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室裡。
厲傅白將蘇淺抱至沙發上安置好,不看她一眼,轉身就走。
蘇淺盯着他的孤傲的背影,心裡一緊,以爲他遠走走。剛要出聲叫他,卻見他蹲到一旁的儲物櫃裡翻找着東西,然後拿出一個小小的家庭急救箱,又折了回來,落在她身側的位置上。
沙發的一側深深下陷,他微冷的氣息便傳了過來。
“厲傅白……”你是不是聽到那些話了?
蘇淺是想這麼問他,但是話到嘴邊,最終只是低聲的叫了他的名字一下,再無下文,她糾結得手指全絞在一起。
厲傅白拿餘光看了她一眼,沉默的將她的裙子掀開推到大腿根部,她一驚,想要拉下來,卻被他一個眼神給制止了。
膝蓋處,磕破了皮。有血絲滲出來,周邊還有一圈淤青。
蘇淺這才意識到自己剛剛跪下去的時候用力過猛了,那瀝青路那麼硬,自己不管不顧的直直跪下,不磕破皮纔怪。
厲傅白拿起一旁的棉籤,沾了消毒水。剛觸碰到她的傷口,她便痛的條件性反射的一縮,他頓了一下,一手捏住她的腿固定好。一手用棉籤輕輕的清洗起來。
蘇淺一開始的痛,後來慢慢的就麻木了,她微闔下眼皮,望着厲傅白彎腰俯身在她的面前,他的頭髮又黑又亮,打理的一絲不苟的。從她的角度看去,可以清晰的看見他耳蝸後藏着的那一顆黑痣,可能是長期呆在辦公室裡的原因,從前有些黝黑髮亮的肌膚,已經變得白皙許多,甚至都可以看見他皮膚上細細的絨毛。
蘇淺往後側了側身子,他的側臉便映入了她眼底。咬肌上的線條繃得老緊,他的耳郭很大,卻十分圓潤,以前的時候她總是喜歡揪着他耳朵將他威脅她,不過那時候他,並沒有如今那一股戾氣,乾淨的如同空氣的裡的陽光。
她盯着他的臉出神,厲傅白很快便幫她清洗好了傷口,然後在上面撒了一層消炎藥粉,做完這一切,他坐直了腰身,擡眼不其然的撞進了一雙流水的眸裡。
發現他在看自己,蘇淺忙撇開了眼。
將藥箱收好推到一邊,厲傅白盯着她,良久以後。
他說:“你剛說那些話,是什麼意思。”
蘇淺緊咬住了自己的下脣,緊張了嚥了一口唾液。
“蘇淺,你看着我。”他在生氣,連名帶姓的叫她,語氣裡有着強勢。
蘇淺依舊低着頭,鼻子酸酸的,胸口那一股膨脹感又衝了上來,似要撞破她的胸口,咆哮着。
厲傅白見她無動於衷,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強迫擡起她的臉,四目相對。
她的眼底有着水汽,裡面印着深深的哀慟,他陡然一震,起伏的氣息有些急促,即使再生氣,面對這樣的她,也是無法冷硬着態度,於是語氣軟了幾分。
“告訴我,你剛說的,孩子沒有了,是什麼意思。”
蘇淺緊抿着脣,眼淚就簌簌掉下,砸在他的手背上,明明是冰涼的液體,他卻感覺到異常的灼燙,從他的手背,一路燒到了他的心。
蘇淺脣瓣翕動,啞聲說:“你聽到了多少?”
“該聽到的都聽到了,不該聽到的,也聽到了。”
她伸出手,握着他的大掌,用力的握着,似乎只有這樣,她纔有勇氣,說出接下來的話。
“厲傅白,八年前,我們曾經有過一個孩子……”
厲傅白的腦中嗡一下空白一片,像是一顆手榴彈在腦海中炸開來。
他努力壓抑着自己身體的顫抖,喉嚨乾澀,“你說,曾經有過,是什麼意思?”
蘇淺喉嚨有些哽咽,要她對他說出這樣的事情,真的好難。
“八年前,就在你突然消失不見的時候,我發現自己懷孕了,我一直想着你回來了,我告訴你的,可是……”
蘇淺把臉埋在他的掌心上,淚水像是水龍頭,沾了他一手溼氣。
“可是,厲傅白,我從早等到晚,從秋天等到了冬天,一直等到我懷孕到了五個月的時候,你都還沒回來,我媽發現了,要帶我去拿掉孩子,我不許。”她說得極慢,每一個字,都用力了力氣擠出來,“我媽見我不聽,就偷偷在我的飯菜裡下了墮胎藥,半夜裡我大出血,姐姐發現了,將我送到醫院……”
“醫生說孩子留不住,只能拿掉……我是不同意的,可是,那個時候,醫生說,不拿掉,我也沒命,姐姐就簽了字……”
厲傅白赤紅着眼,遍體通寒,他的掌心上全是她的眼淚,她的話想一枚枚細細的針,一針一針的紮在他的心上,看不見血,卻很痛。
“厲傅白,對不起,對不起……沒有保住我們的孩子,是我不好……”蘇淺哭得肝腸寸斷,聲音裡是濃郁的哀傷。
厲傅白猛地抽回自己的手,下一刻就將她扯進了他的懷裡,一手狠狠的箍住她的腰,一手摁着她的後腦勺,讓她埋在他的脖頸間。
“嗚嗚……對不起……”蘇淺雙手揪着他的胸前的衣服,哭得岔氣。
他紅了眼眶,低頭吻上她的頭髮,“淺淺,別說了,別說了。”
開口說話,才發現他聲音沙啞得厲害,他一遍一遍的吻着她的發。想到十八歲的她,躺在手術檯上幾乎沒了命,想到她被那些冷冰冰的手術刀割破了肉,從裡面拿走了孩子,他的心,痛的要停止了跳動。
“是我不好,當年若不是我,你就不用經歷那些痛,是我不好,你沒有對不起我……”
剛剛在路上聽到她跟方心婕的對話時,他憤怒得無以復加,他以爲她是不想要那個孩子,一時間有些氣昏了頭。現在知道了始末,他忽然就恨起自己來,怎麼能讓她獨自一個人承受那麼多。
想到她失去孩子後,又失去了自己的姐姐和爸爸,那時候,她那麼脆弱,那麼需要一個人給她依賴時,他卻不在身邊。
若不是當年他那麼年輕氣盛,或許他和她就不會分開這麼多年,導致她吃了那麼多的苦,真的是將自己千刀萬剮都不能原諒自己的過失。
蘇淺擱在他脖子上用力搖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厲傅白將她拉起來,雙手捧着她的臉,見她咬着自己的下脣,哭的那般的壓抑,心絞作一團。
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他堂堂七尺男兒,因爲她受過的那些苦,那些罪,眼角滑下了淚水……
蘇淺哭腫的雙眼,望着這個剛毅的男人,這個驕傲的男人,這個猶如神祗一樣的男人,一向流血不流淚的他,竟然就在自己的面前哭了出來,滿臉痛苦。
她的心有瞬間的停止,她一口氣喘不上來,手捂着心口,張着嘴巴大口大口的呼吸,一張臉由蒼白變得發紫,眼前一黑,一切都看不見了。
蘇淺聽到厲傅白緊張的叫着她的名字,那聲音裡的擔憂,讓她痛心,她想張口跟他說,我沒事,別擔心。但是全身都沒有了力氣,靈魂似乎抽離了身體,她感覺自己有些飄搖,一種無盡的黑暗鋪天蓋地的撲來。
突然,她感覺自己的人中一痛,失去的知覺便慢慢恢復。
“淺淺!”
厲傅白的臉,慢慢變得清晰起來,他以往的冷靜不見了,那眼底全是焦慮和恐懼。
“淺淺,你怎麼樣?不要嚇我……”他的聲音那麼好聽,又讓她那麼難過。
怎麼辦呢?怎麼辦呢?
她好像,比八年前,更愛他,更離不開他了。
“我……”
開口,已經泣不成聲。
她突然就放聲大哭起來,像是爆發這些年的委屈,猶如洶涌缺堤的洪水,攔都攔不住。
厲傅白見她大聲哭了出來,一顆懸着的心終於着地。
帖在門上的江媛,根本就聽不出他們說了什麼,只有細細碎碎的聲音傳來,最後卻只聽到蘇淺大哭的聲音,響徹雲霄一般。
她呆呆的靠在門上,腦海中閃過無數的可能,猜測蘇淺痛哭的原因,卻無一能好證實她的奢望。
最後,她終於喪氣的離開。
厲傅白抱着蘇淺躺在牀上,等到她哭得差不多了,才鬆開她。
可是蘇淺卻一手摟緊他的腰,身子又靠了過來,沙啞而沉悶的聲音,從她的嘴巴溢出兩個字,“別走。”
厲傅白一怔,然後擡起她的臉,目光灼灼,“好,我不走。”
語畢,他低頭吻着她的眼簾,一下一下的,很輕很溫柔,從眼睛,到鼻子,然後覆蓋上她的脣。
蘇淺閉上眼,承受着他的憐惜,沒有任何情慾,只是對她無盡的憐惜,哪一種,疼到骨子裡的憐愛,經過他的脣,傳遞到她的心,她忍不住的用力攥緊他腰,與他更緊密的貼在一起,似乎只有這樣,纔可以更安心,更踏實。
她一直沒有勇氣說出來的事實,竟就這樣的說了出來,卻也沒想到,他會是這樣的態度。
忽然有些慶幸自己說了出來。這樣就好了,她想。
似乎可以感受到她的不安,他便張嘴含着她的脣瓣,輕輕的舔舐,舌尖渡到她的嘴裡。
一陣綿密而悠長的吻,兩人彼此的氣息相互交融,他們閉着眼,感受着彼此的溫度,相濡以沫間,蘇淺聽到了厲傅白低沉而溫潤的聲音,飽含着無數的溫柔,綿綿傳來,穿透她的耳膜,在她的心湖上擲下一顆小石子,只聽見“咚”一聲輕微而清脆的迴響,便朝四面八方漾開了一圈圈的漣漪。他節以弟。
他說:“淺淺,我們結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