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1.第1101章 相親相愛師兄弟

第1101章 相親相愛師兄弟

春風水暖,風景旖旎,岸上竹外桃花三兩枝,水中野鳧泛泛逐清景。

王朱一行人闢水登岸桐葉洲,準備走一趟那個投機取巧、主動與東海水君府大獻殷勤的虞氏王朝。

結果沒走幾步路,就與這個眉心紅痣的白衣少年郎不期而遇,是第二次打照面了,第一次碰頭在大瀆龍宮舊址內,幾個水府扈從都對此人印象深刻,城府之深,深不見底,當然真正讓他們忌憚的,還是那個黃帽青鞋的劍修“小陌”,稱呼年輕隱官爲公子,境界之高,高不可攀。

王朱與崔東山很早之前就認識了,又算半個“同鄉”,所以習以爲常,可是宮豔、黃幔幾個看着那廝的滑稽姿勢,總覺得這少年的舉動,既噁心人同時又很能嚇唬人,他們都是修道有成的,在各洲家鄉也曾是一方豪傑,山上的奇人怪事見得多了,但是眼前這個金雞獨立、手託寶鏡、滿嘴胡言的白衣少年,還是獨一份。

崔東山見他們不接招,就如同被施展了定身術一般,好似打定主意,你們要是不給點表示,那咱們雙方就這麼對峙,一直到地老天荒好了。

王朱冷笑道:“崔宗主不累嗎?”

崔東山保持那個姿勢,正色道:“大丈夫一腳踩地一手託天,再以一條錚錚鐵骨撐起身軀皮囊,不敢說累。豪傑,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樑,不辭辛苦……”

王朱眼神冷冽,“崔東山,差不多點就可以了,有事說事,無事讓路,我沒空陪你在這裡浪費光陰。”

“有事,怎麼會沒事,一宗之主很忙的,這不剛剛陪着個洛陽木客逛過燐河,這一路好走,風餐露宿,十分辛苦了。”

崔東山滿臉悻悻然,收起那個“拳樁”,腳剛落地,又是一擡腳,踢中岸邊一顆石子,朝河面疾速掠去,砸入水中轟隆隆作響,水面打雷一般,瞬間驚起一羣野鳧振翅亂飛。

崔東山手腕擰轉,變出一根以行書刻有一篇“行氣銘”的綠竹杖,這行山杖,是夜航船那邊吳霜降贈送的見面禮,崔東山原本是打算送給柴蕪當成一步登天躋身玉璞境的賀禮,只是臨了反悔,另有重用,好好珍藏起來,要麼當作傳家寶,留給將來的關門弟子,不然就送給有一定可能會來到自己吾曹峰修行的趙鸞,既然扛着鋤頭挖了落魄山的牆角,那就不介意多被先生記一筆賬了,於是崔東山找到柴蕪,與被白玄取綽號爲“草木”以及“有那”的愛喝酒小姑娘,打了個商量,問她是想要這根價值連城的綠竹杖,還是他以個人名義送出一百壇仙家酒釀,而且保證每一罈酒都不重名,當時柴蕪頓時眼睛一亮,說一百壇太多了,五十壇足夠。小姑娘的言下之意,再簡單不過,天大地大喝酒最大!

崔東山嬉皮笑臉道:“稚圭姑娘,落魄山那邊有貴客登門,我家先生必須立即返鄉,所以慶典結束就回了,沒辦法親自待客了。”

王朱面無表情道:“小小水府,孤懸海外,也不敢勞駕陳隱官親自招待。”

崔東山一本正經道:“可不能這麼說,稚圭姑娘與我家先生,那可是相逢於微末之時的多年鄰居,遠親不如近鄰,多大的緣分和情分。”

王朱扯了扯嘴角,不多說什麼。上次大瀆龍宮遺址一別,與陳平安重返的王朱,事後不曾與幾個水府扈從提及崔東山的內幕身份,只說此人是寶瓶洲人氏,在大驪朝廷那邊當官,當年崔東山進入尚未破碎墜地的驪珠洞天,後來不知怎麼就成爲了陳平安的學生。王朱說得太過簡單,宮豔他們當然 王朱只用一句話就打發了,關於崔東山,多說無益,你們知道更多反而會惹來不必要的麻煩。前不久,東海水府得到一份諜報,落魄山在大淵王朝南部地界,建立下宗,名爲青萍劍宗,崔東山擔任首任宗主。

崔東山揮動着行山杖,與他們一一打過招呼,主動獻殷勤。

“稚圭姐姐真是未卜先知,早早算到了我會趕來找你們。”

“那個更換年號爲神龍的虞氏王朝,我熟啊,說句不吹牛的話,到了洛京那邊,我完全可以算是半個東道主。你們可以現在不信,反正一去便知,比如積翠觀裡邊那位護國真人呂碧籠,與我便是山上摯友,還有作爲虞氏王朝山上仙府領袖青篆派,都是半個自家人,關係能差了?尤其是那戴塬,更是斬雞頭燒黃紙的好兄弟。”

宮豔嫣然笑道:“崔宗主的朋友真多啊。”

崔東山點頭道:“必須的,出門靠朋友,只要江湖朋友多,保管一天吃九頓。”

戴塬這老小子,好像自從與自己認識,在那銷金窩的洛京燈謎館葡萄架下,喝過一頓酒,這傢伙就飛黃騰達了,先是在青篆派內升官,剛剛榮升爲掌律,算是頂替了掌門高書文嫡傳弟子許柏的位置,戴塬畢竟是個金丹修士,名正言順,此外戴塬在虞氏王朝那邊,皇室供奉的名次也有了提升,算是牆裡牆外兩開花。

而當時一起喝酒的小龍湫首席客卿,道號“水仙”的老元嬰章流注,如今化名章歇,到了大崇王朝那邊,給個年輕人擔任幕僚,是一個年紀輕輕卻大名鼎鼎的工部侍郎,名爲師毓言。刑部尚書屬於老來得子,對師毓言寄予厚望,從給兒子取的名字,稟道毓德,講藝立言。

燈謎館一別,崔東山曾用那個蒲山雲草堂嫡傳的陽神身外身,去找過一趟章流注,也見到了那個師侍郎,雙方一見如故。

大驪陪都,名爲洛京,這跟宋睦封王就藩爲“洛王”有關。

而桐葉洲虞氏王朝的京城,也叫洛京。當然只是湊巧而已。

以大驪朝廷的如今的聲勢,再加上虞氏王朝的見風使舵,即便不在一洲,估計前者讓後者改個名,都不成問題。

崔東山說要帶他們去個地方,不遠,御風雲霄中,只需要三炷香功夫。

御風途中,白衣少年腳踩綠竹杖如御劍,轉頭與宮豔套近乎,說道:“阿嫵姐姐,先前聽你們閒聊,其中姐姐的話語,我最是豎耳傾聽,不肯漏掉一個字,既然姐姐想要去槐黃縣城走走看看,這有何難,回頭我來帶路,不如現在咱們就約個時間?”

宮豔置若罔聞,崔東山就轉去與別人閒聊,“李拔老哥,瞧着還是這麼老當益壯,那完顏老景與你是忘年交,聽說是亦師亦友的關係,曾是你們金甲洲的山上美談,沒事,人生行路,哪有不栽幾個跟頭的時候,既然故鄉是個傷心地,不回去就是了,以後哪天與稚圭姑娘好聚好散,就在咱們桐葉洲這邊落腳好了嘛,若是去寶瓶洲也可以,我那邊朋友更多,重操舊業,在南方某個朝廷當個國師,老驥伏櫪志在千里,不還是一樁美談,李拔老哥,我這麼說,是不是心情就好轉幾分了?”

李拔臉色陰沉,被人當面戳心窩,心情能好到哪裡去。完顏老景這個名字,即便是黃幔和宮豔,在李拔這邊都不敢提。

“溪蠻大哥,想不想與一兩位止境武夫過過招?如果正有此意,小事一樁,我可以幫忙引薦,如今在桐葉洲剛好就有兩位,又巧了,都是我的朋友,以我跟溪蠻大哥的交情,豁出臉皮不要,也要爲你牽線搭橋,求來兩場相互砥礪武道的問拳。”

溪蠻這位九境巔峰武夫,大道根腳,是流霞洲的一條陸地土龍,而那流霞洲,武運一般,曾經有兩位止境武夫,如今就只有一位了,因爲其中那位資質更好、成就更高的大宗師,名爲葉窟,他曾經孤身跨洲趕赴金甲洲中部戰場遞拳殺妖,因此跌境。於是這些年最喜歡臧否人物的中土神洲,就對流霞洲有了個冷嘲熱諷的說法。

那西北流霞洲,論戰功,山上不如山下,論膽識,年紀老的不如年紀小的。

前者棍掃一片,等於把仙人芹藻在內的一衆宗門仙府,連同那座天隅洞天在內,所有山上修士都給罵遍了,至於後者,就只針對一人,正是那個號稱“躋身止境之後,同境問拳無敗績”的老武夫,流霞洲武學第一人,之所以沒有一場輸拳,當然是因爲他躋身十境後就再不與人問拳了。

卻不是那種金盆洗手退出江湖,以至於葉窟根本就沒有與此人問拳的念頭。

而葉窟因爲跌境爲山巔境的緣故,與止境小跌一層的金甲洲武夫韓-光虎一樣,都收到了中土文廟參與議事的邀請卻婉拒了。

溪蠻疑惑道:“除了蒲山黃衣芸,武聖吳殳也在桐葉洲?他不是去了蠻荒天下?”

某些涉及機密的水府邸報,會直接從中土文廟那邊寄過來,所以要比尋常宗門更加消息靈通。

崔東山嘿嘿笑道:“容我先賣個關子,免得李拔老哥聽了又要心情鬱郁,愁眉不展不得開心顏。”

“黃幔兄,不愧是被譽爲‘玉道人’的得道之人,真是駐顏有術,美人如玉!以後哪天咱們仙都山密雪峰開啓鏡花水月,一定要邀請黃幔兄露個臉!”

“虧得那個道號‘龍伯’的張條霞下得了手,往黃幔兄身上招呼,天下武道第一人的拳腳分量,嘖嘖,小弟我想想都替黃幔兄覺得疼。”

黃幔微笑道:“好像還是不如崔宗主的言語分量更重。”

崔東山拍胸脯道:“讀書人說話,與道理爲伍,文字言語絕不落空!”

宮豔嬌笑出聲,這位美婦人暱稱阿嫵,她作宮裝打扮,身材修長,看着清瘦,實則遮掩了那份體態豐腴。

梳流雲髻,斜別金步搖,宮豔只需略施淡妝,就已經是國色天香的姿容,不盈一握的纖細腰肢兩側,分別懸有一方青銅古鏡和一枚水晶璧。

也難怪黃幔經常調侃,不去當個皇后娘娘,真是可惜了。

世間男子,年少不知腴之一字妙,視線只在美人臉上轉,白白錯過好多風韻。

要說皮囊出彩,作爲男子的仙人黃幔,其實半點不輸婦人宮豔。

才子佳人小說中的男子,好像都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無非是那面如傅粉,劍眉入鬢,玉樹臨風……

見那白衣少年又開始作妖,御風途中,前方出現一座厚重雲海,只見那隻大白鵝,身形翻轉,整個人旋轉向前,雙手大袖朝前方一晃盪,隨便撥開一層雲海。

溪蠻聚音成線道:“跟這傢伙待在一起,實在煎熬,真不知道陳平安怎麼受得了這種學生。”

宮豔以心聲笑道:“先前聽納蘭宗主提起過那位年輕隱官,評價有趣,說陳平安就是一肚子壞水的悶葫蘆,平時看着是個沉默寡言的,其實滿腦子都在算計人心,不過大體上,還是個好說話的,前提是不去招惹他。有這麼個先生,若是再找個不愛說話的,豈不是相對無言,要說我啊,還真得找崔東山這種跳脫活潑的,調和先生學生間各有特點的暮氣與朝氣。”

李拔突然插話說道:“你們都看錯了,恰恰相反,真正有朝氣的,是那個看似不多話的年輕隱官,稱得上道心幽深、暮氣沉沉的,其實是這個玩世不恭的崔宗主,前者看待世道,總能保持一種樂觀的態度,後者卻是徹頭徹尾的悲觀,雙方互爲極端。”

黃幔笑言一句,附和道:“李拔看人還是很準的。”

一行人穿過雲海,雲間道路兩邊如積雪成高牆。

崔東山瞥了眼那個跟在最後邊的少年,被王朱賜名王瓊琚,字玉沙,道號“寒酥”,總之除了姓氏,此外都與“雪”有關。

在隊伍裡邊,王瓊琚毫無存在感,被王朱拿來當苦力用,肩扛手提,大小包裹。

少年額頭微微隆起,剛剛煉形,在昔年驪珠洞天的五份機緣當中,不談各自下場如何,只說境界高低一事,實屬這條當年主動投靠泥瓶巷宋集薪和稚圭的“四腳蛇”,最上不得檯面,至今纔是個洞府境,這得是多吃不飽飯,才淪落到這般田地?唯一可以說道說道的,就是王瓊琚揹着的那隻大紫皮葫蘆了,古篆“捉放”二字。

崔東山收回視線,開始絮絮叨叨,“阿嫵姐姐,真不打算去雨龍宗那邊落腳?你反正跟納蘭宗主是老相識了,有這一層私誼關係在,撈個首席客卿噹噹,不費吹灰之力。 ”

“當個天不管地不管一宗之主都不管的散淡人,白拿薪水不出力,豈不逍遙自在?這等好事,連我都要羨慕不已。小弟覺得那個性格柔弱的雲籤仙子,見着了阿嫵姐姐,只會歡迎至極,既然雲籤之前都願意主動卸任宗主,跑去當個名不副實的掌律了,想必對姐姐的到來,別說是首席客卿,有一就有二,估計再次退位讓賢,讓阿嫵姐姐來當那宗門掌律都不難。對了,真有這麼一天,還勞煩阿嫵姐姐當個月老,就說我願意當雨龍宗的首席客卿,薪水一事,好說,意思意思就成。”

“再說了,雨龍宗比起東海水府, 或是寶瓶洲大驪陪都,藩王宋睦的府邸,離着扶搖洲都要近很多啊,眼下姐姐的宗門,混得可不算太好,況且按照文廟規矩,若是接下來百年之內,始終沒有一位新的玉璞境修士出現,那可就要丟掉宗字頭了。阿嫵姐姐當真忍心看着師門就此家道中落,王小二過年一年不如一年?去了雨龍宗,晚輩們在扶搖洲那邊碰到了事情,姐姐只要御風快些,都不用耗費那邊攢下的香火情,自己就能把事情擺平了,所以要看來,當雨龍宗掌律祖師,護道舊師門,與小弟這個首席客卿一起坐在祖師堂裡邊旁聽議事,同時幫着雨龍宗與咱們青萍劍宗結盟,一舉三得,傻子纔不做呢!”

宮豔腹誹不已,這傢伙是自己肚裡的蛔蟲嘛,怎麼啥都一清二楚。

白衣少年唉了一聲,眼神哀怨道:“這個比喻就不妥當了,蛔蟲多噁心,小弟我是阿嫵姐姐的貼身小棉襖還差不多。”

黃幔嗤笑一聲,這個比喻恐怕更噁心人吧。

宮豔打定主意不說話了。

她也是個膽大潑辣的,說幾句葷話算什麼,在扶搖洲那邊,宮豔就曾以“尤物”著稱山上,不曾想竟然敵不過個“少年”。

崔東山笑嘻嘻道:“ 哪天我讓朱老廚子,大風兄弟,周首席和米首席,他們幾個湊一堆,陪着阿嫵姐姐閒聊,那才得勁呢。”

崔東山很快補上一句,信誓旦旦道:“保證要葷有葷有素有素,要雅有雅要俗有俗!”

王朱神色淡漠道:“崔宗主,我們還是說正事吧。”

崔東山擡起手掌遮擋在額頭處,眺望遠方,笑道:“馬上就到了,吃飽喝足纔有力氣談事情。”

王朱順着崔東山的視線,看到了一條青色蒼蒼的蜿蜒山脈,如青蛇逶迤大地之上,她想了想,對這條位於桐葉洲西海岸、南北走向的龍脈,有點記憶,只可惜當年爲了給那條改道大瀆讓路,被大瀆龍君下令開鑿出一條水道,硬生生斷掉了完整的陸地龍氣,導致桐葉洲整個西海岸再無出現鼎盛強國,多是成爲大王朝的藩屬。

人言蛟擘開,或曰雷劈斷。

崔東山歉意笑道:“招待不週,只能找個就近地兒,請諸位吃頓素齋了。”

落腳地,在山中某座帝王敕建的皇家道館,之前被妖族大軍毀壞殆盡,小國新君登基沒多久,就下令讓工部官員找出圖紙,耗費極大物力財力,才得以將主殿修繕如新,其餘建築,暫時無力營造修補了。

精於望氣術的修道之人,可見山中有赤青兩種雲氣,浮浮冉冉,盤桓不去,這就是堪輿書上所謂的“王氣縈繞,龍蛻藏焉”。

崔東山說道:“山上道觀,能夠讓稚圭姐姐下榻其中,真是蓬蓽生輝了。觀內老小道士日日敬香,夜必點燈,歲費香油十數斛,這份誠意總算沒白費。”

浩然天下,文廟敕封的四位新晉水君,負責分鎮四海,高居中土文廟新編撰的神靈譜牒從一品,與穗山大神品秩相同。

整個天下水運,被一分爲二,其中道號青鐘的淥水坑澹澹夫人,總掌九洲陸地水運,只是山巔修士,都不太把她當回事。

除了王朱,其餘三位大海水君,都是從各洲大湖水君的位置按部就班升遷,比如中土神洲皎月湖水君李鄴侯。

此外還有一位女子湖君,崢嶸湖碧水元君劉柔璽,如今也是負責坐鎮西海的水君。

而這位道號碧水元君的女子,早年曾經在倒懸山師刀房那堵牆壁上張榜懸賞,針對墨家遊俠許弱。至於其中曲折緣由,外人不得而知。

王朱眯眼遠眺,突然說道:“崔宗主在那邊沒少花錢吧?”

崔東山搓手道:“還好,些許穀雨錢而已,毛毛雨。”

此地名爲海龍山,天氣晴朗碧空無雲之時,登上山頂就可以遙遙瞧見大海,觀海上日出是一絕,再者三千年前,天下蛟龍最是風光得意的時候,大瀆龍宮諸多蛟龍水臣,行雲布雨,不少都會越過此地往返於海陸,大龍雨足出此雲月間,掠過大地萬里澤流,馳騁於青天霄碧之中。

作爲花錢幫忙重修道觀的“冤大頭”,崔東山在道觀內除了搭建出一座夜觀天象的閣樓,還秘密建了座專門用來測量東海水運流轉趨勢、以及勘驗未來大瀆入海處水運多寡的量水稱重樓,由此可見,崔東山早就篤定自己先生會在桐葉洲開鑿大瀆了,未雨綢繆,不過如此。

已經有兩人在山中等候,就站在新建卻頗有古韻的道觀山門口那邊,不過都是山中道館的外人。

青萍劍宗掌律劍修崔嵬,景星峰首任峰主曹晴朗,前者屬於被崔東山拉來當壯丁的,後者卻是事情成與不成的關鍵。

“到了到了,我先踩點,你們跟上。”

崔東山率先趕路,驟然間身形遠去數里路程,飄落身形在地,曹晴朗一板一眼作揖致禮道:“見過崔宗主。”

若無外人在場,曹晴朗就只喊崔師兄了。

崔東山抖了抖袖子,無奈道:“曹師弟,不如多學學崔掌律,見着我了一個屁都不用放,咱倆還是師兄弟呢,不用這麼做規矩給外人看。”

曹晴朗微笑道:“是給自己的規矩。”

崔東山一陣頭疼,“不聊不聊。稍後我跟人談買賣,你就看師兄的眼色行事。”

曹晴朗其實直到方纔,還不知道自己被崔師兄喊來此地,到底要見誰。

崔東山雙手搓臉,等待王朱一行人的落地,那溪蠻雖是純粹武夫,不諳修行,只是他只要現出土龍真身,只說當個搬山卸嶺的苦力,也是極好的。

至於玉道人黃幔,呼風喚雨,本就是他的拿手好戲,尋常修道之人,還真招惹不起張條霞,這位坐了天下武道頭把交椅多年的老武夫,從不輕易與人起衝突,可只要出手,絕不輕巧。

臨近山中道觀,黃幔突然以心聲問道:“李拔,你我聯手,再加上溪蠻從旁策應,三打一,能不能?”

至於宮豔就算了,註定喊不動的,這婆娘除了賺錢萬事不上心。

李拔搖頭說道:“別衝動,不宜與此人結怨。”

溪蠻確實不喜歡這個神神道道的崔宗主,只覺得渾身不自在,那白衣少年的眼神,就像老鴇看清倌。

可要說與其問拳,溪蠻還真沒什麼想法,所以李拔沒答應玉道人的邀請,讓溪蠻鬆了口氣。

一行人來到山門口。

崔嵬無動於衷,一如既往的面癱。

曹晴朗神色和煦,作揖道:“青萍劍宗景星峰曹晴朗,見過東海水君,見過諸位仙師前輩。”

王朱笑着點頭,“我在大驪京城那邊,曾經借閱過你的幾份科舉答卷,寫得很好,妙筆生花,言之有物。”

曹晴朗微笑道:“關於制藝一途的學問,我家先生指點很多。”

王朱對此不置可否,不過相比與崔東山相處時的清清冷冷,面對曹晴朗這個“晚輩”,她此刻臉上多了幾分柔和。

宮豔與溪蠻對視一眼,他孃的,終於碰到一個正常人了?

一起來到道觀齋堂,已經備好了飯菜,等到王朱和崔東山同時提筷,所有人就放開吃了。

崔東山提起了桐葉洲打算開鑿出一條大瀆,青萍劍宗作爲發起人之一,誠意邀請王朱和東海水府鼎力相助,參與其中。

出乎宮豔幾人的意料,王朱答應得極其爽快,

主人的性格,她們再清楚不過,因爲水神押鏢一事,天下高位水神露面極多,別說是需要經常打交道的近鄰李鄴侯,即便是那個偶爾出現過幾次的澹澹夫人,王朱見着了,都是沒什麼好臉色的,期間兩次跟王朱一同議事,多是澹澹夫人陪着笑臉,半點不覺得拿熱臉貼冷屁股有何尷尬,

不過卻是在崔東山的意料之中,先前跟先生提及此事,先生一語中的,若是由崔東山出面,只論公事,不談私情,在商言商而已,那麼此事成功的可能性,在八成以上,可要說由他陳平安來跟王朱“敘舊”,就會變成不成功的可能性,在八成以上。顯而易見,陳平安對王朱的脾氣拿捏得很準。

開鑿大瀆,此舉對王朱來說,百利而無一害,是一筆穩賺不賠的買賣。但是對王朱來說,既然大瀆肯定會出現,她出不出手,願不願意,就只看她的心情了。這種選擇,與先前鎮妖樓青同的只想躺着享福,表面上有點類似,只不過還是有些差異,青同是因爲有自己的私心,不願意一個劍修在被她視爲自家地盤的桐葉洲插手過多,王朱則純粹是……懶。

憑藉一條嶄新大瀆,勾連桐葉洲陸地和東海水域,整座桐葉洲的各路水神,就要在原先基礎之上,更低這尊東海水君一頭。

以前是雙方身份懸殊,不得不禮敬王朱,可到底有着海陸之別,之後是水運命脈,或多或少,都會被王朱拿捏在手中,簡而言之,只等大瀆一起,王朱完全可以憑藉這條橫貫大陸的滔滔水勢,將整個桐葉洲中部地界劃撥到東海轄境領域。

所以崔東山在大致介紹過各路盟友後,也就獅子大開口了,“東海水府必須先給一筆錢,不得低於包袱齋的四千顆穀雨錢,願意多給,當然更好,多多益善。此外我還要借用黃幔和溪蠻,他們分別幫忙遷徙江河、搬移山脈,在不耽誤水神押鏢的前提下,雙方一有空閒,就需要立即趕來桐葉洲陸地‘點卯’,至於具體功勞的大小,我們會在那座臨時設置的祖師堂內,清楚算賬,記錄在冊,事先說好,黃幔和溪蠻,會專門負責一段大瀆河牀的開鑿疏浚,具體長度,可以回頭慢慢細聊,我們今天先定大方向。”

黃幔和溪蠻對視一眼,相視無言,唯有苦笑。剛纔還聊着要不要聯手揍一頓這白衣少年,報應這麼快就來了?

王朱說道:“四千顆?沒問題,我可以再加一萬顆穀雨錢。”

崔東山剛夾起一筷子齋菜,聞言立即手腕顫抖,差點掉回盤子,連忙深呼吸一口氣,擡起一手,輕輕托住那隻被他取名爲“揍笨處”的雪白袖子,小雞啄米道:“好,就這麼說定,一萬四千顆穀雨錢!”

崔宗主倍感心酸,人比人氣死人,真不知道王朱在大海之中,這些年撈取了多少座舊龍宮、仙府遺址和海中特產的天材地寶!

王朱略帶譏諷道:“既然崔宗主山上朋友這麼多,不乾脆多喊些人出錢補缺?”

崔東山哈哈笑道:“有稚圭姑娘的一萬四千顆穀雨錢來一錘定音,足夠了,借錢畢竟欠人情,就不是多多益善的事了。”

生意場上,同樣一筆神仙錢,打個比方,包袱齋和張直,隨隨便便拿出來四千顆穀雨錢,與清境山青虎宮陸老神仙,砸鍋賣鐵湊出四千顆穀雨錢,看上去都是一樣的數額,但是對於那筆生意而言,卻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因爲陸雍給了錢,就只是給錢,張直卻不然,既然是奔着賺錢去的,就會給出更多錢財之外人脈等無形資源,張直的包袱齋尚且如此,皚皚洲劉氏就更不用說了。

崔東山繼續說道:“欲想開鑿出一條水運穩固的通海大瀆,肯定是長久事,不是幾年就能大功告成的,勞煩水府抽調出一批庶務精幹的佐官胥吏,最少三十人,再派遣出諸多水仙、蝦兵蟹將,數量最少在三萬,以後等到水神押鏢告一段落,他們都要通過入海口那條水路,隨水往內陸推進,總之能做什麼就做什麼。”

亦是先生的暗中授意,與王朱做生意,你只管把價格往高了開,開低了,她可能反而覺得沒什麼意思。

四海水君,各自管轄兩洲陸地周邊的所有水運,那麼以後的金身高度,精粹程度,關鍵就看四位水君同僚,誰能夠在文廟規矩之內,往陸地那邊,手伸得到底有多長了,寶瓶洲那邊,其實王朱的運作餘地,極爲有限,極爲有限,天君祁真坐鎮的神誥宗,風雪廟和真武山兩座兵家祖庭,位於齊渡入海口的雲林姜氏,再加上落魄山,正陽山,雲霞山等,齊渡已經有了兩位大瀆侯伯,長春侯楊花和淋漓伯曹涌,之外猶有魏檗、晉青、範峻茂在內的一洲五嶽山君,何況半洲之地,都是大驪朝廷的版圖……

反觀桐葉洲,東海水府顯然大有作爲,此地越是山河破碎,舊有仙府紛紛衰敗零落,或搬遷去了五彩天下,或是艱難縫補師門舊山頭,或是重新選址……真正拿得出手的宗門,其實也就只有地頭蛇玉圭宗和過江龍青萍劍宗了,王朱和水府插手陸地水運事務,不但不違背文廟禮制規矩,反而可以積攢功德,所以方纔黃幔和溪蠻都不會詢問王朱的意思,他們兩個是板上釘釘要去當苦力了。

崔東山笑眯眯道:“有言在先,一來海陸有別,再者風俗各異,以後聯手開鑿大瀆,有些衝突,是必然不可避免的,以後水府官吏登岸參與議事堂討論,各持己見,怎麼吵都沒關係,甚至去外邊約架也可以,但是最好別鬧出人命,否則就難以收場了。”

皚皚洲劉氏,張直的包袱齋,其實都好說,有先生這塊天底下獨一無二的金字招牌在,何況劉聚寶和張直的馭人之道,都是天下出名的,相信鬧不出什麼幺蛾子,唯獨王朱的水府,變數最大。

王朱說道:“那就讓曹晴朗負責跟水府對接具體事宜,出了問題,也好事先通氣,再拿到議事堂那邊去吵。”

曹晴朗有點措手不及,看了眼崔東山。

崔東山笑着點頭,“當然沒問題,就此說定。曹晴朗剛剛結丹,是位地仙了,下山遊歷一事,就可以提上議程了,趕巧不是,接下來曹晴朗正好可以多跑幾趟東海水府,熟悉熟悉那邊的情況,就是海路迢迢,恐怕還需要水君暫借給曹晴朗一張傳說中的龍神跨海符,免得他在路上消耗過多光陰。”

王朱笑着點頭,從袖中摸出失傳已久的“一張符籙”,說是符籙,其實是一條袖珍金色走龍,王朱隨便晃了晃,便已經打散符籙禁制,再輕輕拋給曹晴朗,“不用客氣,送你了,就當是恭喜你結丹的賀禮。”

修士手持此符,入水即可如同乘龍,走江泛海,速度之快,等於一位仙人傾力趕路。

曹晴朗雙手接住“符籙”,收入袖中後,起身致謝。

王朱沒有起身,只是點了點頭,看着這個略顯書生迂腐氣的年輕修士,她笑了笑。

那個曹晴朗的規矩禮數,看得宮豔幾人愈發出奇,稀奇稀奇,竟然還真是個腦子正常的修道之人!

崔東山感慨不已。

身邊這位曹師弟,不愧是先生的兩大得意學生之一,跟師兄一樣討喜,走哪兒人緣都好。

王朱再丟給崔東山一件螭龍盤踞青瓷的筆洗狀咫尺物,說道:“裡邊有一萬五千顆穀雨錢,就當湊個整數好了,多出來的一千顆穀雨錢,可以在這道觀附近建造一座府邸,以後作爲我們水府在桐葉洲岸上的避暑別院之一。除了黃幔和溪蠻聽憑你們差遣,那座魚龍混雜的臨時祖師堂,只需要給李拔預留一把座椅即可,大小事項,水府這邊都由李拔跟你們聊,他的態度,就是水府的意思。”

崔東山連忙放下筷子,接過那件咫尺物,擡起袖子擦了擦嘴,也學曹晴朗站起身,作揖致謝。

和氣生財,吃過一頓並不豪侈的清淡齋飯,崔東山就要重返燐河,繼續慫恿那個叫龐超的洛陽木客選址燐河畔,建議王朱一行人到了虞氏王朝的洛京,一定要去積翠觀坐一坐,喝個茶,再去燈謎館吃頓飯,賬可以記在青篆派的戴塬頭上,絕對不要客氣。

從頭到尾,掌律崔嵬都一言不發。

如果不是在飯桌上,崔東山介紹起這位崔掌律,家鄉是那劍氣長城,黃幔他們都誤以爲這個啞巴是桐葉洲隱藏極深某位的本土劍修,或是崔東山的家族供奉。

得知崔嵬來自劍氣長城,除了王朱,宮豔幾個既覺得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有陳平安這個末代隱官在,帶回浩然幾位劍仙,確實不算什麼,先有在老龍城戰場大放光彩的米裕,後有眼前這個不苟言笑的崔嵬,就是不知道這位崔掌律境界高低,劍術如何,難道要比米裕更高?

崔嵬依舊沒說什麼。

崔東山的戳心窩,外人要戳,自家人也不放過。

一起走出齋堂,崔東山在廊下停步,雙手插袖,笑呵呵道:“稚圭姐姐,如今青萍劍宗擁有兩條渡船,以後屬於我們的仙家渡口會越來越多,有沒有興趣一起合夥做點小買賣?”

王朱說道:“不缺錢,沒興趣。”

崔東山擡起胳膊,拿袖子抹了抹臉,憋屈,這話說得傷感情了,就不該多這一嘴,自討沒趣。

崔東山輕聲說道:“至高至明日月,至大至深江湖,潛居抱道養真靈,不妨靜觀天變,以待其時。”

既是真龍,雲雨當興。

王朱默不作聲。

崔東山驀然笑容燦爛道:“運到盛時須儆省,境至逆處要從容。當然了,這句話,既可以這麼說,也可以顛倒順序說,反正聽着都是好話,相信只要境至逆處有從容,自然就會時來運轉,好事連連,穩穩當當。”

王朱說道:“崔宗主這麼喜歡聊天,是想要飯後喝茶再飲酒?”

崔東山哈哈笑道:“不用不用,以後機會多多,不如先餘着。”

王朱一行人御風而走。

宮豔笑道:“順逆一說,有點嚼頭。這個崔東山難得不說怪話。”

王朱嘴角翹起,似笑非笑,“因爲原話就不是他說的。”

道觀那邊檐下,崔東山並不着急趕路,笑着提醒道:“以後你們跟李拔相處,可以小事客氣,大事就別遷就了,不用怕自己盛氣凌人,更不用與李拔刻意示好,這老傢伙就是個驢脾氣,牽着不走打着倒退,所以不罵白不罵,不打白不打。此外,我懷疑完顏老景曾經拉攏過李拔,李拔雖然拒絕了,但是他至少沒有給文廟那邊主動通風報信,只是這種猜測,完顏老景已經死翹翹了,死無對證,又不能把李拔抓起來拷打一頓,說不得李拔早就用上了某種鎖心關閉門戶的神魂秘術,或者乾脆就將這段記憶給全部抹掉了。”

“曹晴朗,假設真有此事,你覺得該如何處置李拔?”

“他雖然的的確確什麼都沒有做,但是如果他將這個消息通報文廟,金甲洲會不會少死很多人?那麼可不可以這麼說,正是李拔的隱瞞此事,他的不作爲,間接害死了那些人?完顏老景濫殺的罪過,假定是十,李拔能佔幾成?”

“再假定你可以有有五成把握,搜檢李拔神魂,問出真相。會不會動手?五成有猶豫的話,八成,十成把握呢?”

崔嵬頓時神色緊張起來。

而他還只是個不被詢問的局外人。

曹晴朗說道:“如果我是完顏老景,當時與李拔暗中提及此事,只要被拒絕,或者覺得李拔只是嘴上答應,選擇虛與委蛇,就當場清除李拔的記憶,抹掉所有痕跡,完顏老景是飛昇境,李拔只是玉璞,所以就算後者想要告知文廟也做不到。”

“曹師弟,你當然不是完顏老景。”

崔東山笑道:“我們都是讀過聖賢書的!”

好像真正的讀書人,最喜歡爲難自己。

曹晴朗突然側過身,後退數步,面朝崔東山,低頭作揖不起。

不光是崔嵬一頭霧水,崔東山也覺得奇了怪哉,“嘛呢嘛呢?”

曹晴朗始終沒有直腰起身,低頭悶聲道:“某些師兄爲師弟設置的問心局,先生能熬,我不能熬,所以還請崔師兄手下留情!”

崔東山跺腳道:“胡說八道胡說八道,好似心口捱了一記悶錘,你自己摸着良心說說看,小師兄是那種腦子拎不清的人嘛?!”

曹晴朗起身,微笑道:“我不管這些,反正會趕緊與先生說此事,就當是未雨綢繆了,真有那天,我不好受,師兄也別想跑!”

崔東山氣得牙癢癢,伸手指了指這個師弟,“天地良心,日月可鑑,小師兄根本就沒這想法,你倒好,非要無中生有,再跟先生那麼一告狀,有想過小師兄的處境嗎?啊?!天底下有你這麼當師弟的?你袖子裡那張還沒捂熱的跨海符,怎麼得來的?王朱要是假裝聽不懂暗示,我這個當小師兄,都要去幫你搶來的,你就這麼報答師兄?做人得將心比心!”

曹晴朗一本正經道:“崔師兄自己說的,行走逆境要從容啊。”

崔東山呆了一呆,抖了抖袖子,嚷嚷道:“崔掌律,趕緊攔住我,不然我就要代師傳藝了!”

崔嵬又不傻,笑道:“你們師兄弟之間的家事,我一個外人摻和什麼,免得裡外不是人。”

崔東山眼珠子急轉,踮起腳尖,摟住曹晴朗的肩膀,“曹師弟,別告狀,真心的,算小師兄求你了,如今先生看我正是百般不順眼的時候,你又是先生最器重的得意學生,都沒啥之一,要是再來這麼一出,不合適,真不合適。”

“曹晴朗,別忘了啊,如今我可是一宗之主,你只是景星峰峰主,哪怕不談師兄弟的情誼,千萬別以下犯上啊,我可是得了先生的真傳,行走江湖最不記仇!”

“曹大哥!行行好,可憐可憐我吧,被先生得知此事,真會把我打成豬頭的,問題是我冤枉啊。曹大爺,小祖宗唉,難道真要我給你跪地上磕幾個響頭嗎?崔嵬,別看戲,趕緊的,閃到一邊去,等我磕完頭再回來……”

曹晴朗當然不會真讓崔師兄這麼幹,雙手扶住他的胳膊,笑着保證道:“肯定不告狀。”

崔東山將信將疑,說道:“我不信,得發個誓。”

曹晴朗微笑道:“那就算了。”

崔東山連忙反手拽住曹晴朗的手臂,“小師兄開玩笑呢,信不過誰,都不能信不過曹師弟嘛。”

“這會兒先生也該到家鄉了吧。”

曹晴朗走出道觀後,看着山外遠方初春時節的青山綠水,突然說道:“崔師兄,好像我們落魄山每逢下雪,總比別處先白,化雪的時候,又比別處化得慢。”

崔東山如釋重負,嗯了一聲。

知道曹晴朗這個師弟的言外之意,是說他們先生的某種心境呢。

外人看來,大雪滿山是美景,只是美景之下藏着的辛苦,可能像他崔東山和曹晴朗都知道,可到底有多少辛苦,肯定無人得知。

人生多無奈,白吃苦頭之苦,苦不堪言之苦,都難熬。一輩子好像喝酒不醉,飲茶無需回甘就不覺苦,又該怎麼說呢。

曹晴朗輕聲道:“夜路難行,低頭趕路不難,就怕一擡頭,四周疑目如盞盞鬼火,流言蜚語如洶洶洪水。”

崔東山雙手抱住後腦勺,笑道:“共勉。”

不管是訴苦,還是自勉,曹晴朗都是有資格說這些話的。

多少少年離鄉不回頭。

有些是志存高遠,不肯回頭。

卻也有些人,纔是少年,就已經不敢回頭看童年。

崔東山沉默片刻,轉過頭,滿臉委屈說道:“曹師弟,你還是發個誓吧,不然小師兄睡不着覺。”

不是信不過曹晴朗,而是崔東山信不過自家文脈的某些風氣啊。

曹晴朗微笑道:“崔師兄這麼聊天就沒勁了啊。”

崔東山擡起一隻手,朝天邊勾了勾手指,嘴上唸叨着咚咚咚,轟隆隆。晴空萬里果真響起了陣陣雷鳴聲。

崔東山眯眼看着那輪驕陽。

日懸中天,教人不敢長久直視。

據說因爲太陽是無數人心的聚攏。

(本章完)

1080.第1080章 有人敲鼓397.第397章 竹籃打水撈明月817.第817章 要問拳(一)1011.第1011章 春山1153.第1153章 從容寫去1248.第1248章 二十人與候補們(六)810.第810章 少女問拳河神927.第927章 先下一城825.第825章 化雪時(上)70.第70章 天亮126.第126章 陸地劍仙305.第305章 低頭觀井,擡頭看天368.第368章 李二出遠門,左右不爲難839.第839章 賈生讓人失望(下)398.第398章 異鄉見老鄉246.第246章 林間簌簌,風雨如晦57.第57章 養劍葫221.第221章 看熱鬧563.第563章 膚膩城的下馬威623.第623章 寶瓶洲的現在和未來439.第439章 錢是什麼,就是個屁!183.第183章 他有春葉夏雷秋風冬雪687.第687章 陋巷處又有學塾(一)761.第761章 開陣1159.第1159章 自有寬路667.第667章 忽如遠行客871.第871章 秉燭夜遊908.第908章 議事552.第552章 先生學生,師父弟子22.第22章 止境1104.第1104章 也在心鄉303.第303章 分道120.第120章 遠遊1037.第1037章 龍門對132.第132章 學生崔瀺506.第506章 再等等看338.第338章 拳頭太硬,罰酒好喝676.第676章 浩然天下陳平安來找人678.第678章 就他陳平安最煩人396.第396章 一碗雞湯不知道413.第413章 出城和上山212.第212章 道高一尺518.第518章 水落石出的書簡湖(中)838.第838章 賈生讓人失望(上)241.第241章 泥菩薩有火氣197.第197章 陳平安喝酒了291.第291章 入土爲安1059.第1059章 吾爲東道主(五)89.第89章 兩顆人頭120.第120章 遠遊86.第86章 同道中人617.第617章 大河之畔遇陸地蛟龍534.第534章 收武運吃珠子197.第197章 陳平安喝酒了861.第861章 三本命一十四313.第313章 變故988.第988章 單挑1033.第1033章 逍遙遊495.第495章 皇子擋道876.第876章 無巧不成書340.第340章 怪人怪夢1017.第1017章 下棋175.第175章 敕令48.第48章 放紙鳶749.第749章 多少小魚碧水中35.第35章 甘草303.第303章 分道409.第409章 劍術916.第916章 仙人術法524.第524章 水火之爭讓個道(上)233.第233章 歲歲平安359.第359章 過橋登山402.第402章 小師叔和小姑娘1129.第1129章 他們圍坐篝火1038.第1038章 一張桌子154.第154章 老先生坐而論道645.第645章 爲何敢怒不敢言69.第69章 夜幕1131.第1131章 觀書喜夜長1207.第1207章 下了場大雪1068.第1068章 何謂算計1153.第1153章 從容寫去259.第259章 羣山之巔,上有武神1118.第1118章 飛鳥回掌故36.第36章 古書1181.第1181章 原來是護道58.第58章 先生1077.第1077章 舊人重逢811.第811章 水未落石未出857.第857章 持劍者1205.第1205章 天上雨下615.第615章 天下大勢19.第19章 大道296.第296章 遠望917.第917章 很繡虎1028.第1028章 一人即半洲275.第275章 劍氣長城陳見陳1064.第1064章 倚天萬里須長劍194.第194章 降妖和除魔725.第725章 誰能與寧姚般配
1080.第1080章 有人敲鼓397.第397章 竹籃打水撈明月817.第817章 要問拳(一)1011.第1011章 春山1153.第1153章 從容寫去1248.第1248章 二十人與候補們(六)810.第810章 少女問拳河神927.第927章 先下一城825.第825章 化雪時(上)70.第70章 天亮126.第126章 陸地劍仙305.第305章 低頭觀井,擡頭看天368.第368章 李二出遠門,左右不爲難839.第839章 賈生讓人失望(下)398.第398章 異鄉見老鄉246.第246章 林間簌簌,風雨如晦57.第57章 養劍葫221.第221章 看熱鬧563.第563章 膚膩城的下馬威623.第623章 寶瓶洲的現在和未來439.第439章 錢是什麼,就是個屁!183.第183章 他有春葉夏雷秋風冬雪687.第687章 陋巷處又有學塾(一)761.第761章 開陣1159.第1159章 自有寬路667.第667章 忽如遠行客871.第871章 秉燭夜遊908.第908章 議事552.第552章 先生學生,師父弟子22.第22章 止境1104.第1104章 也在心鄉303.第303章 分道120.第120章 遠遊1037.第1037章 龍門對132.第132章 學生崔瀺506.第506章 再等等看338.第338章 拳頭太硬,罰酒好喝676.第676章 浩然天下陳平安來找人678.第678章 就他陳平安最煩人396.第396章 一碗雞湯不知道413.第413章 出城和上山212.第212章 道高一尺518.第518章 水落石出的書簡湖(中)838.第838章 賈生讓人失望(上)241.第241章 泥菩薩有火氣197.第197章 陳平安喝酒了291.第291章 入土爲安1059.第1059章 吾爲東道主(五)89.第89章 兩顆人頭120.第120章 遠遊86.第86章 同道中人617.第617章 大河之畔遇陸地蛟龍534.第534章 收武運吃珠子197.第197章 陳平安喝酒了861.第861章 三本命一十四313.第313章 變故988.第988章 單挑1033.第1033章 逍遙遊495.第495章 皇子擋道876.第876章 無巧不成書340.第340章 怪人怪夢1017.第1017章 下棋175.第175章 敕令48.第48章 放紙鳶749.第749章 多少小魚碧水中35.第35章 甘草303.第303章 分道409.第409章 劍術916.第916章 仙人術法524.第524章 水火之爭讓個道(上)233.第233章 歲歲平安359.第359章 過橋登山402.第402章 小師叔和小姑娘1129.第1129章 他們圍坐篝火1038.第1038章 一張桌子154.第154章 老先生坐而論道645.第645章 爲何敢怒不敢言69.第69章 夜幕1131.第1131章 觀書喜夜長1207.第1207章 下了場大雪1068.第1068章 何謂算計1153.第1153章 從容寫去259.第259章 羣山之巔,上有武神1118.第1118章 飛鳥回掌故36.第36章 古書1181.第1181章 原來是護道58.第58章 先生1077.第1077章 舊人重逢811.第811章 水未落石未出857.第857章 持劍者1205.第1205章 天上雨下615.第615章 天下大勢19.第19章 大道296.第296章 遠望917.第917章 很繡虎1028.第1028章 一人即半洲275.第275章 劍氣長城陳見陳1064.第1064章 倚天萬里須長劍194.第194章 降妖和除魔725.第725章 誰能與寧姚般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