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黃昏。
遠山的夕陽,在翠綠之中,慢慢地變成了金黃色,隨後又變成了青灰色,隨後慢慢地暗黑下去。
叮咚的泉水,流到這座小木屋的時候,也變慢了,任憑叮咚的聲音,響個不停。
鮮花開滿的山坡上,讓風的氣息裡充滿了芬芳,五彩繽紛的花圍繞着這個小木屋。
小橋、流水、人家。
馬致遠的《天淨沙·秋思》所描繪的畫面,在這裡彰顯無遺。
木屋外的平地裡,一箇中年男子正在院子裡噼裡啪啦地劈着乾柴。
他的手十分靈敏、孔武有力。
他用腳尖踢過木頭,一樣手,巨斧輕輕落下,“喀嚓”一響,木頭就分成兩半。
他的眸子就象是遠山一樣,是青灰色的,遙遠、冷淡。
也許只有經歷過無數年豐富生活的人,眼睛纔會如此遙遠,如此冷淡。
木屋外地走廊上,站着一個女人。
她的手臂細而纖弱,就象是個孩子,甚至比孩子還要瘦小。
她的眼睛很大,但卻灰濛濛的全無光彩。
她的臉更奇怪。
沒有人能形容出她的臉是什麼模樣,甚至沒有人能想象。
那並不是醜陋,也沒有殘缺,卻象是一個拙劣工匠所製造出的美人面具,一個做得扭曲變了形的美人面具。
這個女人便是沈萬山的女兒——沈瑩。一個沈萬山自認爲傾國傾城的絕色佳麗的女人,竟然是一個發育不全的畸形兒,而且還像個瞎子,但是她並不是瞎子!
走廊上,擺滿了鮮花,堆滿了各式各樣製作精巧的木偶和玩具。
木屋內,也擺滿了鮮花,堆滿了各式各樣製作精巧的木偶和玩具。木屋的牀上躺着的卻是一個男人,一個正在呼呼大睡的男人。
這個男人,長得倒也俊俏。相比於屋外的女人,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若是女人的這張臉長在男人的身上,男人的這張臉長在女人的身上。那這個世界纔是協調的。偏偏是女人長了一張應該屬於男人的臉,而男人卻找了一張應該屬於女人的臉。這真是命運給這兩個人開了一個不小的玩笑。
這個男人是誰?他就是葉子。
前幾天還在百花樓和紅葉喝酒的葉子,現在卻躺在了湘西紅花村的一座小木屋內。而屋外站着的卻是傳言被自己殺了沈萬山的女兒——沈瑩和一個陌生的老者。
葉子自己都覺得奇怪。
他早就醒了,只是他不願意就這麼早醒來。能夠什麼都不用管的呼呼大睡,葉子怎麼會沒事找事起來去解釋根本就解釋不清的事情呢?
所以,葉子他裝睡,一直睡了七天七夜,還是再睡,而且越睡越沉,沒有醒來的意思。
沈瑩和老者並沒有叫醒葉子的意思。倒是沈瑩,每天還會在葉子的嘴脣上滴水滴,以防葉子渴死。
葉子雖然醒了,可是他不願意見沈瑩。他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沈瑩。
再睡了七天七夜後,葉子終於睡不住了。
他醒了,醒了之後,便見到了沈瑩。葉子並不覺得吃驚,多年之前就認識沈瑩。只是,沈瑩依舊如初,而葉子卻已經老了不少。
沈瑩見到葉子的時候,並沒有想象中的會找葉子拼個你死我活,而是激動地道:“你醒了,餓了嗎?整整半個月沒有吃東西了,一定是餓了。求叔,快去做飯,他醒了,他終於醒了。”
劈柴的老者就是沈瑩口中的求叔。
葉子對沈瑩的舉止感到非常的奇怪,忍不住問道:“你不該有這樣的態度的,難道你就一點也不恨我嗎?”
沈瑩笑道:“我爲什麼要恨你呢?”
葉子道:“就算你不恨我,你也不該是這個態度。你應該會指着我的鼻子罵我兩句,或者是拿着劍往我的胸口刺進來,就算你下不了手,你也可以僱傭殺手來把我給殺了的。要知道,我昏迷期間,你這些都可以做。”
沈瑩笑道:“我爲什麼要這麼做?”
葉子道:“我奇怪你爲什麼不這麼做。你得知道,江湖上,都說我殺了你的父親。殺父仇人就在你的眼前,你難道就不動心?”
沈瑩正色道:“我怎麼沒有動過心呢?剛見到你的時候,我恨你恨的咬牙切齒。我真的恨不得立刻將你碎屍萬段。但是我沒有,因爲我下不了手。我真的可以僱傭殺手殺你的,但是我還是沒有。我根本就沒有殺你的決心。”
葉子正色道:“你爲什麼下不了手,你只要想着我是你的殺父仇人就可以了。”
沈瑩道:“你根本就不是殺我父親的人,我怎麼能夠當你是我的殺父仇人?”
葉子疑惑道:“你知道你的殺父仇人是誰?”
沈瑩搖頭,道:“我不知道。但是我可以肯定,你絕對不是我的殺父仇人。你是我父親的至交,怎麼會對我父親下手呢?”
葉子道:“要知道,有個時候,朋友是最好出賣的。”
沈瑩道:“我知道,但是你不會。因爲你是葉子,是那朵愛惹麻煩的葉子。”
江湖上,葉子兩個字似乎成了葉子榮譽的象徵。但凡說到葉子,很難有人將葉子與窮兇極惡地歹徒聯繫在一起。人們聽到葉子,大多是想到麻煩。因爲有葉子的地方就有麻煩。有麻煩的地方纔有葉子。
求叔已經做好飯了。
這是湘西特有的竹筒飯。
竹筒飯是湘西特有的美食,是將山蘭稻(一種旱稻)衝的“香米”並配肉類爲原料,放進新鮮的粉竹或山竹鋸成的竹筒中,加適量的水,再用香蕉葉將竹筒口堵嚴,炭火中綠竹烤焦而得到的飯。
竹筒飯非常的香,就和竹葉青一樣,都會散發出迷人的香味。
美味佳餚自然缺不了酒,而這裡的酒,是湘西土釀的米酒。雖然米酒的度數不高,而且酒也不濃,但是喝進肚子裡以後,絲毫不比竹葉青差。
經過了百花樓喝竹葉青昏迷的一事後,葉子下意識地對米酒有點抗拒的心理。沈瑩不覺笑道:“放心吧,我不殺你,也不會在酒中下毒藥的。”
葉子一口將酒喝乾,道:“你不會在酒中下毒藥,但是誰敢保證你不會在酒中下其它的藥呢?”
沈瑩道:“這種做法,貌似就只有你經常做。當初若不是你在酒中下了蒙汗藥,我爹也不會放任我來這山溝溝裡隱居。”
葉子這纔好奇自己是如何來到湘西紅花村的。忍不住問道:“對了,我是怎麼來這裡的?”
沈瑩邊吃飯邊道:“睡來的。”
“睡來的?”葉子都忍不住笑了起來,這個回答是一個多麼可笑滑稽的回答。一個大活人,怎麼會從京城睡到湘西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