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十七的聲音很輕很淺,輕淺到讓人以爲她怕驚動到什麼。
但水滴的聲音消失了,意識到這一點時,她突然快走了起來,到最後幾步幾乎是小跑。
後面三人看着奇怪,也浮上莫名的緊張感。
葉子落與曾品正已聽陰十七提過水滴的事情,所以兩人除了緊張之外,更有預備隨時對付突然出現的意外危險。
衛海從聽到陰十七說聽到水滴滴落的聲音,他便一直奇怪。
雅間裡一直很安靜,特別是這會已入夜,更是靜得只聞他們四人在雅間裡的說話聲,茶碗與桌面拿起放下的磕碰聲,根本就沒有其他聲音。
陰十七說的水滴聲,他可以肯定他沒有聽到。
但他沒聽到並不代表陰十七沒聽到,就在那個裝有江付瑤頭顱的酒罈子,在屍檢結果出來之前,他們誰也沒有聞到醃製酸菜葉子的氣味,可陰十七聞出來了。
越與陰十七共事,越瞭解陰十七的本事,他便越覺得陰十七整個人就像籠罩在迷霧中的一個謎!
繞過座屏,衛海最後一個到小隔間裡面,他就站在座屏邊上,看着陰十七在小隔裡左觀右望,特別是上面,陰十七看得目不轉睛。
葉子落與曾品正止不住也往上瞧,但兩人護在陰十七週邊,那架勢更像是在防禦。
難道這裡面有危險?
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衛海趕緊也走近陰十七,步代輕盈小心翼翼,與葉子落、曾品正不覺成三角防禦,將陰十七圍護在中間。
葉子落只看了眼衛海,便繼續小心謹慎防禦。
曾品正卻是半眼都沒瞧衛海,見陰十七已將視線自上面移下來,他問:
“十七哥,水滴是從上面傳來的?”
陰十七搖頭:“不知道,我只聽到水滴滴落的聲音,以聲辨位,也只能知道是在這個小隔間裡發出的聲響,可再多的,我便察覺不出來了。”
葉子落道:“我感覺不到半點危險,十七,要不要緊?”
經葉子落這麼一提醒,陰十七才注意到葉子落、曾品正、衛海三人竟是將她圍在中間,做成三角防禦的陣勢,剛纔太專注於水滴聲音的來源,沒怎麼注意到她身邊的人。
這會這麼一看,陰十七即是暖懷又有點好笑葉子落三人過於緊張了:
“不要緊,剛纔是我緊張過頭了,招得你們也跟着我這般緊張。”
葉子落與曾品正聽後便不再問,陰十七也沒再多言,好似那個突然冒出來的水滴聲音不過是一場烏龍。
於陰十七而言,或許是一場幻聽,於其他三人而言,則是一場虛驚。
回到外間客座坐下,衛海各瞧了不再問水滴聲音的葉子落與曾品正,最後落在陰十七臉上:
“陰公子,你說你聽到水滴滴落的聲音,這是什麼意思?怎麼我們都沒聽到?”
陰十七如實道:“我是有聽到,至於你們,就像我聞得到酒罈子裡醃製的酸菜子氣味,你們卻聞不出來一樣。”
“原來陰公子不止鼻子靈,連耳朵也很靈!”衛海愣了愣,便讚道。
陰十七抿脣淺笑,並不多作解釋。
她可不止鼻子、耳朵靈,就連眼睛也挺靈。
再坐着等冷倉然過來春眠樓說富商情況之際,衛海與陰十七三人聊得很開,特別是與葉子落,曾品正則是性子的關係,有點寡言,陰十七則因想着水滴聲的事,也變得搭一句沒一句的。
衛海起先奇怪,後來聽葉子落說才知道,這個模樣的陰十七約莫是在梳理着案情,於是他也沒打擾,連說話聲也壓低了些。
這是陰十七第二回聽到奇怪的水滴聲,突兀地出現,然後又瞬間消失,快得讓她什麼也捕捉不到。
她想着這水滴聲到底會是什麼?
又或者代表着什麼?
她在查這個人皮碎屍案才聽到這種莫名的聲音,先前查過的案件中根本就沒有這樣的情況。
現今有,是不是說明這水滴聲與人皮碎屍案有關?
一直無法推測出死者被殺的兇殺現場,所以她也無法使用滴心血看死者亡語,更無法得知死者臨死前那一刻說出的話是什麼。
想從死者亡語推測出關於兇手的線索,於目前情況而言,幾乎沒有可能。
死者被殺現場是個關健點,她看亡語及找出兇手的關健點,可她連死者身死之地都無法找到,這個關健點也暫時成了一個無用的存在。
衛海與葉子落正聊着,不知聊到什麼,突然轉過頭來就問陰十七:
“陰公子,你的鼻子與耳朵都這樣靈敏,能聞到聽到旁人所聞不到聽不到的氣味與聲音,那麼你的眼睛呢?能看到什麼旁人無法看到的?”
葉子落一聽,便想起那回在陰十七看死者亡語時,他守護在身旁的情景。
陰十七的眼睛,能看到連死者死前一刻留在人世間的最後一句話。
陰十七說,那是死者的亡語,有時候可以看到死者最後的牽掛、最後的質問、最後的憤喊或其他。
而這些,皆可以成爲尋找真兇的方向。
這些方向是死者用性命換來的,是最真實,也最接近真兇的線索!
曾品正雖然沒有像葉子落那樣親眼看到陰十七滴血看亡語的情景,但陰十七沒瞞他,他已知道陰十七有看死者亡語的本事。
這個本事異於常人,也令人驚駭難以置信,倘若不是陰十七親口所言,而是旁人與他說的,他必定嗤之以鼻。
最後他又想到人皮碎屍案這個案子還沒能找到死者的身死之地,要不然陰十七看得死者亡語,指不定會有意外的收穫,也就能更快地找到兇手。
問題是問陰十七的,一旁的葉子落與曾品正卻皆在心裡一番腹語。
陰十七也是頓了頓,想好了說詞方道:
“我的眼睛大約也就比旁人看得更遠、更清晰些、更準確些,旁的也就沒了。”
看亡語之事,除卻全身心信任的自已人,陰十七可沒見一人說一遍的打算。
衛海哦了聲,再沒多問。
他只在心裡暗暗覺得陰十七生的五官都要比旁人好用上許多,真是上天眷顧!
衛海又與葉子落聊着,偶爾也問及曾品正,曾品正只挑能回答願意回答的字眼去回答。
被衛海問過眼睛比旁人多什麼用處後,在回答衛海之際的那一瞬間,陰十七好像想到了什麼,可又太快,有點抓不住,不禁低聲呢喃道:
“眼睛……耳朵……”
亡語?
水滴?
陰十七雙眼驀地一亮。
她想到了!
眼睛能看到死者亡語,那是不是說她突然能聽到旁人聽不到的聲音,那個聲音也跟亡語有着同樣的作用,亡語與死者有關,聲音也與死者有關?
一定是的!
除了這個解釋,她想不出其他的解釋,畢竟在之前根本就沒出現過這樣的情況。
有了猜想,那麼接下來便是證實。
她兩回聽到水滴的聲音,第一回是在開風縣君竹客棧客房裡的窗臺外面,第二回是在清城衛家春眠樓雅間的小隔間,這說明了什麼?
水滴……水?
從女死者被兇手已拋出來的碎肉與頭顱,屍檢出來皆是經過浸泡,她也推斷是浸泡在井水或冰水中,這井水與冰水也是水,水滴聲是不是與這兩種有關?
倘若有關,那麼它們的關聯處在哪兒?
水滴兩回發現讓她聽到的時間、地點、位置,會不會是在向她訴說着什麼?
倘若真是,這種訴說是不是就像亡語一樣是死者給她的提示?
不管如何,她先假設這種猜想是正確的。
兩回水滴聲都發生在夜裡,這是時間。
君竹客棧客房那一回,是她三人剛到開風縣,那會剛入夜。
這回在這春眠樓雅間裡,是她三人剛用過晚膳,同樣是入夜不久。
地點則相距甚遠,一回是在開風縣,一回是在清城,這兩地來去一趟都得費上一晌的時間。
位置一回是在客房窗臺外,一回是在雅間供歇息的小隔裡。
將時間、地點、位置三點攤開來細細研究,陰十七又覺得很難聯繫起來。
她覺得有點頭疼。
站起身,陰十七走到臺欄邊沿處往樓下看。
晚膳時分那會,街面僅有兩三個行人匆匆而過,皆是趕回家去。
這會已過了晚膳時會,街面又熱鬧了些,雖不比白日裡那般喧譁,人頭聳動,可也來來往往少不了人。
曾品正跟着起身走到陰十七身側,也往樓下看了看:
“十七哥,你是不是想到了什麼?說出來我們也聽聽?”
還沒有確定的把握,陰十七尚不想多言,於是她搖了搖頭:
“即便是推想,也至少得有八成以上的把握,可現今我還沒有。”
曾品正問:“那有多少?”
陰十七道:“一半一半吧。”
衛海與葉子落也起身站在臺欄邊上來,葉子落聽着沒發言,衛海倒是開了口:
“什麼一半一半?”
陰十七轉向衛海道:“就是我心裡有個推論,但這個推論尚達不到八成以上的把握,只有五成。”
衛海聽明白了,明白過後也說了跟曾品正一樣的話。
陰十七隻搖頭,還是沒盡說,但想了想,她還是說出了其中可以確定的一點:
“衛捕頭,不確定的事情,我不想說出來混淆你們的辦案方向,唯一可以確定的是,死者遇害的時間是在夜裡,應該就在剛剛入夜的那會,也就是戌時左右。”
衛海道:“戌時?”
陰十七點頭:“對,死者時間是暫時可以確定下來的,至於死者遇害被殺的地點與具體位置,我還無法確定,待我確定了,我會跟衛捕頭說的。”
除了死者被殺時間,還有地點與具體位置?
衛海聽得有點目瞪口呆。
他不明白陰十七到底是從什麼推測出這樣的定論,陰十七不詳細解說,他無法勉強。
可他心裡卻有個聲音,這個聲音告訴他,聽陰十七的,聽陰十七的沒錯!
是被陰十七渾身散發出來的自信所感染,還是被葉子落與曾品正素來對陰十七言聽計從所影響?
他不知道,也無法知道,只覺得聽陰十七的沒錯。
戌時剛過,冷倉然在亥時初到了春眠樓。
他熟門熟路,一路跟掌櫃與店小二們打了招呼,便直接上了三樓最角落的雅間。
邊敲着門,邊喊一嗓子讓裡面的四人知道是他到了。
不等衛海傳出讓他進去的聲音,冷倉然已自顧推門而入,一進門,他直往陰十七那邊走。
陰十七被冷倉然直直盯得有點莫名奇妙,特別是冷倉然那雙炙熱得過份的雙眼,她直覺想退上幾步。
可一退,才恍然察覺她已站到臺欄最邊沿,是退無可退。
其他三人,包括陰十七本人,雖奇怪冷倉然對陰十七這般熱情如火的眼神,但誰都知道冷倉然是不會傷害陰十七的,所以在場四人誰也沒有動作。
冷倉然直接站定在陰十七尚不足兩步的跟前,約莫着再大步跨進一步,他便能與陰十七來一個親密的接觸。
幸在冷倉然激動歸激動,尚還記得陰十七身份不低,是連衛知縣都交代要好好侍候的貴人,他努力抑制住心中的澎湃,道:
“陰公子!你真是太神了!太神了!你是怎麼想到那個富商大有可能就是男死者的?”
原來是說這個?
陰十七不覺鬆了口氣。
想來對於太過熱情的人,她好像沒怎麼能消受得過來。
陰十七還未回答冷倉然的疑問,衛海已然一個箭步上前,抓住冷倉然的一隻臂膀問:
“那富商真是另一個受害者?”
葉子落與曾品正也有點小激動,畢竟案子終於有點進展了。
男女死者的身份都知道了,那麼於案情的查探無疑是大大的有利。
冷倉然很激動:“是!陰公子,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
真是正事不忘,旁事也顧着,陰十七想着她若不答上一答,約莫着冷倉然能問上她一個晚上:
“富商先前便沉迷於江付瑤的美色,甚至不惜以重利誘得柴銘同意,這說明富商對於江付瑤是勢在必得,可最終卻沒能得手,富商又怎會善罷干休?他必然會再尋時機,而江付瑤回清城獨身歸家之際,或者是江付瑤獨身在外辦要事之際,這無疑都是富商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