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妹兩個高高興興的回了家,剛到家門口,卻見門前停着一輛驢車。
“誰來了?”這車看着眼生,沒見過。
“不知道。”兩人推開大門,走了進去。
李氏在院子裡,林儒平也在,他挽起袖子,褲腿,正在和泥。
“大舅!”
“大舅!”
“哎,你們回來了?”林儒平笑呵呵的看了兩個孩子一眼,手中的動作卻沒有停下來。
“大舅,你這是要幹啥?”
林儒平連忙道:“給你家搭個像樣點的竈臺。”家是分了,可是這個家裡一窮二白的,連個像樣的竈臺都沒有,天氣這麼熱,總不能燒炕做飯吧,那還不得把人熱死?
李氏在一邊幫忙添水,只道:“看見外頭那輛驢車沒有,你大舅跟村裡人借的,給你們拉來點細糧,連搭竈臺有的磚石瓦塊,都是你大舅拉來的。”林儒平其實還拉了不少菜來,另外還準備了一小籃子的雞蛋。
林氏的孃家也不富裕,李氏一個寡婦把三個半大的孩子拉扯大,又讓他們都成了家,這得吃多少苦頭?林儒平只是個獵戶,林儒升雖然是個童生,可是還沒有功名在身,家裡維持生計的辦法,除了那幾畝薄田,就只能靠着大山了。
這些東西,只怕都是硬湊出來的。
周小米眼圈微紅,周翼虎也咬着脣,不知道說啥好了,關鍵時候,還是姥姥和舅舅靠得住啊!
“行了,都是大孩子了,虎子都是男子漢了,還掉眼淚,羞不羞?”林儒平只道:“把柴放下,洗洗手啊,大舅給你們帶好吃的了!”說完,又埋頭幹活去了,根本沒提他帶來啥好吃的了。
周翼虎放下柴,又把周小米挎着的那兩個籃子取下來,拿給李氏看。
“喲,撿了不少呢!”兩籃子蘑菇看着多,其實曬乾了也沒有多少。
李氏找了個用玉米杆穿成的竹簾子放在日頭底下,把周小米和周翼虎撿來的蘑菇全都倒在上頭。
“姥姥,你看這是啥?”周小米獻寶似的把打來的野雞拎了出來,這野雞被周翼虎掩在柴禾裡,不仔細瞧,還真看不出來呢!大概是以前被打壓的狠了,兄妹兩下意識的想把打來的野雞藏好,不讓別人發現。其實他們都已經分家了,被人看到又有什麼關係呢!
“喲,野雞,個頭還不小呢!哪來的?”李氏拎着野雞,笑眯眯的問道。
周小米就把當時的情況說了,“姥,你沒看着,我哥手可快了,兩三下就把它撂倒了。”她一邊說,一邊咯咯的笑了起來,周翼虎都被她說得不好意思了。
“我哪兒有這麼厲害,這是碰巧了。”周翼虎把柴放好,伸手去幫林儒平。
李氏也笑,“可不是碰巧了嗎?你大舅也給你們帶了一隻野雞,昨天晚上打得,想給你們解解饞,誰想到你們居然這麼厲害,自己居然也打了一隻。”
“姥姥,我二哥呢?”周翼興那麼歡脫的性格,聽到他們打了野雞,居然能忍着沒出來湊熱鬧,真是太讓人意外了。
周小米覺得,林翼興肯定是沒在家。
果然,只聽李氏道:“他還能在家裡坐得住?早就跑出去瘋玩去了。”林儒平來時,周翼虎已經跑出去了。
“我娘呢,她好點沒有?我爹呢?”
“還那樣,哪兒能那麼快就有起色。”李氏一邊說一邊把野雞往屋裡拿,還道:“晚上有好吃的了,本來我還覺得一隻野雞有點少,不夠吃,這下好了,兩隻野雞都燉了,能讓你們好好解解饞。”
周小米屁顛屁顛的跟在李氏身後,童聲童氣的道:“姥,這雞能換錢呢,乾脆拿到鎮上賣了錢成錢,給我娘瞧病吧!”她眨着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說出的話又是那麼貼心,簡直要把李氏的心融化掉了。
這麼點的孩子,一直過着吃不上,喝上的日子,得了野雞這樣好的東西,居然只想着換了錢給她孃親看病,真真是太懂事了,讓人不得不疼她。
“好三丫,真乖。”李氏摟過周小米,吧唧一聲親在她的臉上,只道:“傻孩子,錢啊,不是這樣掙出來的,身體永遠是最要緊的,你瞧你們這一家子,病得病,歪得歪,再不吃點好的,當心你們也都病倒了,到那時候可就來不及了。你孃的藥錢,姥姥來想辦法,不用你這個小人擔心。”
周小米驚呆了,沒想到李氏這老太太居然有這般見識,“身體是革 命的本錢”看來這話果然是至理名言啊,放在哪個時代都是真理。
“姥姥,你去借雞蛋了嗎?”
“借了借了。”兄妹兩前腳剛走,李氏後腿就去借雞蛋去了,她事先打聽了一下,知道有幾戶人家家裡過得還不錯,主要是這些人跟許氏的關係不怎麼樣,或多或少都有些過節。李氏上門的時候,只說閨女身子不好,女婿又受了重傷,剛分家,家裡沒吃沒喝的,來借幾個雞蛋,給他們補補。
這些人聽了李氏的這些話,腦袋裡頓時多了好多條有貓膩的信息。
一,周家分家了,看樣子是因爲周大海重傷不能幹活,這才把他分了出去。
二,林氏被周秀兒打小產的事兒,似乎是真的。
三,大房人差點被淨身出戶,剛分家,居然連只雞蛋也吃不上,還得丈母孃低下身子朝左右鄰居借。
……
有了這幾條有用的信息,不用李氏再說什麼,有心人自然就會出去打聽去了。
李氏沒拿周小米當孩子,所以把這些事兒都原原本本的告訴了她。他們又不是什麼大戶人家,小娘子養得那麼知書達理的有什麼用?自己閨女不就是一個例子?太懂禮,反而被人當成軟蛋欺負。
“姥姥,你借了多少?”
“十五個。”李氏耐心的答着,反正她也不是真的想借雞蛋,不過是想以借雞蛋的名頭,好好宣揚一下許氏和周新貴的惡行罷了,借那麼多有啥用?
周小米轉了轉眼珠,又道:“姥姥,大舅不是給我們拿了一籃子雞蛋嗎?指定有不老少呢,咱們去還雞蛋吧!”
李氏不太明白,就看着周小米,想看看她要怎麼說。
周小米就道:“有借有還,再借不難,我娘說的。姥姥,咱們去還雞蛋吧!她們要是問起來,咱就說大舅來了,給咱們帶雞蛋了。”
李氏微微想了一下,就道:“也是,行,姥姥收拾一下,現在就去。”她轉身進了裡屋,略微收拾了一下,拿着一個小籃子走了出來。
周小米眼尖,一眼就看出這籃子不是他們家的,想必是林儒平拿來的吧!這籃子個頭不算大,裝雞蛋的話,怎麼也能裝三四十隻,李氏在籃子上蓋了一塊不起眼的舊花布,這才牽起周小米的手道:“走吧,咱們還雞蛋去。”
李氏跟林儒平招呼了一聲,就帶着周小米出了家門。
先帶着周小米去了隔壁林磕巴家,還了八個雞蛋。
林家直推脫,說啥也不要。
李氏板着臉道:“有借有還,再借不難。你們要是這樣,下次有啥難事,我都不讓孩子們過來了。”
林磕巴沒辦法,只得讓孫氏收了。還讓大媳婦給周小米和李氏衝了兩碗糖水喝,留她們說會話。
李氏沒推辭,只道:“我稍坐一小會,還得回家去呢,我大兒子來給她妹妹搭竈臺,拉石頭瓦塊的車都是向村裡借的,不好還得太晚。”
“搭個竈臺還從別處拉石頭?”孫氏一愣,這周家是不是太過分了?
“大舅還給我們帶雞蛋和細糧了,還帶了野雞和菜。”周小米小臉上滿滿都是自豪和快樂,就真的如同一個七歲的孩子那樣,好像得了這些東西,就無比滿足似的。
李氏一愣,隨後明白過來,這孩子,是給許氏上眼藥呢!
不錯,比自己閨女強,有心計,以後啊,不能受欺負。
孫氏聽了周小米的話,心裡酸酸的,摸着周小米的發頂嘆了一聲,才道:“這許氏真是越老越糊塗了。”她不是個愛嚼舌根的人,因此並沒有再說別的,可是明眼人誰還不知道怎麼回事?剛分家,家裡卻連菜都沒得吃,可不就跟淨身出戶一樣了嗎?
“老嫂子,這都是命啊!”李氏嘆了一聲,才道:“我就不坐了,還得去別人家一趟。”說着便拉着周小米起身了。
孫氏連忙站起來送,還從炕櫃裡的一個八角蓋盒裡抓出一把糖來,用麻紙包好放進了周小米懷裡,“三丫,沒事兒過來玩啊!奶奶給你留好吃的。”
周小米看了看李氏,見她笑着點了點頭,這才小心的收起了糖,還道:“謝謝奶奶,這糖我帶回去給三哥吃。”
真是個懂事的小姑娘。
孫氏一直把李氏祖孫二人送出院子,這才返身回來。
李氏出了林磕巴家,又帶着周小米去了王氏和耿氏家,這二人跟許氏都有過結,特別是王氏,和許氏簡直就是一對天生的冤家。兩個人從年輕時就開始互看不順眼,一直打到兩人都是兒孫滿堂了,還是一副水火不相容的模樣。
林氏小產當天,這二人都到周家大房去看過,兩個家都不是小氣的,家境也還不錯,所以李氏纔會選擇到她們兩家去借雞蛋。
還雞蛋的時候,自然比借雞蛋的時候還要順利。
李氏跟周小米配合默契,把在林磕巴家說過的話又上演一遍,這纔回家了。
林儒平的速度不慢,竈臺已經壘完一大半了,就在原來林氏搭的小竈那裡,已經立起一個十分規整的竈臺,四四方方的竈臺上有一個規整的深凹,只差在那裡架上一口大鍋,再用泥抹平,晾開,就可以用了。
“大舅,我們回來了。”
林儒平笑着應了一聲,埋頭幹活。他雖然喜歡這幾個孩子,可是卻不太會與孩子們相處,自己沒當過父親,想親近孩子們,也找不到合適的方法。
幾個孩子們卻不介意,他們都知道,李氏,林儒平是真心實意的對他們好。
周小米輕手輕腳的去看了林氏,林氏早就已經醒了,正跟周翼文說話呢,見她來了,心情甚好,還露出了少有的笑容。
林氏是個堅強的人,如果李氏不在,只怕她早就起身操持家務了,哪有工夫和心情做什麼小月子?是李氏一直攔着,她才能安心的靜養,畢竟是分家了,心情總的來說,還是不錯的。
“娘,我今天上山撿了好多菌子呢!大哥砍柴了,還捉到一隻野雞。”
“是嗎?三丫真能幹。”林氏笑着誇了小女兒一句,心裡不由得涌上淡淡的失落來,她自從生了周小米以後,就再沒開過懷,天知道她多想再要一個閨女。那孩子也不知是男是女,說到底,還是自己沒福氣。
周翼文倒是對山上的事兒十分感興趣,不住的問周小米山上冷不冷,都有什麼,採到野果子沒有?
這孩子自從生下來,就是個孱弱的,連家門都沒出去過幾回,更別提上山了。
周小米一一答了,還神秘兮兮的從懷裡掏出了孫氏給自己的糖,邊折邊道:“這是孫奶奶給我的糖,可甜了,我沒捨得吃,給三哥帶回來了,三哥,這回你吃藥,就不用怕苦了。”說着揀起一塊,迅速塞到周翼文的嘴裡。
一股淡淡的甜味兒在周翼文嘴裡散開,他驀的睜大的眼睛,久違的味道衝擊着他的味蕾,讓他連拒絕都忘記了。
林氏心酸的厲害,只覺得自己虧待了孩子,一塊糖而已,竟讓孩子們露出了這種表情。
周小米不想讓林氏想太多,只好轉移話題,把圈仔抱過來給周翼文看,惹得周翼文又驚喜了一回。圈仔的模樣很討喜,確實不像一隻小土狗那樣不起眼,烏溜溜的大眼睛像黑寶石一樣,讓人不由自主的就想伸手摸它幾下。
母子幾個的溫馨互動,深深的感染了南屋的周大海!
從分家到現在,周大海看似時常渾渾噩噩的,實則他一直都十分清醒!三十多年來,他從沒有像現在這樣清醒過!僅一天的時間,他從失望到絕望,從傷心到憤然,從可憐到可悲,心境幾經轉換,早就想明白了一些事。
周大海,他這個當爹的,是時候該站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