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棋如何突然變成棋王?還不是借力打力。他們二人方纔也覺得阮筠婷的棋路酷似對方,但如何也想不到她竟會想到這樣的法子,且複雜棋盤上,棋路記的也那樣精準,畢竟縱橫交錯的交叉點都很相似,她落子又迅速,只要下錯一手就全盤皆毀。
蕭北舒隨意坐下,笑容玩味,似在回味。
君蘭舟修長手指將黑白棋子分開,撿了半晌棋子,突然撲哧兒一聲笑了起來,笑聲低沉愉悅,蕭北舒瞧了他一眼,也撐不住跟着笑了。
“這小丫頭,想不到她自己的事情如此緊張,還能想出法子來逗咱們。偏咱們着了她的道。看來先前的擔憂是多餘的,她壓根也沒將審奏院的事放在心上。”
君蘭舟搖搖頭,在亭子另一邊坐下:“不過苦中作樂罷了,誰不想一切順利?可事情已然發生,除了想法子面對,哪裡還有其他辦法。哭也是一日,笑也是一日,不如笑着面對,順其自然。”
“這一點你深有感觸。”
“是,深有感觸,她與我境地相似,所以纔想若能幫忙的,就盡力幫她。”君蘭舟仰躺在長條木椅上,看着茅草亭外湛藍的天空,讓他聯想到阮筠婷明媚的雙眸,好似也盈滿了璀璨的光。
蕭北舒站起身,理了理直綴,“放心吧,你先前託我辦的事我會做的,待會兒我就先去審奏院走一趟,打探一番。”
君蘭舟聞言坐起身,笑道:“多謝。”
“也不光是瞧你,何須道謝。”蕭北舒灑然一笑,快步下了臺階,往下山的小路走去。
馬蹄踢踏,木製車輪與青石地磚發出很大聲響。微風輕拂。車窗的紗簾揚起,阮筠婷看得見外頭的景色。一路走來,已從繁華處到了人煙稀少處,跟車的婆子和丫鬟走的氣喘吁吁,昭示她們已經走了很長一段距離。
自拐入定華門,便已進入了審奏院的範圍,宮牆綿延,似看不到盡頭。約莫又走了盞茶功夫,馬車才緩緩停了下來。粗使婆子上前,爲阮筠婷挑起簾櫳。小丫頭在下頭擺了紅漆木凳,扶着阮筠婷下車。
面前是一扇敞開的朱漆大門,大門兩側各立一尊銅獅子。擡頭,高高門楣上“審奏院”三個燙金大字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左右看去,是連綿看不到盡頭的宮牆。
一名身着鐵灰色外袍,手提着拂塵的中年太監迎了上來,行禮道:“奴才畢德開。給阮姑娘問安。”
“畢公公安好。”阮筠婷襝衽行禮,“勞公公久候,書院一散學,我就馬上趕來了。”
“皇上吩咐了,姑娘還是上學要緊,只要您能保證審奏院的事情不耽擱即可。姑娘請隨奴才來。”
“勞煩公公。”
二人進了朱漆大門,阮筠婷打量周圍環境,正對大門的是一個不大的院落。當中有穿堂,過了穿堂,則是審奏院的正廳。阮筠婷本想往那邊去,卻被畢德開帶着穿過了側邊的角門,一路沿着貼近宮牆大約一丈寬的狹窄小巷向前。
畢德開邊走邊介紹道:“審奏院在皇宮最外圍。地處偏遠,前廳是大人們日常辦公之處。姑娘不必過去。”
“是。”阮筠婷口中回答,可也覺得奇怪,聖旨上不是說“伺候筆墨”?既是伺候筆墨,不去前廳還去何處?
走了約莫十餘步,畢德開帶着阮筠婷左轉,須臾便看到一個狹長的偏院,院門大開,且沒有門檻。有幾名小太監,正忙進忙出的將一摞摞的奏摺搬到門廊下隨意一扔,成百上千的奏摺幾乎堆積成了小山。
阮筠婷好奇的眨眨眼,詢問的看向畢德開:“畢公公,皇上的旨意不是說讓我伺候筆墨嗎?”
畢德開一甩拂塵,笑着道:“是,姑娘不光要伺候筆墨,還要‘伺候奏摺’。”
“請公公賜教。”
“每日從全國各地送往樑城的摺子沒有一萬也有八千,皇上無法每本都親自過目,所以審奏院的功能所在,便是幫皇上篩選奏摺,被篩選出的重要奏摺呈給皇上,剩餘無用的,就都在這裡了。”說着指了指門廊下堆積如山的摺子。
“姑娘的職責是每日散學了過來,仔細檢查每一本奏摺的底頁,看看上面是否有一個硃砂的紅色的叉。”隨便拿起一本,翻轉過來展示給阮筠婷,在後面的封皮上頭果然打了個叉。
“似這一類,便是沒用的了,姑娘可以將這些沒用的摺子裝車,送到焚化爐去,一併燒燬。不過奴才還要提醒姑娘一句。”
“公公請講。”
“每一年在審奏院篩選奏摺的,總會砍了那麼一兩個,姑娘可知爲何?”
阮筠婷背脊發涼,看着畢德開那張面白無鬚的臉越發覺得陰森。
畢德開不等阮筠婷回答,便續道:“有些人呢,則是因爲眼寬嘴賤,不該看不該說的都一併做了。還有,諸位大人日理萬機,有些時候選出重要的摺子來,可能會因爲太過勞累糊塗了,或者是種種原因,放錯了邊,不小心放在了廢棄的摺子中。去年便有一個負責篩選摺子的小太監偷懶,沒仔細看,把有用的摺子燒了,延誤了重大軍情。您說,皇上能不震怒嗎。”
皇上震怒,又沒法將審奏院所有的大臣都處死,畢竟那些大臣的工作量太大了,就只能處死沒仔細篩選的小太監。
阮筠婷此刻已經徹底明白了。所謂伺候筆墨,做的是這種原來由太監做的活。什麼來審奏院學習,都是給外頭人看,給徐家臉上貼金的,實質上這是一種變相的體罰,而且可以抓她的錯處砍她的頭!
阮筠婷心下明瞭,暗自嘆息,臉上笑的很是真摯:“多謝公公提點,那麼我選出的摺子,要如何處理呢?”
畢德開原本等着看阮筠婷“精彩”的表情,好回宮稟報呂貴妃。誰知並未見到她的沮喪,有些意外。
“這個容易,若是重要奏摺,篩選出來了,則交還正廳的大人,若是廢棄的奏摺,則放進這輛車裡,推出院落,一直向南。送到焚化爐去。焚化爐就在那邊。”
畢德開先是指了一兩很大的木製推車,又伸手一指南方,有一處一直在冒着滾滾黑煙,距離審奏院似乎很遠。
“沿着宮牆不必轉彎,一直走到最南邊,就看得到了。焚化的灰塵大,所以地方偏遠。”
阮筠婷點了點頭,已經認命了。她那裡是伺候筆墨?根本是費力不討好承擔風險的“鍋爐工”,燒鍋爐是推煤,她是推奏摺。而且還是那種隨時有可能被抓住錯處砍頭的。
阮筠婷走到門廊下成堆的奏摺跟前,撿起來一本,看看封底是否打了叉,然後將廢摺子摞成一摞,搬到到推車前裝上車。
推車有些類似於現代時候的垃圾車,呈方盒形狀,底盤當中有一根車軸,一左一右兩個木製軲轆,後頭有兩個把手,把手下方各有一木棍支撐在地,否則只有中間有軲轆,車子是立不住的。
剛開始還好,阮筠婷將奏摺一一看過,整理,然後裝車。這一類活並不複雜。可未曾裝滿一車,畢德開那邊已經吩咐先前負責搬運摺子的小太監去別處做活了。也就是說,從搬運,到篩選,再到裝車,都由阮筠婷自己來做。
阮筠婷從沒推過車,更別提是裝滿了沉重摺子,且要用手擡着把手,不讓支撐木棍着地才能順利向前的推車。第一是推不動,第二是把握不準方向。第三是沒經驗,摺子放的多了,總是往下掉,從偏院到達焚化爐的距離又遠,阮筠婷傾盡全身力氣,用了三刻鐘的時間纔將車子送到焚化爐。
卸車的過程中,汗水早已經溼透了褻衣,鬢髮站在臉上,不住有熱汗從額頭滑落。胳膊像已經不是自己的,累的發麻。
可想要保住小命,不付出代價如何能讓呂家消氣?想來她到了審奏院做“力工”的事,不必她自個兒去說,呂家人也會大肆宣揚莫黑她的。
不過無論如何,她的安全暫時無虞了,只要不該看的不看,不該說的不說,仔細用心,認真幹活,忍過去這一年,就好了。
至少她多了個“鍛鍊身體”的好機會。在府裡連個運動機會都沒有,擦個屋子掃掃地,都嚇得韓濱家的差點下跪,在這兒可以光明正大的出力,說不定一年以後她還能成個大力士呢。
想到這裡,阮筠婷又笑了。
但她的笑容沒有維持多久,因爲推着空車回到偏院的時候,她看到門廊下又堆出了一座小山。
戌時,各院都已經到了落鑰時間,晚飯時間也早就過了。老太太的鬆齡堂燈火通明。大太太、老爺和三太太以及姑娘和小爺們都齊聚在此,衆人還都沒用晚飯,小廚房裡飯菜也早已經齊備,就等着老太太的一聲令下了。
在老太太屋子裡,自然要順着老太太的心意說話,老太太能特地等着阮筠婷回府再開飯,那便是將外孫女疼到了心底裡。大太太和二奶奶配合着,將阮筠婷誇了個天上有地下無。三太太聽着,氣的不輕,偏臉上不敢表現。
戌時三刻,外頭有小丫頭來傳話,說是阮姑娘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