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一聲。
琴絃毫無徵兆的斷了。
那少女愣了一下,眼神裡瞬間染上了幾分寒意。
她對面坐着一個年紀在四十歲左右的婦人。她的頭髮梳得一絲不苟,髮髻上插了一隻銀製的素紋簪子。通身上下都是暗色的衣飾,找不出一點鮮亮的顏色。
這婦人坐得非常直,雙手交疊在一起放在膝蓋上,一看就知道是特別注重規矩的人。
她的臉毫無生氣,連眼神都是刻板的。雖然年紀不輕了,可是眼角,脣邊的紋路都很淺,說明她是一個鮮少做表情的人。
這樣的人,出現在一個佈置華麗的房間裡,似乎有些說不過去。
那少女明明更像主人。
她穿戴不俗,全身上下的衣飾加起來,少說也值個幾百兩銀子。
反觀那婦人,穿着打扮跟普通的管事媽媽一般無二。
可是那少女似乎很忌憚她,好像她纔是主人似的。少女看了她一眼後,眼裡的寒意盡去,只剩下忐忑。
那婦人徑直起身,什麼也沒說,轉身走到玄關處,掀起珠簾離開。
少女鬆了一口氣,筆直的身姿微微放鬆了一些。
“嘶~”
直到這時,她才發現自己的手指被琴絃割破了,雖然沒有流血,但是卻有一個細細的傷口。
很痛!
但是手上的傷口再怎麼痛,也不會比她的心痛。
那少女默默的撫着自己的心口。
她這裡,有一道傷口,永遠也不會癒合。
而傷她的人,一定會付出代價。
少女的眼中迸出一抹恨意,纖細的手不由自主的抓着胸前的衣裳,好像這樣,方能撫平她的傷痛似的。
此時的江氏,已經回到了自己家裡。
她站在家門口,望着府門前的匾額,好半天都沒動。
跟着江氏的婆子,有一肚子的疑問,但是鑑於之前在尚書府裡捱了一頓罵,所以那婆子很聰明的把到了嘴邊的話給嚥了下去。
江氏看着宅子上掛着的周府二字,久久無語。
現在的周宅,能和當初的周府相比嗎?瞧着小門臉,再瞧尚書府那氣派的大門。
這只是一個兩進的小宅子,放個屁的功夫,就能從頭到尾的轉一遍。
再看看尚書府……
江氏拎着裙角,上了臺階。
那婆子鬆了一口氣,跟着江氏進了府門。
江氏往二門上走,心情複雜。
總抱怨宅子小,不夠住,其實哪裡會呢!
家裡總共就這麼幾個人,爲了節省開支,連下人都被遣散了不少。院子裡外都靜悄悄的,到處都給人一種死氣沉沉的感覺。
江氏有些後悔了,如果當初自己不是那麼衝動,那麼現在段氏的孩子已經很大了吧?
自己也能再生下一個孩子,那該多好。
家裡也能熱鬧一些。
想到這些,江氏不由得潸然淚下。
日子總要過下去的……
她還有夢兒,不是嗎?
金烏西墜,天邊那一抹鑲着金邊的亮雲,像一朵玫瑰金製成的棉花糖。
很漂亮。
周佳瑤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純粹的看風景了,她的心很累,可這卻是她選擇的生活。
或者從再次睜開眼睛那一刻起,她就沒有了選擇的餘地。
“夫人……”
“走吧!”周佳瑤轉回身,帶着人回到了郡主府。
天氣悶熱,怕是又要下雨了。
周佳瑤洗漱一番,換了衣裳,靠在大迎枕上閉目養神。
折騰了一天,她實在是有些頭疼。
明明是小孩子的洗三禮,結果卻成爲了後宅女人們打探風聲,勾心鬥角的宴會,還真是累啊!
不過,那些想跟周家聯姻的人倒是有些意思,居然全都把主意打到三哥的頭上去了!反觀二哥,竟然成了無人問津的。
心也是夠大的。
算了,這些事情留給祖母去頭疼吧!她也是幫不上什麼忙。
冰桔蜜茶甜絲絲的,消暑解渴。
周佳瑤剛喝了兩口,就聽人說景大小姐遞了帖子,要見自己。
周佳瑤連忙差人將景慕心請到錦暉院中,自己重新換了衣裳,梳了頭髮,帶着人急匆匆的趕了過去。
她到三孝堂時,景慕心正在氣定神閒的喝茶。
周佳瑤鬆了一口氣。
若不是出了急事,哪兒有這個點來人家府上做客的?
可是瞧景慕心的樣子,又不像是出了什麼事的樣子。
“你怎麼這副表情?見鬼了?”
周佳瑤剛坐下,差點被景慕心這句打趣的話給嗆死。
“你就不能盼我點好嗎?”周佳瑤順手拿起杯子來喝了一口茶,才道:“這麼晚了,你怎麼來了?”
景慕心十分悠閒的道:“怎麼,我就不能來看看你?不過話又說回來了,你不覺得我跟這院子特別配嗎?”
這哪兒跟哪兒啊?
畫風轉變的也太快了吧?
“什麼意思。”
景慕心站起身來,走到正堂中間轉了個圈:“你看啊,這院子叫錦暉院,我呢,姓景。錦,景!聽起來是不是特別順溜。”
周佳瑤滿頭黑線!這景大小姐胡攪蠻纏的本事她是領教了。
太牽強。
“這府裡還有錦瀾院,跟你更配。”
錦瀾院住的那位是變太,跟景慕心發起瘋來的屬性倒是匹配。
“切!”景大小姐坐回椅子裡,小眼神像刀子似的朝周佳瑤射過來。
“你能不那麼小心眼兒嗎?我跟世子的事情,都過去了!打他決定娶你的時候,我就死心了!”
周佳瑤笑,姑娘,你的臉皮可以不要這麼厚嗎?
“據我所知,似乎一直是你單戀世子吧?”
景慕心氣得直瞪眼。
說來也怪,她跟周佳瑤本來是兩個應該互看不順眼的人,可是緣份有時候就是這樣奇妙,你永遠不知道,誰會是那個讓你感受到溫暖的人。
兩個人嗆過聲以後,卻變得惺惺相惜起來,都是直性子,倒是比那些裝腔作勢的人更容易成爲朋友。
“你這個時候來,不會就是想瞪我的吧?”周佳瑤真是服了她了,話說了半天,一句正經的都沒有。
景大小姐狠狠的瞪了她一眼,理直氣壯的道:“我餓了。”
周佳瑤:……
景慕心第一次上門吃飯,周佳瑤自然得讓廚房裡好好準備準備。
郡主府裡的廚子手藝不錯,很快就做了滿滿一大桌子的菜。
有炸紫酥肉、烤鴨、扒廣肚、燕菜、芙蓉海蔘盅、套四寶、鯉魚倍面、三清小炒、玉面豆腐,蜜汁火方……
景慕心被撐得都直不起腰來了,飯後連口水都喝不進去了。
周佳瑤頭一次見到能把自己吃撐,撐得動不了地方的古代閨秀,滿眼都是大大的服字。
這姑娘,這是餓了多久啊!
土匪吃東西都比你斯文一些好不?
景慕心嘿嘿的笑了兩聲:“太晚了,我能在你這兒住一宿嗎?”
得,賴上她了。
這個時候再讓她回去,周佳瑤確實也不太放心。
她想了想,道:“你讓人回府送個信兒吧!”
景慕心高興壞了,差點過來摟周佳瑤的脖子,“哎喲,就你最好了。”緊接着打發人回去,給家裡送個信。
周佳瑤則是馬不停蹄的安排人去收拾客房。
她住在郡主府,沒理由讓客人住在錦暉院,所以乾脆將繡樓二樓的屋子收拾出一間來,而景慕心住。
順便讓紅衣出去打探一下,看看到底景家發生什麼事兒了。
“你呀,特意跑我這兒來躲事來了吧,說吧,到底闖什麼禍了。”景慕心從小到大都沒惹爛子。
她的姑母是淑貴婦,表哥是四皇子,父親是太常少卿,從小到大被寵得不知幾何,何時受過委屈。
景慕心嘿嘿笑了兩聲,臉上雖然掛着笑,可是眼睛裡卻是一點笑意也沒有。
“我是來謝你的,謝謝你那盆十八學士。”
原來是爲這事兒。
“寶劍贈英雄,你喜歡就了了。”周佳瑤輕輕的嘆了一口氣,“客房已經收拾出來了,你過去好好睡一覺,明天起來,就什麼事都沒有了。”
紅衣說,聖上下旨賜婚,景大人下個月要迎娶常侯爺的孫女進門。
景慕心突然將頭埋進掌心之中,淚水順着她的指縫流了出來。
哭得這麼厲害?
周佳瑤有些愣住,隨即反應過來,揮揮手,將屋裡侍候的人都趕了出去。她上前走了兩步,站在景慕心的身側。
她有心勸兩句,可是也不知道該怎麼勸。
手伸到半空中,又縮了回來。
她和景慕心還沒熟到可以互吐心事,像閨蜜那樣趴在對方懷裡大哭的地步。
周佳瑤將帕子遞過去,“好了,何事讓你傷心成這樣?”她還是裝成不知道的好。
景慕心原本還是小聲輕泣,聽了周佳瑤這話,卻是哇哇大哭起來,傷心極了。
臉上的妝也掉了個乾淨,眼睛又紅又腫,分外可憐。
“唉!”周佳瑤坐到她邊上,“我陪着你呢!真是的,別哭了。”
“我,我爹要再娶了!”這件事對她打擊很大。
她一生下來,就揹着一個克母的名聲,若不是家勢顯赫,只怕早就被人踩到泥裡去了。
也正是因爲這一點,景慕心的性格纔會變得有那麼一點點小囂張。
其實她本人還是很善良的,那些格格不入的東西,也不過就是她的保護色罷了。
景大人痛失真愛,一直沒有再娶妻的意思。
哪怕他只有一個女兒,這麼多年來,他也一直孑然一身,好像已經根本不在乎別人的眼光似的。
但是聖上賜婚,他能拒絕嗎?
不能。
身爲臣子,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聽話,忠心。
抗旨不遵,那是逆臣賊子做的事情。
景大人再娶,雖是繼妻填房,但是景大小姐也必需叫她一聲嫡母。
將來她還會多幾個兄弟姐妹,她們同她一樣是嫡出,不一樣的是,他們除了父親,還有母親的疼愛。
“明知是聖意難違,你又何苦爲難自己,爲難景大人呢!”
景慕心抽泣,“我,我再也不想,回到那個家了。”
“淨說傻話。”
周佳瑤耐心的勸道:“你看看這整個大宋朝,有幾個當官的是沒有妻子的?景大人怕你受委屈,這麼多年來一直孑然一身,如今你已經長大了,也該爲他考慮一下!”
景慕心不哭了,但是還時不時的哽噎,抽泣。
她何嘗不知道這個道理?
只不過心裡始終覺得父親應該只疼她一個,接受不了這個現實罷了。
“好了,哭了這麼長時間,肯定難受。我讓人給你擰條冰帕子來,敷敷眼睛。等一會兒咱們再說話好不好?”
景慕心想了想,就同意了。
周佳瑤連忙讓人打了冷水來,朝裡面加了些冰塊,再投條涼涼的帕子出來。
景慕心敷了眼睛,果然覺得舒服多了。
她此時有些狼狽,身上不是眼淚就是汗的。從這家裡跑出來的時候太匆忙了,沒帶換洗的衣裳。
她怯怯的看了周佳瑤一眼,“你能借我一身衣裳嗎?”
雨過天晴,這便是沒事了!
周佳瑤笑道:“我有好幾身衣裳都沒上過身,你若是不嫌棄,送你又何防?咱倆身量差不多高,你穿着應該合適”說着便讓桃兒去開箱籠,給景慕心找衣裳。
景慕心換了衣裳,小臉皺巴巴的走出來了。
“怎麼了,可是不喜歡這衣裳?”兩個人年紀明明差不了幾歲,可是這會兒景慕心倒像是個小孩子似的,處處依賴周佳瑤。
景大小姐哀怨的擡起頭,道:“你騙人,還說咱倆身量差不多。”
??
周佳瑤瞧了瞧景慕心,這孩子的個頭跟自己差不多,兩個人胖瘦也相近,怎麼就騙人了?她上下打量了景大小姐幾眼,覺得衣裳穿在她身上挺合身的啊!
“哪裡不合適?”
這是一身粉色織綾衣襟,花盆領,寬袖,腰身微收,穿着特別顯身材,行動起來也很舒服。
景大小姐揪了揪胸前的布料,“你看看,我穿着空蕩蕩的,根本撐不起來?”
周佳瑤哭笑不得!
這丫頭腦袋裡想什麼呢!
景慕心絲毫不覺得這種事情有什麼不能說的,還道:“不是要挺起來纔好看嗎?”
“好了,你還小呢,不說這些了!”屋裡的丫頭們已經受不了,低頭出去了。
景慕心的目光落在周佳瑤的身上,道:“你也沒比我大幾歲啊,怎麼這麼鼓呢?”
天啊,誰來救救她,這丫頭該不會也是穿來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