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北上太行山,艱哉何巍巍。羊腸阪詰屈,車輪爲之摧。樹木何蕭瑟,北風聲正悲。熊羆對我蹲,虎豹夾路啼。溪谷少人民,雨雪何霏霏。延頸長嘆息,遠行多所懷。

我心何怫鬱,思欲一東歸。水深橋樑絕,中路正徘徊。迷惑失故路,薄暮無宿棲。行行日已遠,人馬同時飢。擔囊行取薪,斧冰持作糜。悲彼東山詩,悠悠使我哀。

這首曹操所作的《苦寒行》,講述的是他在太行山中行軍的經歷。太行山脈位於中原腹地,北起燕代之間,南抵黃河北岸,羣山連綿八百餘里,其間盡多懸崖峭壁、遍佈深谷溝壑,尤以“道阻難行”著稱。縱使曹操這樣的大豪傑,面對太行山中的羊腸小道,也只能發出“車輪爲之摧”的興嘆。後來北宋年間出了一位上知天文、下曉地理的奇人,名叫沈括。在他的著作《夢溪筆談》中,記錄下太行山“山崖之間,往往銜螺蚌殼及石子如鳥卵者,橫亙石壁如帶”,便說“此乃昔之海濱”。可想而知,這八百里太行山正是滄海變桑田的鮮活寫照。

今天所講的這個故事,就發生在太行山,但比之魏晉時期,還要早一千多年。當時的中原地區,是由大大小小的諸侯統治,總數據說在八百鎮以上。只是這八百諸侯都同尊一個天下共主,那便是被時人稱作“大邑商”的商族。

在太行山南麓,有一個叫做“軹邑”的地方,也就是今天的河南濟源一帶。軹邑位於太行山與王屋山的交界處,是扼守軹關陘的險要之地。作爲“太行八陘”中最南端的一陘,軹關陘是太行山東西交通最爲重要的一條道路。在軹邑的西北方十餘里處,有一座商軍的營寨坐落於羣山之間,把守着軹關陘的出口。營寨內道路縱橫,數百個軍帳排列得十分規整。隨處可見的白色旗幟,在風中獵獵作響;每面旗幟上均繡着一隻黑鳥,隨風飄蕩的樣子彷彿振翅欲飛一般。

此時日已西沉,加上天空中陰雲密佈,一幅山雨欲來的景象,谷中伸手不見五指。好在營寨各處都有松明火盆,負責警戒巡邏的士卒尚能看得清道路。

在營寨的東首樹着一杆大旗,以象牙爲飾,是爲牙旗。牙旗下的一座帳篷格外高大,正是一軍主帥所居之牙帳。此時方當初春時節,所謂春寒料峭,冷風中裹挾着一股溼氣,正在巡弋的士卒們都縮頭袖手,很是難受。可在這牙帳之中卻似陽春三月一般,原來帳內正中放置着一個炭火盆,盆內燃着的木炭時明時暗,熱氣不斷蒸騰而上。

營帳的地上鋪着皮氈,在靠近火盆處擺着一張案几,案上有一盤切好的羊肉、一隻烤雞、一個盛酒的銅卣和一支舀酒用的長杓。一個滿臉橫肉的男子正據案而坐,手中端着銅爵。他仰起頭將爵中的酒飲盡,醉眼朦朧地斜睨着跪在案旁的兩名女子。

這兩名女子都低着頭,垂下的長髮令人看不清她們的相貌,可身上所穿的衣物破舊而單薄,卻遮擋不住身體的曲線。那飲酒男子看得燥熱起來,忍不住放下酒爵,雙手一搓,咧嘴笑道:“想不到這兩個村婦身材倒好!把頭擡起來讓我瞧瞧!”

其中一女聞言,將頭稍稍仰起,看得出是個約莫二十多歲的少婦,雖然稱不上如何美貌,將就也能看得過去。而另一名女子非但不肯擡頭,反而以手掩面,發出嗚咽之聲。

男子見狀嘿嘿一笑,將案几上的那隻烤雞抓起,向二女拋了過去。那少婦一楞,隨即從地上撿起烤雞便啃。她吃的極快,轉瞬間一隻雞已只剩下一小半。這時她纔將剩下的雞肉遞到另一名女子面前,說:“你也吃一點吧。”

那女子卻一個勁地搖頭,看都不看一眼,仍是啜泣不已。那肥碩男子有些不耐煩,霍地站起來,走到她面前,一手捏住她的下頜,迫使她把臉仰了起來。這時纔看清她只是一個十幾歲的稚嫩少女,此刻直哭得涕泗橫流,又被嚇得不敢睜眼,就算是天生麗質的美人胚子,倘若變作這般模樣,恐怕也好看不到哪去。

那男子果然大怒,反手一巴掌,將少女打得俯伏在地,他口中還兀自咒罵:“賤人,我一個堂堂大邑商的千夫長,能服侍我算是你的福氣,有什麼好哭的?”接着又朝她身上踢了一腳。那少婦雖只是跪在一旁,卻感覺這些拳腳就如同打在自己身上一般,直嚇得渾身戰慄,衣角不住抖動。

男子見少女趴在地上一動不動,仍覺不解氣,擡起腳來正欲再行毆打,那少婦心中暗想:“這小小女孩這般瘦弱,能再捱幾下?倘若竟打死了,這莽漢必然覺得晦氣,到時不知會怎樣來折磨我。我的性命在他眼中不過如草芥一般,就是死在這裡,有誰敢來理論?”想到這裡,她急忙拉住男子,說:“這小妮子未經人事,惹惱了官爺,您消消氣,就讓、就讓奴婢來伺候大人吧。”

那男子聽她這樣說,獰笑道:“原來是個雛兒。”他俯下身,一把抓住少女的頭髮,將她提起來坐着,“你給我好好看着,學一學如何伺候長官!”

少婦沒奈何處,緩緩將身上穿着的唯一一件衣服除了下來。男子雙眼放光,一把將她攬入懷中,躺倒在皮氈之上。

火盆發出的光亮將帳內之人的身影全都映在營帳上,帳外的人都知道里面正在發生的事情。就連遠在營寨西首的大門處,一座角樓上的兩個戌卒也在看着,便如看一出皮影戲一般。

其中一人是個面黃肌瘦、個子矮小的中年男子,有着一張滿是皺紋、飽經風霜的臉,枯瘦的手緊緊攥着一支銅戈,身上穿的皮甲過於長大,並不是很合身。

他身邊那個青年男子面色有些蒼白,雙臂貼緊身體,一臉羨慕地說道:“還是當官的好啊,他在暖帳裡風流快活,我們卻在外面餐風飲露。”

中年士卒道:“你且知足吧,這年月當兵的總算能吃飽,已經不錯了。若不是爲了有口飯吃,誰願意來這裡?”

那青年士卒卻有些意猶未盡,問道:“我剛來沒多久,有件事弄不明白。我聽說帶兵出征的將領若是得勝歸來,商王的賞賜固然很多;可是這戌邊的將領俸祿也不高,怎麼一個守關的千夫長能這般日日風流,夜夜快活?”

“嘿嘿,你以爲邊關的守將就沒有油水可撈嗎?我們這裡號稱駐軍兩千,實際能有一千五六百人就不錯了,這每年多出來四五百人的糧餉,都落入了這些守將的囊中。再說現在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有些女人只要給她們吃頓飽飯,就能陪你睏覺,那又有什麼稀奇?”

此時一道閃電劃破天際,接着便傳來一陣滾雷的轟鳴。淅淅瀝瀝的雨點也落了下來,山谷中瀰漫起一團團霧氣。

青年士卒皺着眉頭說道:“他們這樣虛報人頭,要是有敵人來攻,難道就不怕兵力不足嗎?”

“敵人?哪來的敵人?”中年士卒很不屑地說,“這太行山從北到南,和這裡一樣的隘口共有八處,也就是所謂的太行八陘了。鬼方經常由北面的軍都陘、蒲陰陘、飛狐陘等處南下,井陘、滏口陘是土方和工方東進的必經之地,就連白陘和太行陘有時也難保會有偷襲之敵。只有咱們這個最南面的軹關陘,我是從來沒聽說有敵人打這裡過。我本來在井陘戌守,後來被差到這來,你以爲是爲了什麼?還不是嫌棄我年紀大了。這軹關陘就是安置我們這些個老弱殘兵的所在。”說着,他長嘆一聲,將手中短戈在地上頓了兩下,發出“鐸鐸”兩聲悶響。

那青年士卒訕笑着說:“沒有敵人不是更好嗎?有什麼可抱怨的。”他指了指角樓裡安放着的一面大鼓,“你若要敲,乾脆敲那個,這夜深人靜的,敲起來只怕比雷聲還大。”

“那是隨便能敲的?這鼓一響就是有敵情,整個營寨裡上千餘人都要爬起來準備戰鬥,可不是鬧着玩的。”

這時,二人聽到營寨內有些吵嚷之聲,他倆看了看下面,發現是因爲下雨,營寨內有些松明火盆快被澆熄了,一隊在營寨內巡邏的士兵們抱怨看不清路,可負責看守火盆的人卻不知去了哪裡。

中年士卒大概覺得事不關己,又接着閒聊:“對了,看你年紀輕輕的,怎麼也被分到這裡來了?”

那青年士卒聽了這話,臉色忽然漲得通紅。好在此時黑燈瞎火的,別人也看不出來。我爲什麼會被分到這個地方?他回想起幾個月前,在新兵訓練的時候,被一個大塊頭的傢伙兩下打掉自己的短戈,還被他抓起來摜在地上,連脊骨都差點斷掉。更令人難堪的是,當時周圍所有的人都在嘲笑自己。身上的傷幾天就能好,可是那種恥辱感一直到現在都令他心中隱隱作痛。

中年士卒見他並不回答,也不再追問,而是轉過身來,雙眼凝視着營寨外面的山林。青年士卒順着他的目光瞧去,卻什麼也看不見,於是問道:“你在看什麼呢?”

那中年士卒將上身探出角樓,喃喃自語道:“方纔好像聽到外面有聲音……”忽然間只聽“嗖”的一聲輕響,一支羽箭從他左頰射入,右頰穿出,頓時令他血流滿面。他喉頭格格作響,卻已不能說話,緩緩癱坐在地上。

而那青年士卒見到這駭人的一幕,直嚇得魂飛魄散,結結巴巴地說道:“出……出什麼……事了?怎、怎麼辦?”此時空中一道電光照亮了整個山谷,讓他瞥見從營寨兩邊的山林中正冒出數不清的黑影,無聲無息地朝着寨門疾跑過來。

他指着外面,對中年士卒說道:“有、有…敵人…”那中年士卒無法答話,只是緩緩擡起手來指了指旁邊的大鼓。青年士卒這才醒悟,跌跌撞撞地跑到大鼓前,顫抖着舉起鼓錘,用力敲起來,“咚”、“咚”、“咚”,只敲了三下,忽然只聽一聲巨大的撞擊聲,整個寨門發出劇烈的搖晃。青年士卒絕望的放下手中的鼓錘,他知道已經不需要再擂鼓了——這是敵人在用巨木撞擊寨門,震耳欲聾的響聲在山谷中不住迴盪,營寨中的人哪怕睡得再死現在應該都已經醒了。

寨門附近的上百個戌卒立刻都跑了過來,有的登上寨門朝下方射箭,有的抵在寨門上阻擋外面的衝擊。可是由於寨門年久失修,只被撞了十幾下就門戶洞開,青年士卒向下看去,只見蝗蟲一般的敵人吶喊着衝入營寨,瞬間摧毀掉阻擋在他們面前的一切。而在營帳內酣睡的戌卒們此刻都尚未穿戴齊整,有的人剛剛走出營帳就被飛來的羽箭投槍殺掉,更多人則是被裹在倒伏的營帳內,連敵人的面貌都沒瞧見,就毫無反抗地被人用矛戳死或用刀砍死。

剩下的人雖還在拼死抵抗,但是和入侵的敵人相比數量太少,也只能是節節敗退。到最後,守軍已經只剩下兩百來人,全退到東首的牙帳前。

這時在牙帳內,那個肥碩的商軍千夫長才匆匆將一件白色兕甲系在身上,來不及束好的長髮只能披散在身後;他一手抱着雉盔,另一隻手提着一柄長斧,氣急敗壞地衝了出來,喝問:“你們究竟是哪個方國的人?你們不知道這是大邑商的關隘嗎?”

一個十八、九歲的健壯青年大步走到他的面前,帶着滿臉怒氣,雙眼中幾乎能噴出火來,說:“你就是守關的將領嗎?我們是周氏族人,我叫周昌!今天來打的就是大商!”

那千夫長見周昌來勢洶洶,頓時氣餒,不敢與之爲敵。他雙手一揮,大叫道:“給我上!”自己卻一個轉身,來到牙帳後。那裡拴着一匹馬正在吃草料,他解開繩索,跨上馬匹,掉頭向東而逃。

一直跑到夜半時分,他身上衣物早已被雨淋透,真正是狼狽不堪。遠遠望見一座城池,他知道這是到了鄂城,於是策馬來到城下。只是此時城門緊閉,哪裡進得去?他在城門下大聲呼喝了半天,城頭上纔有一人探出頭道:“何人在此喧譁?”

他忙道:“我是軹關的守將,大商的千夫長,有急事要入城,速速給我開門。”

城上那人卻冷笑道:“滿口胡言,軹關的守將爲何要在這大半夜裡跑來,何況又是孤身一人?你當我是三歲小兒嗎?”

那千夫長頓時語塞,總不能告訴對方自己是因爲營寨被攻破,所以隻身一人逃了出來。他又羞又忿,只得驅馬繞過鄂城,繼續向東走。直到破曉時分,那馬已經連續跑了上百里路,實在走不動了,無論如何鞭打也是無用。

好不容易捱到蘇城,那千夫長只得入城去拜見蘇侯大人。蘇侯是個寬厚之人,見他這副失魂落魄的模樣,情知有異,吩咐下人給他換了匹馬。那千夫長不敢稍有耽擱,謝過蘇侯之後立即上馬啓程。

好在過了蘇城之後就進入了大商的國界,他途經牧邑、沫邑等處時,只要出示自己的印信,說有緊急軍情,各地邑守倒也不敢爲難他。他一路上換馬不換人,這才終於在黃昏之前趕到了殷城。殷城是大邑商的王都所在,他在城內不敢縱馬馳騁,只能是耐着性子慢慢向太史府行去。

到了太史府中,那千夫長得以拜見太史莘癸。這莘癸本是一方諸侯,莘國國主,其封地在大河西岸的莘城,只因商王命他擔任太史一職,因而現下住在殷城之中。莘癸得知敵情,也不敢怠慢,向他詳細詢問了遇敵經過。第二天天還沒亮的時候,莘癸便乘車前往王宮,預備向商王稟告。

此時的商朝天子,名叫商羨。雖然繼承王位纔不過數年,但商羨胸懷大志,不甘於只做個守成之君。他任人唯賢、勵精圖治,在他的治理下,商朝這樣一個延續了數百年的王朝卻是一派欣欣向榮,絲毫不顯垂暮之象。

莘癸來到羣臣議事的明堂前,只見有一人早已在明堂內端坐,正是冢宰商容。商容是商王羨的叔父,其實年紀與商羨倒差不多,只是在王族內輩分較高。據莘癸所知,商容在商王文丁一朝便已爲官,其人少年老成、處事穩重,所以商羨即位後便任命商容做了冢宰。

莘癸步入明堂,跽坐於地,向商容行了一禮,口稱:“冢宰大人。”

商容還禮後道:“太史大人今日來得這麼早,是有什麼要事嗎?”

莘癸答道:“回稟大人,昨夜得軹關守將來報,軹關陘大營已被周方攻佔,目前周方軍隊去向不明。”

商容輕嘆道:“怎麼現在連周方這樣的蕞爾小國,也敢來進犯我大商了嗎?”

莘癸道:“請冢宰大人不必憂慮,周方不過是癬疥之患,如螳臂當車而已。”

此時又有兩人來到明堂內,莘癸認得這二人都是商羨之弟,一個是箕胥餘,一個是比干。當時象莘癸這樣有封地的外族人稱作侯,而商王的親族獲得封地後卻不稱侯而稱子,箕胥餘的封地在箕城,而比干的封地是庇城。幾人互相見禮之後,商容將軹關失陷之事又對二人講了一遍。

比干聽後勃然大怒:“周方這是公然叛逆!待我稟告大王,讓我親領一支大軍,定要將岐周城夷爲平地!”

箕胥餘卻道:“莘侯大人,周方遠在西域邊陲之地,爲何都打到軹關大營了,我們卻沒收到任何警示?難道周方軍隊是生了翅膀,飛到軹關的嗎?”

莘癸道:“箕子大人,周方要到軹關陘,只有水陸兩條路可走,走陸路必然要經過虞國,走水路則需經過芮國。我已差人前去打探,相信不久便有消息。”

此時其他大臣陸續都到了明堂上。只聽內廷中有人高聲宣道:“大王駕到!”衆官聞聲都立刻正襟危坐,恭候商羨到來。不久,一個年近三十的男子大步流星地走入明堂,正是商王羨。他面南而坐,待大臣們行過稽首之禮,便道:“衆卿都請坐下吧。”

這時莘癸向商羨稟告道:“大王,前日夜晚周方偷襲了軹關陘大營,在一夜之間將營寨拔取。雖然還不清楚周方攻佔軹關的目的,但很可能是要來攻打殷城。”

商羨大爲吃驚,道:“軹關大營一夜之間就被攻下了嗎?這太行八陘歷來是拱衛殷城的屏障,怎麼會如此不堪一擊?”

其他大臣都沒有接話,只有比干迫不及待地道:“王兄,請讓我統領一軍,我定將入侵周軍消滅,用他們的人頭來祭奠天帝和歷代祖先!”

商羨並不像比干這麼衝動,他思索了片刻,問:“周方不是已經接受冊封,成爲我大商的臣屬了麼?怎麼好端端的會來攻打我們?”

商容謹慎地答道:“先王文丁大人崩殂之前,曾下令處死遭到囚禁的周侯歷。雖然已時隔數年,但小臣以爲周方此次興兵作亂,多半與此有關。”

商羨回憶了一會,說:“此事我亦有耳聞,但不知其詳。父王處死周侯,究竟是爲了什麼?”

商容道:“呃,這個……似乎是周侯歷與文丁大人在飲宴之時,因爲醉酒,口出大不敬之語,故而被執下獄。而他在獄中又不思悔改,稱自己蒙受冤屈,時常、時常說些狂妄之言,侮慢先王,所以才……”

商羨皺了皺眉頭,道:“先父與季歷飲宴時,還有什麼人在場?說了什麼樣的大不敬之語?”

商容面露難色,說:“當時除了侍酒的奴僕外,並無其他人在。小臣也不知詳情。”

商羨覺得此事可能尚有隱情,但是不宜在此時追究,只能擱置起來待日後再查。於是他又問道:“莘癸大人,周方能在一夜之間突破軹關大營,讓我方甚至來不及增援。不知他們到底有多少兵卒?”

莘癸搖了搖頭,道:“小臣尚未探明周軍人數虛實,連他們現在何處都不清楚。”

商羨轉而對商容說:“現在殷城中只有兩萬守軍,別處還有能調動的兵馬嗎?”

商容答道:“攸侯大人正率領三萬大軍東征,可東面的戰事頗爲膠着,如果現在將攸侯大人召回,後果難以預料。太行八陘守禦鬼方和土方的進攻,兵力也很吃緊。各營內有守卒三至五千不等,每處最多能調一千人回援,大概能湊出七、八千人。”他停頓一下,又道:

“只是八陘的守軍就算回援,離得近的幾處在數日之間才能趕得回來,離得遠的至少需半個月以上。如果大王決定要從各處調兵,小臣立刻就傳令下去。”

商羨緩緩點頭,此時卻聽莘癸說道:“且慢,大王不必如此大費周折。”

商羨詫異地問道:“此話怎講?”

莘癸說:“周方土地不過百里,戶籍不過三千,哪有餘力養兵?據臣推算,周方所能徵召的士卒不過三千人左右。所謂割雞焉用牛刀,以殷城中的兩萬士卒應付周方已綽綽有餘,又何需再勞師動衆?”

商羨沉吟道:“以區區三千人,能一夜攻破軹關大營?再說如果周方真的是準備來攻打殷城,怎麼會只帶三千人?”他臉上完全是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

莘癸又道:“啓稟大王,三千人之數,是小臣根據周方一年所能收穫的糧食以及周方國的人口來估算的,或許不準確,但是也不會差得很遠。據探子報,周方是趁着夜間下雨之際,悄悄潛至軹關大營門前,以巨木撞開寨門。加上戌守軹關的兵力不滿兩千,平時又疏於防範,纔會被周人一舉攻破。現在我們既已有了準備,絕不會重蹈覆轍,請大王儘管寬心。”

商羨聽後,還是有些猶豫。這時羣臣中有一人忽道:“我有一言,願大王聽之。”

莘甲扭頭看時,認得說話之人是太卜祖尹。商羨看了看祖尹,說:“太卜大人但說無妨。”

祖尹道:“周人跋山涉水遠道而來,我想他們可能沒有多少攻城之具。而殷城自先祖盤庚大人遷都至此,已歷二百餘祀,歷代先王都對殷城不斷修繕,城池之險固不言自明。只要我們據城堅守,不論周方有多少兵卒,倉促間也攻不下來。何況周方軍隊可能真的如莘侯大人所言,不過寥寥數千人。不管他們人數多寡,我們只需待到周方士卒疲敝,糧草斷絕之時,再出城迎戰,周方必然一觸即潰。”

一部分大臣認爲這樣應對最爲妥當,都連聲贊同。哪知商羨卻搖了搖頭,說:“這辦法雖然是萬無一失,卻絕不可取。試問,如果一個小小的周方打來,我們都龜縮在城內避而不戰,叫天下諸侯如何信服?我大邑商的威名豈不蕩然無存?”

一時間,羣臣們吵吵嚷嚷、莫衷一是。商羨爲平息大臣們的爭論,又問道:“太史大人估計周方軍隊要多久能到殷城?”

莘癸道:“小臣以爲,周方突然發難,是要達到出其不意的效果,打我們一個措手不及。此刻他們必定是以最快速度向殷城進發,預計在兩、三日內就能到附近。”

商羨道:“周方地處渭水上游,如果乘舟楫順流而下,經大河直抵殷城豈不更快?如果他們的目的是突襲殷城,爲什麼還要從陸路走軹關陘?”

莘癸想了想,答道:“一來恐怕是周方沒有足夠的船隻將士卒都運過來,只能先分批運兵渡過大河,待集結完畢後再從陸路行軍。二來,順流而下固然快捷,可一旦戰事不利,想要退回去就難了。經陸路先佔領軹關陘,是要爲將來撤退時留下一條後路。”

商羨道:“唔,原來如此。不知周軍的統帥是誰?此人思慮周詳,進攻之前就已計劃好了撤退路線,不像是個只會蠻幹的莽夫。”

莘癸道:“周軍的統帥,據說叫做周昌,正是已故周侯的長子。”

“已故周侯的長子?他有多大年紀?”

這時商容插言道:“故周侯季歷,據說受刑之時尚且不到四十歲。照此推算,他的長子年紀應該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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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到底是初生牛犢,竟然有膽子來捋虎鬚!我倒想看看這個周昌,到底有什麼能耐。”

莘癸道:“大王,您不可欺他年幼便小瞧了他。這周昌雖然年輕,但他這次偷襲軹關的行動,既隱蔽又迅捷,倒也合乎兵法的竅要。他趁着我軍主力正在與東夷作戰的時候來進攻,時機把握的也恰到好處。只不過……”說到這裡,莘癸便沉吟不語。箕胥餘忙追問道:“不過什麼?”

“只不過周方與我們大商的實力相差懸殊,周方根本沒有贏的機會。”

商羨聽莘癸這樣說,臉上才終於露出欣慰的笑容。他說:“那我們此刻該如何應對?”

莘癸道:“此刻我們在明,周軍在暗,如果貿然行動必然非常不利。我已將全部斥候都派出去尋找周方軍隊的下落,而我們則先按兵不動。等到發現周軍的蹤跡,就變成了周方在明,我們在暗,那便不會受制於人了。”

商羨點了點頭,轉而與羣臣商議其他政事,直到中午才退朝。莘癸也返回太史府中,相應安排部署不提。

兩天後,商羨在王宮內的庭院中,正微笑着觀看一個十歲左右的男孩與四名侍衛練劍。那男孩在侍衛們的圍攻下,左支右絀,顯然已有些力不從心。終於在數招之後,一名侍衛擊中男孩的右胯,疼得他大叫了一聲。侍衛們一見男孩受傷,便都停止了進攻。

那男孩心中忿忿不平,將手中的木劍擲於地上,對商羨道:“父王,這不公平,他們若是單打獨鬥,沒一人是我對手。”

商羨臉色立刻陰沉下來,一言不發的撿起地上的木劍,對侍衛們示意向他進攻。

幾個侍衛相互看了一眼,紛紛挺劍朝商羨刺去。商羨格擋了幾個回合後,突然發力,手中木劍極快地揮動,刺中一名侍衛的胸膛。接着又是一個轉身,藉助身體轉動的力量,將一名侍衛的木劍瞬間擊飛。他出其不意的快速解決掉兩個人後,更加的遊刃有餘,再經過十幾個回合後,終於將剩下的侍衛全部打倒。

這時商羨纔對男孩說道:“受兒,如果這裡是戰場,而你被數名敵人包圍,誰會給你單打獨鬥的機會?當敵人人數很多時,你不要想着畢其功於一役,而是要逐個擊破,先幹掉比較弱的敵人,等騰出手來再對付強敵。你明白了嗎?”

原來這男孩就是商羨的嫡子商受,商受低着頭說:“孩兒知道了。”但他心裡想的卻是:我又沒有你這般的力氣,就算使出同樣的招式,也無法擊落侍衛的木劍。

商羨點點頭,將木劍還給商受,說:“繼續練。”這時有宮中內侍前來通報道:“啓稟大王,太史大人求見。”商羨說:“請太史大人到這裡來。”

過不多時,莘癸來到庭院中,見到商受正在練劍,便停下了腳步。商羨對他招手,示意讓他過來。

莘癸拜見商羨之後道:“大王,周軍已經佔領了沬邑,並且在那裡停下不走了。探子回報說周軍人數大約有四千左右。”

商羨奇怪地問道:“哦?周昌在沬邑滯留,到底是如何打算的呢?”

莘癸答道:“據報,周方軍隊根本沒有帶任何輜重,每個士卒只在出發時隨身帶了幾天乾糧。他們佔領沬邑,想必是要劫掠糧食,這就是所謂因食於敵的策略。另外,他們佔住沬邑不走,是想迫使我們的軍隊離開殷城去救援沬邑,這樣周方就可伺機在郊野之地尋求決戰。”

商羨一時氣到極點,反而冷笑了兩聲,恨恨說道:“這周昌也太小看我了。他認爲我會害怕到躲在城裡不出來嗎?簡直是目中無人!”

莘癸接着道:“周昌佔據沬邑這個地方,非常巧妙。此處離殷城很近,如果殷城中的守軍傾巢而出,那麼他便……”

商羨打斷了他,說:“那麼他便要隨時殺到殷城之下了!好一個周昌,竟如此狡詐,這是逼我們總要留一部分兵力防守,有勁卻不能完全使出來。如果派出去的兵力少了,還會被他一口一口地吃掉。”

莘癸道:“正是,總之現在周昌佔了沬邑,就是以逸待勞,完全掌握了主動。而且想來周昌不會在沬邑消極防守,一定會以沬邑爲誘餌,在半路設下埋伏。”

商羨有些着急地問道:“太史大人既然已經洞悉了周昌的詭計,可有破解之法?”

莘癸篤定地說:“小臣倒是有一個一石二鳥之計。”

商羨見他胸有成竹,心中甚喜,忙道:“什麼一石二鳥之計?”

“那就是由大王御駕親征。要打的第一隻鳥就是周昌——他帶着四千人馬前來,就算打下殷城,也無法守住,所以小臣推測他的目標並不是殷城,而是大王您。文丁大人殺了他的父親,他便要殺您爲父報仇。如果大王親自出徵,周昌一定會不顧一切前來攻打您的部隊。大王一旦將周昌的主力拖住,令他無法抽身,殷城中就能派出援兵,對周昌形成合圍之勢,管教他插翅難飛。”

商羨聽後不禁笑道:“我這樣大的一個魚餌擺在那裡,還怕周昌不上鉤?卻不知這第二隻鳥又是什麼?”

莘癸道:“大王您即位不久,正需要打一場勝仗來鞏固人心。我們現下與東方夷人之間的戰爭是勢均力敵勝負難料,而與周昌的這一戰,則是穩操勝券。倘若得勝,人人都會傳頌大王英明神武,率衆退敵的事蹟,您就會成爲受萬民景仰、四方賓服的聖主。這便是第二隻鳥了。”

商羨不住點頭,道:“好!好!便依太史大人所言,我定要親自斬下週昌的人頭。還有,沬邑這個地方如此重要,將來我要在沬邑建一座新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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