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衛妃所料,季嫣然見蝶兒遲遲未歸,已經明白事有蹊蹺,但太子妃寢宮禁止任何人隨意出入,宮人並不知曉蝶兒的死訊,再加上太子妃難產,兇險至極,這個緊要關頭,沒人會注意到蝶兒。
季嫣然睡了一覺之後,神志逐漸清醒,瞪着大而無神的眼睛,回想起來,一切都像場噩夢般,經歷了入骨的痛苦,初生嬰兒的啼哭也換不回她已經漸漸流逝的生命。
當時痛得意識模糊累倒極致的時候,徘徊在生與死的邊緣,只想沉沉睡去,從此一覺不醒,獲得永遠的解脫,可有一雙溫暖的手緊緊握着她的手,傳遞源源不絕的力量,不讓她墜入無邊無際的黑暗,是那一抹希翼之光讓她有了生的渴望。
人在瀕臨死亡的時候,意識反而會格外清醒,季嫣然雖然身體不能動,但對於外界發生的事情卻什麼都知道,是那個最初都沒有正眼看過的寒菲櫻,那個絕世男子的世子妃,伸出一雙柔軟的手,給自己強大的力量。
她求生的信念一遍又一遍的瓦解,坍塌,再築起,再坍塌,一次又一次的努力都以失敗而告終,最後,連季嫣然自己都幾乎要放棄了,可那雙手卻始終執着如初。
那個時候的季嫣然就像一個苦行僧,孤獨一人飄蕩在無邊無際的大漠,迎着風沙漫漫,艱難跋涉,直到天邊傳來一束亮光,那樣溫暖,那樣燦爛,季嫣然下意識地伸出手,極力想要抓住那一抹明亮。
意識朦朧中,耳邊傳來一個輕柔的呼喚,那般遙不可及,又似近在咫尺,充滿誘導,充滿迷惑,那個聲音告訴她,若是放不下自己心中的恨意,放不下自己的女兒,就要好好活過來。
正是這個聲音,拯救了她瀕臨崩潰的意志,讓自己挺過來,發誓一定要活下去,而且要更好地活着。
他的世子妃竟然是一個這樣與衆不同的耀眼女子,季嫣然自幼書畫雙絕,美貌尊貴,練就出一雙高達的眼睛,從未佩服過任何女子,面對寒菲櫻,卻從心底生出從未有過的欽佩之情。
這樣的女子,定然能讓他的生命從此燦爛起來,他那樣聰明絕頂的男子,定然是最早就發現了寒菲櫻的美好,所以才傾心相許。
季嫣然欽佩的同時,又生出澀然,她愛了他那麼多年,卻從來得不到他的回眸,原來他愛的是那樣光芒四射的女人。
心底百轉千回之後,季嫣然斂去心頭所有風起雲涌,睜開眼睛的時候,眼眸已經恢復一片平靜,她也是個聰慧至極的人,面對皇后的殷殷關切,難道要告訴皇后娘娘太子將自己禁足嗎?
季嫣然在心底苦笑,東宮內部的事情,當着容妃和丹妃娘娘的面,叫自己如何往外說?
而且,太子禁她足的原因又是那麼難以啓齒,事關蕭天熠這個禁忌,若是自己動輒告狀,只會在皇后心裡落下不識大體不顧大局的印象,她是賢良淑德的女子,當然不會把心頭的苦楚往外說,只能強壓心底。
人在姻緣不如意的時候,會更加思念曾經愛過而無緣的那個男人,季嫣然就是這樣,太子喜怒無常,陰晴不定,在對她好的時候,萬般寵愛,可在心頭想起了那根刺的時候,又是風雲雷動,惡語相向,不惜在她心頭狠狠劃上一刀,越是血淋淋越好,似乎只有這樣才能一泄他心頭之恨。
每當這個時候,她就越會幻想蕭天熠那個如同熠熠星辰般的俊美男子,那般惡毒的話語絕對不會從他那高雅絕美的脣形說出來,此刻,季嫣然無比羨慕寒菲櫻那個出色女子,能做他身邊的女人,是怎樣一種幸福?
現在太子妃身邊全是太子親自安排的人,只有兩名宮女,惠兒和蝶兒,是從季家帶出來的,也是自己在東宮唯一可信任的人了。
雖然太子妃性情賢淑,溫柔可親,可身邊的人依然會毫不猶豫地出賣她,聽命於太子,季嫣然已經不知道到底誰纔是可以信任的,想不到最值得信任的,居然是一直關係尷尬甚至對立的寒菲櫻。
惠兒還不知道蝶兒已經死了的消息,見小姐睡醒之後,精神稍稍好了些,滿腹疑惑地問道:“小姐,奴婢實在不明白爲什麼世子妃在救了您之後又說出那樣冷漠無情的話?”連皇后一時都想不明白的事情,惠兒也沒能想明白。
但別人不明白的事情,季嫣然卻像和寒菲櫻心有靈犀一樣,目光一刻不離地看着睡在身邊的柔弱小生命,生出母愛的光芒,“我和世子妃的關係,皇后娘娘和太子都心知肚明,而且東宮一向和淮南王府勢同水火,我死了不是更好嗎?無緣無故,她爲什麼要救一個敵人呢?他們必定心生疑惑,尤其是…”
季嫣然沒往下說,但惠兒已經明白,小姐曾經對世子的隱秘情愫,雖說早已經成爲過去,而且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但已經讓皇后娘娘和太子十分不悅,尤其是太子殿下,時不時就將此事拿出來說,像是心頭的一根刺一樣,深邃入骨,拔不出來。
季嫣然微笑,“我與她平日並無瓜葛,她費這麼大的勁救我,到底圖的是什麼呢?皇后娘娘與太子焉能不起疑?我雖然活了過來,但被政敵所救,必定會陷入更爲難堪的境地,連這一點,寒菲櫻都想到了,擺出一副冷冰冰的樣子和我徹底劃清界限,打消皇后和太子心頭的疑慮,她不過是可憐小郡主沒有母親而已,並不是看在我的份上救我,她看似冷漠,實則在保護我,你難道沒發現,她走了之後,皇后娘娘對我的態度就好多了?”
惠兒驚得呆住,這是一番多麼縝密的心思,當時世子妃救太子妃的時候,她也在旁邊,世子妃眼中的急切和緊張根本不可能是裝出來的,否則她什麼都不用做,現在的小姐就已經香消玉殞了,怪不得當時覺得奇怪,哪有救了人之後,轉臉就是一副仇人的漠然?
季嫣然感慨而嘆,多美好的女子,連她自己也忍不住怦然心動,也難怪從來不近女色的他也會那樣深情相待?
只有這樣心思剔透又麗若秋水的女子,才配得上他,季嫣然美麗的眼眸中映出一絲淒涼,寒菲櫻的明豔,無比清晰地照出了自己的黯淡。
原來他喜歡的是這樣的女子,難怪他的目光從來就沒有在自己身上停留過,寒菲櫻對於生命的執着和追求,不到最後一刻決不放棄的堅韌,施恩與人根本不圖回報,連賞賜都不屑,也根本不在乎別人對她的議論紛紛。
雖出身商賈之家,可是這份淡然超脫,這份瀟灑如雲,這份自信如陽,彙集成一個千姿百態的寒菲櫻,她就像三月的清風,悄然潛入了他的靈魂和生命,再無別的女人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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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衛妃一樣心中惶惶不安的,還有蕭遠航,他回宮之後,嚴令今日之事不得外傳,所有當事人三緘其口,儘管是這樣,還是覺得不踏實,嫣兒醒過來之後,沒有半句怨言,越是這樣,越是讓蕭遠航心底發虛。
見太子殿下臉色陰沉,東宮最得用的謀臣魏胥看出了殿下的心思,“殿下放心,太子妃是個聰明人,她既然選擇今日不講,以後就絕對不會再講,殿下是她的依靠,連累殿下被皇上責罰,她有什麼好處?”
這話讓蕭遠航的心安定了些,隨即又不放心,“那丫頭的事情要怎麼處理?”這也是他頗爲頭疼的一件事,雖說死了個宮女,不是什麼大事,但在這個節骨眼死了,太子妃臨產,他卻縱酒聲樂的事情就未必瞞得住,必定又是招來父皇的一頓訓斥。
魏胥胸有成竹道:“屬下已經將人運出宮去,殿下可以隨便編個藉口,說是她衝撞了殿下被侍衛誤殺,或者說她得急病死的都可以”
蕭遠航見魏胥輕描淡寫,狐疑道:“這糊弄得了嫣兒嗎?那丫頭是她從季家帶來的。”
“糊弄得了糊弄不了都不要緊,那日發生的事,除了那丫頭,衛妃和幾個侍衛之外,無人知曉,屬下已經封了口,死無對證的事情,誰能說得清楚?重要的是人已經死了,太子妃難道還要爲了一個宮女和太子翻臉不成?”
這樣一說,蕭遠航的心徹底安定下來,想起嫣兒如同一張白紙般毫無血色的臉,微微一嘆,“話雖如此,到底還是本宮對不起她”
“殿下千萬不能這麼講。”魏胥道:“殿下是東宮太子,太子妃再尊貴,也是您的臣屬,君爲臣綱,夫爲妻綱,你是她的天,從來就不存在對得起對不起她之說,如果太子妃心存怨懟,那就是太子妃不賢,而且當初禁足的原因,太子妃心知肚明,她必定心虛,張揚出去,若是皇后問起,她敢說出來嗎?”
蕭遠航微微頷首,不愧爲他最得用的謀臣,方方面面都考慮到了,長舒了一口氣,隨即又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查了嗎?她爲什麼會早產?”
魏胥道:“太醫說是心思鬱結,身體虛寒,只早產了十餘日,也在正常的範圍之內。”
魏胥自然知道太子心中的疑慮,早已經把此事徹查清楚。
蕭遠航忽然壓低了聲音,“你命人去把孩子抱過來,就說本宮要看看小郡主”
魏胥會意,皇家血脈,不容有失,哪怕是一位小郡主,也斷然不容混淆,何況太子多疑,滴血驗親這一步是免不了的,“是”
魏胥精明能幹,很快就將小郡主抱過來了,一切準備就緒之後,蕭遠航目不轉睛地看着水中的兩滴血液,見它們慢慢融合到了一切,才徹底放了心,眼中掠過一絲陰狠,嫣兒,還好你沒有徹底背叛本宮,否則等待你的將是灰飛煙滅,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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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你一回京就是風雲人物了。”翡翠眉飛色舞,想不到小姐回京的第一天就立下這麼大的功勞。
寒菲櫻卻沒多大興趣,淡淡道:“怎麼說?”
翡翠見小姐搭腔,十分興奮,“那還用說嗎?你救了太子妃啊,連太醫院院正都被皇上削官罷職了,這事現在外面傳得沸沸揚揚,連玉滿樓的生意都比以前好了,很多人聽說小姐比太醫院的太醫還要厲害,都想慕名前來一見”
寒菲櫻的冷眸掠過一道寒光,不必說,這定然是容妃的功勞,皇后自然是不希望自己在皇上面前更加露臉,但容妃的立場卻不相同,她希望藉助自己對季嫣然的救命之恩,離間季嫣然和蕭遠航之間的關係,當然是要把事情鬧得越大越好,早上連皇上的賞賜,都由田學祿親自送到府裡來了。
寒菲櫻在沉思的時候,袁嬤嬤來報:“啓稟世子妃,季府送來謝禮,答謝世子妃對太子妃的救命之恩,要收下嗎?”
“收下”寒菲櫻她本質還是個生意人好不好?送上門的東西,焉有不收之理?
“是”袁嬤嬤現在對世子妃的態度越來越恭敬,在心中已經徹底認可了這位世子妃。
翡翠看不明白了,“太子妃醒來之後,你既然對她那樣冷漠,爲什麼又要收季家的禮物呢?”
寒菲櫻正在和貝貝玩捉球的遊戲,心不在焉道:“不管出於什麼原因,我救了季嫣然是事實,連皇上都有賞賜,季家送些謝禮過來,難道不是人之常情嗎?我要是不收,反倒讓他們不安,以爲我別有所圖,乾脆收了,一了百了,不是更好?”
翡翠點頭稱是,儘管她也不笨,可總是跟不上小姐的思維,小姐的腦子轉得跟飛輪一下,彎彎繞繞,連她這個跟隨多年的人都看不懂,也只有世子爺那樣的人才能讓小姐心生愛慕,她託着下巴,若有所思道:“你說世子爺怎麼還沒回來啊?”
寒菲櫻手中拿着金球正在引誘貝貝,聽了她的話,似笑非笑道:“你到底是盼着世子爺回來,還是盼着夜離宸回來?”
一向大大咧咧的翡翠,臉上紅雲頓時升騰起來,也明白沒有什麼事能瞞得過小姐那雙洞若觀火的眼睛,她甚至懷疑小姐當初派她去照顧夜侍衛的時候就有此意,也不隱瞞,大方承認,“我兩個都盼,難道小姐當初派我去…”
“別冤枉我,保媒說親的事我做不來,也沒這個意思。”寒菲櫻莞爾一笑,“不過這也難怪,夜離宸一表人才,武功不凡,原本我一直想着怎麼找個人好好管管你,想不到遠在天邊近在眼前,也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
“小嫂嫂”錦陽郡主老遠就高聲喊道:“你總算是回來了,這承光閣沒有了你,終究是死物”
一陣香風撲面而來,寒菲櫻啼笑皆非,“這話在我面前說說就算了,要是讓你天熠哥哥聽到,可要不高興了,這裡的一草一木,都是他母妃的手筆,你居然敢說是死物?”
錦陽郡主吐吐舌頭,調侃道:“這麼快就學着維護你夫君了?”
“夫君是我的,我當然要維護了,難不成還要維護你不成?”寒菲櫻不客氣地擋了回去。
錦陽郡主玩味一笑,道:“怎麼感覺你出去一趟回來之後就變了,你現在可是京城的風雲人物了”
寒菲櫻哭笑不得,“我怎麼聽着你的口氣有些不對。”
錦陽郡主在京中的時日不長,而且她也不太關注京中暗流,也不知道蕭天熠和蕭遠航之間的過節,興致勃勃道:“想不到你一回來就幹了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連那太醫院的院正都栽了,我就說他們平日只知道沽名釣譽吧…”
“好了”寒菲櫻打斷了她的滔滔不絕,“你這些話剛纔翡翠已經說過一遍了,你不用重複了”
錦陽看翡翠忍住笑,恍然大悟,好奇地看着寒菲櫻,“其實我真正奇怪的是你到底是怎麼救太子妃的,這個外面倒是沒有說,難不成真的是妖術?”
“你看我像妖精嗎?”寒菲櫻忍俊不禁,外面以訛傳訛,現在差不多已經快要把自己傳成邪魔歪道或者神仙下凡了。
“像,不像妖精,怎麼能迷住天熠哥哥?”錦陽笑吟吟道,“對了,天熠哥哥明日回京,你知道嗎?”
翡翠白了白眼睛,“郡主,這事連路人都知道好不好?小姐怎麼可能不知道?”
錦陽瞪了翡翠一眼,“小嫂嫂,你這丫頭真是被慣得無法無天了”
“是啊,我也管不住她了,準備把她嫁出去算了,眼不見爲淨”
“嫁給誰?嫁給誰?”錦陽一臉街頭大媽的好奇。
翡翠無語,“你真是我見過最不像郡主的郡主了”
錦陽撲哧一笑,吩咐道:“明天你可一定把小嫂嫂打扮得豔壓羣芳,讓天熠哥哥眼前一亮,只要看到小嫂嫂,一定可以一掃征程的疲憊”
想起蕭天熠明天就要回來了,寒菲櫻的目光開始飄忽,心猿意馬,“他晚上才能回府,你就別瞎操心了”
錦陽忽然突發奇想,“你們說歐陽菁會不會跟着天熠哥哥一起回來?”
翡翠心直口快,“怎麼可能?世子爺這是去打仗,又不是去遊山玩水,歐陽小姐不是這麼不明白事理的人吧。”
錦陽冷笑一聲,“怎麼不可能?當初天熠哥哥去建安的時候,她還不是跟去了?雖說是另外派人護送,但其實也和同行有什麼大的區別吧。”
翡翠不以爲然道:“就算是一起回來也沒什麼奇怪的吧,歐陽小姐是世子爺的表妹,又不是什麼別人。”
錦陽見皇帝不急太監急,不悅道:“好好好,你們都做好人,就我做壞人,還以爲我什麼都針對她呢,本郡主一向有一說一,有二說二,我就是不喜歡她”
翡翠忙道:“郡主誤會了,奴婢沒有這個意思,而且她心儀的人是玉公子,玉公子和世子爺的關係你也知道,她就是跟着世子爺,也沒什麼奇怪的啊?”
寒菲櫻這次卻沒有反駁錦陽的話,而是眼眸深湛,沉默不語。
見小嫂嫂這副高深莫測的表情,錦陽動了動嘴,最終還是什麼都沒有說出來,她爲什麼這麼針對歐陽菁呢?要說有什麼原因,她自己也說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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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正午時分,淮南王府世子班師回朝,浩浩蕩蕩,聲勢浩大,正中一人,高頭大馬,英姿勃勃,意氣風發,向皇上奏報軍情,接受封賞,雖然不是大的戰役,不過是世子爺牛刀小試,但已經讓所有人看到戰神曾經所向披靡的萬丈光芒。
和兵部交接完畢之後,蕭天熠去宮中拜見太后娘娘,回到淮南王府的時候,已經是暮色沉沉的時分了。
寒菲櫻知道大將出徵班師回朝的時候,不能先回府,可等了許久,也沒見回來,猜測可能是被太后留下用晚膳了,她斜斜地靠在牀頭,想着想着,竟然有些困了,進入了夢鄉。
睡夢中,朦朦朧朧覺得有人在牀邊坐了下來,手指還帶有夜色的寒涼,溫柔地落在自己的臉頰上。
寒菲櫻心知他回來了,卻並不睜開眼睛,只是脣角不自覺地彎起,嬌嗔道:“翡翠,別鬧了,我要睡了”
身邊的男人發出一陣低低的輕笑聲,動作卻愈加放肆,順着她的臉頰持續往下,寒菲櫻溫熱的肌膚一涼,捉住了他的手,眼睛依然緊閉,“你怎麼這麼晚纔回來?”
本章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