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在鼻間蔓延,意識迷濛間,向安之已知道這是什麼地方。睜開眼,毫無意外,她躺在醫院的病牀上,白色的牀單被罩,將她嚴嚴實實的裹起來,手腕處有清涼的液體緩緩流入血管。
雖然很想把什麼都忘了,可她的記性太好,昏倒前的細枝末節,都清清楚楚血淋淋的刻在她腦子裡。她動了動,馬上有隻大手攥緊了她,她目光轉動,看到牀邊坐着一個人,他的臉色白得發青,神情裡厚厚堆積着頹廢和疲乏,還有一些他注視着她時,她看不懂的東西。
“安之,你終於醒了?”他將她的手放在頰邊,緊繃絕寂的表情有了一絲鬆動,他的胡茬刺在她的掌心,輕微的痛楚,她機械地抽回自己的手,沉默看着他,臉上沒有任何情緒,片刻後,似閒話家常的開口,聲音極輕,又極重:“戴蘇城,你怎麼還沒死?”
他神情一滯,整個人像被點穴般震在那裡,燦若繁星的眼睛也在頃刻間寂滅,乾裂的嘴脣動了動,卻再也說不出一個字來。
他第一次見識到,她無情起來是個什麼模樣,像把他孤立在斷崖孤島上,進不了退不了,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眼睜睜的看着自己墜入絕望的深淵。雖然,他離她那麼近,她卻有本事劃出一道無形的鴻溝,把他隔絕在無法跨越的距離裡。
“你那一刀太輕了,而且位置不對。”他說,從被子裡抓起她的手,按在左心房處,黑幽幽的目光凝射向她的眼睛:“這裡,你真的想要我死,下次往這裡刺。”
向安之面無表情的抽回自己的手,卻輕飄飄的笑了。“沒死就沒死吧,我也不會再去補那一刀了。爲了一時衝動,賠上身家性命,就憑你,還不值得我付出這麼大代價!”
戴蘇城緊捂住撕裂般疼痛的小腹,沉默得如同一尊雕像。
藥液瓶裡的水順着塑料管,一滴一滴的往下滴,無聲的空氣中,唯一的迴響。
“幫我把鬱歡堂叫來吧。”被子窸窸窣窣了一陣,向安之背過身去,輕輕地說。“就當是幫我最後一個忙了。”
她的隨身物品不知道被他丟到了哪裡,她也不想花時間去問去找了,有些事情,她必需要馬上解決,一分一秒她都不想等。
他沉默的掏出手機,起身出去打電話。
三十分鐘後,鬱歡堂風剛火火的闖進了病房。
“安之!你怎麼了?”
一瓶子藥液已經輸完,護士正在幫向安之拔去針頭,鬱歡堂衝上來霹頭蓋臉的問,差點因太過着急,撞到護士身上。
“你先坐下。”向安之按住棉球虛弱地靠在牀頭,看着護士推門出去,又關好門。鬱歡堂走到一旁的沙發裡,這才發現,靜坐在沙發一角的戴蘇城,火氣噌噌地往上冒,騰地一下站起來,怒道:“戴蘇城,是不是你又……”
“鬱歡堂。”向安之皺眉叫了一聲,他只得忍氣坐回去,戴蘇城則從頭到尾都陰沉緘默。
“戴蘇城,你還記得你曾經跟我說過的話嗎?”向安之把棉球丟進牀頭櫃的鋁盒裡,放下袖子,漠漠地開口。
他看向她,眸光沉沉。
“想不起來了?”她又是飄忽地一笑,滿不在乎的樣子,好像一開始也沒打算他能記得起來。“你跟我說,如果有一天你對不起我,你就會把所有的財產都給我。我想問你,你之前對我所做的一切,算不算對不起我?”
她的話音將落,鬱歡堂的眼睛便瞪成銅鈴般大,不可思議的目光從向安之臉上,過渡到戴蘇城臉上,再從戴蘇城臉上,轉移到向安之臉上,如此,來來回回。
戴蘇城閉了閉眼,被深深的無力和愧悔瘋狂席捲。他從不知道,他竟然把她傷得這樣深,讓她再沒有一丁點的安全感,也喪失了去相信別人的能力,哀莫大於心死,她的心不僅死了,且萬念俱灰。
除了活着,她已別無所求。
“安之,我知道你不再相信我,我的初衷,並不是想要這樣的結果......”他在做垂死的掙扎。他們不應該就這樣結束,不管當初如何相遇相親,他們的心曾經那麼靠近,只差一點點就能幸福下去了,她把他的心佔得滿滿的,讓他再無力容納別人,現在說撤離就撤離,從此後跟他再無瓜葛,橋路各歸?他無法接受。
“你的初衷?”向安之靠在枕頭上,聲音空蕩蕩的,她仰臉看着天花板,像是一具軀殼在說話:“你的初衷就是算計我,查找我祖上遺下的晶石,好守護你的天使,然後,把沒有利用價值的我,踢得遠遠的。可是戴蘇城,這世上哪有這麼便宜的事情?不付出一些代價,就能心想事成?”
“安之……”
“戴蘇城,你若還是個男人,就要說話算話。”向安之已不想再聽他的只語片言,細細喘息了片刻,對鬱歡堂道:“鬱歡堂,你就做我的代理律師吧,跟戴蘇城先生有關的所有事宜,今天以後,都全權交由你辦理。”
“……好。”鬱歡堂轉不過彎的應了一聲,思維有些跟不上調。
“向安之,你當初不是說,萬劫不復你也認了嗎?”戴蘇城垂着頭,兩個手肘分別擱在兩邊的膝上,聲音嘶啞着從他嗓子裡發出來,細聽之下,還帶着些許的顫音,如同溺水的人,在試圖的抓住最後一根稻草。
“我是說過。可是,我並沒有說,在我萬劫不復的時候,不會連你一起毀滅!”向安之胸口微微起伏,毫無焦聚的目光落在前方某個地方,“戴蘇城,你費了這麼大週摺,一定很害怕不能與萬黛兒天長地久、永不分離吧?”
她恍然轉過頭,看向他。“其實,我也害怕。如果你們過得好,我以後的日子,一定會寢食難安。可是,我還是要送你一句祝福。”
他抿緊嘴脣,右手一直持力按在小腹上,額角有細汗冒出來。
“戴蘇城,我給你的祝福是,這一輩子,希望你不幸福。”
她的話句句語調輕緩,他卻似一下被打入了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翻身!她的狠絕如一把打麿鋒利的利器,精準無誤地紮在他的心口上,他痛不能遏。若不是他,她還是那個清淡疏離,只是爲了好好活着而奔走在花都邊城的向安之吧!
確實是他一手毀了她,把她逼進了死衚衕,讓她無路脫身。
她的恨這麼深,用整個生命在恨他!
“戴先生,安之有我來照顧,你如果沒事的話,可以離開了。安之要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