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冬從來不知道小孩子長得這麼快,簡直是一天一個樣。
阿大一天天長大,也一天天壯實起來。胖得那小胳膊小腿兒都和藕節一樣,打着褶,又嫩又滑。這小子特別愛笑,還特別喜歡玩水。天氣炎熱,每天都得要洗澡。這小子聽見倒水的聲音就開始待不住了,又是掙又是蹬的。不過臨下水前,還是有點謹慎的。先往下探一隻腳丫子試試水,然後才放心讓人把他整個兒放水裡去。
小冬讚歎:“他還真不傻呀。”
胡氏白她一眼:“阿大怎麼會傻,阿大可是最聰明的孩子了。這麼多年我可從來沒見過。”
小冬心說你這麼多年就跟我一塊兒,上哪兒去見別的聰明孩子去?
阿大坐在水盆兒裡,一邊拍水,一邊樂得咯咯直笑。水珠濺在臉上,小冬也顧不上抹。小孩兒一下了水,本來就又軟又滑,現在更跟個泥鰍一樣抓不住扶不穩。胡氏也不是熟練工——多少年都沒伺候過小孩兒了。她自己也笑:“到底這姑娘和小子不一樣。當年給郡主洗澡的時候,可沒有這麼壓手,也沒這麼大力氣,一隻手就能託得穩穩當當的。”
現在別說一隻手了,她們三四個人七八隻手,都未必能穩當呢。
等這邊洗好了包裹好,抱到榻上再擦乾,撲了粉穿上兜兜。那兜兜上扎着鮮亮的鯉魚戲蓮花,鯉魚長得肥肥的,蓮花也是好大一朵。怕有風,還套了件薄綾的小褂。這邊洗好,外邊人說:“王爺來了。”
小冬往窗外看了一眼,窗上糊着藕色的紗,影影綽綽看見安王已經進了院子了。
小冬迎了上去:“父親怎麼這時候來了?天正熱呢。”
剛過了午,大太陽照得樹葉打蔫,連知了都不叫了。樹梢一絲風也沒有。屋裡最怕熱的大概就是肥貓梅花了,趴在階下的涼蔭裡一動不動的,不知是在犯懶還是在睡覺。
“再來晚一會兒,你們該午睡了。”安王不在意:“我瞧瞧阿大,昨天怎麼聽說吐了奶?”
打起簾子,阿大正在炕上捉一隻錦竹絲扎的老虎玩兒。那竹老虎扎得又精緻,摸起來又涼滑。他玩得正起勁,肥肥圓圓的屁股正衝着屋門口。安王一見就樂了,站在門口看了好一會兒,阿大手小,還不怎麼靈活,把老虎給撲掉到地上了,安王忙揮手讓丫鬟退開,自己親手撿了起來遞迴給阿大。
俗話說,小兒子,大孫子,都是老爺子老太太的命根子。安王以前疼小冬,可還是堅持原則顧及形象的,現在得了這麼個白白胖胖的外孫,那原則和形象就顧不上了。抱了起來舉在懷裡,阿大的揪着安王束髮玉冠的絛子又拉又扯的,安王笑呵呵的任他拉。
小孩子吐奶不新鮮,急了嗆了倒了都要吐幾口,吐完該幹嘛幹嘛。安王道理是明白的,不過明白歸明白,還是過來看了才安心。
等阿大都睡熟了,安王纔有些戀戀不捨的鬆開手,讓乳孃抱去安置。小冬送安王出門,頭頂太陽明晃晃的照得人眼暈,熱氣迎面撲過來,讓人氣息爲之一滯。
送到玉芳閣門口,安王停下來說:“你回屋裡去吧。”
他打開扇子,沒遮自己頭上,倒替小冬擋着太陽。
小冬要讓人拿傘來遮陽,安王說:“不過兩步,又有樹蔭。”
俗話說,不養兒不知父母恩。小冬那天抱着阿大出來,也是隻求炎炎烈日別曬着了兒子,自己替他遮着。那種心情,就和現在安王替她遮陽一樣。
“父親也歇着吧。這幾天連着熱,我聽小年說父親晚上睡得也不好。”
雖然屋裡可以用冰,但是那種暑熱沉悶也實在難捱。
這個時候小冬特別懷念前世,空調,冰箱,冷飲,刨冰……尤其是空調。冰箱她倒不是太想念,雖然沒冰箱,可是井水也是冰涼涼的,湃瓜果鎮涼茶一樣好使。窖裡也有冰,只不過阿大還小,屋裡不敢多用。
十八日五公主下了貼子,請了小冬還有五公主她們去靈華觀做客。小冬一早就起來了,梳頭更衣。秦烈在一邊瞧着,拿了一旁托盤裡的折枝鮮花,選了一朵芙蓉花來,替小冬簪在頭上:“真不要我送你?”
“靈華觀不是旁的地方,你去自然不方便。”小冬蘸了一點胭脂在掌心抹開,對着窗子看了看顏色,又用手勻了勻,才輕拍到臉上:“好長時間沒用這個了,乍一聞不習慣。”
“你原來用的也不多。”秦烈看小冬對鏡勻妝,斜靠在一邊,順口問了句:“五公主怎麼想起來這時候請你們過去?”
“前些日子怕是沒安頓好,這會兒收拾停當了,自然要請我們去認認門。”
這也是人之常情,誰搬個新家不請親戚朋友上門坐坐吃一頓的?
若沒有什麼意外,五公主下半輩子只怕就要一直住在靈華觀了。按她的年紀,和這個年月人們的平均壽數算,怎麼說也還有三四十年呢。
既然要住那麼久,可不得好好收拾整治。
小冬也有相當長的日子沒見過五公主了,她生孩子,旁人都來道賀,五公主因爲是寡居之人,按俗例並沒有來,只打發了送了東西。
靈華觀離長樂坊也不算遠,小冬到的時候,六公主也正好到了,四公主還沒有來。
“這裡倒是很清靜。”六公主挽着小冬的手一起進去:“我前天已經來過一次了,房舍很寬敞,舊是舊了一些,不過五姐姐自己說,不必翻新,就這樣纔好。”
小冬擡起頭四下打量。
這裡的確另有一股清幽氣象,一點不顯得浮華堆砌。
六公主壓低聲音說:“我以前沒注意過,原來這裡住着不少人呢,有兩位我們還得喊姑母。”
“她們都住什麼地方?”
六公主朝東北邊一呶嘴:“就那邊。都是整年整年不出門的,要不是那天過來聽人提起,我也不知道還有這幾位哪。有一位是一輩子沒有嫁人的,另一位也是守了寡,才住到這兒來的。”六公主嘆了口氣:“這女人守了寡,漂亮衣裳不能穿,首飾也不能戴,一概喜慶熱鬧也沾不上——活得真沒有意思。世道也不太公平了,怎麼不見哪個男人死了老婆之後這麼老實安份的?”
小冬尋思着,別說是現在了,就是再過一兩千年,男女間還是不能真正平等的。人人都知道浪子回頭金不換,寡婦門前是非多。從沒聽見過有人說**回頭金不換,鰥夫門前是非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