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吳鉤(一)

白天的戰鬥中所受的幾處輕傷有點兒疼,但不算什麼大麻煩。類似這樣的傷口旭子曾經受過多次了,早就習以爲常。他現在擔憂的是陽武方面,如果猜測沒錯的話,在大夥與瓦崗軍廝殺的同時,陽武方向肯定出現了另一夥山賊。而那個帶隊的頭領十有八九是徐茂功,曾經與他同生共死的好朋友。

“有萬餘弟兄和秦將軍在呢,張大人應該沒事兒!”看到自家主將憂心忡忡,周醒笑着靠上前安慰。

“徐茂功用兵能力遠在李密之上!”李旭嘆了口氣,幽幽地回答。

沒有徐茂功的瓦崗軍,無論戰鬥力和應變能力都比先前差了不止一籌。旭子不知道自己是該爲此慶幸,還是爲此難過。上蒼垂憐,沒讓他與徐茂功拔出刀來面對面一決生死,但上蒼卻安排了徐茂功去對付張須陀,對旭子而言,敵我雙方無論誰出現意外,都是最大的悲哀。

“所以他不會像李密這樣,總喜歡冒一些沒有把握的風險!”周醒的見解向來很獨到,這次幾乎是一語中地。李密的指揮風格就像賭博,大勝與大敗僅在毫釐之間。徐茂功用兵卻謹慎周詳,沒有把握將對手一擊致命時,他絕不會輕易露出牙齒。

“你說得沒錯,徐茂功用兵素來穩健!”旭子鬆了口氣,眉毛卻又輕輕地皺成了一團,“你對李密和徐茂功二人觀察得很仔細,以前聽說過他們麼?”

“跟着將軍您這麼久了,總得有些長進吧!”周醒楞了楞,旋即露出一張憨厚的笑臉,回答。

“貧嘴!你替我在城牆上站一夜,我下去伸個懶腰!”李旭笑着捶了自己的親兵隊正一拳,罵道。說罷,轉身走向了城牆邊的馬道。

馬道已經年久失修,不斷有衰草從殘磚之間生出來,試圖絆人個跟頭。親兵們跑上前打起燈籠,以免李旭走在上面摔倒,但旭子的步履卻比他們想象中穩健得多,幾乎憑着直覺繞開了每一個坑,徑直向下走去。

回臨時官邸的這段道路,旭子走得很輕鬆。周醒的提示無比正確,以徐茂功的謹慎,如果目的只爲了阻擋援軍的話,他不會輕易和張須陀硬撼。當運河邊的戰鬥已經結束的消息過去後,瓦崗軍便會迅速撤走。而張須陀也不會輕易追殺,雙方主帥有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都把麾下弟兄們的命看得非常重。

更讓他倍感輕鬆的是剛纔拳頭砸在周醒身上那一瞬間傳回來的感覺。他捶到了一塊塊硬梆梆的肌肉,只有全身戒備的人才會出現類似反應。“把大夥行蹤透漏給瓦崗的人不是二丫!”旭子咧了咧嘴,讓火光照亮自己年青的臉。

今晚終於可以好好睡一覺了,記憶中被出賣卻毫無知覺的惡夢已經去遠。他微笑着打馬走過寂靜的街道,走過盪漾着星光的水窪,來到自己的臨時住所前,卻發現羅士信等人全都沒睡,正笑吟吟地於燈下等着自己。

“有軍情?”李旭楞了一下,驚問。

“有一個人半夜來找你,說是你的老朋友!”羅士信迎上前,滿臉幸災樂禍。打了一場惡仗,又在雨中急行了半個多時辰,此人居然一點兒也感覺不到累。提到‘朋友’兩個字,兩個眼睛立刻放出光來,彷彿剛剛做夢娶了媳婦開心。

“朋友?”李旭的眉頭警覺地向上跳了跳。他不知道誰會在這個紛亂的時刻冒着生命危險來找自己,也吃不準自己和哪個的交情如此深。

“可能是個騙子,要麼便是細作!”旭子幾乎出於本能地推測。李密捱了一頓打,卻依舊沒死心。還想用那一套天命之說來忽悠自己。“碰到這種招搖撞騙的傢伙,打出去便是,兵荒馬亂的,怎麼會有朋友冒死尋來!”

“我可不敢打他,此人來頭大得很!”羅士信一邊命人給李旭取來酒水和霄夜,一邊絮絮煩煩地說道。“我讓人把他安排到了西跨院,有四個弟兄正在看着他。可辛苦了弟兄們了,打仗都沒這麼累!”彷彿成心要看笑話般,介紹完了,他亦不告辭,就在李旭對面笑嘻嘻地坐着,等待此間主人的下一步動作。

“讓人把他領進來吧,我看看是哪裡來的朋友!”李旭素來拿羅士信這厚臉皮沒辦法,喝了半碗酒後,吩咐。

“李將軍有令,趕快把貴客給他請來!”羅士信聞言,立刻走到門口大聲喊。外邊響起了一串亂紛紛的答應聲,其中夾雜着斷斷續續的鬨笑。沒等旭子將碗中酒抿乾淨,哄又響了起來,然後是一串溼鞋子冒水的腳步聲,緊跟着,門簾被親衛高高地挑開,一股汗酸味道和銅臭味道同時涌進了屋內。

剎那間,李旭明白羅士信的笑容爲何那樣詭異了。來者是地地道道的契丹富豪打扮,六月底熱死螞蟻的天氣,他身上卻斜斜地捂着半張狗熊皮。黑色得熊皮之下,不知道是黃羊還是駱駝,紅褐色的軟硬皮子一層層從腰間直纏到膝蓋。膝蓋之下是雙高腰靴子,顯然在來路上進了水,每移動一步,都發出刺耳“咕滋”聲。

“尊貴的朋友,契丹大王殿前大梅祿合卜讕奉王妃之命,前來中原答謝你當年的恩情。請尊貴的上座,受我羽林部二十萬部衆一拜!”來人見到李旭,快速先前走了幾步,手扶左胸,深深的躬下腰去。

周圍的笑聲更加響亮,即便是嚴正如李旭,也忍不住莞爾。來人打扮太古怪了,簡直就像故意在出醜。不知道出於什麼習俗,他頭頂正前方的毛髮全部剔光,躬身時,剛好露出青幽幽的頭皮。若是全部頭髮都剔掉也好,此人偏偏又於後腦勺和左右耳邊各留了一條小辮子。每條辮子上又用金絲綁滿了貓眼、瑪瑙、羊脂、紅玉。躬身時,三條辮子來回搖曳,顫顫巍巍,晃得人眼花繚亂。

“你叫合卜讕?”不知道被來客身上的酸臭味道薰的,還是被珠光寶氣給晃得,旭子的眼神有些茫然。記憶中,他對這個名字依稀還有些印象。但此人決不是什麼朋友,至於契丹羽林部,更是聽都沒聽說過。

“李將軍仁義慈祥,救我羽林部王妃得脫苦海啊。我羽林部衆啊,一千年也不會遺忘……”沒等旭子發問,來客咿咿呀呀地唱了起來,調子婉轉悠長,字字句句中彷彿都包含着深深的情義。

羅士信等人都捂住了鼻子和嘴巴,顯然,他們已經觀賞過了來客的歌舞。之所以堅持着再次欣賞一遍,不過是要看李旭到底如何應對。

“李將軍不愛美色,對王妃絲毫未犯。李將軍不貪財寶,將所有家產都交給了王妃。草原上一年又一年啊,母羊生下了小羊,母馬生下了小馬。一百串銅錢變成了千串萬串,王妃翹首以盼,李將軍卻不見蹤影…….”來客不顧衆人的感受,繼續吟哦。只是如此深情的調子被這渾身散發着酸臭味道的男人唱起來,實在有令人身上起雞皮疙瘩。

笑容一點點在旭子臉上凝固,來人不是騙子,他唱得全是事實。是旭子不願想起來,又無法忘記的過往。

當年在離開蘇啜部前,他將所有財產交給了阿芸打理,並且讓蘇啜西爾親口承認了阿芸的自由。來人是阿芸的屬下,是來報恩的,同時亦將多年前的往事重新塞回他的記憶。

“行了,你別唱了!阿芸現在在哪裡,她怎麼又成了王妃!”旭子突然擺了擺手,改用突厥語說道。

長歌瞬間停頓了下來,除了來客外,所有看熱鬧的人都瞪大了眼睛。他們不清楚李旭說些什麼,但能看出那是一種異族的語言,而擅禱善頌的客人也剛好能聽得懂。

“尊貴的客人,您真的還記得蘇啜部的阿芸!”來客用流利的契丹語回答,擡起頭,露出一雙狡猾的眼睛。“當年她蒙您的恩典獲得了自由,不久便被族人接走,嫁給了草原東部最大的英雄羽林劐。她爲羽林部帶去了漢人的店鋪,漢人的活物,漢人的種莊稼方法,讓我們羽林部由此而繁榮!”

“阿芸嫁到了契丹部落?你是合卜讕?騙了我的戰馬和珠寶的合卜讕,潘佔陽!”旭子全然想起來了,衝上前,用力抓住對方的脖領子,用漢語大叫。

是潘佔陽,當年與大眼和自己一道放火燒了突厥營地的潘佔陽。剎那間,彷彿歲月倒流,旭子心底百味交雜。

當年大眼和他在潘佔陽的幫助下一把火燒了阿史那卻禺的營地,逃出來後,潘佔陽不願與兩個罪魁禍首同行,騙了兩匹馬和一部分盤纏東去。這個人甚爲機靈,肯定從蛛絲馬跡中推測出索頭奚部某個重要人物流落於蘇啜。而契丹和奚人號稱同族,從潘佔陽口中得知阿芸的下落,定然會派人去迎。

接下來的發展可想而知。蘇啜部的阿芸做了契丹人的王妃,潘佔陽剛好憑着一段離奇的經歷得到王妃的青睞。這小子一肚子花花心腸,有在契丹王帳下混個高位不太難。而旭子留在蘇啜部的那個小雜貨店,想必也被恢復了自由身的阿芸搬遷到了羽林部。所以出塞的行商們於蘇啜部之外又多了一個銷貨點,羽林部也隨着和中原人的交流慢慢走向繁榮……

李旭的手臂在顫抖,說話的聲音也在顫抖。“阿芸去了契丹,張季和王可望呢,他們在哪?”已經很久沒有塞外的消息了,他以爲自己將這段經歷全部遺忘。可今天才發現,那些記憶居然如此新鮮,彷彿一切就發生在昨日。

他很想問一問陶闊脫絲,卻強忍着將這個名字壓在了心頭。五年多了,陶闊脫絲早就嫁了吧,不知道她的笑容,是否依然如當日般燦爛?

這個人居然騙過李將軍的戰馬?看熱鬧的將士們本能地將手伸向了腰刀,然而,他們從旭子的表情上卻沒看得半點惱怒。相反,此刻洋溢於李將軍滿臉的,不僅是他鄉遇故交的興奮,還有,還有許許多多難以掩飾的遺憾。

“李將軍,李將軍您手下留情。合卜讕,不,潘佔陽快被你勒死了!”渾身散發着惡臭的客人穿着粗氣,斷斷續續地抗議。

“死了活該,誰叫你騙我的戰馬和珠寶!”李旭笑着啐了一句,用力把潘佔陽摜到了胡凳上。

“長生天作證,我當年只是借,沒想着不還。您現在是我們羽林部除了大汗之外最富有的人,名下有一千匹駿馬、三大羣羊,還有四百多匹駱駝。王可望和張季還在蘇啜部,經營着您名下另一處財產,除了店鋪外,也有幾百匹馬,上千頭羊。王妃說只要找到你,她隨時派人把兩個部中的財貨搬到一起,給你送到中原來!所以,那兩匹馬,幾塊破石頭,想必你也不會再找我討還了!”潘佔陽坐正身子,嬉皮笑臉地回答。

“呸,你今天連本帶利一定得還清楚,否則,休想走出我的帥帳!”李旭用力拍了一下桌子,喝道。

“那可不行,我爲了找你,已經走遍了半個中原!光靴子都磨碎了好幾雙!”潘佔陽捂住腰間的牛皮荷包,大聲抗議。

“恭喜李將軍發財!我等暫且迴避,不打擾將軍和人對帳!”羅士信笑着向周圍同伴使了個眼色,帶領大夥告退。自從旭子來到齊郡,很少有人見他笑得像今晚這般開心過。這種快樂的情緒也感染了許多人,大夥腳步都變得輕鬆,頭上的星光也分爲明媚。

“李將軍居然會說契丹語!”走了幾步後,一名侍衛敬佩地說道。

“那是突厥話,李將軍當年曾奉命去突厥買馬,當然能說幾句突厥話!”羅士信大聲回答,心裡由衷地爲自己的同伴而自豪。“據說當年他只有十四歲,幾千里路一個人走下來,毫髮無傷!”

他又想起了自己十四歲的時候,膽大包天地闖入張須陀面前,報名殺賊。“當初,仲堅和我一個年齡!”羅士信心裡默默地想着往事,不覺笑容滿臉。

酒徒注1:昨天網站維護,因此無法上傳章節。今天如果網絡穩定的話,會盡量三更。

注2:昨天路透社繼續指鹿爲馬,將尼泊爾警察當作中國警察播了出來。讓喇喇蛌們叫去吧,咱們繼續種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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