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的份量都不多,一人桌上有一個壺。趙呂他們桌上的都是烈酒。
趙呂以前可不喝這種酒。
“在葉安過冬,雖然軍中禁酒,可是天太冷,沒點烈酒暖肚,在外面巡一圈兒城人就凍僵了。”趙呂端起來聞了聞:“香。”
小冬只覺得衝,也不知道香在哪裡。
男人和女子,天生就有不同。小冬對各種氣味兒和味道都十分敏感,過年時陪安王喝了杯三花酒,辣得眼淚汪汪的,再吃好幾口茶都沒壓下去。
她端着自己杯裡玫瑰紅,和那兩人碰了下杯。
桌上的小菜都是她喜歡的,秦烈和趙呂兩人談談說說,小冬就埋頭吃菜。秦烈忽然問她:“上次在王府喝的那湯,味道很鮮,不知是怎麼燒的?”
小冬想了想:“哦,那一回。那湯其實用料用限,就是拿雞湯煮的,湯撇去油,加草菇,筍丁,仙菜,起鍋時滴兩滴麻油便是了。其實也沒什麼,多半是過年的菜你們吃得太油膩,喝那湯才覺得爽口。”
趙呂說:“妹妹都學會做湯了?回來也得做給我嚐嚐。”
小冬笑得眯起了眼:“哥哥只要不煩,我天天做。”
趙呂自然笑得心滿意足,一眼瞥見秦烈也笑得象偷了嘴的貓似的,忍不住心裡嘀咕:他有什麼可樂的?他又沒有妹子給他熬湯喝。
“對了,還沒謝你。若不是你送我的那對袖箭,上次只怕我也難全身而退。”
秦烈舉杯說:“自家兄弟,何必客氣。”
兩人喝了一杯。小冬只聽見袖箭兩個字,追着問緣故。趙呂說的輕描淡寫的,只說是巡城時打退馬匪。小冬緊緊抓着他的袖子,雖然知道趙呂平安無事,可是聽起來還是覺得後怕。等趙呂說完,小冬也端起酒朝秦烈鄭重說:“多謝表哥,若不是你把護身的東西給了哥哥……”
秦烈截住她的話:“都是自家人,何必說這些。”
自家人這三個字平時也聽得多了,這會兒小冬不知道爲什麼,卻覺得秦烈說的這三個字裡頭好象大有深意,臉上微微一熱,藉着喝酒遮過了去。
趙呂一回來,連着幾天閒不住,宗室子弟來請,還有以前交好的朋友也來請,都說是接風洗塵,小冬算着,以這個頻率洗下去,別說塵了,就是皮都洗下好幾層來。羅家兄弟也請了他一場,趙呂回來時酒意有六七分了,步子還穩,不過看眼神兒就知道是酒多了。小冬已經吩咐人做了醒酒湯,這時候熱熱的端上來,趙呂喝了一碗,皺着眉頭說:“苦。”
“不苦啊。”小冬嚐了一口,只有酸意而已:“怎麼會苦呢,是你舌根苦吧。”
趙呂嘆口氣:“可能是吧。唉,今天喝得多了些,羅渭還哭了。”
倒黴的六駙馬羅渭……
想必是有苦無處訴,灌一肚子酒,憋成了淚吧?
小冬對他也是滿腔同情。可是同情也沒有用,這時代雖說男子可以休妻,但是沒說駙馬能休公主啊。
“他都說什麼了?”
“也沒說什麼,就是說夜裡有兩回被六公主推醒,非逼問着夢裡見着誰了,喊的到底是誰的名字……”
小冬翻個白眼,娘咧,聽說過有的悍妻管夫是從頭管到腳,從裡管到外,可是六公主連羅渭夢裡見了誰都得問個清楚明白,比那些悍妻的功力又深一層,這日子羅渭可怎麼過喲。可是六公主爲什麼平白懷疑羅渭心裡另外有人呢?
小冬往前想想,從前,姚錦鳳還在時,羅渭一見着她就要臉紅。不管他是自己來找錦鳳,還是替三皇子傳信,小冬都相信他對錦鳳必然是仰慕迷戀的。
只是,那已經是幾年前的事了,錦鳳也早離開京城了。
也許羅渭心裡另有旁人?這個就不得而知了。反正就算現在沒有,遲早也得讓六公主給逼出一個來。
過了中秋,重陽將近,天氣一天天涼起來,小冬接了貼子,是四公主請客,邀人賞菊。小冬去應酬一番就先告辭回來,四公主生產之後越發珠圓玉潤了,說話也和氣周到,本來氣氛還好,可惜六公主一到氣氛就壞了,她看起來氣色卻不怎麼好,胭脂的顏色用得濃了些,臉上的粉又白,看起來紅白相映,不讓人覺得可愛,只覺得有點虛假,彷彿戲臺扮着的戲妝一般。她出嫁時間也不長,但是眉宇間已經全無少女的天真嬌憨氣韻,梳着高高的飛仙髻,穿着雙層蓮心領的洋紅色宮裝,下頭是撒金花百褶裙,眉眼描得精緻,儼然一副貴婦人樣。
旁人說笑她冷着一張臉,旁人贊花時她卻尖酸挑剔,說酒不好菜不好花不好來的人也不好,四公主的笑都快掛不住了,其他人更是噤口不言,生恐哪句話又刺激着她。小冬找個空子早早告辭,出門來只一愣,羅渭正在離門不遠的地方和兩個不知是門房還是馬伕的人說話,他那身袍子倒也算齊整,可是顏色跟醬油似的,怎麼看怎麼不精神。
小冬已經要上車,羅渭朝這邊看了一眼,怔了下,忙丟下面前兩人朝這邊過來。
小冬只好站定了等他過來。
“郡主也來了?這便要回去麼?”
“嗯,這兩日忙着預備過節的事情,不得空。你來了怎麼不進去?”
羅渭自嘲地笑:“我送公主來的——裡頭都是女眷,我進去做什麼?”
小冬也不知和他說什麼纔好,只好客氣兩句:“有空來王府,哥哥也時常提起你呢。”
她上了車先走,紅芙替她揉着肩膀,低聲說:“上次見羅公子,還挺精神的一個人,現在一看,怎麼好象老了十幾二十歲一樣。”
是啊,沒有一點兒精神。
原來羅渭總是昂頭挺胸的,說話嗓門也大。現在看起來銳氣盡失,活象被拔了牙剪了爪子的老虎。
“那會兒他有前途,日子有奔頭。”
就算六公主不是這麼個性格,做了駙馬就不能任實職,羅渭也沒什麼前途可言了。
紅芙見她情緒低落,忙把話岔開:“對了,沈家二姑奶奶可不就住前頭不遠麼?郡主要不要去認個門?”
小冬打起精神來:“是麼?就這一帶?”
“可不就是。”紅芙問了外頭護衛,轉頭說:“到前頭街口向左拐,一盞茶的功夫便到。”
“行,那咱們就去瞧瞧。”
沈芳住的那條巷子窄了些,幸好車還能進去,護衛問清了人家,過去叩門,有人應門,沈芳意外地從裡面迎出來。
“哎呀,真是貴客。你怎麼來了?”
“路過這附近,來認個門。”
“家裡什麼都沒收拾,亂得很。”沈芳先是有些忙亂,後來又笑了:“你可別笑話,快進來說話。”
院子的確不大,說是兩進,前頭不過是一間穿堂帶兩間耳房,看來是住着下人。再向裡走,進了正屋。沈芳指着東廂說:“我們住這間,西邊給寶兒住。”
“咦?寶兒呢?”
“她有些着涼,吃了藥睡着了。”
“要緊麼?”
“沒大礙,想是夜裡踢了被子。”
沈芳領小冬過去,那小姑娘果然睡的正熟,臉兒紅撲撲的如蘋果一般。小冬放下一個小荷包在她枕邊,輕手輕腳的又退出來。
屋裡收拾得簡潔大方,一應木器都是半舊的。
“這些有的是原先房東留下的,有的是親戚家裡勻過來的。”沈芳笑着說:“住租來的房子,也不想精心收拾,總覺得不是自己的地方,收拾了也沒有意思。”
這倒是,少了份歸屬感。
但沈芳是個能幹的人,即使她說沒怎麼收拾,看起來也很齊整。
有個丫鬟端茶進來,小冬接茶時一掃眼,發現她的腰身臃腫,即使衣襟長而肥,也遮擋不住了。
沈芳自嘲地說:“地方太小,這個要生下來,還不知道怎麼住呢。”
小冬沒接這個話,沈芳的心裡必定不象嘴上這樣看得開。可是這時候的女人要做“賢妻”,這種刺心的事是絕對避不開的。
沈芳問:“你今天穿戴這麼齊整,是做什麼去的?”
“四公主請客賞菊花,我覺得怪沒意思的,就先回來了。”
“四公主啊……”
沈芳還曾做過她的伴讀呢,那可不能算是很愉快的經歷。不過沈芳說起來倒是很看得開:“那段時日見了不少人,也經了不少事,說起來倒比旁人多了一段閱歷,四公主是個要面子的人,待人也不算苛刻。”
可也算不上寬厚。
兩人說了一會兒話,喝完一杯茶小冬就告辭了。紅芙看小冬出來之後似乎心情仍舊不好,隱約能猜着一點,卻不知道該說什麼纔好。
姑娘大了總要嫁人,可是嫁了人,有幾個還能象做姑娘時一樣過得無憂快活?
小冬撩開一點簾子朝外面看,輕聲問:“你上次回家,家裡可還好?”
紅芙怔了一下才想起是問她,忙說:“家裡都好,哥哥已經娶了嫂子生了孩子,侄子都快有桌子高了。姐姐也出了嫁,家裡光景比先前好多了。郡主賞我的銀子我留給了家裡……”
小冬聽着她說着,可是卻沒聽進心裡頭去,只覺得有些恍惚,心裡卻又什麼也沒有想。
街上熱鬧,車走的不快。快過街口時,忽然有人從後頭趕上來,倒過馬鞭磕了下車壁:“小冬妹妹。”
小冬擡頭就看見秦烈的臉龐,他從馬背上俯過身來,兩人臉龐相距不過尺許,秦烈微微笑着,劍眉星目,一張臉說不出的英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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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那個……其實……
咳,我想說,票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