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翼興說周小米是小管家婆,因爲她妹子主意太正,想得太多,心比頭髮絲還細,安排起事情來鉅細無遺,說教起來頭頭是道。周小米小時候,周翼興這麼叫過她幾回,可是小丫頭不高興,不讓他喊。事隔多年,周翼興玩心大起,又喊了這麼一句,突然就覺得心情大好。
周小米氣得直跺腳,只能衝着他的背影暗自咬牙。
紅衣轉身回來時,就看到小姐被氣得不輕的樣子。她扭頭看了一眼,只看到一個背影。
是二少爺。
他怎麼惹了小姐了?
周小米吐了一口濁氣,打算稍後再跟周翼興算帳,然後把紅衣叫進了屋裡。
“怎麼樣?”
紅衣點頭,“小姐放心,都安排好了。”
周小米點頭,“如此,我們就坐等看戲好了。”
紅衣欲言又止。
周小米擡眼瞧她,清亮的雙眸裡帶上了一絲疑惑:“還有事?”
紅衣道:“林玉風今日上京,林家派了不少人跟隨,與他一同上京的,還有林氏。”
林氏,就是林如紅。
如今周,林兩家也算是撕破臉皮了,他日孫道石與林家對簿公堂的時候,林勝必定會知道其中有周家的推波助瀾,兩家人的關係只會更加劍拔弩張。
你做初一,我做十五。
周小米從來都不是忘恩負義之人,但她也不是以怨報德之人。
林家已經不是第一次朝周家出手了,五年前他們癡心妄想的想要自己去林家做妾,五年後又收買孫道石想要竊取暖鍋店的營利之本。無論是哪件事搬出來,都算得上是不仁,不義,恬不知恥了。
對林家,周小米已經半點仁心也無。若不是看在周翼文還要科舉,與林玉風也算是同科的份上,她難道還會對算計自己的人心慈手軟不成?
再說,她與林如紅的情分,早在五年前就已經斷得乾乾淨淨了。這幾年,因爲家裡搬到了鎮上的關係,周家與趙氏和元寶也漸漸疏遠了起來,這其中的原因,不言而喻了吧?
到底他們纔是親人。
林氏是多愁善感的性子,爲此事沒少長吁短嘆的傷心,只道林旺去得早,不然的話事情也不會到了今天這種地步。
林旺就算沒死又能怎麼樣?林如紅死了啊!現在跟着林玉風去汴京城的那個人,不過是個冒牌貨而已。
當然,這些話周小米是不會跟林氏說的。
“嗯。”林如紅性子激進,嫁到林家以後可沒少吃虧,大概這兩年學乖了,倒是學會了幾分審時度勢,不怎麼往周小米跟前湊了。她剛到林家的時候,可沒少往周家遞信,無非就是想跟周小米重拾舊好,藉機會攀關係唄!
那主意也不知道是她自己想的,還是聽信了別人的話,受人蠱惑才做的。反正不管怎麼樣,這事兒做得挺糊塗,也挺~賤~的!
周小米就沒看上過這個林如紅,眼下更不可能爲了她,放棄自己計劃好的事情。
“走了不正好嗎?”周小米輕飄飄的來了這麼一句,看樣子完全不打算過問她的事了。
眼不見,心不煩。
紅衣稱是,悄聲退下。
周小米閉目養神了片刻,就開始整理起年後各鋪面的瑣碎事宜來。
她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
雪災過後,不少來周家打短工的災民都有意留在周家做事,未免別人覺得周家裝模作樣,得了好名聲後就卸磨殺驢,周小米決定留下一部分可用之人,來堵別人的嘴。
沒道理他們花了銀子,還要受那些流言蜚語的氣,再說,這事兒一旦處理不好,日後很容易激化矛盾,若是被有心人利用了,將來容易成爲大哥和三哥仕途中的污點、
於是她和耿亭親自挑選了一些人,準備留下來,派到周家各處去。
這些人的分配問題,周小米要先整理出來。
她拿着名單,細細琢磨起來。
日子很快溜走了,轉眼,就到了正月底。
此時正是孫道石難捱的時候,還款之期近在眼前,可是他手裡卻沒有錢。之前林家收買他的錢和他自己挪用鋪子裡的錢,都像是長了翅膀似的不翼而飛了。不過孫道石也發現了一些異樣,家裡暗格明顯有被翻動過的痕跡,一些文契,私~密的信件都沒有丟失,可是銀票,金條,一些不易之財,卻都不見了。他暗中調查了幾天,完全沒有頭緒。這件事,也不像是家裡人做下的,他家裡人口簡單,沒有閒雜人等出入,怎麼就招了賊了?事後他突然想起了文興鎮的事,幾個鄉紳富戶都被江洋大盜洗劫了,聽說那些賊人神龍見首不見尾,個個武藝高強,一般的衙役都不是他們的對手。
難道說自己家財失竊,就是那些江洋大盜下的手?自己只是一個小掌櫃,平時不顯山,不露水的,他們是怎麼知道自己家裡有錢的呢?幾千兩啊,雖然不多,但是也不少了。
孫道石寢食難安了數日,越發膽戰心驚起來。家裡的錢丟了,可是他卻不敢報官,因爲這錢來歷不明,他交待不清楚。真要是調查起來,自己吃裡扒外的行徑就會被公之於衆,以後他再想找份掌櫃的差事做,就更難了。畢竟一個手腳不乾淨的掌櫃,是任何老闆都不會想要僱用的。
那些江洋大盜,哪個不是滿手血腥,殺人不眨眼的人?要是知道自己報了官,還不上門來尋晦氣?錢已經沒了,要是連命也保不住,可怎麼好?
孫道石如坐鍼氈,一想到周家的虧空錢補不上,他怕是有要吃官司的風險,到時候他做的那些事,還不是一樣被揭出來?
不能報官,又不能一直拖欠着周家的錢不還,他該怎麼辦?
孫道石焦頭爛額的時候,突然想到了林家。
憑什麼自己要一個人承擔這些,被逼得跟孫子一樣?而林家這個罪魁禍首去想置身事外?
沒那麼容易!
孫道石覺得,自己找到了發泄口,找到了能夠扭轉自己身敗名裂結局的辦法,就是林家!讓林家拿三千兩出來,把之前周這暖鍋店的缺口堵上,這樣做對大家都好,如果林家不同意,那麼他就豁出去了,把之前林家跟自己來往的信件公佈於衆,也讓大夥看看林家人的嘴臉。
就這麼定了。
孫道石有了目標以後,就開始着手處理這件事情。他幾次三番的想要約見林家的人,想要跟他們好好談談,可惜林家的人一直不肯出面,甚至像是故意要躲開孫道石似的。
孫道石差點被氣吐血,當下跑到了林記酒樓門口,大聲叫嚷起來。
孫道石在某些方面,還是比較聰明的。他知道自己勢單力孤,要是直接去林府鬧的話,引起不了多大轟動不說,還很容易被林家人反咬一口,得不償失。林記酒樓就不一樣了,挑個用飯的時辰去鬧,一定會引來不少看熱鬧的人,他把話說得含糊,籠統一些,別人不知內情,也猜不出具體原因來。只要把林家的管家引出來,他就有辦法跟林家人談判,要是他們知道那些信並沒有被燒燬,臉上的表情會不會很精彩?
孫道石依仗的信,都是林家與他往來密謀周家暖鍋店秘料配方時所寫,內容十分明朗,任誰看了,都會看出林家的險惡用心。林家人一直以爲這些信都被他燒了,其實他早早的留了個心眼,把這些信全都收了起來,藏於暗格之中,以備不測。沒想到,還真給他留着了,也多虧了那些江洋大盜,只貪錢財,沒將這些有用之物毀掉,不然的話,那纔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呢!
想起被“偷”的錢財,孫道石免不得又是一陣肉痛,所以去林記酒樓鬧的時候,當真是使足了力氣,吼聲中氣十足,條理分明,思路清晰。最特別的是,他的肺活量真的很好,一口氣說了很多話,語速飛快,還不給別人插話的機會。
周小米在暗處聽得真真的,暗想還真是難爲他了。
一切都在周小米的算計中,她布好了局,怎麼可能不來看林家的熱鬧。
“……姓林的,你們這些薄情寡義,過河拆橋之輩!利用完你孫爺爺,就想甩手走人是不是?我呸,沒那麼容易。我告訴你們,老子手裡有證據,當初的東西我沒燒,都留着呢!你們做盡了這世間的不仁不義之事,還妄想把這一切都推到孫爺爺的頭上,我告訴你,老天爺在上面看着呢!難怪你們林家子嗣艱難,原來是缺德的事兒做得多了,是老天爺看不下去了……”
孫道石越說越起勁兒,到後面,便有些不像話了。
林記酒樓都是看熱鬧的人,大家議論紛紛,都在猜想林家到底幹了什麼天怨人怒之事,把這人逼成這樣。
有不少跟孫道石打過交道的人,都認出了他,不明白孫道石明明是周家的掌櫃,爲什麼跟孫家扯上了關係?
大夥各自腦補,不少人猜到了事實的一部分,卻如何拼湊,也猜想不出完整的事實經過,不免抓耳撓腮一番,心裡叫囂着想要聽到更多的八卦。
林家大總管趕過來的時候,孫道石已經處於半癲狀態,看熱鬧的人更是眼睛都不想眨一下,想要關注下面的事情。
大總管看了這個局面,急得直跺腳,指着一羣目瞪口呆的小夥計道:“看着做什麼?一個個的混吃等死,白拿工錢,還不把人給我請進去?”
請進去?請到哪裡去?
孫道石當下便往地上一躺,道:“我看誰敢碰我,你們這是想殺人滅口。”
真是長了一張好牙口。
周小米暗笑,連一向沒什麼表情的紅衣都微微動了動嘴角。
今兒這事兒鬧得還挺大的。
林管家氣得要死,連忙上前,低聲道:“姓孫的,你別給臉不要臉,要想談事情,就進去詳談,衆目睽睽之下,我們難道還能殺了你不成?鬧大了,你一文錢便宜都佔不着,大不了,魚死網破!”
孫道石聽了這話,當時明白了林家還算有誠意,接着從地上半坐起身,大笑道:“好啊,好啊!要是這樣,倒是有得談。給我備上一桌上好的席面,我們好好說道一下。”
林家的大管家氣得不輕,可是也毫無辦法,只得青着臉把孫道石從地上拉起來,請進了酒樓。
這時,林傢伙計們才反應過來,將四處看熱鬧的衆人勸開。
“散了吧,散了吧!”
“一個半瘋的人,沒啥好看的,回吧!”
周小米津津有味的託着腮,一副十分可惜的模樣。
要是能再鬧上一會兒,林勝那個老傢伙的血壓一定會飈到二百的,真是大快人心啊!
“小姐,接下來怎麼辦?”
周小米只道:“怎麼辦?自然是拿回三千兩銀子了。”林家做的這種事情,屬於合理合法的,人家既沒有栽贓陷害,又沒有鬧出人命,只不過是收買了一個立場不堅定的掌櫃而已。想要探詢周家暖鍋秘料的人,又何止林家一個?這種事情就算被公開,林家也不過是頂着一個不仁不義,手段齷蹉的污名而已,人家又沒犯法,你能怎麼着?
不過,該防備的還要防備起來。
況且林家這次偷雞不成蝕把米,還得賠進去三千兩銀子,想必也會難受上一段時間。至於孫道石嘛……
“把孫道石所做之事放出風去!”一來給內部的掌櫃們一個警醒,二來,也幫林家揚揚名嘛。至於孫道石,難道他還敢來找周小米算賬不成?
“是。”
周小米無奈的嘆了一口氣,見林記酒樓門前漸漸又恢復了正常秩序,不免覺得有些失望。唉,要是能再鬧上一會兒就好了。
“行了,熱鬧也沒得看了,咱們回吧!”
紅衣領命,將幃帽遞給周小米戴好,便扶着周小米從暗處走了出來。主僕二人轉身隱入街上如潮的人流之中。
周小米剛回府,便有人傳話道:三羊壩的莊頭來了。
周小米點頭,讓人在外頭等着,自己則是換了一身常服,略微梳洗,才帶着人往前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