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呂很快送了信回來。給安王一封,給小冬一封,秦烈也有一封,交由小冬轉交。
小冬別的都顧不上,先拆信看。
趙呂他們一路沒有耽擱,十月二十二到了洮州,在洮州城停留了一日,二十四到了平遠軍駐守的葉安。這裡有雄關高牆,有兩座極大的石堡。葉安本地沒有石料,修建石堡的這些石頭都是從北方更遠處鑿山開石然後運來,所費的人力物力不貲。石堡靠着葉安河,形成了一處易守難攻的險要關隘。趙呂有自己的住處,除了自己帶過去的王府的護衛,還撥給了他一小隊親兵,吃飯都由大竈做了統一送來,大塊的肉一手抓不住,看得趙呂眼直髮愣。他到那裡第二天就趕上捕魚,因爲北方天冷結冰早,現在趕着捕撈一回,那些魚爲了禦寒而囤膘,個個都是頭肥肚圓。當天晚上就喝着了魚湯,不用多放什麼佐料,魚湯就很鮮,了他喝了兩大碗。
總之,一切都好一切都順利,淨是報喜不報憂的話。
趕路是不是艱辛,那裡情形是不是簡陋清苦,一個字不說。
趙呂何嘗吃過那種大鍋飯?住得慣那樣的地方?齊氏固然不嬌慣他,可是也從來沒虧着他過。屋裡什麼時候薰什麼香都極講究,絲毫不錯。頭一次出遠門,就去了那樣的地方。
小冬揪心地好幾晚都睡不好。
不知是擔心所致,還是她到了拔個子的年紀,整個人瘦得極快,下巴尖尖的。倒是急壞了胡氏,一天數天盯着廚房做好吃的,不光正食頓頓翻新,點心也是花樣百出。南瓜餡蒸餃,蘿蔔絲蒸糕,小魚羹,秋梨凍。可惜再好的東西,小冬就算強顏歡笑的吃了,一邊吃一邊越發惦記趙呂在外頭絕對沒有這些東西吃,吃的東西一點沒見添在身上,人還是照瘦。
連安王都開始不安,特意抽了一天空,帶小冬出門去逛。父女倆去落霞池邊不遠的松濤園看了半天的菊花,爲了逗愛女一笑。安王還讓她把一朵繡線菊插在自己頭頂上。老爹如此犧牲形象大奉獻了,小冬也覺得過意不去。回去時安王說:“今天不在府裡吃,去西市吧,那裡的太白樓做的魚極好。”
“父親去吃過?”
“沒有,聽旁人說起過。”
太白樓的魚果然味道極好,隔着池塘,那邊的亭子裡還有歌伎彈琵琶唱曲。小冬想起頭一次和趙呂出門,還有羅家兄弟和沈家姐妹,在福西樓吃飯,那回還聽着了秦女唱曲。
小冬陪安王喝了兩杯酒,將魚膾吃了不少。出來一吹風,小冬就有些暈暈沉沉的,腳步綿軟。安王扶着她上了車,小冬臉紅通通的,拿袖子扇風。
安王看着好笑,天氣已經冷起來,他的扇子也早就收起,順手從座位下頭的格子裡拿了一本書出來,替小冬輕輕扇涼。
小冬眯着眼,看着那書在眼前不停的晃,書皮上的字閃來閃去。就算本來頭不暈,也讓它給閃暈了。
“父親爲什麼一定要送哥哥去那麼遠的地方?”
這話之前她曾經問過,但是安王給她的理由並不能讓她信服。
安王並不是愛戀權結黨的那種人,況且洮州是吳先章的地盤,吳先章現在會站在哪一邊?傻子也知道。
安王之前說他和皇后有約在先,難道趙呂這件事,就是約定的一部分?
安王的意思是,他和趙呂支持的是三皇子嗎?
可是三皇子的地位已經很穩固,他是嫡子,人品學識才能都挑不出毛病來,三皇子妃又即將臨盆,可以說,只要皇帝不抽風想廢后易儲,三皇子的地位穩若磐石。皇帝會抽風嗎?可不是每個人都象聖德太后那麼走背運的。
再說,就算皇帝想抽風,皇后背後的李家,還有三皇子的岳家,這些人可不都是吃素的。
如果安王也站在三皇子一邊,那麼皇帝即使抽風了,那也是白抽。
安王摸摸小冬的頭髮。
小冬眼神兒迷糊,可是腦子並沒有迷糊。
隔了好一會兒,安王也沒有出聲。車外面的各種嘈雜的聲音或遠或近的傳入耳中,小冬昏昏沉沉快睡着了,才聽見安王說了聲:“不久你就會知道了。”
話說的很平淡,可是小冬從裡面聽出一股不平常的意味來。
這,這是什麼意思?
難道,來日將有大變?
能有什麼樣的大變會讓安王如此鄭重其事?
皇后代表一方,安王代表一方,吳先章又代表一方。
同時牽涉到後宮。朝堂,軍隊的大變,那是什麼?怪不得安王不肯告訴她……
小冬其實已經猜到了,她深吸了口氣,靠在安王肩膀上,什麼也沒說。
安王聲音溫柔平和:“本來不想告訴你,可是……你已經長大了。”
“父親。”
小冬握着安王的手,多少話語就凝在這淡淡的一個稱呼裡。
她並不懂別的,她只知道,安王和趙呂是這世上最疼她愛她,對她最好的人。
他們要做什麼事,小冬一定不會反對。
即使幫不上忙,她也不會拖後腿的。
女兒的確是長大了。
安王心中感喟。
小冬的鎮靜出乎他的意料,但是她的反應,安王毫不意外。
“那……太后娘娘呢?”
“娘娘不會有事。”
那就好。
半路上天就變了,颳起風,雲一團團堆疊層積,天空成了陰鬱的鉛灰色。回到安王府時風吹得正緊,天幾乎全黑了,府門前的燈籠已經點了起來,燈上面“安王府”三個字在風裡飄搖不定。
因爲是安王帶着小冬喝了酒,所以即使她一身酒氣回來了,胡氏也只能輕聲唸叨兩句。服侍她洗漱睡下。
小冬還沒有睡着,就聽着窗紙簌籟發響。
“下雨了麼?”
外面丫鬟應了一聲:“是,郡主要吃茶麼?”
“不用……”
天氣一天冷似一天,小冬又趕着做了手套和靴子,託人帶給趙呂,數着日子,算他哪天才能收到。除了每月兩回進宮給太后請安,哪兒也沒有去過,趙芷又寫了貼子給她,小冬只託人送了吃食和小玩意兒過去,自己並沒有去。
小冬已經猜出一些來。景王妃之所以把趙芷許給那麼遠的人家,多半……也和安王送趙呂去西北軍中的行爲一樣,背後都有同樣深意。
趙芷的婚期是定在年後,小冬在過年時又見了她一面,趙芷梳着簪花髻,斜插步搖,從頭到尾都顯得十分安靜,有幾個宗室中一向要好的姐妹過去和她說笑打趣,她也不象平時一樣爽快,有些忸怩。
但她氣色很好,眼角眉梢已經有了少女嫵媚風情,兩手攏在一起,手腕上各戴了幾個鐲子,指甲也養長了。
以前她最不愛留指甲,不是指甲被碰折,就是她抓破旁的東西。
好不容易找個空子,她拉着小冬小聲說話。
“你這些日子怎麼都不去看我?”
小冬的理由是現成的:“家裡管的嚴了,我哥哥一出門,齊媽媽和胡媽媽兩個人一起給我上規矩,吳師傅的功課也催得緊起來。”
趙芷是知道齊氏厲害的,吐了吐舌頭:“怪不得。你天天在家做什麼?也不悶?”
“悶,不過習慣了就好了。你呢?”
趙芷可算逮着人訴苦:“別提了,我娘找了好幾個婆子看住我,站要怎麼樣坐要怎麼樣,每天不繡好定額的東西連房門都不能出,天天關在屋裡。”
“這也是沒辦法,”小冬安慰她:“現在你母親不拘你的性子,將來你嫁了人,在公婆跟前,難道還瘋瘋顛顛的不成個樣子?”
“你說什麼呀!”公婆兩個字刺得趙芷臉蛋兒紅紅,握起粉拳來給了小冬幾下:“哼,小丫頭別說我,你早晚也有這一天,到時候可別怨我要狠狠笑話你。”
兩人又安靜坐下,小冬擡頭朝那邊看,五公主臉上依舊罩着紗,宴席上的東西她動都沒動。她的婚事耽擱下來。六公主也就不能議親,她坐在那兒,雖然身邊也有幾個人在奉承,可是一副意興闌珊的樣子。七公主坐得靠後一些,一直低着頭吃個不停。
三皇子和三皇子妃夫婦倆容光煥發,三皇子妃一胎得男,做了娘之後臉龐身材比從前豐腴了許多,挽着高鬟,穿戴着皇子妃的全套行頭,正襟危坐,小冬只想說,皇后眼光真好,這個兒媳挑的,現在就已經很有皇后的架式。反觀二皇子妃,雖然和三皇子妃的穿着打扮一樣,可是倒象是偷來的衣裳一樣,一點兒都撐不起氣勢來。
小冬收回目光,老老實實挨完這頓宮宴,和安王一同回府。剛下過雪,滿地瓊瑤,枯樹上結了一層冰霜,沉甸甸的墜下來,風吹過來,一樹冰凌輕輕搖晃。
安王問她:“怎麼不說話?”
“我在想哥哥,葉安這會兒一定很冷,也不知他能不能習慣。”
趙芷出嫁那天好不排場,十里紅妝這詞兒用在這裡十分貼切,擡嫁妝的隊列向前望不見頭向後看不見尾,浩浩蕩蕩,喜氣洋洋,整個安樂坊都震動了。景王妃臉上的脂粉蓋不住眼睛的紅腫,可是一直鎮定自若,從容的指揮分派,出門的時候趙芷失聲痛哭,景王妃的臉上卻露出如釋重負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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