溼潤的液體打在臉上,沁出莫名的傷感。是雨,可爲什麼是紅色的呢?
沉沉的、此起彼伏的低吼,透着兇殘、貪婪、渴望與忌憚,遠處又是什麼妖邪之物?
誰的眸子那麼寂寞,似爲凡塵所傷,無處可去?少年左手抽出那把紅色的劍,緩緩站起身。雨水順着玄衣流下,說不出的寒意,紅色的畫卷裡那道身影漸行漸遠。
黑暗,無盡的黑暗又一次把他吞噬。
“啊!”一道身影猛然從牀上坐起,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又是那個夢,相似的場景,一如當年。空氣中有淡淡的竹香,屋內月涼如水,窗外不時響起的蟲鳴打破夜色的靜謐。
下牀,穿好衣服,潁川輕輕推門出去。雖是入夜,月色倒是明朗,潁川沿着蜿蜒的石子路緩緩走着,撥開層層涼意。
小路盡頭有座亭閣,八角檐下的風鈴正輕輕作響。這是一座建在突出崖巖上的亭子,站在這裡,下方的竹海盡收眼底。少年站在亭閣一角,微昂着頭,呼吸着微寒的新鮮空氣。襲來的夜風,迴應他的是不近人情的冰冷問候。
兩年了,還是不時會夢見那個地方,血腥味撲鼻而來,如身臨其境。每當這個時候,潁川就會來這座亭閣,尋求片刻的心靜。
根據師兄的說法,他在極道空間中待了一個月之久,最後被強行排斥出來,全身是蛛網一樣密密麻麻的傷口,簡直就是個血做的人!
爲了救他,師父將丹閣的丹藥盡數取了出來,回煉成藥液浸泡他的身子,三師兄的藥園也幾乎被搬空。
好在潁川命大,最後還是挺了過來。若不是從小修煉夕神訣,靈氣將全身滋養了一遍,潁川恐怕都被閻王領走幾回了。昏迷三天,醒來後第一眼看見的是符凌疲憊卻帶着欣慰笑容的臉。潁川第一次覺得師父老了,在他印象裡符凌從來沒有露出過這種倦態。
蘇離站在符凌身側,帶着和煦的微笑,沒有人看見,他身後緊握的左手終於放鬆下來。
道萱淡然坐在屋內的竹椅上,優雅地喝着茶,潁川躺在牀上看得很清楚,向來注重儀態的二師姐今日居然忘了撩起垂下的幾縷青絲。
慵懶的三師兄還在藥園刨着地。
靜宸師姐在小屋周圍擺了上百道陣法。
五師姐鶴羽薰來過一次,輕飄飄地說了句“小師弟沒事”,爾後半年再沒有施展出靈眸。
看見師弟甦醒後,季塵隨即就出去了。之後的故事是潁川在吃與不吃的問題上作了艱苦卓絕的鬥爭,最後在六師兄堅定的眼神中足足吃了半年的地龍肉。
在崖坪休養了半年後,潁川搬出來自己住。如同雛鳥離巢一般,潁川需要一片完全屬於自己的天地。
作爲符凌最小的弟子,潁川待在師父身邊的時間最長,但他也需要歷練,需要好好考慮今後的路怎麼走。把址選在竹海附近,這片地方靈氣充裕不說,潁川更看重它的清靜。
一切安好,只是沒找到屬於自己的本命而已,潁川性格開朗,也就不在這件事情上過多糾結。關於極道空間的事,沒有多說,潁川不想師父和師兄師姐們太過擔心,他僅僅解釋爲空間位面不穩定。
不過有件事倒是一直讓潁川很疑惑,他每次夢見極道空間內的巨大劍冢時,都會模模糊糊地看見一個孤獨的身影提着把如血的劍,然而待他要看清楚時,整個畫面又都消失了。
至於他到底是怎麼從極道空間出來的,身上還帶了那麼多傷口,這些事潁川一點印象也沒有。記憶就像被憑空截去了一截,而夢卻又那般真實,潁川都不知道事實究竟是什麼。
算了,想不通就不去想了。潁川擺擺腦袋,甩開心中的疑慮,沉心靜氣,運起夕神訣,引導靈氣入體,有規律地吐納着。
這部心法曾埋於藏書閣深處的灰塵下,是潁川打掃時偶得的,抱着試一試的心態修煉了一段時間,後便愛不釋手,相比於師兄之前推薦的心法,這部夕神訣更適合他。
月光灑下一片溫柔,竹海悠悠擺動着,上空一片清明。
清晨,天色微亮,潁川舒服地伸了個懶腰,昨晚他竟然在亭子裡睡着了。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塵,這身白衣可不容易洗。順着小徑往回走,呼吸着晨間溼潤的空氣,潁川不禁心情大好。
“師姐!”遠遠的潁川看見一道俏影佇立在屋前,過肩的長髮隨風輕輕飄着,腰間的玉環碰出清脆的聲響,四師姐靜宸。
“你跑到哪裡去了?”靜宸臉色有些慌亂,她在屋前等了半天,也不見個人影。聯想到潁川之前的事,靜宸禁不住一陣亂想,此刻見到人回來,她懸着的一顆心終於放了下來。
其實不只是靜宸,其他師兄師姐,對潁川這半年來都是照顧有加、體貼有餘,在他面前從來不提極道空間的事,自幼生活在一起,他們深知潁川的秉性,雖然外表謙和,他們這位小師弟內心可是極爲驕傲的。
“師姐你怎麼來了?”潁川走到靜宸身前,彎腰行禮。
“哎呦!”然而還沒等潁川起身,腦袋就被敲了一下。
“怎麼,搬了家我就不能來了是吧?”一想到讓自己等了這麼長時間,靜宸決定小小地報復一下,於是她假裝生氣,擺出一個兇惡的表情。
“哪有哪有!”潁川臉上寫滿了無辜,“我這不是好長時間沒見你了嘛!”
看着小師弟驚慌失措的樣子,靜宸不禁“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傻瓜,逗你呢!”
“前段時間忙着設計陣法,都沒過來看看你,現在也搞得差不多了。”靜宸說道,“走吧,帶你看看去。”說罷,她自顧自地朝着一個方向走去,不過剛走幾步又停下來轉過身,“對了,還有一件事。”
“什麼?”潁川緊張兮兮地盯着師姐。
“跟着大師兄好的不學,就知道學些禮俗,有沒有覺得師兄很顯老的樣子?”靜宸小聲說着,眉眼帶笑。
潁川下意識地點點頭,隨後立即反應過來,又搖了搖頭。
銀鈴般的笑聲從前方傳來,“別說是我說的哦!”淡藍色的窈窕身影在樹叢間忽隱忽現。同一時刻,崖坪上某位正準備早膳的青衣男子沒來由地打了個噴嚏,一臉迷茫。
“小川!”靜宸的聲音遠遠傳來。
“來啦,師姐等我!”少年邁起輕盈的步子,追了上去。
晨曦初起,一層紫意凝結在空中,竹閣八角的風鈴,輕輕奏鳴着,唱起古老的歌。
原界,華盟華京,華安廳總部。
寬敞的頂樓辦公室,只擺了張桌子,放了把椅子,顯得空蕩蕩的。落日餘暉透過玻璃窗,灑下斑駁的光影。
兩道身影占據了這間辦公室,中年男人坐在椅子上翻閱着手中的文件,在他對面,一位英俊的年輕人正筆挺地站着。
年輕人看起來三十歲左右,一雙眸子炯炯有神,他只是簡單地站在那裡,沉默不語,整間屋子只聽得見紙張被翻動的聲音。
半晌,椅子上的男人拿起筆在文件末尾打了個勾,簽上自己的名字,楊辰。做完這些事後,他隨手將文件丟在辦公桌上,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溫度剛好合適,茶香緩緩彌散在脣喉間,真是個宜人的下午。
約莫過了半分鐘,中年男人將目光移向前方,漫不經心地問道:“那件事情調查得怎麼樣了?”
“還是毫無頭緒。”年輕人回答,“那似乎是個結界,我們打不開,要不要聯繫一下修真者協會?”
楊辰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霧氣裡他的臉顯得陰晴不定,“還是再等段時間吧。”喝到第三口時,他終於開口。
“知道了。”年輕人走上前,拿起桌上的文件,轉身向外走,沒有過多的言語。
“聽說你要結婚了,無姬。”椅子上的男人開口,這時年輕人距門還有兩步的樣子。
“初步定在下月初四。”炎無姬轉過頭,面帶笑容,“到時還得麻煩您主持。”
“我會的。”拉長的影子這時突然顫了一下。
年輕人走後,楊辰點了支菸,深深地吸了一口,對着空氣自言自語道:“炎輝,煙雨,你們的孩子快要結婚了,聽見了嗎?”而後他陷入沉默,整個人縮在座椅上,似乎突然就蒼老了很多,他腦海裡閃過的是多年前的畫面,最好的兄弟和曾經的至愛就那麼死在他眼前。
無姬,多少年沒見你笑過了?
楊辰緩緩站起身,望向日落的方向。他心裡此刻最關心的,不是文件上成員的死亡報告,而是幾千裡外津巴布韋那個還在發光的圖案。當年,那個人就是從那裡消失的,是他讓所有的空間裂痕和黑氣消失,讓這個世界得以喘息。
然而,當年遺留在這邊的生物還大量存活着,這是目前最棘手的問題。有的生物繁殖力驚人,被它們佔據的城市,現在完全變成了怪獸的樂園。
或許,真的要考慮和那些修真者接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