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冷的牢房內,充斥着一股難聞的氣味,發餿的食物、囚犯身上的酸臭味兒、馬桶裡污穢味兒全都摻雜在一起,飄散在牢房之內。
牆角,有鬼祟的老鼠、身子底下的稻草裡,有潮蟲,有蟑螂、身上,頭髮上,已經有了蝨子,每個人都是一副邋遢不堪的樣子。可是,已經沒有人在乎了。
縣衙裡窮兇極惡的犯人並不多,進來的人,大多沒有極刑,死刑這一類的說法。這裡押着的人,一般都是小偷小摸、打架鬥毆、坑蒙拐騙之類的。採花賊在這裡都算得上是重刑犯了。
周家一大家子人,在這裡是一個極爲特殊的存在。他們是逃奴,只是被暫時收押在這裡,除了不用過堂,不會被提審,其它方面跟其他犯人沒啥區別。
大牢之內,男女是區別關押的。許氏等人初進牢房時,嚇得三魂七魄都要不見了。許氏也好、周秀兒也好、周蓮兒也好,都是屬耗子的,個兒頂個兒都是窩裡橫。等離開自家那一畝三分地,囂張的氣焰就自動退了下去,而且她們也都是欺善怕惡之輩,平時在村裡跟相處了大半輩子的鄉親們吵架,圖的就是一個痛快,也佔不到什麼實質性的便宜。可是到了衙門口,誰還敢囂張?許氏可是被嚇壞了,走路的時候腿肚子都打顫,渾身發抖,根本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周秀兒和周蓮兒雖然平時很潑辣,但是到了這種地方,簡直是頭也不敢擡,眼也不敢睜,恨不能長出翅膀來,直接飛走纔好。
吳氏倒是比她們都強硬一些,開口喊了幾句冤枉之類的話!不過這些女獄卒可都不是吃乾飯的,哪裡會允許她這般大呼小叫?幾個巴掌打過來,吳氏的臉就腫了,牙齒也掉了一顆,自那以後,就再也沒敢說過話。
吳氏和周秀兒都是有了身子的人,可是大牢裡可沒有人會管這些事兒。即便是大肚子的孕婦,進了這裡也得老老實實,規規矩矩的!不然的話,是要吃苦頭的。
周家男丁那邊要好一些,他們這邊都是身強力壯的男子,再怎麼樣,也比那邊的一羣老弱婦孺強!惟一不太好的是趙鐵蛋和吳大寶兩個孩子。都是從小嬌生慣養長大的,雖然不如富貴人家的少爺那般精貴,但是他們也絕對沒吃過什麼苦!眼下到了牢記裡,吃的是發餿的窩頭,野菜糊,住的是陰冷幽暗的牢房,終日不得自由,兩個孩子已經瀕臨崩潰的邊緣了,無論是身體上還是精神上,都已經有些承受不住了。
只是,除了周貴和許氏以外,所有人都不明白,他們怎麼就遭了這麼大的無妄之災呢!到底老兩口得罪誰了?怎麼會被一羣當兵的給抓起來,還扔到了大牢裡!這簡直就是禍從天降啊!!
直到劉家人鼓動幾家人聯合來告狀,馬氏敲響了鳴冤鼓,真相才大白於天下。
這麼熱鬧的事,即便衆人沒有上堂,也聽看熱鬧的獄卒說了幾嘴!雖然很多事兒都是保密的,甚至連那些獄卒也不知道周瑾到底是哪位貴人家的孩子,可是一些模棱兩可的隻言片語,已經足夠讓周家衆人聽明白事情的來龍去脈了。
原來,他們的爹孃居然是大戶人家的逃奴!而兩個人至今仍是奴籍!這代表了什麼?他們就算不懂律法,也有常識好不好!奴隸生的後代,只能是奴隸,世世代代供主家驅使,如今主家不放奴籍,他們幾代人都翻不了身。
完了,全完了……
衆人都知道,他們怕是沒有好下場了。這其中,最激動的就要數週秀了,她是被周貴和許氏嬌寵的老閨女,平素裡跋扈慣了,她冷不丁的知道自己成了沒有自由的奴隸,還要過着任人打罵驅使的日子,心裡怎麼可能會好受?一想到自己往日裡時常看不慣林氏,又打罵她的女兒……
那些人可都是貴人的後代血脈啊!如今人家找來了,那自己的下場將會是什麼樣的?她們會不會爲了報仇,將自己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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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秀兒每天都在過着這種擔心受怕的日子,巨大的恐懼像一條巨蟒一樣,把她纏得透不過氣來。周秀兒天天做惡夢,折騰了幾天之後,在牢中小產了。
她懷孕四五個月有餘,胎兒已經成形,費了好大力氣纔將死胎產下來,結果差點因爲失血過多丟掉性命!牢裡什麼都沒有,許氏心疼的差點背過氣去,不得已,從手腕上退掉兩隻分量不輕的銀鐲子,賄賂獄卒,讓她去請個女醫來,開些藥,再買一些補血的吃食。
獄卒早就得了上頭的話,這些人是罪奴,不是犯人,他們的主子只是想讓他們在這裡遭罪,並不想讓他們死在這裡頭!所以有些事兒,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那獄卒知道,這錢不拿白不拿,她得了好處,上頭又不追究,何樂而不爲呢!於是,女醫來了,藥也開了,好的吃食也拿來了,周秀兒這才保住一條命!人看上去瘦了不少,也憔悴的厲害,綠豆大小的眼睛裡,卻是看不到一點光芒。
就這樣又熬了幾天,就在周家老宅衆人以爲他們會老死在這牢裡之時,突然有獄卒過來,打開牢門,告訴他們,有人要見他們!
有人要見他們!
所有人都期待了起來!
來的人是誰,會是誰?能是誰?周大海(他們不知道周大海叫周瑾)一家巴不得他們死在這裡,自然不會管他們,難道是家裡人終於想到了辦法,打通了關係,來救他們出來的?
所有人的眼睛裡,都多了一些叫做“希望”的光芒!
他們身上也有力氣了,相扶着從地上站起來,慢慢的走出牢房,奔向希望!
所有的希望,在見到宋氏和周小米的那一刻,幻滅了。
“大膽逃奴,見了主人還不跪下?”武勝上前飛起一腳,將走在最前面的周貴踹倒,當然,他這一腳雖然力道不輕,可是並同有用上暗勁,故而周貴不會被踢死踢殘踢吐血。
“跪下!”
周貴和入場氏貴下了,其他人有樣學樣,也都跪下了!
他們不敢不跪啊!院子裡站着的,都是孔武有力的大漢,手裡都拿着傢伙呢!好像只要一有風吹草動,這些人就會一擁而上,手起刀落,將他們全部斬殺於此似的。
周家衆人驚愕了,傻眼了,卻沒有了怒氣和尊嚴!他們甚至已經不會反應了,都順從的跪了下去。
邋遢且卑微的他們,衣衫襤褸,頂着罪奴,逃奴甚至是奴二代,奴三代的頭銜,有什麼資格說不跪?
而周小米,穿着一身藍色繡金魚的水緞長裙,梳着雙丫髻,上頭還戴着兩隻漂亮的、閃亮的珠花,最顯眼的,要數她脖子上掛着的金項圈了,金晃晃的項圈,看着分量不輕,上面有圖案,因爲離得有點遠,所以看不大清。
周小麥慢慢的低下頭,不是自慚形穢,而是想要掩飾她怨毒的目光!自己在牢裡被老鼠啃腳趾,她卻穿得這般漂亮,來打自己的臉。憑什麼,憑什麼!
周小麥嫉妒的發狂,不敢相信一向被打壓的周小米,一向不如她的周小米,居然交了這般好運,越過越好!現在,她還成了貴人的孫女!
周小米嘴角微挑,老宅裡面的所有人,她最期待的就是周小麥的表現,果然,周小麥沒讓她失望。
那種大喜過後的大輩,從希望猛的到失望的逆轉,直接將周貴打擊得暈了過去。
宋氏面無表情,對身邊的王嬤嬤道:“潑水。”
一盆井水,直接潑到周貴身上,將人淋醒。
等周貴被井水潑醒了,宋氏才道:“醒了?”她這句話,彷彿像是從萬年冰雪中撈出來的一樣,讓人聽了,毛骨悚然,不寒而慄!
周貴連忙磕頭,“老夫人饒命,老夫人開恩。”
許氏像是開竅了一樣,連忙磕頭,“老夫人,饒了奴婢一條狗命吧!老奴不想死啊!”
周小米冷哼一聲,“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安靜。”武勝大喝一聲,目露兇光。跪在地上的一羣人,再無人敢發出半點聲音。
開玩笑,又不是嫌命太長了。
所有人都伏着身子,半垂着頭,他們知道,只有這樣,纔能有活命的機會。
周小米坐在黃花梨木樓空雕背椅中,順手從一旁的桌子上,取來一個裝點心的果匣,從裡面掏出一塊雲片糕來,吃得津津有味。
宋氏笑,端起一旁的茶杯來,喝了一口茶。
有人的肚子不爭氣的叫喚了起來!
雲片糕的香氣,傳不了那麼遠,偏偏周小米吃東西的時候,發出了不小的聲音,那種大快朵頤的聲音在周家老宅衆人耳朵裡,被無限放大,天知道在牢裡吃的那些東西,有多難吃,恐怕比豬食還不如吧!
“我要吃……”一旁的周大寶剛說出這三個字,就被周大河捂住了嘴!
周小米笑了一聲,從一旁端起一隻茶杯來,輕呷一口香茗,才道:“當初,有什麼好東西不是可着大寶吃啊!嘖嘖!風水輪流轉啊!”
宋氏冷笑,“周貴,你做下的惡事,大家心裡都清楚,只怕你死十回,都不夠償還。念在主僕一場的份兒上,我想給你一個痛快,可惜啊,如今你們這些人的生死,可都不歸我管。”
周貴一愣,緊接着用不可思議的目光看向周小米。
周小米假裝沒看見,又拿過另一隻匣子,開始吃零嘴。
“求,小主子開恩!”周貴一個頭磕在地上,心悅誠服!
縱使他有心不甘,又如何,如今他比那喪家之犬還要不如,如果裝孫子能換回一家老小的性命的話,讓他立馬去抱周小米的腿喊奶奶,那也是沒有問題的。
周小米看着他,突然就笑了。
周貴會錯意,伸手打了許氏一下,“還不叫人?”
許氏懵了,可是這種情況下她能怎麼辦?她早就想明白了,早就後悔了,可是……
“小主子開恩啊!奴婢錯了,奴婢這條賤命不值錢,您拿了它,只會贓了您的手。”
周小米冷笑,突然想起自己被周秀兒推倒磕到了頭,緊接着失血過多,昏迷不醒的那件事。當時她還是有意識的,只是眼皮沉重,睜不開眼睛,可是恍惚之間,卻把林氏跪下來求周貴時的話聽了個大概!
如果娘此時在這裡,會不會覺得這個場面很可笑?很可悲??
“我確實,沒有想過要你們的命!”死了,便是一了百了,如何能讓他們嚐到痛不欲生的滋味兒?
周小米些話一出,周家老宅衆人卻是欣喜不已。許氏甚至還暗暗的想,這丫頭隨了周大海的心性,是個善良的,也是個傻的。
“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周小米拿帕子擦了擦手,順手從桌子上拿起幾張紙來。
“這是你們的賣身契,除了周貴和許氏的賣身契是很久以前的以外,其他人的賣身契,都是後來籤的,不知道你們有印象沒有?”她揚了揚手裡的紙張,笑着問道。
進大牢之前,這些人都畫過押了,只是不知道自己籤的是賣身契。當然,就算他們不籤,宋氏也有一百種方法把他們變成奴籍。
“關於逃奴一事,律法上可都明明白白的寫着呢,都是聽從家主發落,打死不論!不過呢,我這個人還是比較講信用的,說了不要你們的命,自然就不要。”
老宅人皆是鬆了一口氣的表情。
周小米又道:“律法也有說,奴生子,子子孫孫皆爲奴!不過,關於奴才的配偶,卻也有了解釋,其配偶若是奴籍,便沒有什麼好說的了,但是如果配偶不是奴籍的……”她故意拉了個長聲,看到李大富和吳氏,劉氏,趙井子都擡頭看着她的時候,笑道:“和離或休棄後,可不予奴籍論!”
李大富的眼睛裡冒着綠光,他當下道:“我,我要休了周秀兒!我不是奴籍,我不是奴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