抻面是門複雜的藝術,是面案的絕活之一,操作過程十分複雜,從和麪,打條到拉抻,成坯,每一步,都需要剛剛好的力度和速度。抻面的主要原料是麪粉,和麪時,要加入少許的鹽和鹼,根據地域和氣候的不同,所需要水的數量和溫度也不同。麪糰揉好後,餳發和摔打的過程也是有很多講究的,這些事,周小米向來親力親爲,從不假他人之手。抻面時,將雙條反覆折和,對拉,七折以上爲大拉麪,十二折以上的麪條則是更細更有韌性,人稱龍鬚麪。
周小米讓林氏將鍋中軟爛的雞肉撈出來,將抻好的龍鬚麪下入湯中,加入事先準備好的木耳,雲絲,再把軟爛的雞肉撕成絲放回鍋中,加鹽,小火煮沸,等麪條煮到八分熟時,放入一點黃醬,關火,蓋好蓋子悶上一刻鐘左右。
“行了,端過去吧,可以吃了。”周小米把陶鍋從竈上端下來,小心翼翼的交給周平,囑咐他道:“千萬小心,別把湯灑出來。”雞肉的營養和香氣都在湯中呢!
周平點了點頭,道:“小的懂,小姐放心。”
周小米把事先準備好的碗筷交給周安,“你拿穩當了,先生不喜歡人打擾,送到了便出來。”
“是。”
二人端着熱氣騰騰的吃食去了後罩房,沒一會兒便回來了。
“小姐,先生倒是沒說什麼,不過青銅說太香了,讓小的替他謝謝小姐呢!”
周小米笑問:“是嗎?青銅沒說我的壞話?”青銅比周小米大幾歲,平時倒是挺穩重的一個孩子,可惜就是有點嘴拙,跟能說會道的周小米對上,不用多久就會敗下陣來,兩人不知從何時開始,一見面就打嘴仗,就是章楚也拿他們沒辦法。
“自然是說小姐的好,這麼冷的天,吃上一碗香噴噴的雞湯麪,那簡直是神仙過的日子。那陶鍋的蓋子一打開,屋子裡頓時充滿了雞肉的香氣,先生雖然沒說什麼,但看起來也是很喜歡小姐的手藝的,更不要說青銅了。”
周小米笑笑,“行了,你們去把這一鍋給少爺們送去。”周小米指了指籃子裡的陶鍋,道:“這鍋微辣,是特意給哥哥們做的。剩下的麪條是你們的午飯,一會兒端到作坊那邊去,別涼了。”
周平,周安二人不再說話,連忙端着陶鍋下去送飯了。
周小米揉了揉發酸的胳膊,回屋吃飯去了。
林氏給她盛了一碗雞湯,心疼的道:“累壞了吧!”家裡的飯,都是閨女一個人在忙活。章先生的嘴比較挑剔,吃了閨女做的飯以後,就不愛吃別人的了,所以章楚和青銅的飯,基本上都是周小米做的。加上她想讓幾個哥哥都吃的好點,想讓林氏和周大海吃得開心點,所以乾脆就把所有人的飯都做出來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林氏成了那個打下手的,周小米不知不覺的成主勺了。
她才九歲,一天忙活着十幾口人的飯菜,難免受些累。爲了讓家裡吃得好,爲了讓讀書的哥哥們吃得好,她整天變着花樣的在廚房裡忙活,真是辛苦了。
本來林氏對於買人的事兒還有些猶豫,可是看着閨女越來越尖的下巴,林氏覺得買人的事兒刻不容緩,必須提到議程上來了。
“我看乾脆也別等了,下午就讓周平去柳兒衚衕,給那個伢婆帶個信兒,要是有合適的,咱們就先買兩個婆子,兩個丫頭回來。”
周小米喝了一口雞湯,覺得全身上下都舒坦了起來,她笑着道:“娘,你想明白了?”其實周小米知道,林氏不想買丫鬟和婆子,也是有原因的。她怕村裡人說閒話,也怕買來的丫頭婆子手腳不老實,動了什麼不該有的心思,畢竟家裡有三個男孩子呢,大哥都十四了,萬一……
周小米知道林氏的心思,卻不點破,她才九歲,說這些不合適。
“唉,再這麼下去,娘怕把你累壞了。”林氏的心思轉了好幾個彎,其實她還是有顧忌的,可是再怎麼樣,也不能把閨女累壞了啊!
周小米只道:“娘,你放心吧,不會有事兒的。對了,爹呢?”都這個時候了,他爹不可能還在作坊那邊吧!
林氏想了一下,突然起身道:“我看看去。”
周小米一愣,方纔林氏的那個眼神有些不對啊。
她恍神的工夫,林氏已經出去了。
周小米想了想,把手裡的雞湯碗往桌上一放,急忙跟了出去。
作坊那邊,已經亂成了一團。
周吉和周祥去賣豆腐還沒回來,周平和周安給周翼虎等人送完飯後,就把四個人的午飯端回了作坊,還沒來得及吃,就聽到了作坊外頭亂糟糟的。兩人連忙放下手裡的活計去看個究竟,這一看不要緊,可是把他們嚇了一跳,自家老爺被一個老太太連推帶打的從門外推了進來。周平一眼就認出來了,那老太太不是別人,正是老爺的親孃許氏,老爺身上皺巴巴的,頭髮有點亂,臉色難看得不行。
兩人連忙上去,還沒等說話呢,就被許氏啐了一臉濃痰,噁心的倆人差點把隔夜飯給吐出來。
那許氏罵罵咧咧的,說出來的話極其難聽,二人雖然氣憤她的作法,可是這個老太太畢竟是自家主子的老孃啊,不看僧面看佛面,他們也不可能對許氏做出啥不好的事情來。
周大海只說要跟自家老孃說話,讓他們在外邊守着,該幹啥就幹啥。
周平和周安都不是傻子,關於周家的種種傳言,他們多少都聽到過一些,他們是周家的下人,就得跟自己的主子一條心,既然老爺說不讓他們管這事兒,他們自然就不能管。
周大海和許氏進了作坊後面的屋子以後,周平和周安就大眼瞪小眼的在院子裡站着,飯也沒吃,他倆都有點拿不定主意到底該不該去通知林氏一聲。林氏和周大海都說過,家裡的事,凡事都以幾位少爺讀書爲第一位,什麼事都要放在這件事後面。正是因爲這個,周平和周安才猶豫了,他們怕萬一這事兒打擾到幾位少爺讀書,後果不堪設想。
哪成想就這麼會的工夫,許氏居然跟周大海鬧上了,把屋裡的東西都砸了。本來嘛,那屋子是幾個下人住的地方,裡頭也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砸就砸了。誰知道那老太太像瘋了一樣的從屋裡衝了出來,滿院子的禍禍,看見什麼砸什麼,看見什麼扔什麼,誰說也不聽,見人就打,逮誰罵誰!院子裡曬着的豆腐包被扔了一地,黃豆撒得到處都是,趁人不注意,許氏還砸了兩個醬菜罈子,周小米辛辛苦苦做的醬菜灑了一地……
周平和周安一看,當下暗叫不好,這些罈罈罐罐可都是自家大小姐的心血寶貝,老太太這麼一鬧不要緊,這是要把大小姐的寶貝都禍害了啊!兩人哪裡還有呆得住,一個護着罈子,一個去拉許氏,結果那老太太咬人不說,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非說自己讓兒子家的下人給打了。
周大海黑着臉,氣得直喘粗氣,周平和周安束手無策的站在院子裡,那表情活像是見鬼了似的。
周小米和林氏進院時,看到的就是這麼一副雞飛狗跳的場景。
林氏只覺得心裡有一股怒火竄了出來,這把火簡直要把她燒灰!她冷冷的打量了周大海一眼,眼神裡的哀怨之色十分明顯,只怕瞎子都能看得出來。
許氏一見林氏來了,頓時不哭了,她一屁股從地上爬了起來,披風散發的衝着林氏跑了過來,掄起胳膊狠狠的朝着林氏的臉上甩去。周小米離林氏還有五六步遠的距離,想去阻止卻已經來不及了。
清脆的巴掌聲響起,在場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你這個不要臉的下 賤 娼 婦,要不是你從中挑唆,我兒子會跟我離了心?現在你們翅膀硬了,不認我們這把老骨頭了,自己吃香的喝辣的,就想把爹孃扔下不管,沒門,我告訴你,給臉不要臉……”
周小米哪裡還能聽得下去,她心裡發着狠,也顧不得許多了,當下像一隻小牛犢似的,用勁了全身的力氣衝着許氏的肚子頂了過去,她這一撞,正好撞到了許氏的肚子上,不但把許氏撞倒在地,打斷了她的話,她自己整個人也倒在了許氏的懷裡,壓在了許氏的身上。
狀況來得太突然,所有人都愣住了,連許氏都沒反應過來,倒在地上以後,整個人都是呆住的,甚至都忘了自己剛纔要說什麼話。
周小米趁機騎在許氏的身上,雙手使勁掐着許氏的脖子,大叫道:“你這個壞人,你不就是想讓我們全家都死了,然後好搶我們的錢,霸佔我們的地嗎?你欺負我娘,欺負我爹,我掐死你,掐死你,我給你償命,我跟你一塊死!”
周小米的眼睛紅紅的,整個人跟瘋了一樣,許氏的脖子被她掐得死死的,幾乎喘不過氣來。
不好,要出人命!
周大海嚇傻了,他從沒看過自家閨女居然有這麼瘋狂的一面,不過他反應還算快,連忙上前一步把兩人拉開。
周大海既不想讓閨女跟許氏動手,也不想看着閨女受傷,費了好大的勁,纔算是把周小米從許氏身上扯下來。
許氏不停的咳嗽,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氣,就在剛纔,她以爲她要死了,她以爲她就要死在那個小畜生的手裡了。
“小米,閨女!”林氏摟着周小米,看着女兒全身繃緊,咬牙切齒的模樣,林氏的眼淚刷的一下就下來了。
“你,你這個畜生。”許氏嚇壞了,她指着周小米,可是卻不敢再說別的,那種瀕臨死亡的窒息感,實在太可怕,太恐怖了,許氏覺得,她差一點就死了,就要死在周小米的手裡了。
“我是畜生,我是畜生你就是老畜生。你要整死自己的兒子,要整死自己的孫子,你不是畜生是什麼!”周小米歇斯底里的衝着許氏罵道:“你見不得我們過一天消停日子,看不得我們好,明明都分家了,幹嘛還來逼我們!你再欺負我娘,你再欺負我娘,我就咬死你!”
許氏被周小米嚇住了,她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這個瘦小的孩子會有這樣強大的爆發力,甚至會不惜一切代價的跟她拼命,他們不要名聲了嗎?
“名聲是個狗屁,孝順是個狗屁!”周小米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似的,她從林氏的懷裡掙扎出來,指着微微顫抖的許氏道:“你別以爲你是我奶,就可以無法無天,當初分家的時候,全村老少都看着呢!我爹受傷不能動了,你們像打發要飯的一樣把我們從家裡趕了出來,不給我們錢,不給我們糧,讓我們淨身出戶!現在我們日子過好了,你們居然還有臉上門來鬧,還敢打我娘,扔我家的黃豆,糟蹋我家的東西。許氏我告訴你,我受夠你了,你要是不要臉,咱們現在就去說道說道,看看誰家嫁閨女跟兒子要嫁妝,看看誰家的老人像你們一樣沒心沒肺的偏心,你們不就是看不得我們好嗎?行,我把命賠給你,來啊,你不掐死我,我還會跟你拼命的,你來啊,你來啊!”
周小米像個瘋子一樣,眼晴紅通通的冒着兇光,那模樣,就像是要吃人似的。許氏怕了,懼了。
一直以來,她都用一個“孝”字打壓着大房,想用一個孝字把大房的人緊緊的握在手裡,可是她從沒有想過,大房的人會豁出命去跟自己拼命!
“你,你……”許氏看了看周小米,又看了看周大海。
周大海看着她的眼神既陌生又充滿恨意,許氏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你們,你們……”她慢慢的從地上爬起來,一點點的往門外走,接着逃似的離開了周家的作坊。
周小米不停的哆嗦,林氏捱打時,她失去了理智,她恨許氏,恨周新貴,同時也知道這兩個人是滾刀肉,一般的手段打壓,只能讓他們後退,卻不能讓他們熄了剝削大房的心思。對付這種人,就得快準狠,還得一勞永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