒了杯水,遞給我:“慢點慢點。”
一股熱熱的氣流自背心傳入,我慢慢緩了過來。
“你一向自自然然、真摯無僞,現在要你假扮成他人,確實難爲了你。”
純淨的低音,帶着歉意。
他自我手中取過餅,放在掌心,過了一會兒,重遞給我。
我笑起來。
素餅變得糯軟溫熱,比剛纔好吃多了。
“妙音師兄,不如你教我武功吧。”
也許學了這個,從此不用再啃又冷又硬的燒餅。
“你格骨清奇,卻不是練武的料。”他微笑,“怎麼,冷餅吃怕了?”
我大窘。
忙轉了話題:“你爲什麼非要我學它?蓮花寺中全是僧人,那迦葉禪師一樣是得道高僧吧?再說,一個掃葉僧,哪會有人關注?”
“簡非,最近一年來,江湖豪客、俠女大盜、他國權貴……慕名到相府中夜探的不知凡幾,要不是皇上與明國師安排的暗衛,你不知被擄去多少回了。”
什麼?!
怎麼從沒聽他二人提及?
怕我擔心?
我僵坐在牀上,匪夷所思外,頭疼萬分。
“相府中你那院子裡的寧靜,不知是多少人日夜不眠換來的。皇上自身武功修爲不弱,早探知你沒有習武的資質;之所以同意你去蓮花寺,實指望我能把易容術傾囊相授;哪知你……”
我聽後,懊惱道:“易容易容,太難學了。世上要是有什麼東西一吃就變醜,那該多好。”
妙音聽後,欲語又止。
怎麼?
我不由興奮地抓了他寬大的衣袖:“原來你真藏有這樣的寶貝啊。給我看看?”
妙音看我半晌,微笑道:“有意思。除了□□上遲鈍得不像話外,你竟似生有七竅玲瓏心。將來要是開了竅,會是什麼樣子?”
無暇細想他話中意思,我笑着催促:“妙音大師——師兄……”
“阿彌陀佛,這樣的求懇只怕世上無人能拒絕。”
說着,搖頭嘆息,自袖袋中取出一白瓷小瓶,遞給我。
一副忍痛割愛狀。
我接過,笑出聲:“師兄,你真小氣。”
瓶子打開,一股清氣襲來。
“皇上提起過,我猶豫着沒給。它是蓮花寺不傳之密,配方已失,如今只剩這十粒。”
聽着這話,我頓覺自己要求過分,忙蓋上瓶子,還給他:“從明天起,我加倍勤學苦煉易容術。”
他一怔,看了我良久,看得我不自在。
我囁嚅:“我盡力學,學不好罰我沒飯吃。”
“世上怎麼會有你……”他頓了頓,“這易容丹吃下去,渾身肌膚會變黑、變糙,散發出不同的氣息,有時極難聞,有時則完全相反,因人而異;遇水即失去效用,過後人的肌膚會變得更加晶瑩,且有極強的駐顏之效。”
說罷,遞給我。
我一聽,更拒絕:“被這容貌所累,想要的自由至今難求,我恨不得一夜間變醜,駐顏?這不自找罪受麼?再說,它遇水即溶,我有每天沐浴的習慣,用它,豈不是暴殄天物?”
妙音微笑:“只怕你再醜,人家一樣不願放手。”
什麼?
“我突然很好奇你吃下去後,會散發出什麼氣息。”
他一副心癢難耐的樣子。
“妙音,出家人是不是全像你這樣?蓮花寺事了,我怕不捨得與你分手……”
“阿彌陀佛,睡吧。”
妙音打斷我,手一拂,我頓時睡意上涌。
“抱歉,突然瞌睡如山倒……”
我含糊一句,遁入黑甜鄉。
耳邊依稀有笑聲傳來。
隨後的幾天,路上我除了修習易容術,就是聽妙音講佛法。
修易容術時,妙音看着我,是皺眉連連,搖頭嘆息;
聽講佛法時,我看着妙音,是連連皺眉,嘆息搖頭。
什麼教法、理法、行法、果法;心法、色法……
我聽了,真正雲裡霧裡。
看來,速成是無效了。
最後,妙音想了想,微笑問我:“妙蓮小師弟,你如何看待自然與人?”
這問題真夠籠統的。
我細想想,作答:“自然與人,應是渾然一體的。問題是,人,有時糊塗,看不透這點,常常被外物所累,營營汲汲,面目全非。這樣的人,是無法得自然真趣的。”
他微笑加深:“如何才能得自然真趣?”
我不假思索:“心靜,意閒。做到這點,即使身處紅塵,亦能超象先,遊物外。”
他追問:“你做到嗎?”
我搖頭:“不能時時做到。”
他看我半天,突然撫掌一嘆:“簡非,你真該稱妙蓮纔對。”
我疑惑地看着他。
“行了,遇到迦葉禪師,你想什麼就和他說什麼;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別管那佛法佛理。”
什麼行了?
他微笑,不肯多說一句。
這故弄玄虛的傢伙。
我在心底嘀咕一句。
“阿彌陀佛,妙蓮小師弟,腹誹是不對的。”
我瞠目結舌,顧不上尷尬,苦笑着求助:“妙音,你還是先教我如何掩飾心底所想吧。”
他微笑:“這個,只怕你一輩子學不會了。”
我一聽,大懊惱。
“這是你身上最動人的特質之一,掩飾了做什麼?”
可你心中所想,人家一眼即知,整個人如透明,有什麼好?
他看看我,瞭然狀:“簡非,你想掩飾什麼心思?”
被他一問,我又糊塗起來:“想想,似乎也沒有什麼是必須掩飾的。”
他一聽,又開始微笑不語,莫測高深樣。
不說就不說吧。
我繼續揣摩易容術。
他看看看,最終嘆息:“罷了罷了,我把你這張臉變了,其餘就這樣吧。”
蓮花山,蓮花寺。
下了馬車,我隨他進山。
天下名山僧佔多。
幽徑雲封,峰巒及天;煙霞縈繞,恍若山移;巖壑風來,松濤如海。
放眼遠眺,一時間心神俱融。
雲鍾浩蕩,谷答山應。
妙音笑催我:“寺中知道我們回來了……簡非,此地以後有的是時間任你流連。”
見他歸來,僧人們集於大殿前,有人掩不住好奇,不住打量我。
他簡單介紹:“此次下山,接回了妙蓮小師弟。大家互相認識一下吧。他需靜修,住後山蓮花峰。如無十分必要,不可打擾。”
衆僧目露驚異之色。
“住持方丈,他一人在那兒,吃飯怎麼辦?”
問話人二十歲左右,胖乎乎。
諸僧笑起來。
“圓智,你盡掛着吃。”
有人打趣。
圓智嘿嘿嘿笑起來,笑容十分憨厚。
“多謝圓智師兄……”
“不不不,喊圓智即可,”他漲紅了臉,“你是妙字輩,與住持方丈同輩,比圓字輩高出太多了……”
我忍不住笑起來。
寺廟裡僧人也講輩份?
是依什麼分的?
諸僧看着我,又看看妙音,微露不解,似乎覺得我喊亂了輩份有些不該。
“阿彌陀佛,散了吧。”妙音看我一眼,“妙蓮小師弟且隨我來。”
後山,蓮花峰。
精舍數間,掩映在竹徑、梅林的深處。
階前白雲輕流;檻外青山相對。
走進去,石室藤牀,几淨窗明,極爲乾淨。
我看着,真是滿意到極點。
“如何?”妙音微笑問我。
“太好了,以後我要是歸隱山林,就住你這兒,好不好?”
“此處乃玄覺大師當年靜修之地,是蓮花寺聖地。除了極重要的貴賓,一般僧人是禁足的。當然,妙蓮小師弟願住多久就住多久。”
我大喜,上前抓了他的手臂搖搖搖:“謝謝師兄。”
他笑出聲:“看看還缺什麼?”
我這才細細打量室內,這一看,不禁啞然。
器用多我慣用之物,只有琴是教阿朗時用的——霜鍾。
那隻琉璃淨水瓶居然靜靜地立在桌上,瓶中斜插一枝生意盎然的古梅,清氛滿室。
一盞白玉刻制的蓮燈,線條簡潔,紋飾古樸。
書架上,除了幾疊雪白的紙外,一本書也無。
“精舍後面有一個溫泉池,你放心使用,不會有人來的;沈都統他們在後山腰,扮作菜園僧人。你衣物漿洗、一日三餐全由他們負責。”
什麼?
我聽着發愣。
“阿彌陀佛,合寺上下只有妙蓮小師弟有這樣的待遇。”他居然打趣我。
我尷尬地朝他一笑。
“蓮花峰周圍風景清幽,就是長日無人,只怕你會寂寞,”他微笑,“既名掃葉僧,這邊竹徑、梅林的葉,你閒時就掃掃吧。”
“那你住哪兒?”我脫口問。
“我住蓮花寺後丈室。你要是有興趣,早課晚課時可以去看看。估計迦葉禪師與阿巴克王子這兩天就會到了。他們算寺中貴賓,有可能會到這後山來轉轉的,到時候你小心些。”
說着要走,我忙指了那淨水瓶問他如何處理。
他一笑:“就放你這兒吧。”
三天。
三天裡除了見過沈都統幾面外,這兒確實是人跡罕見。
我把蓮花峰轉了一遍,發現峰下一條溪流極其清澈,溪畔居然還有篷船一隻。
沈都統他們大約也是閒極,把這船從裡到外清洗得一塵不染,我有時帶了書去,在艙中看;有時枕楫而臥,從流飄蕩,靜觀山移。
這樣的日子,水般清澈,我覺得十分恬淡自在。
這日靜極思動,起了個絕早,想去看僧人們如何早課。
古殿昏燈,禪香裊繞中,衆僧誦經、禮佛,神情莊重。
我算最後一個到的吧,暗道聲慚愧,幸虧無人注意。
與殿門左側覓得一浦團,靜坐其上;大門高敞,寒風襲體,不由微一瑟索。
這時又有人來,悄然坐於身後,正好替我擋了寒風。
原來還有人比我更晚,看來妙音治寺,十分寬和。
大殿裡誦經聲不絕,許是起得過早的緣故,我漸漸眼皮打架,起初還免力支撐,後來看看他們全神貫注,並無人注意我,一邊暗笑自身果然沒有慧根,一邊放鬆下來,坐着夢遊。
……
“喂,再不醒,小心僧值僧發現了,罰你沒飯吃。”
耳邊有人壓得極低的笑聲,接着,臉上微癢,頓時驚醒。
環顧四周,早課即將結束。
晨光自門外透進,半明半昧間,只覺神思恍惚,周身溫暖,背後尤爲溫軟。
……溫軟?
一愣,忙回頭,猛然發現自己整個人全蜷在身後之人的懷中。
我吃驚過甚,緊盯着這人,發呆。
此人背光而坐,面目難辨,他雙眼幽幽兩點光,落在我眼睛上,也是一呆。
“竟如幽暗的背景上畫出了最明淨的花……”
他喃喃自語,語聲中帶着迷惑不解,手差點撫上我的眼睛。
我清醒過來,方意識到自己還倚在這人胸前,忙燙着一般坐直了,動作幅度過大,要不是這人眼疾手快,我差點沒向前方摔出去。
暗自羞慚。
他笑起來,壓低了聲音在我耳邊說:“你這偷懶的小沙彌有趣。法號什麼?”
有趣?
我滿心裡爲自己的行爲懊惱着。
幸虧沒看出什麼破綻來。
我自我安慰般在心裡補一句。
這人在我身後催促。
怕驚擾了僧人們早課,略平靜了心神,低聲道:“明自暗出,淨由穢生,妙蓮見過……”
略猶豫,看他服飾,並不是僧人。
他一聽,微驚異地“咦”了一聲,剛要開口說話,妙音出現在大殿前。
趁那人聽妙音說話間,我退出了大殿。
自前天早課後,再也沒有離開過蓮花峰;妙音來看我時,我已解衣將寢。
他細細看了看我臉上的易容,笑道:“難爲你了簡非,不過塗抹的這些東西無損肌膚。”
說着把一粒黑色的丸藥塞進我口中,也不知他用了什麼手法,丸藥竟自動滑下,只餘清氛滿口。
“喂,你給我吃的是什麼?”
他微笑:“易容丹。迦葉禪師與阿巴克王子已到蓮花寺。他們也奇怪,並沒有提及比試的事,只整天在寺內轉悠,似參觀,又似尋人。”
他看看我,似乎想說什麼,終於沒說。
我兀自皺眉:“不是說好了不吃它的嗎?”
他不答,手掌抵了我後背,一股熱流緩緩流遍四肢。
我笑道:“妙音,你冬天裡睡覺肯定不冷。”
他微笑收手:“我在催化易容丹。”
什麼?
慢慢只見手上肌膚變暗,毫無光澤。
“看看?”
自他手中的鏡子看過去,不由駭笑。
原本平淡無奇的一張臉,變得黃巴巴,暗沉沉,一副營養不良、暗疾在身的模樣。
我大讚:“這張臉,走遍天下都是安全的。”
他微笑:“嗯,明自暗出,淨由穢生嘛——”
什麼?
我的臉慢慢燙起來。
他一定是看到了我早課時偷打瞌睡的事了,而且還聽到了我與那陌生人之間的對答。
我一雙眼頓時沒處放。
他一笑:“聞到什麼了嗎?”
什麼?
我聞了聞,皆沒有發現異常。
他既好笑又失望般:“這張臉配了不太好聞的體息,才叫相得益彰;可你現在周身全是蓮的清氣,比你原先的濃郁了很多……”
我想想,笑道:“我反正聞不到,只當它不存在好了。再說,別人看到我現在這副病容,只怕避之猶恐不及。”
他微笑不語。
我一想,不對。
“你說它遇水即溶,那我明天起來洗臉怎麼辦?還有這手……”
他一愣,大笑:“你就忍耐忍耐吧。”
我看着他,哭笑不得,這也能忍?
他要笑不笑:“記住,這幾天你最好別去沐浴。否則,易容丹吃多了,你以後哪兒也別想去。”
嘖嘖嘖,滿眼促狹,哪有半分得道高僧模樣?
他掃我一眼,拖長了聲音:“妙蓮小師弟,腹誹是不對的。”
居然又是這句。
我瞠目,再次爲自己無法藏住心思而懊惱。
……
午後,掃罷葉,身子暖和起來。
放下掃帚,坐在攬翠亭中,神遊。
蓮花峰中諸事皆好,只是沒個說話人。若得明於遠晨昏同遊,會是什麼光景?
想起分手那天他的話,我的心咚地一跳,臉悄悄升了溫。
“殿下,這兩天你到底在找什麼?”
突然一陌生的聲音傳來。
腳步聲越來越近,轉眼已到亭前。
“喂,你——”
我未及回頭,已被人拉起,轉瞬落入一人懷抱。
“不錯不錯,就是他。就是這樣的氣息,這樣的觸感……”
我掙脫這人雙臂,回頭。
面前這人,二十五六歲,面容十分英俊,肌膚是健康的小麥色,泛着陽光的色澤。
兩眼深沉,透着睿智之光。
此刻這眼睛的主人正詫異地打量着我。
“明自暗出……妙蓮,你果然夠黑的。”
說罷大笑。
我微笑合什:“相逢即有緣,阿巴克王子殿下,多謝那日幫妙蓮擋了風寒。”
“哦?你知道我?”
“就像你知道蓮花寺有個妙蓮一樣。”
他想想,笑道:“這麼說也只是僅知其名了。”
我不語,轉對他身旁一直打量着我的蒼白瘦高僧人合什一笑:
“迦葉禪師。”
他不答,看看我身旁的掃帚,看看我的僧服,皺了眉:“既是妙字輩,爲何卻只是個掃地僧?”
神情頗爲倨傲。
“耳聽溪聲如琴,身伴青山如畫;妙蓮禪林掃葉,只覺心境如明月穿沼,虛空無着。緣何大師眼中不見妙蓮自在,只見妙蓮輩份、職司?”
迦葉一怔,微笑道:“殿下,這小沙彌果然有些意思。”
阿巴克看看我,指着梅林旁的精舍問:“你一人住那兒?”
我點頭。
他一笑:“國師,我們也搬來住,那邊正好還有幾間精舍空着。”
作者有話要說:某簡被催得滿得大汗。。。熬夜趕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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