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地打開瓶塞,將其中的液體倒出半瓶到石池中,池裡的溫泉水立刻被染成了翠綠色,隨水汽上揚的還有濃濃的藥草馨香。試了試水溫,潁川緩緩脫下那身白色的練劍服,而後坐到石池中。
少年還未調息,池中綠色的液體就已瘋狂地鑽向他的毛孔,真氣在體內以平常幾倍的速度運轉着,潁川有些吃驚,趕忙運起夕神訣,引導真氣流向。今天的實戰考覈中他傷得不算重,但不知爲何每次師父發起攻擊似乎都對他有所針對,現在回想起來更覺如此。
在潁川的胸口處,有兩道淺淺的劍痕,微微可見血跡,這是他在格擋師父橫掃的劍時被罡風颳傷的,此刻在療養液的作用下正慢慢癒合。
此次月考過程很痛苦,但潁川感覺收穫頗多,首先是他和師父對劍的時候,發現自己力量不夠,明明凡落劍的品質遠高於普通的精鐵劍,然而他卻往往是後退的那一方。
其次,在用劍的技巧上,他和師父相比還有很大差距,他的劍技準備時間太長,經常是還沒使出來就被符凌打斷,失去了很多次反攻的機會,爲此潁川決定以後有時間要把劍技進行適當改動,說不定還能發揮出意想不到的作用。
半個時辰後,石池中溫泉水的顏色已經變得很淡了,大部分藥液精華都被他身體吸收。胸口不再悶得難受,潁川吐了口濁氣,感覺全身清爽很多,晚上再服用幾粒丹藥,傷勢就能完全恢復了,不過在此之前,他要去個地方。
傍晚還是比較涼爽的,尤其是在有風的時候。遠遠的,碧綠色的波濤起伏着,空氣中涌來的是淡淡的竹香。
從大師兄那裡學來的御風術,潁川練習了好久才勉強能在空中飛行,支撐他的是背部那對青色的風翼,藉助順風滑翔,他倒是能省不少體力。
此刻潁川正在竹海上空飛行,他還從未以這個角度觀察過這片竹海,竹海頂端的綠葉在風的帶動下形成層層綠色的疊浪,正朝着他迎面涌來,這片地方似乎真成了綠色汪洋。
他是向來不喜歡御劍飛行的,因爲他覺得那是對佩劍的不尊重,因此當潁川今天出現在竹海上空時,有種異樣的震撼徘徊在他心間。
夕陽乘在碧濤上,爲它鍍上層血色光輝,沐浴在餘暉下的萬物,似乎再次變得生機勃勃。潁川分不清這到底是落日,亦或是朝陽,美很令人驚歎。
在竹海上空停留片刻,潁川控制着羽翼緩緩下降,落在一條竹道上。落入竹林後,光芒變得有些暗淡,但潁川絲毫不懼,這條竹道他已經走過很多次,兩側的修竹散發着濃濃生機,問候這片林子的主人。
約莫走了兩分鐘,潁川來到竹道盡頭,這裡被密集而歪斜的修竹阻擋住,正在這時,少年掌心處有道竹葉狀的印記忽然顯現出來。
如同把綠色的鑰匙,擋在竹道的歪斜修竹忽然倒向兩側,露出後面綠瑩瑩的竹道,白衣少年再次邁出腳步,當走進去不遠時,他身後的竹道又一次被歪斜的修竹遮擋住,對比潁川倒是已經習以爲常。
竹海中的這些竹道是潁川和師兄幾個修出來的,平時也不用怎麼維護,靜宸設計的屏障使得修竹只能在竹道兩側生長,只是竹道盡頭的那間竹廳,卻只有潁川進得去,其餘人即使在他的帶領下也是無法進入的,估計和印記有關。
從巨大修竹的縫隙中穿過,潁川終於來到了目的地,就是那間綠色的竹廳。
一切還是老樣子,周圍巨大的修竹撐出這方屏障,綠色成了它永恆的主色調。竹廳中央處的紫律竹和玉竹散發着淡淡光輝,交相輝映,最裡面的那根生命之竹完全看不出成長的軌跡,仍舊只有一尺來長,不過從它身上涌出的生命氣息,還是那般磅礴驚人。
潁川穿着白色的衣服,在這片綠色的世界中顯得特別融洽,他找到前段時間搬進來的竹椅,將它拖到中央竹池附近,而後整個人躺倒在裡面,閉目調息。
他可不是過來休閒的,這裡的生命氣息對他傷勢的恢復有着莫大好處,這也是潁川自己漸漸摸索出來的,無論受了多重的傷,來竹廳療養,絕對是個上上之策,不過侷限就是隻有他能享受這份待遇。
其實潁川來竹廳,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是因爲他在泡溫泉時吸收的那些綠色液體,與竹廳裡的生命能量很像,如果它們同源的話,潁川想要將這些生命能量煉製部分,將它們分給其他人使用。
片刻之後,少年緩緩睜開眼睛,眼底清澈如水,隱隱有星辰轉耀,這是夕神訣帶來的好處,每次狀態恢復後,潁川的心境會變得更加穩定,這對境界的提升有莫大的好處。不過讓人疑惑的是,少年突破後,竟沒有流露出喜悅的表情,看起來反而有些迷茫。
“怎麼會這樣?”潁川從竹椅上起身,喃喃自語。
師父給他們的療養液與這裡的生命氣息確實同源,不過他卻沒法將它們凝結起來,就如同明明知道身前是巨大的藏寶礦,卻始終無法開採。
潁川擡起手,肉眼可見的綠色能量從四面八方聚集到他手中,緊接着少年緩緩收攏手指,初始時那團能量還微微有壓縮的趨勢,但很快就如流水般從他指縫中滑出,有的順着他的毛孔流入身體,但更多的卻又飄散回竹廳中。
不行,要回去問問師父,他肯定有辦法。
少年轉身走向竹道,然而在走出第一步後他卻突然停了下來,有種難以形容的感覺出現在他腦海裡。
今天來竹廳前竹海落日的那番景象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記憶裡出現,壯闊的碧綠波濤成片地向他席捲過來,殘陽如血,綻放出臨絕的熱烈。
竹道盡頭,少年緩緩擡起左手,右手呈拔劍狀,雖然此刻他手裡並沒有劍,但少年的目光卻很堅定,右手伸在空氣中,如同握住劍柄,緩慢向外拉。
竹廳中有某種氣勢在逐漸加強,綠色的氣息被攪得凌亂,連紫律竹與玉竹的葉子也緊跟着搖擺起來,少年的手勢變了,左手伸出兩指捏出個奇怪的劍訣,右手則收到身前,無形的劍立於眼前。
整片竹廳的氣息都被帶動起來,形成道綠色漩渦,繞着中央竹池瘋狂地旋轉着,潁川忽然動了,右手輕輕向前揮了一下,是撩劍的動作。
這個動作完成後,綠色漩渦突然靜止不動了,所有綠色的氣息凝固在原地,時間似乎停在了這一刻。
然而就在下一刻,綠色的漩渦突然涌向潁川,然後以極快的速度從他兩側越過,直接奔向擋住竹道的歪斜修竹。
如同碧綠的巨浪衝擊,“轟隆”聲響起,整條竹道直接被綠色的波濤淹沒,潮水般律動的生命氣息從這片空間裡衝出,渲染到竹海的各個角落。
擋住竹道的歪斜修竹,在這波浪濤的沖洗下直接消失,竹道兩側的修竹似乎變得更粗壯了,竹枝上生出下的竹葉顯得青翠欲滴,充滿了勃勃生機。
潁川長長吐了口氣,這是他自創的第一道劍式,波浪般的衝擊源於他對竹海波濤的領域,這一擊的威能驚人,那些歪斜的修竹韌性之強,可是連風刃都能輕易擋住,卻在先前的衝擊下消失得乾乾淨淨。
“千竹浪。”潁川爲它起了個名字,這招劍式與竹海有莫大關係,而它又能如疊浪般形成衝擊,少年覺得這個名字挺好,開心地笑了起來。
藏書閣四層,金色的劍技譜忽然自行翻開,在第二十頁的位置,留下“千竹浪”三個滾金大字,而位於最後一頁的某個劍技名,卻忽然從這本劍譜中消失。
夕陽已經落山,月色未濃。
白色的身影悄然落到崖坪的一條溪流邊,月光灑在水中,被攪成銀色的碎紋,映得月夜如此靜謐美麗,撲騰的夜鳥剛離巢,夏蟲就停止了鳴叫。
順着熟悉的小道向前走着,那間屋子果然還亮着燈。才推開小院的籬門,潁川就見到師父站在庭中的桃花樹下,似乎早就知道他要過來。
輕輕地關上籬門,少年走到師父身前,在距離三尺的地方停住,躬身行禮。
“師父,您知道我要過來?”遲疑片刻,潁川先開口。
符凌沒有直接回答,轉而反問道:“你隨我住了十五年,要是連你想什麼我都不知道,我這師父豈不是白當了?”
少年想了想,似乎是這麼個道理,不過看到符凌平淡的表情時,今早考覈的情景不禁又浮上潁川心頭,然後他潛意識地向左邁了半步,避開師父的正面。
符凌卻被這個動作逗樂了,“不就踹了你一腳嘛,現在這麼怕我?”
“不是。”潁川搖搖頭,然後用認真的語氣補充道:“師父,你今早那腳只能算偷襲。”
做師父的忽然語塞,今早……確實有些呵……還好臉皮厚,和這小弟子也處習慣了,知道他連說話都很認真,不過這麼直接真的很尷尬。
“咳咳!”符凌假裝咳嗽兩聲,將主題拉入正軌,“你今晚來是因爲療養液的事吧?”
潁川的注意力果然轉移過去了,他點點頭,準備聽師父繼續講下去。
“療養液的事你不用知道,它是我之前有位朋友做出來的。”符凌背過身,擡起頭看着夜空裡的月亮,“連你竹海里的生命之竹都是她栽種的,所以你控制不了那些生命氣息,更做不了這種療養液。”
“朋友?”潁川很疑惑,“是師父的故人?”他自小陪伴符凌,也沒見過師父有什麼故友啊?
似乎是知道潁川在想什麼,符凌嘆了口氣,語氣中帶有淡淡的傷感,“你沒見過她,你來的時候她就已經離開了。”
“那……”
“這件事到此爲止。”符凌忽然打斷弟子的話,“時間不早了,劍天你回去吧。”他從不喊潁川道號的,今夜卻表現地很反常。
潁川知道自己肯定勾起了師父的心事,或許這件事還和他有關,但繼續留在這裡並不明智的選擇,師父顯然需要一個人靜一靜。潁川擡手恭敬地行了禮,轉身離開這座小院,就在他剛剛走出籬門的時候,有道聲音從裡面傳了出來。
“想提升實戰技巧的話,可以去找你五師兄季塵……”
少年飛離崖坪的時候,他在空中轉身看了眼小院。符凌仍舊待在桃樹下,月光照在他的臉上,一半是清晰的光,一半是模糊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