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回週考這邊,這天一大早週考和周髮梳洗之後就在院中等候鬻熊。到了大采之時,鬻熊來到院中,仍是督促周發練習基礎劍招。週考正準備按着以往慣例獨自練劍,不料鬻熊卻說:“考兒,你到後院去練練射藝,這幾天不要練劍了。”
週考不解地問道:“火師大人,您剛教的這套劍法我還沒有練熟,幾天不練只怕會生疏了。”
鬻熊說:“再過幾天就要舉行大射禮了,這是關係周國榮譽的大事,我想周侯大人也一定希望你能在大射禮中脫穎而出。你是周方的世子,將來如果要繼承周侯之位,就必須通過這項考驗。”
周發在旁邊插嘴問道:“火師大人,什麼是大射禮?”
“這大射禮是天下諸侯都要參與的一項射藝比試,其規則和燕射大體一致。不同的是在大射禮上的獲勝者,其家族能以助祭身份參加商王的祭禮。可是這助祭的名額總共只有十六個,對每個諸侯而言都是十分難得的機會;同時也代表着該國人才濟濟武運昌隆,足以令天下羣雄爲之側目。所以各方國中的青年才俊,都寄望能在大射禮上一顯身手,乃至於一舉成名天下知。”
週考聽了心中不免忐忑,心想:全天下有好幾百個方國,其中藏龍臥虎的高人何可勝數?要從這麼多人之中遴選出十六個人,其難度之大可想而知。雖然火師大人叫我這幾天專心練習射藝,可就這麼臨陣磨槍地練上幾天,也未必能有多大的進步。
自從上次在虞侯府與虞閼宴射之後,週考對自己的射術便有些不太自信,況且他輸得不明不白,自然也就想不出法子來提高自己的技藝。鬻熊卻不管他心中如何胡思亂想,只是喝令道:“你還站在這做什麼?還不去取弓箭?”
週考這才如夢初醒般地跑去找成伯,成伯得知他的來意後說:“咳,周公子,你讓府裡的下人過來知會一聲,我自然會命人給你送過去,何必勞煩你親自來取?”
太史府中有收藏兵器的庫房,沒過多久僕役便送了一副弓箭過來。週考謝過成伯,便來到後院中。這後院十分空闊,四周栽種着許多高大的樹木,而且平時也沒什麼人來,倒是個練習射箭的絕好去處。週考將一棵油桐的樹皮扒去一塊,權當是練習的箭靶。然後他褪去左袖,戴好扳指,就在院中練了起來。
琬姒用過早膳之後又來找週考他們,可是她在院中只見到鬻熊和周發,卻不見週考的身影。琬姒慢慢走到鬻熊身邊,問了一聲:“火師大人,怎麼沒有見到表哥?莫非他不在府裡嗎?”
鬻熊道:“哦,是琬兒啊,大公子在後院練習射藝,你找他有事嗎?”
琬姒搖頭道:“唔,沒、沒什麼事。”然後她便站在鬻熊身邊看周發練劍。可週發練來練去就是那幾式,每個動作往往要重複幾十上百遍,琬姒覺得實在枯燥乏味得很,便對鬻熊說:“火師大人,我先回去了。”
她從院裡出來之後,卻向後院走去。這時週考正在全神貫注地練習射箭,根本沒想到會有人來;琬姒不敢打擾他,就悄然地站在他身後看着。
她注意到在週考前方很遠的地方有一棵樹,樹幹上露出一塊白色圓圈,圓圈內外都插着不少羽箭,琬姒馬上猜到週考是把這塊圓圈當作了箭靶。週考的腳旁有一塊大石,石頭上擱着他的佩劍和一個盛箭的箭壺。他從壺中抽出一枝羽箭,瞄準靶心一箭射去,不偏不倚地射中了白色圓圈,琬姒在心中暗暗叫好,臉上也不禁露出笑容。
週考又接着連射三箭,除有一箭射偏了少許,其餘兩箭都中了靶。待他再去取箭時,卻發現箭壺已經空了,他站直了身子,正打算稍歇片刻,這時琬姒才喊了一聲:“表哥!”週考驚訝地回過頭來,問道:“表妹?你怎麼來了?”
琬姒低下頭想了想,這才說道:“我閒來無事,便四處走走看看,無意中便走到這來了。”週考忙蛻下遂衣,將左袖穿好,這才轉過身來。琬姒走到週考面前,見他額頭上微微冒汗,便問:“表哥,你累了嗎?”要知這彎弓射箭看着輕鬆,其實是件極耗體力的事,好在週考平時勤練不綴,因此倒並無疲憊之感。他搖了搖頭,渾若無事地說:“不累,早就習慣了。”
琬姒怕他着涼,從懷中取出一方手帕,替他擦了擦頭上的汗。週考回想起上一次和琬姒捱得這麼近,還是在舜帝陵中,不過當時墓中光線昏暗,彼此都看不太清楚。而此時院中陽光明媚,琬姒的面容纖毫畢現,看得週考有些目弦神馳。他不好意思地說:“表妹,莫要弄髒了你的手帕。”說完便自己舉起袖子,將額頭、面頰上的汗揩淨了。
兩個人不知怎地,都沉默了一陣,琬姒纔開口問道:“表哥,你今天怎麼不練劍法了?”週考便將馬上要舉行大射禮的事告訴了琬姒,琬姒聽後大失所望,脫口而出道:“可是你答應過今天教我劍法的……”
週考這纔想起昨天確實和琬姒有約在先,於是說道:“那好吧,我先教你劍法,等下再練射藝吧。”
不料琬姒卻緩緩搖頭,最後說道:“還是算了,琬兒不想耽誤你練習射藝,學劍之事就等到大射禮之後再說吧。”
週考見琬姒如此通情達理,心下也很感動,他想了一下,說道:“這兩年我每天都在修習劍法,從未間斷,一天不練反而感覺像缺了點什麼。這樣吧,我先把新學的這套劍法試演一遍,你能記住多少是多少。等往後有空時我再一招一式的教你。”
這番話正合琬姒心意,琬姒自是欣然允諾。週考拾起輕呂寶劍,便在院中施展開來。他還怕琬姒第一次學,看不真切,因此出招並不迅速;可琬姒並不是真的想學會劍法,因此注意力也並不在劍招之上。
這套劍法是鬻熊經過十餘年磨礪的集大成者,其要旨在於刪繁就簡、去蕪存菁,所以整套劍法只有三十六式,而且每招每式都極爲精煉,絕無花巧。本來週考練了一上午射術之後已是神倦體乏,結果這一路劍招使完,他反覺更加精神抖擻。週考收招之後問琬姒:“怎麼樣?你能記住幾成?”
琬姒卻驚訝地反問道:“這麼快就結束了?”語氣之中還頗有幾分失望。週考還以爲她是沒看清楚,於是安慰她道:“沒事,我再練一遍給你看。”
可是他才使了沒幾招,就聽琬姒大喊道:“停!快停下!”週考不知何故,趕緊停了下來,只聽琬姒埋怨道:“表哥,你這次所使的劍招,怎麼和上次不一樣?”週考這下也糊塗了,他知道琬姒記性極好,還以爲是自己的出招有誤,忙問:“哪裡不一樣了?”琬姒說:“你第一遍教的招式,我只記住了開頭的幾招。但是剛纔你所使的那幾招,卻和第一遍的開頭全然不同。你要是不照着第一遍的出招順序來教,那我可越發記不住了!”
週考這才明白過來,他無奈地答道:“可是這些招式,本身並無順序可言啊。況且在真劍對決之時,講究的是見招拆招,一切全憑臨機應變。如果練習的時候總是按着固定的順序出招,到了臨敵之際不免會安常循故,那便容易露出破綻了。表妹,你莫要心急,以後我逐招逐式地慢慢教你,你再多加練習,那自然就記住了。”
可是琬姒一向自負記心奇佳,不管學什麼都是一教便會,所以並不屑於用這種笨辦法。她潛心篤志地思索片刻,終於計上心來,說道:“有了!我要給這些招式都取個名字,這樣一來就容易記住了!比如剛纔有一招,你是先用劍擋開敵人的兵刃,跟着趁勢刺向對方胸腹,我想可以稱之爲「拔雲見日」;還有一招是先屈身下蹲,接着舉劍斜刺敵方咽喉,嗯,那麼這一招就叫「靈犀望月」。”
這種關聯記憶的方式,正是提高記憶力的不二法門,只不過在那個時候還鮮爲人知罷了。週考只覺這法子十分新奇,便將劍招逐一施展出來,讓琬姒給劍招命名。靠着這個辦法,琬姒竟然很快便記住了一大半的招式,兩人見此法頗見成效,都是歡欣鼓舞、喜不自勝。這時週考忽然說道:“咱們給這麼多招式都取了名字,不如干脆給這套劍法也起個名吧?”
琬姒笑着說:“好啊!你說起個什麼名字好呢?”週考摸了摸後腦勺,道:“起名的事我可不在行,表妹還是你來取吧。你想出來的名字,一定既貼切又響亮!”
琬姒低頭沉吟了片刻,當即說道:“詩云「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你覺得「流火劍法」這個名字好聽麼?”週考道:“「流火劍法」?嗯,火師大人的職司便是祭祀「大火」星,用「流火」一詞給這套劍法命名,真是再恰當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