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寧侯國的都城內除了官署以外,還有大量江寧侯特許開辦的國術館、國醫館及一個規模不小的震旦國學研究院。而在徐簡開辦的國學研究院裡,國醫也正是其中的關鍵研究項目。
根據徐簡的理解,華夏陰陽五行的玄學思維,在早期是與應用高度聯結的。並非純粹是一種空對空耍嘴皮子的符號遊戲。華夏的種種應用技術,不論是建築、機械乃至化學,都能用華夏特有的玄學語言整理成邏輯嚴整的系統。
華夏的玄學語言不同於構建西方科學的語言——數學,然而其中也包含了華夏特有的數理哲學。徐簡堅持認爲,華夏古代的學術絕非僅靠無理論的經驗積累,底下必然是有自己的一套得力邏輯符號的。這套符號的缺點,或許不象西方的學術符號那麼清晰直觀,然而也自有其特出之處。正如後世某學者在論述漢語言特點的時候,曾寫下這樣的文字:漢語是一種駢體模糊型語言,它不急於對世界下一個精確的定義,而是把世界放在一種虛與實的互相映襯中加以感受!
華夏的語言系統,與做爲學術工具的玄學有着不可分割的聯繫。徐簡一直懷疑,在史上多次焚書、獨尊儒術以及大規模內亂、外族入侵以後,至遲至南北朝,真正的上古學術傳承已經斷了。從此以後,做爲理論支撐的玄學符號體系已基本遺失,殘留的隻言片語已不足以支撐理論層面的研究需要。在那以後,華夏的學術研究才真正進入純經驗積累的時代。然而在一個特殊的學科上,卻有着極度令人意外的上古遺留。這個學科正是——國醫學。
嚴格的講起來,國醫上的玄學符號體系也不見得完整。但已經足以據此展開恢復性研究了。畢竟醫學是一門與實踐高度聯繫的學問,根據實踐反推,完全可以逐步逆向重構這套符號系統。徐簡前世對國醫就有相當興趣。他非常認同一個民國時代成名的國醫名家的意見:傳統醫學裡面需要非常仔細的鑑別,在通常認爲沒問題的地方,往往存在荒謬的東西。然而在通常認爲純是糟粕的地方,卻反而可能發現出人意料的高明之處!
所以,關鍵的關鍵,在於從頭驗證,徹底重構!簡單的傳承是沒有多大意義的。
起初徐簡限於此世界的技術水平,對國醫研究並沒有設立太直接的目標。然而現在手中已經握有地球局二分局的人才、裝備及技術儲備,要是調用一點資源,恐怕研究的展開就一日千里了!
徐簡一邊在一家藥鋪裡稱着草藥,一邊**着重建整套基於應用的玄學符號體系的問題,冷不防有人一頭撞到櫃檯前,粗魯的伸手將他扒拉開,豪邁的對櫃檯裡面嚷道:“趕緊的,將什麼人蔘、鹿茸、何首烏、鮑魚、天山雪蓮之類,只要是大補的藥材統統都來上十斤八斤!”
櫃檯裡面坐着一個長鬚及胸精神矍鑠的老中醫。這也是中藥鋪的特色,通常都有醫師坐鎮指點藥材的炮製使用問題。
聽到這廝的嚷嚷,老中醫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按在櫃檯上就按起脈來。通國醫者通常都通國術(武術),別看老人家鬚髮皓然,一把抓下去,這個風風火火的男子居然絲毫不能反抗。
此人又是駭然又是不滿,連聲道:“嗨嗨嗨,老頭你什麼意思?我這是來買補藥的,又不是來看病的,你給範爺我診個什麼勁的脈?”
老者完全不理他,閉目沉思了片刻,他搖頭道:“脈象洪大浮促,看得出你在一門心思謀取一場大富貴啊!”
這個一看就財氣逼人的男子被嚇了一跳,顫聲道:“這、這都診得出脈來?”
老者還沒回答,徐簡一拍他的肩膀道:“從脈象裡至少能看出你心氣浮躁,很明顯慾望如火熾烈。綜合脈象加上一點人生經驗,能猜出的東西確實不少!比方說這慾望並非男女之慾、非關發財,也非爭勇鬥氣,那麼剩下的還有什麼?”
老者突然睜開眼來,深深的看了看徐簡,隨即又轉對那男子道:“你現在雖沒發病,但隱隱痰火涌動,一個不慎便是痰迷心竅的下場。趁現在邪火還沒有攻心,抓緊開兩貼藥調理一下,或許還能有救!”
“神經病!”這個闊綽的男子一臉氣憤,發火道,“老子來買點補藥,你這死老頭偏有這麼多廢話。你是看店的還是走江湖賣狗皮膏的?”
此人富商出身,做生意的通常都迷信。本來一門心思等着做官老爺,心中感覺好得不得了。突然被這個坐堂老中醫這麼一打岔,情緒被完全敗壞。他補藥也不想習了,甩甩袖子,氣哼哼的轉身就走。徐簡買的藥已經切片打包完畢,他一邊收拾起藥包,一邊對老者道:“老爺子,你這種搞法可不妥當啊。本來能賣出一堆名貴藥材,被你這一打岔,藥店裡的生意損失不小啊!”
老者白了他一眼道:“醫者父母心,救人比掙錢重要!”
“可問題是你錢既沒掙着,人也沒救到。反倒平白得罪了一個好主顧。要是換個脾氣躁的,好好的情緒被你敗了興,甚至有可能將你這店鋪都給拆了哦!”徐簡哈哈大笑,轉身也出了店鋪。深入市井,觀察各種各樣的人物是徐簡的一大愛好。如今受到強者逼迫,不得不白龍魚服隱姓埋名,但徐簡生性達觀,也不介意趁此時機享受一下做爲普通人的快樂。
剛走回到招待所的大門口,突然徐簡看到了剛纔的那個有錢主顧。此時他的情緒明顯已大爲好轉,手裡還提了一大籃子的名貴補藥。什麼人蔘、鹿茸、阿膠之類應有盡有。似乎是在換了個店後受到了良好的招待和奉承。
看到徐簡也要進門,此人先是愣了一下,隨即卻堆起笑容迎上來道:“兄弟,你是自己來考試呢,還是——”
話沒說完,他一拍自己腦門道:“瞧我這腦筋,這邊‘凰鳥居’住的全是女考生,老兄當然也是陪尊夫人前來應考的啦!”
徐簡有點意外道:“原來老兄也是陪夫人前來考官的,怪不得買這麼多補品。老兄還真是對貴眷伉儷情深哪!”
遇上一個“同行”,那人也是極爲高興。他是商賈出身,套近乎的本事一流。他一邊與徐簡併肩往院子裡走,一邊自我介紹道:“我叫魯智高,祖籍山東,一直在這邊經商。錢算是賺了不少,但在滿清光有錢可不行,在當官的面前,咱們一介沒功名的商賈那真是屁都不是。上門送禮,人家那都是不屑一顧的。派個長隨就隨便應付過去。要是能派個師爺,那簡直已經是祖墳上燒高香了。
有一次我託個縣太爺辦事,整整塞了三千兩銀子哪三千兩!縣太爺這纔給我面子,延請我進去坐了一坐。結果話沒說兩句,馬上給我來個端茶送客。我那時也不太懂規矩啊,居然真的拿他的茶碗喝了一口。結果人沒出門,就聽到他吩咐手下將茶水遠遠的潑出門外,那套茶具也不要了,全部丟棄!當時我那個臊得慌啊,真想拔刀子給他捅了!然而咱畢竟也是經過事的,知道小不忍則亂大謀。所謂‘滅門令尹、破家知縣’,哪裡是咱們一介不上臺面的商賈可以輕易招惹的?那以後我對賺錢就沒多大興趣了,一心只想弄個官做!然而,難那!
我也不是沒想過靠自己的本事考個功名,只是咱雖然也識得幾個字,要講到跟那成千上萬餓得兩眼發綠的窮酸大軍去拼考試,那還真不是那塊料。捐班吧,咱沒得力外援,很難補上實缺不說,就算真的不計本錢買通路子補上了,在一堆正途官的圈子裡恐怕也備受歧視,早晚得被他們這些無良文人玩死!
我正苦惱着呢,沒想到萬惡的滿清一朝倒臺,國朝新立,規矩全都大改。我一看女人也可考科舉做官,立刻計上心來。我先化大價錢跟老家的老婆和離,然後馬上娶了一個精通詩書的秦淮花魁。用了大半年時間,我簡直拿她當親孃看待,拍臀捧屁那是伺候得無微不至,總算將這才女給哄得服帖了。我這纔敢提出,讓她努力上進,來國都考個官做。起初她還不肯,說哪有娘們出頭露面做事業,男人反倒在內衙裡享福的。我左勸右說,就差跪下磕頭,她纔算是勉強答應!眼看兩天後就要開考,你說這路女祖宗,我敢不小心伺候着嗎?”
“無恥!無恥之尤!”聽完這番故事,徐簡只覺得既驚奇又佩服。然而旁邊卻有人高聲的罵了起來。
“是誰,是誰罵我?”魯智高急忙轉過粗壯的脖子,四處搜尋敗興的傢伙。結果他看到一個打扮寒酸的儒生正站在他的左側身後,一臉氣憤的怒視着他。魯智高又是惱怒,又是驚奇,戟指這個窮酸道:“你他妹的什麼來路?好端端的你怎麼罵人呢?”
“罵你怎麼了?我還打你呢!”書生雖然穿着破爛,氣勢卻是極盛。一邊說,一邊果然衝上前來,揚手就給了魯智高一記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