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心何如

其心何如

滄海化爲黃土,心不成塵。

第二天醒來時,只覺牀頭坐着個人,一驚之下,細看,我頓時笑開來。

明於遠。

他正靜靜地看着我,目光似專注又似微微出神。

忙坐起來,伸手將他拉近:“啊?你來了?什麼時候來的?來了怎麼不喊醒我?你怎麼到今天才來看我?”

他笑起來,伸手在我頭上一拍:“傻小子。說吧,要我先回答哪個問題?”

我微愣,省悟過來,只抱住他的手臂,傻笑。

熟悉的檀香味淡淡襲來,竟令人如此心安。

我微閉了閉眼,輕聲說:“不,你來了就好,什麼也不用回答。”

他眼底的光亮一濃,伸手輕撫我的背:“簡非,你這傻小子——”

聲音似嘆非嘆,溫柔纏綿,濃郁如春酒,中人微醺。

我只覺雙目酸澀,低聲道:“明於遠,我們離開這兒好不好?”

他一滯,將我的臉慢慢擡起:“你竟瘦了這麼多……”

目光在我臉上流連。

我看着他,狹長的鳳眼,俊逸魅惑的臉龐,慵慵懶懶的神情此刻一絲也無,只靜靜地看着我,眼底的溫柔令我鼻子發酸。

“你剛剛寫完《昊昂十治》,這會兒卻又想着要走了?”他伸手撫過我的眉眼,輕嘆一聲,“簡非啊,你真是個傻小子。”

什麼?

他看着我,安撫似地笑了笑,隨又皺了眉:“昨天,皇上連夜宣我進宮,我們幾乎是討論了一整夜,越想越覺得你這個‘十治’精妙周全,真正推行實施下去,昊昂的強盛指日可待。”

“簡非,你真夠令人震驚的,”他低頭吻了吻我的額頭,“可是你知道嗎,這樣一來,脫身可能更難了。而且這樣的治國之策要是被鄰國探知,你……”

我一怔。

輕聲辯解:“我原沒有想那麼多,只希望望他的注意力能……”

“我瞭解的,簡非。你這樣想原也不錯,只是,”他看着我,很久,輕嘆一聲,“你實在太低估你自己了。”

什麼?

我擡頭看他。

這才發現他清減不少,加上一夜沒睡,臉色約略有些蒼白。

我微皺了眉頭,賭氣道:“那我要如何高看了自己才行?”

說完我雙眼向上,作高山仰止狀,又覺得好笑,不禁笑起來。

他見我這樣,哭笑不得地伸手一彈我額頭。

“昨夜,我們倆一致的看法是,除南書房中人,不對外透露這‘十治’的來歷。”他緩慢地說,低沉磁性的聲音,少有的嚴肅。

我不由抱住他的腰,大力一收,笑道:“深合我心。還是我師最瞭解我,我確實最怕麻煩。”

他又笑起來,一拍我的頭:“傻小子,你自己就是最大的麻煩。”

我撫着頭,生氣地看他。

他一愣。

“嘿嘿,明於遠,你惹上麻煩了——”轉眼我笑着朝他撲過去,他猝不及防,一下栽倒在牀上。

伏在他身上,熟悉的檀香味傳來,如二月和風,令人心神俱融。

埋首於他的脖頸間,我很小很小的聲音:“明於遠,明於遠……”

只覺得有太多的話要對他說,卻又不知道如何說。

只得抱住他,很用力,很用力。

他身體輕戰,微一用力,將我覆在了身下。

狹長的眼裡是濃郁的溫柔,他吻過來,輕如林煙淡籠、蝶翼微顫。

這樣的輕柔,卻使我的心顫慄起來。

禁不住深吸口氣。

他似一怔,緩緩地鬆開了我,坐了起來。

見我看他,他微微一笑:“我竟忘了這是什麼地方。”

被他這一說,我也才醒悟過來,忙起身穿戴好。

我想起什麼似的,問他:“你與阿玉有過爭執?”

他替我整理好衣帶,輕描淡寫地說:“沒什麼。你別聽慕容敏的。”

“咦,你怎麼知道是慕容敏告訴我的?”我真的十分佩服他這未卜先知的本事。

他笑着朝我額頭一彈,說聲“傻小子”算作回答。

“你就安心休息幾天,南書房暫別去了,”他溫聲關照,似乎想說什麼,卻又轉了話題,似笑非笑地看我一眼,“以後,昊昂這上上下下怕是全都不得閒了。”

呵呵,自然。

接下來的日子,昊昂開始推行一系列的變革。

這當中肯定是有阻力的吧?

吏治一條中,僅僅是對於世襲制的變革,肯定就會遭到很多人的強烈反對的。

豪門大族、世家子弟中,不論長子與否,一家僅限一人可世襲其爵位享有恩蔭(且僅是虛銜),若想入仕、參與朝政,所有的人都得靠真才實學自謀晉身之階。

但這一項,就夠令他們頭疼了。

不過,若能真正推行開去,我想定會受到更多人的歡迎的。

尤其是民間,無數的蓬門小戶。

朝庭在各地免費廣辦學校,外寬內明,教化爲先,給平民子弟提供更多學習的機會。

他們可以憑着自己的本事,走科舉之路,朝廷從中再精選人才,參與朝政和地方管理。

百業推廣,先進的生產工具與生產方法的推廣、商業的鼓勵、促進與推廣……

……

無數的事。

但卻可以令一位帝王欲罷不能的事。

這樣,最好。

我成了南書房最閒的人。

這天,正斜依在窗前看一本昊昂縣誌,上面是關於昊昂常氾濫成災的河流——青江的記載。

這條僅次於昊昂最大河流——藍河的江流,是一匹不羈的野馬,歷代令昊昂朝野上下頭疼不已。

呵呵,青江。

美麗的名字,可怕的河流。

正自出神,書卻被人迅速抽走。

我擡頭看,卻是慕容敏。

他一拍我的肩,笑着問我:“有沒有膽子跟我去看吵架?”

吵架?

我看着他,這小子笑得一臉壞,也不等我回答,將我一拉就走。

七繞八繞,暈頭轉向間,已置身於一個暗格。

頂多夠二人容身的暗格。

正自疑惑,背後的慕容敏已自牆上彈開了一個小孔。

“……明於遠,你這樣強行要求變革世襲制,究竟是何居心?”一個聲音響起。

雖是責問,可是語速卻極慢,如地窖寒風,陰側側,令人遍體生寒。

霍,這人是誰?

我們湊到小孔前看,說話人五十歲左右,一部神氣的山羊鬍子,臉略長而瘦,眼瞼下垂,似閉非閉,只偶然睜開間,精光一露。

此刻,此人正微睜了眼睛盯着明於遠。

“這山羊是?”我略轉過了頭,低聲問。

“山羊?”慕容敏一怔,隨後低笑不已,好半天,纔在我耳邊輕聲說,“國丈,太尉左恂德。”

說罷,掛在我背上笑得直打顫。

“別笑了,”我低聲道,“快站好吧,你小子壓得我都快喘不過氣來了。”

不想聞言他笑得更厲害了,口中卻哀嘆,“簡非,你真小氣。”

說着,伸手在我肩頭一拍,害我差點兒叫出來。

人卻是痞痞癩癩離了我的背。

分神間,明於遠已是開了口:“我昊昂立國至今近兩百年,豪門大戶子弟日漸頹廢,只知耳食先人功血,不思進取,委靡不堪用。這樣的人如果再繼續忝然位列朝班,治理一方,將置我昊昂於何地?置天下蒼生於何地?卻不知左太尉一再阻止變革是何居心了?”

呵呵,這傢伙。

前面說得那叫一個義正詞嚴,最後一句卻又懶洋洋起來,居然還似笑非笑斜眼看了左恂德一下。

左太尉的山羊鬍子一顫。

“明於遠,”突然一聲斷喝,就見左太尉身後一人攘臂伸拳,嗔目起立,“世襲制是昊昂開國之主定下的規矩,你擅自更改就是大逆不道。”

“鄭都尉,不尊朝儀,公然咆哮朝堂,不知又該當何罪?”一個清清亮亮的聲音響起。

呵呵,宋言之。

那鄭都尉看一眼左山羊,一張黑紅的臉漲得越發黑紅,恨聲退下。

左太尉咳嗽一聲,慢條斯理道:“明國師,宋將軍,萬事總有個‘理’字。你們擅動祖宗成法,只怕擡不過一個‘理’字。”

明於遠悠悠然接口:“左太尉,據明某看來,功到成處,便是有德;事到濟處,便是有理。凡事做成功了,就是合乎天理,又哪來什麼空洞無物的虛‘理’?法,是人訂的;當時合理,未必以後就合理。錯了位,就必須正位,也必然要正位,這才叫理所當然。不知太尉以爲然否?”

左太尉眼中精光一露,盯了明於遠一眼,“哼”一聲算作回答。

“明國師,我可不可以提個問題?”一個稍顯尖利而生硬的聲音慢慢響起。

這聲音聽着耳熟,我微沉吟間已經想起。

澡雪。

“這位澡雪的身份?”我問慕容敏。

慕容敏道:“汪澡雪,官拜大夫,向來自詡才華了得。對了,他是山羊的義子。”

說到山羊,他又“吃吃”笑起來。

哦?

我在心裡暗自笑一聲。

重新看過去,只見這澡雪已站出來,擡了下巴,定定地看着明於遠,笑道:“不知這世襲制的變革,打算如何處置目前已經通過世襲取得爵位、並且置身於朝廷的世家子弟?”

他臉上的笑那叫一個僵。如同敷了一層水泥,稍一動,就要冰裂紋般四處裂開。

我微轉了頭對慕容敏笑道:“這澡雪有意思,他後面說的話我愛聽。”

慕容敏緩聲道:“簡非,怕只怕你想得簡單了。”

正欲分辯,明於遠似笑非笑看一眼生生硬硬的汪澡雪:“自然得重新考覈。有能力的留任,尸位其間的一概清退。”

只聽這澡雪冷冷一笑說:“此話當真?據我所知,南書房中現就有一人……”

“對,”那邊左太尉似乎猛然想起,立即接口,“請問明國師,不知這簡非何德何能,竟然能居於南書房隨侍皇上身邊?”

“左太尉,請不要偏了今天庭議的中心。”宋言之微笑着提醒。

“偏了中心?這會兒老夫說的正是問題中心,”左太尉冷冷朝宋言之一笑,轉向明於遠,“這樣吧,這世襲制變革今天就從簡非開始,如何?”

面有得色。

“哦?就不知左太尉如何開始了?”明於遠斜挑了眉,懶洋洋地問。

“只要簡非今天……”沉吟間,那澡雪已上前耳語幾句,就見左太尉笑道,“只要他當衆寫幅字,讓大家評說,如果公議他寫得好,我左某現在就在這兒宣佈,關於世襲制變革我將全力支持。”

“那他要是寫不好呢?”明於遠似笑非笑地問一句。

“就請他退出南書房,退出朝廷。”說着,朝簡寧一笑,“不知簡相、明國師同意否?”

“可以。”

簡寧的聲音,較爲乾脆。

“這個……”明於遠卻是眉頭一皺,作沉吟、難決狀。

左恂德聽到簡寧的回答,一愣,眼中精光一閃,神情間彷彿猶豫起來;聽到明於遠的回答,他又似有些動搖。

“左恂德,國中大事豈能用如此兒戲的方式解決?”清清冷冷的聲音響起,正是阿玉。

聲音雍容,卻端嚴。

那左太尉一聽,眉眼卻頓時放鬆下來,站起來,施禮,道:“皇上,此舉看似兒戲,實質不然。簡非,丞相愛子,明國師高足,天下多少雙眼睛看着,要變革,臣懇請從他開始,以向國人昭示朝廷變革的決心。”

我簡直要笑出來。

得來全不費工夫。

只聽阿玉緩慢清冷的聲音:“柳總管,宣簡非進殿。”

左太尉一笑,歸位。

我笑推着慕容敏退出暗格。

慕容敏卻微皺了眉頭,靜靜地看着我說:“簡非,你要有準備,皇上他……”

我笑道:“放心,這會兒皇上他還能想出什麼辦法來?”

擡頭看看天,蔚藍而高遠。

心神不禁爲之一暢。

進殿。

耳邊是一片吸氣聲。

我在心裡笑笑,微搖了搖頭。

上前正要施禮,阿玉已經開口:“簡非,左太尉要求你當衆寫幅字……待會兒,你得好好寫。”

我微笑着躬身答道:“遵旨。”

筆墨已經準備好。

呵呵,效率真不低。

朝明於遠看去,他也正看着我。

於是向他微一眨眼,就見他一笑,但是眼神暗斂。

他在擔心什麼?

大殿之上,一片安靜。

所有的人全在看着我,我微笑着右手拿起筆,剛要寫,就聽見:“簡非,你上前來。”

清冷冷,正是阿玉。

我微愣,只得放下筆。

走到近前,他俯身在我耳邊低語:“你要是把字寫差了,今晚我們就按那契約來——”

聲音冷冽,毫無商量的餘地。

我大怔。

只擡了頭用懇求的目光看着他。

他眼裡猶豫之色一閃,卻即刻轉了頭去,不再看我。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里,11,楚行,曉,以及衆多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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