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章滿庭待了約有一個多時辰才離開,他一走,小冬急忙走進屋裡。趙芷靠在牀頭,眼睛茫然的盯着帳頂,問她話,她什麼也不說。
她以前可不是這樣拗,正相反,她的話最多。在集玉堂上學的時候,她連早上吃了什麼昨晚夢見什麼都要說個仔細說個盡興。
小冬覺得心酸,又止不住替她擔憂。
不過晚上胡氏說,趙芷晚上倒是比前兩天多吃了些東西。
“也許是好事。”胡氏揣測着說:“能吃總是好的。”
也許是,可還有另一種可能。要是她橫下一條心來,破罐子破摔,該吃吃該喝喝——吃飽喝足了去尋死——也有可能。
如果不是趙芷的事情,小冬覺得,其實遂州的生活還是很不錯的。
習慣了的話,木樓住着也另有一番趣味。樓梯踩上去總是吱吱的響,地板也是一樣。本地特有的青竹蓆睡着格外地涼,小冬夜裡總是耐不住冷,不由自由就縮進了秦烈懷裡頭,早上醒來,還沒有睜開眼,就聽着外面嘰嘰喳喳的鳥鳴聲,婉轉清脆。喜鵲拖着長長的尾巴在窗外頭樹的枝杈間跳躍挪動,然後忽然間張開翅膀,嗖一聲竄上了天。還有許多小冬認不得的鳥兒,披着各式美麗的羽毛。遠遠的太陽還沒升起來,四周的羣山靜靜的沉睡着。
這兒的人也不象京城一樣,全是循規蹈矩的。大門前扯着嗓子吆喝一聲,後院兒裡聽得一清二楚。胡氏起先還抱怨過“沒規矩”、“粗野”,可是沒幾天也習以爲常了。甚至連她自己都開始大着嗓門和人說話。
沒辦法,因爲口音的關係,有時候一句很簡單的話都要重複好幾遍,還得扯着嗓子大聲叫喊。七嫂問胡氏要買什麼菜,胡氏交待要多買幾樣,兩個人你來我往不象商量,倒象吵架一般。七嫂說的胡氏聽不懂,胡氏聲音低七嫂聽不清。小冬忍着笑,聽她們討論青菜,蘿蔔,割多少肉,買幾隻雞這些家常裡短的瑣事。屋後面,紅荊在和另一個幫傭說衣服要分開洗的事情。
遠遠的,還能聽到大街上的叫賣聲,吆喝聲,馬嘶,犬吠……
小冬喜歡這些各式各樣的聲音。
很真實,很純粹的生活。這兒的人不會勾心鬥角,他們心裡想的什麼臉上都明明白白的寫了出來,不用去猜測,也不用去懷疑。
還有遂州各種各樣的吃食。前天早上吃的凍米糕就是一樣。雖然叫凍米糕,可是卻是熱氣騰騰的,雪一樣白,棉花一樣柔軟,咬一口不用嚼,抿一下,就感覺那柔軟溼潤的米糕在嘴裡融化了,可以直接嚥下去。一個碟子裡盛着六七種口味,深紅的是桑葚的,淡綠的是薄荷的,點綴着紅豆的,印着菊花瓣兒的——讓人捨不得把它們吃下去。
小冬還喜歡荷葉面和一道她不知道名字的涼拌菜。那菜有點微微的苦,吃下去卻滿嘴清香,點幾滴醋,再來幾滴麻油,吃起來真是又香又脆。
還有碎肉與豆腐,還有餛飩一起煮出來的……嗯,說不上來名字的東西,當飯吃也行,當菜吃也行。秦烈總是給自己澆滿滿的三大勺辣椒,然後捧着大海碗吃的唏裡呼嚕不亦樂乎。小冬沒膽子嘗試那麼辣的味道,光看秦烈吃她都覺得舌尖有點灼痛。這樣的吃食當然不算精緻,但是味道很好——很家常,很管飽,也很方便,一人一碗就打發了肚子,也不用分幾個碗幾個碟,連飯加菜帶湯,這一碗都有了。
秦烈帶她上過街,穿着和當地姑娘一樣的衣裳,頭上戴一頂草編的斗笠。他拉着她的手,從窄窄的小巷裡穿過,一步一步的跨過那些石階。過河的時候,那河牀很淺,有幾塊墊腳的石頭突出在水面上,秦烈把她一把背起來,大步地踩着那些石頭跨過去。小冬緊張地抱緊他的脖子,她很輕,秦烈靈巧得象只山羊,好象背上完全沒有另一個人的重量一樣。他輕快地躍過去,河水嘩嘩的在他們下方流淌着。這裡的山與京城不同。京城附近的山都更平緩些,而且因爲常有人去踏青、上香,所以顯得熱鬧而世俗。這裡的山卻奇峻秀美,林木蔥鬱。山坳裡開着不知名的野花,花朵象撐開的小傘蓋一樣,亭亭玉立。風一吹過來,那些小傘就在風裡搖頭擺尾。
不管什麼地方,廟裡總是熱鬧的。廟的周圍有許多人做生意,賣吃食的,看相的,賣各式小東西的。小冬看什麼都新鮮,連笊籬都拿起來比劃兩下。秦烈指着廟門說:“要不要進去燒炷香?”
“也好。”
拜過了才發現周圍的人都是來求子的。上頭的神像是個穿白衣紅裙的仙女,神態安詳,慈眉善母,供桌前擺着一溜小泥娃娃,都穿着衣服,憨態可拘。紅男綠女,各站一排。有人拜過了,便抱一個小娃娃回去。小冬覺得好奇,秦烈低聲跟她解釋:“這個娃娃抱回去後放櫥裡養着,逢初一十五供吃食。有那沒孩子的婦人,抱了娃娃回去後就真的生孩子了。”
“真有那麼靈嗎?”
“嗯。你看那上頭的娃娃,左邊的,是不是顯得有點舊?”
是比旁邊的顯得舊一些,雖然衣裳還很鮮亮,可是新舊一眼就能看出來的。
“這就是曾經被抱走的娃娃。等那家人生了孩子之後,就把這個娃娃再還回來。”秦烈笑着小聲說:“要不,咱們也請一個?”
小冬有些忸怩,可是也覺得有趣:“那……也好。請個什麼呢?”
男娃娃穿着紅兜兜,女娃娃穿着綠小褂,白白胖胖,都是一臉富貴相,笑眯眯地,整齊地站在那裡。
“一樣一個吧。”秦烈低聲說。
“哪能這麼貪心。”小冬也拿不定主意,左右看看,乾脆閉上了眼,隨手去摸,摸着什麼就是什麼。
她摸着一個,睜開眼一看,那泥娃娃裹着紅豔豔的小兜兜,原來是個男娃娃。
秦烈付了十個銅錢,小冬才知道原來娃娃也不是白抱的。
她把那個娃娃小心翼翼抱在懷裡,秦烈囑咐她,百步之內不許回頭,不然娃娃就回去了不會跟着走。小冬覺得有趣,果然一直朝外走,一次頭也沒回。
“你也請娃娃了?”姚錦鳳笑着說:“我以前也請過一個,不過是鬧着玩兒請的。”她拉着小冬去看,果然她家裡也有一個娃娃,不過卻是個穿綠小褂的女娃娃,面前的小碟子裡擺着芝麻糕之類的糕點零嘴兒,都是小孩子喜歡吃的。
兩人坐在一起小聲說話,小冬臉紅紅的,說到懷孕生子這事兒,她還是純粹的外行。姚錦鳳笑着鼓動她。也許人都有這種心理,自己成了親,就總想着替身邊的人牽紅線。自己有了孕,也總鼓動着身邊的人也要孩子。
“我們……想再等一兩年,我年歲大些,身子再長開些。”
“嗯,也是,那你好好調養着。跟你說,這個娘娘廟真的很靈的。”
錦鳳送給小冬各式各樣的,遂州的小玩意兒,差不多也都是她自己喜歡的。
還有燕子他們三兄妹,幾乎是紮根在了秦家,時刻跟着張子千。燕子還好些,畢竟是女孩子,拘束多些。土生和保成可是跟前跟後的寸步不離,張子千要寫字,他們忙着磨墨,張子千要喝茶,他們趕緊倒水。張子千要看書,他們就站在一邊兒守着。如果吃飯、如廁和睡覺這些事也能由弟子服其勞,相信他們肯定也願意都替他包圓兒了,弟子做到這個地步,真不能說心不誠了。李萬河是真的嫉妒了——按他的原話:“小兔子崽子們,我養了你們這麼些年,沒功勞也有苦勞吧?也沒見你們對我這麼孝順過。”
秦烈不怎麼真誠的安慰他:“都說外來和尚會念經,他們這也是三天新鮮勁兒,過了這幾天,肯定也不希罕了。”
不過就目前來看,他們還是挺希罕的。
張子千肯定不會長留遂州的,也就是說,土生他們也要跟着一起回返京城。而燕子——小冬想起來就覺得有些難辦。
帶她一起走不是不行,可是——這樣做真的好嗎?
前車之鑑猶未遠,姚錦鳳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京城太複雜,不適合姚錦鳳,也多半不適合燕子。
那些問題都可以擱到以後再想——只有趙芷,她的事實在令人頭疼。
章滿庭走時沒能帶走孩子,那個胖墩墩粉嘟嘟的小傢伙兒現在是整個院子裡的寶貝疙瘩。沒誰能不喜歡他。他很愛笑,笑得咯咯響。小胳膊小腿兒短胖肥嫩,讓人很想扭一把掐一下。小冬在廟會上買了一個波浪鼓回來逗他,在他耳邊搖着那隻小鼓,只要咚咚咚的聲音響起,小傢伙的腦袋就左右轉,尋找聲音的來源,那神態如此天真美好,讓人覺得心都要化了。
小冬開始覺得……有個孩子,也許真的不錯。男孩兒也好,女孩兒也好,小小的鼻子,小小的嘴巴,小小的手和腳,他們如此全心全意的信賴着你,依靠着你,一天一天的長大,歡快地在庭院裡奔跑。
————————
嗚嗚,昨天晚上想更新這章時,宿舍斷網了,嗚嗚嗚,人家的全勤沒了……嗚嗚嗚,我要去跳樓……
今天下午的火車回家,所以白天會把今天的份貼出來的……因爲下午和晚上就上不了網了,明天早上才能回到我家。
抱抱大家,北京很好,我很喜歡。可我更喜歡自己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