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雙長着長長睫毛的眼睛裡,除了吃驚,還是吃驚。大概以爲這出現了幻覺,他連着眨了幾下眼,直到我開口叫他:“劉義成?”
劉義成又嚇了一大跳,眼睛瞪得更大。一手拿着水壺,一手指着我,“你……你……”
“劉義成……”我的心情欣喜不已,在黃泉路找了六天沒有找到他,已經不太抱希望了。沒有想到,還是在這裡被我給找到了!
“你藏得好深啊,你知道我找你多久了嗎?你怎麼看到這裡的?”連寵承戈都看不到的地方,他竟然能夠看到?
劉義成怔了大半天,才說:“我到了這裡以後,就想起你說的話了,心裡一直在想,你說的那個宅子到底在哪裡。如果我能找到那個宅子,鬼差就找不到我,找不到我就不用帶我去陰間了。沒想到我在那條路上走了沒多久,就看到一片樹林和小樹。因爲這條路我來回走了幾遍,知道這樹林是忽然出現的,於是就順着那條路來了。沒想到,真的給我找到了。”
我點點頭,拉着劉義成的手說:“原來是這麼回事,既然這樣,那咱們快走吧。”
沒想到劉義成直接輕輕地甩開了我的手,接着別過頭去,不說話了。
我立刻知道了他的意思,勸道:“劉義成。我知道你的想法,你不就是想要連依嘛,對不對?可是我不怕告訴你,你已經找不到她了。她魂飛魄散了,懂嗎?”
“你纔不懂。”劉義成擡起頭來反駁我,但反駁了這一句以後,似乎又覺得有些內疚,換了語氣說:“在這裡能看到你,真是非常吃驚,也很欣喜,但最多的還是感動。我自己知道這是什麼地方,你能找到這裡來是多麼不容易。但是……請原諒我,我不能跟你走。”
我有些着急了,想了想說:“你聽我一句勸,人活着纔有希望……”
“沒有了,你不懂。”劉義成壓根沒有聽我說的意思,轉過臉去,直接就就不想說了。
但我卻沒有放棄,說:“我已經找了你六天了,你的靈魂到這裡來了多久,想必你自己不知道吧?因爲這裡沒有什麼白天?夜,非常混亂,又不用吃喝,甚至都感覺不到睏意也不用睡覺。所以你一定不知道是過了幾天。但我告訴你,我和寵承戈來這兒找你整整六天了。我們在那條路上,來來回回了無數次。就爲了找你……”
劉義成沒有說話,看來是不爲所動了。
“難道這世上,除了連依,就沒有別的你值得珍惜的人嗎?”我問。“你之所以會殺她,也是明白她的身份……”
“死了以後就沒有什麼身份了……”
“可是你找不到她!”我越來越着急,總覺得劉義成有哪裡不對勁,但又說不上來是哪裡不對勁。於是一把拉住了他的手,用了蠻力說,“今天不管你怎麼說,你必須要跟我走。”
“你放開我!”劉義成又把我拉了回來,大聲說,“你放開我!我不走!”
我才管不了那麼我,一邊叫寵承戈:“快幫忙啊,把他拖走!我怕時間來不及了。”
寵承戈苦笑了一聲,一伸手,我發現他的手竟然從劉義成的身體上穿過去了。他苦笑着說:“你點本命燈,我沒有點。我是摸不到他的啊……我只能勉強看見。”
我一愣,催道:“那你快點啊!”
“不行啊,本命燈必須要別人幫忙點。你又沒有那個能力能拿出我的本命燈來。”
我愣了一下:“啊?”
劉義成莫名其妙地問:“周沫,你在跟誰說話?”
“寵承戈,你不到他,但是他看得到你。我也是因爲他的幫忙,才能讓你看到的。所以你剛纔感覺我是忽然出現在你面前的,其實我找了你很久。”
聽到“寵承戈”三個字,不知道是我眼花還是怎麼,劉義成的瞳孔縮了一下,腳下也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一步。我這纔想起來,寵承戈在他面前。一直以“風塵”的身份在相處的。
寵承戈笑道:“來到這裡的人,大概多少會聽過我的名字了,他們在陰間的最後一程,就是我那裡。從我那裡過去以後,這一世和上一世都就沒有什麼聯繫了,所以說,本能地排斥我。”
我一聽,看來‘寵承戈’三個字,算是不太和諧的存在啊。不過我現在無暇去顧及這麼多,對寵承戈說:“那現在怎麼辦?”
“軟的不行就只能來硬的。你能給他拽出去嗎?”
很明顯,要是劉義成全力掙扎,我做爲一個女孩子是不能強行把他拽走的。拽得了兩步,能夠拽那麼遠,一直拽到大路上去嗎?
答案當然是不行的。
於是我只好嘆了一口氣,看着劉義成真誠地說:“我知道,要勸你很難。從我們認識開始,你就是一個有自己的見解,主觀意識非常強的人。你認定的事一般沒有人可以改變,就算是咱們過命的交情這麼大半年了,你都很少說你自己的事給我聽。但……但是,我今天還是來了。我來就想告訴你一句話,你今天必須要跟我走。當然,你不走我也強行拉不動你,但你真的不走。我也就不走了。”
劉義成聽到這話明顯吃了一驚,他不可思議地看着我。
“我不是在威脅你,也不是在說玩笑話。你救過我的命,我就願意呆這兒陪你。不是要找連依嗎?你如果有方法能夠找到她,我可以幫你。”我說得無比認真。
可劉義成卻有點生氣了,嘴脣顫抖了兩下說:“你是不是腦子有毛病?我找不找連依關你什麼事?你知道這裡是哪裡嗎你就陪我?別搞得跟殉情一樣,我纔不吃你那一套。”
我被他幾句話噎得差點喘不過氣來,但隨即就冷哼了一聲,沒說話了。轉身走出去。
看到我走了出去,劉義成微微地嘆了一口氣。但他的氣還沒有嘆完,又看到我搬了把椅子過來。坐在了花園的過道里。
我擡頭仰望了一眼灰濛濛的天空,輕聲說:“我以前……就住在這兒的。雖然我記不起來究竟住了多久,但我告訴你,這座宅子原本就屬於我。你現在要借住,我是沒有意見。好朋友嘛……”
我回過頭。朝劉義成露出一個微笑,接着說:“你愛住多久,那就住多久吧。”
劉義成臉上的表情幾經變幻,在盯着我看了大半天以後,才?不作聲地又拿着水壺去給花朵澆水了。
寵承戈:“看來他並不在乎你的死活啊,一片雲淡風清的表情。”
我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寵承戈,沒有說話。
“你不擔心劉義成是鐵了心不跟你走嗎?”寵承戈忍不住再次問道。
我看了寵承戈一眼,示意他不要說話。
寵承戈嘆了一口氣,說:“反正他也聽不到我說話。但是,咱們的時間不多啊,你再呆下去會出事的。”
我小說聲問:“那你呢?”
“我倒是沒有什麼事,我本來不是陽間的活人,只是弄了一副軀殼。”寵承戈見我非得在這兒等劉義成,只好嘆了一口氣,乾脆就在旁邊站着,也不說話了。
我就坐在椅子上,靜靜地看着頭頂的天空。
恍忽間,似乎有很多記憶都忽然涌了上來。劉義成拿着的的那個水壺,我以前好像也用過。我拿着水壺澆水,在這裡坐着看書。甚至也聽音樂。和楊一肩並肩站在院子中央,聽他講故事。和他陰間的事情,以及商討着將來若是被發現了,要逃去哪裡。
只是最後,也沒有商量出一個結果來。
這個房子雖然隱蔽,其他人都看不見。但不排除陰間的其他人會用什麼特殊的方法使它暴露。
最最關鍵的是,兩個人不可能永遠都住在一個宅子裡,從此就不出門半步。在這一小方天地,誰能夠住永生永世而不出門呢?
萬一被找到了,要逃到哪裡去呢?
我坐在這裡,莫名地就體會到了當初的心情。我甚至在想,在後來那麼多的歲月裡,就住在這裡等我的楊一,到底是如何熬過那孤單的20多年?
我記得第一次見面,他送還陽。我問他爲什麼在黃泉的半路上住着,他回答我在等人。我問他等到了沒有,他說他等到了。現在想起來,他等的那個人,就是我。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我們三個人誰也有說話。劉義成澆完了水,就站在院子中央,看着那些花朵發呆。
寵承戈臉上有焦急,但見我一直不動,也沒有再開口了。
而我則被自己的往事給吸引住了,只希望繼續多記起來一點。
大約是過了兩個小時,寵承戈終於是等不下去了,他從大衣口袋裡不知道拿出來了一張什麼紙,又拿出來了一隻筆,在筆上刷刷刷地寫下了幾個字,接着用打火機點燃,燒了。
燒完之後,劉義成的手上莫名出現了一張紙,他拿起紙來看了一眼,接着朝我的方向投過來一注目光。
那目光有些無奈,裡面傳來深
深地憂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