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下一位?好像目前我還不是你公司的人員,憑什麼要幫你叫下一位,不是有個工作人員在負責嗎?離開面試辦公室,走進明亮而寬敞的會議大廳,外面的太陽很烈,很可怕,而這裡空調風襲襲,陰涼宜人,真不想離開,可是——
中午是最熱的時候,還是呆會吧,先喝杯純淨水,也好緩和一個心情,在一個略偏僻的角落裡坐下,倒了杯水,從身後的報紙架上拿了份報紙,翻看起來。
“請問您是何從先生嗎?”正查找着應聘信息,一個身穿制服的女人走過來,我很討厭她身上的灰色制服,雖然很合體,身材也還不錯。
“請問,有什麼事嗎?”我移開報紙,看着她。
“經理在找您,想和您談談。”
嗯?我不敢相信地看了看她,然後跟着她再一次走進那個可惡的應聘辦公室,一個纔要進來的女孩子被迫在外面等着,看出她的不情願。
還是那幾個人,我也再一次坐在那個像是被審判的該死的位置上,等着問話。
主考官翻着一本雜誌,那是紅葉公司對外的宣傳雜誌,做工精美,紙質優良,對這樣一家大公司來說,完全不是一種奢侈,而是相得益彰。
“香水有毒這篇文章是你寫的嗎?”他說着把雜誌推給我,雜誌是打開的,那篇文章——《香水有毒》?這不是我寫的那篇嗎,不是被編輯直接給刪除了嗎?說不適合宣傳的風格,有失文案的水準,這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我略翻了一下,沒錯,是我寫的那篇,幾乎沒有動改過。“是我寫的,不過我很有疑問——這篇文章怎麼會出現在這裡?而且還是這一期的首頁上,不是不符合宣傳和推銷的理念嗎?我不是太明白,還請講解一下。”
“是嗎,那麼你認爲什麼宣傳和推銷的理念應該是什麼?”他笑着看着我,本來是靠在椅背上的,現在坐好,顯得離我更近,讓我不由有點壓力感。
他這是在考我嗎?我略想了一下,道:“現代推銷決非簡單的把產品賣出去而已,而是要把整個推銷的過程從觀念(Conception)、策略(Strategy)、客戶(Customer)、產品(Product)等不同角度進行描述,即在堅持現代推銷理念的前提下,運用有效的推銷策略,經過耐心細緻地溝通,深刻認真地分析,獲得並確認客戶購買信息,實現產品銷售並逐漸優化客戶爲忠誠客戶,真正達到“服務於客戶、服務於企業”的現代推銷之目的。”
一口氣說完,心裡安鎮了很多,這是最近在找工作背下來的準備,還好沒有太緊張而忘記。
他認真地聽我說完,然後看了看其他的兩個考官,面帶着微笑,我有點搞不懂他的意思。
“不要那些書面上的東西,簡單說一下你的看法,當初你爲什麼會寫這篇文章,當時的想法是什麼?”
嗯?想法?我不是太明白他的意圖,不過沉默肯定是不行的,我必須說着什麼,可說什麼纔好,當時真正的想法是——
“從工業上來說,香水是一種化合物,可以說,所有的尤其是人工的化合物都會對人體產生一定的負作用,同樣,香水也不例外,就像燙髮一樣,很多愛美的女孩子都會喜歡燙髮,至少曾有過燙髮的經歷,也同樣知道燙髮對髮質有不良影響,但依舊用這樣做的原因是,很簡單,因爲愛美之心,香水也也是同樣,而事實上,沒有任何一種東西是百益而無一害,我們所能做的,是儘量把這種有害的速度降到最低,我寫這篇文章的本意當然並非提示香水有毒,對人體有
害,會刺激皮膚,而阻止甚至是恐嚇消費者不要去買香水,而是從另外一種角度,從一種關心的角度去考慮,我想或許這樣可以更好地與消費者的心聲達到共識,以一種專業的知識去引導消費者如何去購買香水,而不是單純地去推薦某一款牌子的香水,這樣,在整個版本雜誌消費過高的塵器裡或許會起到一定的意想不到的效果,讓消費者感到我們公司不僅只注重推銷,同時,也在關注消費者。”
我一邊說着,一邊注意着三個人的表情,他們不時對看一眼,彼此間有一種工作的默契,看來,我說的還可以,不過他們什麼都不說,我也不知道我的看法是否要以和他們達成一致。
待我說完,主考官看了看身邊的兩位,問:“你們還有什麼問題要問嗎?”
一個副官問道:“也許你說的沒錯,可是你有沒有想過,香水有毒,本來就是和我們的宣傳理念相背的一種意識,或者說是一種文化吧,當初我想被退稿的時候也是因爲這個原因,那麼,請問你有沒有想到過這個問題?還是因爲對銷量理念的理解只停留在書面的形勢,而沒有真正的領悟?”
這個——我真想狠狠地瞪他一眼,心想難怪他是副官,要是主考官的話,還是把人給考死了?居然問出這麼尖酸的話題,簡值就是有點人身攻擊的味道,這話的意思分明就是在說我不懂什麼叫推銷了。
主考官和另外一個副考官一起看向這個副官,看神情有些共識,然後看向我,在等着我的回答。
不過,話說回來,他說的沒錯,我對推銷的理解還是真的只停留在書面的行式,大學我讀的是哲學,如果你問什麼是邏輯、什麼是藝術、古希臘神話以及幾次十字軍東征的宗教衝突之類的事情,我可以有一套自己並不一定正確但完整的看法,對什麼是經濟、什麼是市場、什麼是營銷,我還真的是一知半解。
他的問話讓我生氣,同時,讓我心虛,有些驚恐,這種感覺像是學生考試作弊時被監考官抓到時的心懷一樣。
不過,我還得勇敢地面對下去,沉默是一種可怕的東西,尤其是在面試的時候,工作的人最看重的是自信,甚至對自信看看中高過知識,而沉默則被視爲一種不自信的表現,而我,已經有些沉默了。
再沒有很知識化的語言,我略整理了一下思緒,可是要從哪兒說起——有點亂,拼命地想語言。
“我可以抽支菸嗎?”顯然,主考官這話說的並沒有誠意,因爲他沒有得到允許就已經抽出了煙,而且點上,深吸了一口氣,吐出來,露出兩顆潔白的假牙,我懷疑並詛咒他的牙齒全在尼古丁的作用下脫落了,整天只能喝粥,不過——他點起香菸的時候,倒給了我靈感,一閃而過的靈感,只是被我緊緊地抓住了。
“香水有毒,這是一種常識,就像吸菸有害健康一樣。”我開始說話。
“哦?”主考官笑了,看了看手中的煙,看了看兩個副官,然後一起看着我,“繼續,有點意思。”
“其實在這個問題上沒有什麼好說的,吸菸有害健康,每個人都知道,但是不會因爲知道吸菸有害健康而就戒菸,有時候,它是一種需要,就像香水一樣,也就像燙髮一樣,一種需要,不可避免。”
“當然,這只是初步的想法,如果深一層想的話,其實還有更深的意義,”我借題發揮,“吸菸有害健康,是一種不爭的事實,可是把這幾個字打在香菸的側面,是最近十來年纔出現的,而且爲此還產生了極大的爭議,尤其是在菸草公司,同樣,出現了在香菸在打上這幾個字會不會
影響香菸的銷量的兩種完全不同的分岐,就像我寫《香水有毒》這篇文章而引起的兩種截然不同的看法一樣,可結果怎麼樣?且不說香水,我們可以從菸草公司的發展史來看,吸菸有害健康這幾字現在很明顯地打印在了每一盒香菸上,那麼香菸的銷量減少了嗎?如果真的像我們所想像的那幾個字是洪水猛獸的話,或許現在已經見不到香菸了,可事實上並非如此,不是嗎?事實就擺在眼前,這幾個字,只會讓消費者感到菸草公司的關心,而不會讓人產生反感情緒,香水有毒,我想應該效果是同樣的。”
我說完,主考官拍起手來,兩個副官見他如此,也就鼓掌,這鼓掌讓我看到了希望,看到了未來。
“回答得很好,”主考官說,“也正因爲我們的決策層考慮到了這個問題,看到了這篇文章會帶來的不同效果,所以這篇文章最後還是被採用了,效果還不錯。”
那麼,我的工作——我的面試——我要不是空話,而是工作。
“這次的職位有哪些?”主考官小聲地問身邊的一個副官。
他把單子遞給主考官,他看了看,皺起眉頭,這讓我感到不安,不會是沒有適合的崗位吧?
“你帶簡歷了嗎?”他問我,這個當然帶了,隨身帶着,感覺比命都重要,而且隨着應聘崗位的不同隨時修改,與時俱進。
他看着我的簡歷,那感覺像是在看天書,一頁的簡歷看了半天,終於放下來,問道:“那你對公司有什麼要求?”
這個——看來事情有點琢磨不定,這可惡的傢伙還不如給個痛快的說法,成就成,不成我就走人,老喜歡這麼折磨人,搞不明白他到底是錄用你,還是不用。
“沒有什麼特別的要求,雖然有些工作經驗,畢竟還不能算是資深人士,一切以公司的標準爲標準。”
“那麼——”主考官聲音託了很長,再一次看着那些工作崗位,我也不敢問,只是覺得如坐針板,宣判死刑的時候到了,不過還得保持着鎮定。
“很遺憾,”聽他說出這三個字後,我幾乎是崩潰了,也同時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想我們談得這麼投機,甚至還拿他吸菸說事,而且還抽了他的二手菸,這怎麼可以——怎麼可以這樣?
“真的很遺憾,這次招聘的職位好像沒有適合你的。”他看向我,意識是說你可以走了。
我起身,笑道:“沒關係,謝謝。”
雙重打擊,完全就是雙得打擊,一次還不免,還要再來一次,紅葉,我記住你了,他日我大成之日,必是你公司倒閉之時——我心裡詛咒着,都不知是怎樣走出去的。
“怎麼樣?成功了吧?”一個漂亮的女孩子衝過來,悄悄地問我,估計是見我進去了半天,很有希望,所以纔過來湊熱乎。
我笑,說不知道,等通知吧,她還想問什麼,我已經推門走出去,門一打開,一陣熱浪撲過來,她趕緊後退。
外面的太陽很烈,可也不想再做半刻的停留。
還沒走幾步,就全身上下汗淋漓,現在要去哪裡?回那個十個人一間宿舍還一天20塊錢的所謂旅舍?頂樓,活活蒸死人,昨天直到臨晨才睡着,還是繼續找工作?看到旁邊的一家酒吧門口放着招牌,上面寫着大大的“招聘”兩個字,怎麼辦,我要走過去嗎?現在什麼工作都不重要,有吃有住活下去才最重要,李小龍不是也幹過這行嗎?沒什麼大不了的,大學生又怎麼樣?在這樣的大城市,坐檯小姐姐個個大學生,個個校花,又怎麼樣,還不是一樣失業,找不到工作,運氣好點的被人包了,運氣差的,就當小姐了,至少不會
像我這樣在太陽底下曬,也沒什麼不好,什麼叫尊嚴,能請人去大飯店吃的起飯,能在酒吧叫得起洋酒,隨意甩手一兩百的小費,那才叫尊嚴,纔會有人看得起,這就是大城市,到處是黃金。
走過去,還真沒有勇氣,可一起到要繼續在這樣的太陽底下去找工作,或者回那個只配給牛睡的地方就受不了,我幻想着被飯店應聘了,端盤子洗碗的,其實也沒什麼不好,至少有地方住,有口飯吃,說不定過一兩個月,老闆發現我是個人才,提拔我作經理也說不定,再好一點,遇上老闆是個漂亮的女性,看上我了,哈哈,那豈不是豔福來了?
公車來了一輛又一輛,每一輛都擠滿了人,這麼熱的天,擠那麼多人,雖然車上有空調,依舊讓人受不了,這些,大多都是找工作的人,在不停地打着電話和接電話,從她們說話的聲音裡明顯可以聽出是在跟誰通話,和男朋友說話的語氣和打給應聘公司的電話時的語氣是完全不一樣的,一種是地獄式的,一種是天使的聲音。
工作,不是人生,卻已經成了人生,甚至超越了人生,這是時代的悲哀。
終於,我勇敢地走過去,正在看,這時一個女服務員走出來,道:“對不起,我們只招女服務員,不招男的。”
我——我幾乎要哭的心都有了。想連當服務員的條件都沒有,真是天理不容啊,性別的岐視,嚴重的岐視。
電話響起來,我頓時緊張起來,趕緊咳了下,接聽。
“請問您是何從先生嗎,這裡是紅葉公司。”一個甜美的聲音傳過來。
紅葉?我不知道是興奮還是什麼感覺,或許有點麻木。
“有什麼事嗎?”我問。
“請你明天上午八點半到公司來一下好嗎?”
“面試?”
“對,明天上午八點半,請問地址您知道嗎?”
“現在不可以嗎?明天我可能沒有時間。”我爲我拒絕的勇氣感到可怕和興奮。
“這樣啊,”估計她一愣,恐怕還是第一次遇到像我這樣無理而擺架子的人,“那我一會去問下人事經理,再給你打電話好嗎?”
“那就麻煩了,希望可以快點,我趕時間。”說完掛電話,明天上午,還要面試,想考死我嗎?不錄用就拉倒。
那麼,現在怎麼辦?是等,還是——
等十分鐘吧,十分鐘之內不打電話過來,估計就沒戲了,反正明天是不會再跑一趟了,太生氣了。
站在站臺,有意無意地看着貼在站臺上的牛皮廣告:什麼夜總會招聘特色公關,身份保密,月薪過萬,男女不限,身體要健康,思想要開放,女的要漂亮,男的要五官端正。
這麼個大熱天的午後,看到那些西裝革履打領帶跑業務的小夥子,滿臉是汗,溼透了領口也不鬆下領帶,臉上始終保持着那種很機械的笑容,看到在大街上散傳單的女孩子,還有那些推薦化妝品的半騙子,還有賣保險的,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不過至少人家有工作,而我現在——
時間已經過去半個小時了,還是沒有電話,我心寒了,同時開始後悔,後悔耍“大牌”,那麼明天,上午八點半,我要繼續來嗎?那樣是不是食言了?
要不要打電話過去問一個?也許是她忘了,也許——現在不是顧及面子的時候,找到工作要緊,我手往口袋裡一摸,心頓時空了,同時一寒。
我的手機不見,我剛纔還看時間來着,才一分鐘——我——我搜遍全身,手機不見了,包裡也沒有,確實丟了,這是一個不可否認的事實。
炎熱的午後,我感到一陣寒冷,想發脾氣罵街,可我本就不是那樣的人,現在怎麼辦?仰起頭
來看天,好想笑,又想哭。
屋漏偏遭連夜雨,船破又遇頂頭風。
也許——或許她剛剛打電話給我來着,只是——或許現在我可以進去和人事經理談談,突然這麼多不確定,感覺自己都不真實起來。
後面是廣場,穿過廣場就是紅葉公司大廈,我鼓起勇氣走進去。
面試依然在進行,我直奔前臺。
“請稍等一下。”她幾我微笑,接電話:“您好,請問你是何從嗎?”
何從?她在給我打電話?那邊傳來非常雜亂的聲音,然後——直接關機,無疑,手機被偷了。
她有些無奈地掛了電話,面帶微笑看着我,“請問,您有什麼事嗎?”
我說:“我就是何從。”
“您——”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電話。
“電話剛剛丟了,不用再打了,不過,有什麼事情嗎?”
“我是通知你,明天可以來上班,恭喜你加入紅葉公司。”
這——是真的嗎?我不點不敢相信地看着她。
“真的?”
“嗯?”她奇怪地看着我。
“你確定剛纔說的話是真的?我明天正式來上班,成爲紅葉公司的一員?”
“是呀,經理是這麼跟我說的,要不我再幫您確定一下?”
我說:“還是確定一下吧,我有些害怕。”感到心跳好快。
她打電話時,我裝作很無所謂的樣子四下打量,或許以後就可以在這裡工作了,或許,這將是最後一眼,真正的最後一眼。
“再次恭喜您,”她放下電話,向我伸過手來。
握手?爲什麼不是擁抱?她的胸可真不小,應該手感不錯,咔咔。
就這樣,進了紅葉公司,職位是——顧問助理,讓我感到欣慰的是公司立即給我配了一部手機,算是體貼員工拉攏人心的方式吧,一個月後,顧問去了另外一家新公司,而我榮升爲顧問,就這樣,算是正式成爲紅葉的員工了,時間一晃就是三年,薪水加了三次,只是職位沒動,不過這本來就是一個不上不下的職位,沒有很直接的隸屬關係,倒也沒那麼明顯的誰管着誰的感覺。
然後就是在一次出國出差的時候,見到了紅葉公司未來的接班人當時還是學生身份保密的的——陸曉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