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荏苒,白駒過隙,轉眼之間已物是人非,讓人禁不住感嘆起唐代詩人劉希夷的《代悲白頭翁》:
洛陽城東桃李花,飛來飛去落誰家?
洛陽女兒好顏色,坐見落花長嘆息。
今年花落顏色改,明年花開復誰在?
己見松柏摧爲薪,更聞桑田變成海。
古人無復洛城東,今人還對落花風。
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
寄言全盛紅顏子,應憐半死白頭翁。
此翁白頭真可憐,伊昔紅顏美少年……
原本這個有着方氏兄妹快樂童年的山林,他與她初識的地方,雖是景物依舊,卻是在那本該是他最幸福的日子裡,埋葬了她至親的父母,讓這個地方成了她的傷心之地。
特別是那兩句“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最是讓方慧秀感觸,每每想到這,眼淚就止不住的往眼眶裡溢。一顆心也隨即像是被人緊緊攥在了手中擠壓般讓她痛得窒息,幾乎就要暈厥過去。
其實,除了第一年時冷玉堂有陪着他們兄妹倆給父母上墳外,也不知道他是真的忙,還是怕她的眼淚,他總是有意無意地躲開着這兩天。她從未嘗試過在這兩天的他,他也同樣在這兩天裡絕跡,這是他們幾年來養成了的多項默契之一。
而在父母車禍離世這件事上,方慧秀覺得自己一直耿耿於懷的,就是他們明知道方慧明是個智障,身邊不能沒有人照顧,她是真的無法去理解,他們怎麼能做得出來,把他獨自一人留在方家,不聞不問,這真的讓她覺得無法去面對死去的父母。
每每想到這些,她都覺得有一股恨!可看到方慧明又總是和冷玉堂相處得如此融洽時,看着冷玉堂帶着他玩時,她在心裡有時也會想,是不是應該把心中的那股仇恨放下呢?如果哥哥都不能去原諒冷玉堂了,她爲什麼又要如此的執着?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爲昨天夜裡突然的情緒失控,方慧秀顯得有些不自在。偏偏當她偷偷擡眼去看冷玉堂時,他的臉上卻是不顯山不露水的淡然,彷彿昨夜裡他一聲聲重重的嘆息都是她的幻聽。
天一亮,他又恢復了那個嬉皮笑臉的冷玉堂,又再神采奕奕地出現在她的面前。除了話比往常少了點,根本看不出有什麼異樣。而也就是他這樣的無法捉摸,不知道他在想什麼,更是讓方慧秀覺得忐忑起來。
因爲身上有傷,方慧秀一直都是靜靜地坐在離父母墳前較遠的地方,看着冷玉堂、方慧明跪坐在父母的墳前,一項項地擺上貢品,再認真的上香、燒紙錢,嘴裡邊叨叨着。
“爸,媽,不孝女婿來看您二老了,給您們燒些紙錢,您們好生收着,在下面買些好吃的,穿好的,儘管放心花,用完了就上來說一聲,我們還會給您們燒的,這幾年來,我都不能來看您二老,您們千萬不要見怪。”冷玉堂熟稔地說着,完全沒有一般人頭次上墳前自說自話時的尷尬與不自在。
這哪是堂堂大企業的老
板會說出的話呀?他嘴裡唸叨的,完全就是在街邊打小人的大嬸,偏神情在認真之餘,只突顯出滑稽可笑,讓原本是一臉哀思的方慧秀看着他,臉上也有了忍俊不禁的笑意。哪知道他這還嫌不夠,還有要說的:
“媽,我知道你生前一直都不贊成我和秀秀在一起,說什麼齊大非偶,什麼一朝嫁入豪門深似海,我知道你對我有很多不滿,希望秀秀能找一個本分老實的男人安安穩穩地過一輩子。而這一刻,秀秀的身邊也有這樣一個不自量力的老頭在對她流口水,我是真怕她一時犯糊塗……”冷玉堂唸叨着的同時,那雙狡黠的餘光是不時地掃向方慧秀。
“在瞎說什麼呢?是給我爸媽上墳,認真一點行嗎?”方慧秀也是聽不下去了,也是怕自己再聽下去會忍不住笑出聲來。這個人,在她面前就沒有正經過。
“對,在爸媽的墳前不能胡說八道,我們要恭敬。”沒有聽明白話中含義的方慧明立刻附和,並且要說教,“玉堂,你這樣是不對的,你知不知道?我們一定要誠心,那樣爸爸媽媽的在天之靈才能保佑我們——”
“我是很認真的。”冷玉堂扭頭對着方慧秀笑,“那個癩蛤蟆敢再對你流口水,我就打得他滿地找牙。”
他的語氣雖輕且臉上帶笑,但是卻也百分百讓人聽出他話中的認真,表明他說到做到。方慧秀不知道該笑還是該惱他纔好,只是把眼撇向一邊,不再看他。
真是白天不能說人,晚上不能說鬼,方慧秀眼珠子一轉,正好看到喬叔寶領着好幾個孩子往他們這邊走來……
“爸,媽,別看我平時對秀秀總是嘻嘻哈哈的,但我對秀秀是絕對認真的,我只是想讓她過得開心,你們在天之靈一定要保佑我們!”冷玉堂也不管方慧秀的反應,轉頭對着方氏夫婦的墳,再一次認真地宣誓着,完了還恭敬地叩了頭,才站起身來。
“慧秀媽媽、慧秀媽媽……”其中一個由喬叔寶帶來的孩子,遠遠看見坐在輪椅上的方慧秀,立刻高興地叫了起來。
原來方慧秀自當年孩子被冷母抱走後,爲了讓心裡找到寄託,是在附近的孤兒院認養了幾個孩子,想孩子的時候,就會帶些小禮物到孤兒院探望他們。她和喬叔寶也是在孤兒院做義工時認識的。
喬叔寶是知道方慧秀每年都要在父母的祭日這一天到墳前拜祭的,他想她受槍傷,人在醫院沒法前來爲父母掃墓,才帶着幾個孩子抄小路上來,代爲拜祭的。
“哎,怎麼就你們幾個來了,大寶呢?”方慧秀開心地應着,看到這幾個她認養的孩子臉上笑靨如花,她也漾開了一朵絢爛的笑花。而她口中提及的大寶,因爲有着嚴重的先心病,被父母遺棄在孤兒院門前,一直都是她最掛心的那一個。
“你們怎麼也在這裡?是不是偷偷跑出來的,我們不能這樣的。這樣就不是好孩子,老師就不會喜歡我們的,知不知道?”方慧明見到孩子也是高興地說起教來。
“是叔寶爸爸帶我們來的。”
“
叔寶爸爸說,今天是慧秀媽媽的爸爸媽媽的祭日,慧秀媽媽受傷了,不能給爸爸媽媽掃墓,讓我們代慧秀媽媽來給外婆外公叩個頭。”
“慧秀媽媽,你傷好了嗎?”
“慧秀媽媽,大寶不聽老師的話,沒有好好穿衣服,結果着涼了,老師要他乖乖吃藥,不讓他出來。”
“慧秀媽媽,我們又學了很多東西,還學了謎語,我給你出謎語猜,好不好?屋頂曬鹹姜,打一樣東西,你知道是什麼嗎?猜到可以請你隨便嘗喔。”
“慧明舅舅,你知道……”
興奮的孩子有如剛放出鳥籠的小鳥,一個個圍着方慧秀嘰嘰喳喳地說着。
“這個叔叔你是誰呀?”其中一個孩子注意到站在他們慧秀媽媽旁邊的冷玉堂,他扭頭看向喬叔寶,發現他並沒有像往常一樣站在慧秀媽媽的身邊,反而是站在人羣外,便疑惑看向冷玉堂,問。
而他這一問,把其他小朋友的注意力也都吸引到冷玉堂的身上了,他們都睜着充滿好奇的大大的眼睛,齊刷刷地看向他,無言地詢問着。
冷玉堂雖然對突然冒出來的這一串穿着破舊的孩子感到意外,但是當目光落到站在一旁顯得有些木訥的喬叔寶和兩個陌生的女子,再加上剛纔孩子和方慧秀的對話,心裡大抵也明白是怎麼一回事。就見他脣邊勾起一個似笑非笑的弧度,便彎下身與方慧秀親暱地臉貼臉,親切地與孩子們打招呼。“小朋友們好,我是你們慧秀媽媽的丈夫,親親老公,冷玉堂,你們說我是誰呀?”
“那你是玉堂爸爸、玉堂爸爸……”這些孩子也是一點都不認生,又再次高興地叫了起來。
“你們真聰明——”冷玉堂稱讚道。
“不對,”那個對冷玉堂發問的孩子再一次開口,炯炯的眼裡有着一小束火苗在跳動。
“不對?爲什麼呀?”孩子們的目光齊刷刷地轉移到了他的身上。
“不對,我們有叔寶爸爸了,叔寶爸爸和慧秀媽媽纔是一對的。”小傢伙很滿意眼前這種成爲焦點的狀況,就見他挺直了腰板,輕輕地咳了兩聲清清喉嚨,才又神氣地開口。
“大炮,不是——”方慧秀叫着孩子的名字,她是從沒想過孩子在心裡是這樣認定她和喬叔寶的關係,想要跟孩子解釋,一時卻又不知道該從何說起。接觸到冷玉堂詢問的目光,心裡不由得小小地畏縮了一下,他聽到這個,心裡是要作何想法?加上昨晚喬叔寶去醫院探望她時發生的事,她是不是百口莫辯了?
然,冷玉堂只是看了她一眼,便又笑着看向那個被方慧秀叫做“大炮”的孩子,他從孩子清澈的眼裡看到了敵視,想爲他的叔寶爸爸打抱不平?有意思……
“喔,是嗎?”
“玉堂……”方慧秀看向冷玉堂,欲言又止。
“是!每回都是叔寶爸爸和慧秀媽媽一起來看我們的,我們從來就沒有見過你。”孩子回答得好篤定,好理直氣壯,“而且慧明舅舅也是這麼說的!對不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