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想着,頓感人生乏味,生不如死。
一條藍色人影,接近身前,是鬼祟莫測的白石玉。
在灰心喪志之下,武同春連恨的意念都沒有了,內心的煎熬,使他墜入了無形的煉獄,他冷冷掃了白石玉一眼,沒開口,連心都不曾動一下。
白石玉不知是健忘還是有意,他像是忘了雙方之間的過節,笑着長揖道:“兄臺,我們又見面了!”
武同春連眼皮子都不擡一下,冷冰冰地道:“你走吧!”
白石玉面不改色地道:“這是爲什麼?”
武同春厭惡而不耐煩地道:“因爲我現在不想殺你!”
像女人般脆脆一笑,白石玉道:“這麼說多傷感情,究其實,你我之間無怨無仇,何必動輒便講殺。”
武同春轉過身,目注空處,他仍沉浸在無比的痛苦中。
白石玉平靜如恆地道:“其實……小弟是受人之託而來的!”說完,陰陰一笑,笑容很可怕,但由於背對的關係,武同春沒看到。
緩緩轉回身,武同春瞪眼道:“你方纔說什麼?”
“小弟說是受人之託來找兄臺的。”
“受何人之託?”
“武大嫂!”
“錦芳?”
“難道還另有一個?”
武同春陡然激動起來,慄聲道:“她託你什麼?”
白石玉摸了摸腮旁的紅癟,臉色一怔,道:“她定要知道她丈夫的準生死下落。”
武同春痛苦地哼了一聲,道:“你憑什麼管這閒事?”
“朋友嘛!在道義上……”
“誰跟你是朋友?”
“小弟說的當然是同着兄。”
哭笑不得,武同春氣呼呼地道:“白石玉,你最好滾,不然我宰了你。”
“喲”了一聲,白石玉挑眉道:“兄臺用不着發狠,這件事總是要查明的,同春兄的兵刃在兄臺手上,什麼練功等等,是兄臺說的,無由辨別真僞,時已經年,不能不令人……”
武同春怒喝道:“姓白的,你不擇手段,追索武同春的下落,居心何爲?”
口裡說,心裡卻在想:“自己的身份,已被‘黑紗女’揭穿,而白石玉仍不知,他並非‘黑紗女’一路,原先的判斷錯了,這小子實在詭詐,令人摸不透。”
白石玉振振有詞地道:“朋友的安危,能袖手不過問麼?”
武同春鄙夷地道:“武同春沒你這一號朋友!”
白石玉目芒一閃,道:“兄臺的口氣,似乎就是武同春本人?”
心頭暗自一震,武同春怒聲道:“你走是不走?”
白石玉緊纏不放地道:“走是可以,但是……小弟如何回覆武大嫂?”
心一橫,武同春咬牙道:“告訴她武同春已經不在人世。”
白石玉神色大變,慄聲道:“死了?”
“不錯!”
“怎麼死的?”
“被人圍攻重傷不治。”
“兄臺的言詞,一時一個樣,先後有很多說法,怎能教人相信?”
“我沒要你相信。”
“見臺身上帶着他的劍,這一點……”
“我是受託替他完成未了心願。”
“可是脫不了殺人的嫌疑。”
武同春氣極欲狂,手按劍柄道:“你再說一句試試看?”
場面驟呈無比的緊張。
就在此刻,一條人影奔人廢墟,赫然是華錦芳,武同春心亂如麻,妻子,仇人之女,這是造物主的酷虐安排,如果早知道華容是殺父仇人,華錦芳便不會進武家的門……白石玉迎向華錦芳道:“武大嫂,你來得正好……”
武同春心念一轉,突地彈身逸去,事情既無法了結,他又無法面對現實,只有逃避一途了。
身後傳來華錦芳的厲叫:“‘冷麪客’,你別走,還我丈夫來!”
武同春的心在滴血,身形更緊,如浮光掠影,目前他只有一個意念逃避,不與華錦芳見面,也許,永遠不見面。
狂奔,借體力的消耗,來和緩內心痛苦。當然,這和緩只是暫時,一種下意識的行爲,因爲痛苦已經深植內心。
光天白日,如此狂馳,的確是驚世駭俗,但他完全不考慮這些,除了痛苦,還是痛苦,再沒別的了,現在就是天塌下來他也不管。
一條泱泱大河,橫亙眼前,武同春從昏亂中警覺過來,剎住身形,他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如何來的,沒有路,沒有人煙,是荒野連接着大河。
突地,身後一個聲音道:“老弟,你存心要跑斷老要飯的腿,你是在追趕什麼?”
武同春回過身,一看,來的是“鬼叫化”。
“鬼叫化”拭了拭額汗,又道:“老叫化在中途發現老弟沒命地狂馳,以爲發生了什麼大事,一路跟了來,老弟這等跑法,幾乎使要飯的脫了氣,到底爲什麼?”
有口難言,這是不足爲外人道的秘密,武同春期期地道:“沒什麼,只是……只是想考驗一下自己的身法。”
“鬼叫化”目芒連間,他當然知道武同春言不由衷,“噢”了一聲,道:“是這麼回事!”
武同春怕老化子追問下去,忙換了話題道:“您老去找紫衣少女素心,打探天地會主的來歷,結果如何?”
搖搖頭,“鬼叫化”泄氣地道:“沒有結果!”
“沒找到人?”
“人是找到了,可是……”
“怎麼樣,她不肯透露?”
“這可以想得到的,對方是父女的關係,做女兒的不會出賣父親,不過……另外打聽到了一件事,與灰衣人有關。”
精神一振,武同春道:“什麼事?”
“關於那枚古錢的事……”
“哦,怎麼樣?”
“老弟記得古錢上鑄的是什麼字麼?”
“嗯!這個……”深深一想,道:“對了,好像是‘天泰通寶’四個字,當時沒甚在意的,您老這一提,纔想到似乎沒有天泰這個朝代的名稱……”
“鬼叫化”點頭道:“這就對了,當然是沒這名稱,那古錢是特別鑄造的,用作信物.並非市面上流通的錢幣!”
目芒一閃,武同春道:“噢!那古錢的主人是誰?”
“鬼叫化”道:“說來話長,長話短講吧。一甲子前:南方武林出了個怪人,功力極高的,有個很別緻的外號,叫做‘財神’……”
“‘財神’?是很別緻。”
“那怪人特別自鑄了三枚古錢,作爲信物……”
“三枚?”
“傳說是如此!”
“那灰衣人該是‘財神’的傳人,或是後人?”
“很難說,一甲子前的人物,實際上信物已經不管用,因爲武林人多數不識,發生不了作用,而灰衣人以之作記,所約束的對象,應該是少數人,而這些人,當然是認識古錢的。”
“您老何處得來的消息?”
“是一位老友談起的。”
頓了頓,又道:“‘財神’這名號,已經爲武林人物所淡忘,數十年沒聽人提及,也沒聽說有人以之作爲信物。”
武同春陷人沉思:“古錢是灰衣人送與華錦芳作爲鎮魔之物,防止人騷擾,而曾經騷擾過無雙堡的是‘天地會’的人,記得灰衣人曾淡淡一句話,便打發走了“天地會”的太上護法了……”
心念之中,脫口.道:“灰衣人必與‘天地會’有關聯。”
“鬼叫化”道:“何以見得?”
武同春又想起江姥姥被殺之後,是“天地會”的巡監司馬一夫率人來收屍,這更證明所測正確,當下把所想到的幾個疑點說了出來。
“鬼叫化”一拍後腦,道:“完全正確,可是……他是誰?”
武同春期期地道:“灰衣沒蒙面,沒易容,您老見識廣博,難道……毫無印象?”
“鬼叫化”道:“這很難說,武林之大,一個人豈能盡識天下高手,而且……撇開地域不談,時間就足以改變人,老年之後,改變不大,如果是中年以前的人,只要二三十年不現身,變化可就大了,除非從獨門武功上來辨認,外形上無從認起。”
心念一動,武同春道:“比如說……‘無影戳心手’這門武功,該有個出處?”
“你是說殺人無痕的手法?”
“是的!”
“目前僅知是‘黑紗女’能施展,以前是‘接引婆婆’,她們是否師徒,未能證實,而那手法是否叫‘無影戳心手’也不得而知!”
“這手法是當年‘至上劍客’華容的武功……”
“沒聽說過,華容長於劍法,是盡人皆知的事,與無雙堡主分庭抗禮,但他已在二十年前客死南荒,殺害‘無我’師徒的,不會是他。”
“會是灰衣人麼?”
“這還待查證。”
武同春忽地想起件事來,茫然轉動着目光道:“不對……”
“什麼不對?”
“在下剛纔判斷灰衣人與‘天地會’有關係這一點有疑問。”
“什麼疑問?”
“‘天地會’巡監司馬一夫是灰衣人下手殺害的,如果他是‘天地會’的人,不可能來自己人,司馬一夫在會中地位不低。”
“鬼叫化”皺眉不語。
就在此刻,一條人影遙遙奔來。
武同春目光一掃。心火直冒,咬牙道:“又是他!”
“鬼叫化”道:“是誰?”
武同春道:“白石玉那個子!”
白石玉來勢極快,眨眼間便到了近前,抱拳道:“兩位好!”
武同春沒好氣地道:“你是陰魂不散麼?”
白石玉笑着道:“見臺真的對小弟不諒?”
武同春道:“沒什麼諒不諒的,我也沒興趣跟你稱足道弟。這裡又不是通衙大道,你不會說是路過吧?你是專爲我來的,對不對?”
白石玉笑容不斂,從容地道:“見臺說對了,小弟不否認。”
武同春目中煞芒一閃,道:“又是什麼事?”
“有人一定要會見臺。”
“誰?”
“不知道!”
“你這是什麼意思?”
“去了就會知道。”
“你又代人傳訊?”
“不,純屬義務,並非受人之託。”
“那是說管閒事?”
“也可以!”
“你請便,我沒這多閒工夫胡謅。”
眉毛一挑,白石玉正色道:“人家立誓要會你兄臺,兄臺不去,遲早還是免不了。”
武同春敏感地脫口道:“是華錦芳?”
他一時忘形,直接叫出華錦芳的名字。
白石玉搖頭道:“武大嫂在找兄臺不錯,但現在不是她。”
“那是誰?”
“小弟說過不知道對方來路,只知道對方一定要找兄臺。”
“男的還是女的?”
“都有!”
武同春愕然,不知道白石玉又要弄什麼玄虛,暗地一咬牙,寒聲道:“如果你弄鬼,話先說明,我不會饒你。”
白石玉若無其事地道:“一句話,請!”
“鬼叫化”冷兮兮地開口道:“老弟,你就去看看吧,也許……”
也許什麼,沒說下去。
武同春立即會意,目前情況複雜,也許因此而找出端倪,當下點頭道:“好吧!”
“鬼叫化”道:“咱們回頭再見!”
武同春一偏頭,白石玉轉身起步。兩人相偕奔去。
距官道約莫一箭之地,是座關聖廟,正對廟門,有一堵照壁遮擋了視線,非轉過照壁,無法看到廟門口的情況。
武同春與白石玉相偕奔到。
白石玉止步道:“就是這裡,見臺自己去看吧!”
武同春懷着狐疑的心情,走向照壁,在轉角處向廟門望去,只見一男一女對立,心念一轉,忙隱身照壁邊的樹後,想先了解一下情況。
那男的三十不到,文士裝束,英俊挺拔,手裡提着一個長布包,臉上的神情很怪異,像是被什麼重大問題所困擾。
女的二十出頭,是個少婦,素妝淡抹,很美,面色更難看,眼角還有淚痕。
武同春十分困惑,這一對男女很陌生.從未謀面。在情況未明之前,他不想現身,靜以觀變。
不久,少婦開了口:“士廷,你真的不改變主意?”
聲音中充滿了幽怨之情。
男的苦着臉道:“婉妹,你……爲什麼不肯成全我?”
少婦向前挪近些,悽怨地望着男的道:“士廷,你……變了,變得使我不認識你,爲什麼?”
男的期期地道:“我沒有變,我……還是我!”
少婦咬咬牙,道:“你爲什麼不承認,自三天前,你從外面回家,便魂不守舍,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你……”有泫然泣下之慨。
男的伸手撫了撫少婦的香肩,似笑非笑地道:“婉妹,那是你多心!”
少婦掃了男的手中長布包一眼,粉腮呈一片蒼白,顫聲道:“我沒有多心,只是……士廷,你真的要這樣做?”
男的臉上綻開一個笑容,但笑得很勉強,很難看,根本的就不是笑,只是麪皮牽動而已,一下子便消失了。
接着期期艾艾地道:“婉妹,我……我……”
“你怎麼樣?”
“我……忘不了它,三年來,我努力想忘掉,但是忘不了!”
“那……三年來,你一直在欺騙我?”
“婉妹……”
少婦花容慘淡,眼角涌出了晶瑩的淚珠,悠悠地道:“如果……你早早表明態度,我會考慮是不是嫁給你,現在……一切都遲了,你……爲什麼這樣殘忍?”
男的長長吁了口氣,道:“婉妹,你爲什麼要這樣想,你知道我是愛你的。”
少婦搖頭道:“不,你愛的不是我.你愛的是你手中的東西。”
暗中的武同春大感迷惘,不知這一對夫妻到底是怎麼回事。
男的柔聲道:“婉妹,沒這樣的事。我……”
少婦粉腮一變,厲聲道:“土廷,別浪費時間了,你憑良心說,愛我還是愛它?”
男的向後退了一步,久久才道:“當然是愛你。”
少婦激動地道:“好,那你就跟我回家,忘掉這件事。”
她的語意十分堅決。
“可是……”
“可是忘不了,愛我是假的,是應付我,對麼?”
“婉妹,我求你……求你成全我這一個生平的大心願。”
少婦粉腮起了抽搐,大聲道:“土廷,你忘了,你身上的疤如何來的?你險死又生有幾次?你說,你要永遠忘了它,不再打開它,爲什麼又改變初衷?”
男的以手掩面,痛苦地道:“婉妹,我……你知道我內心有多痛苦,我曾經下過無數次的決心,自我掙扎,強迫自己忘掉它,可是……我失敗了;我辦不到。”
少婦閉了閉眼,道:“忘不掉它,就忘了我,很簡單,……不想跟你爭了。”
男的突地挑眉道:“婉妹,這是最後一次,答應我,讓我去鬥鬥‘冷麪客’,只要能贏他一招半式,甚或平手,我立即封劍,此生再無他求了。”
武同春爲之心頭劇震,他明白了,那男的手中的布包是兵刃,他要鬥自己,想成名,是個武狂,武林人,爲什麼如此好名?“冷麪客”這外號,居然會變成別人成名的捷徑,實在是想不到的事,這男的可憐復可笑。
男的接下去道:“婉妹,我整整窮盡了八年的心力,才完全領悟了無名老人在一年前指撥我的這一招劍法,我……要證明,我要試試……”
“你一定要鬥‘冷麪客’?”
“是的,傳聞中,他是當代首屈一指的年輕劍手。”
“好!”
“婉妹,你……答應了?’““既然阻止不了你,只好答應,我能怎樣,但……我有個條件……”
男的激聲道:“什麼條件,你說,婉妹……不管什麼條件,我全答應,說出來,你到底有什麼條件?”
少婦粉腮一片鐵青,一字一字地道:“你先殺了我!”
男的打了一個哆嗦,面色慘變,大叫道:“婉妹,你……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少婦在絕望之餘,下了決心,聲音反而平和了,悠悠地道:“因爲我們已經無法長相廝守了!”
“這……這……爲什麼?”
“可以想象得到,你這一去便不會再回頭。”
“好……你是說……我會拋棄你?”
“不,我是說你永遠不會回來了。”
男的星目大張,激越地道:“你認定我鬥不過‘冷麪客’,會死在他劍下?”
少婦的粉腮由白轉青,又由青轉白,最後變爲僵木,口脣半開道:“我受不了見你流血伏屍,我沒勇氣爲你善後,所以請你先殺了我,兩眼一閉,便什麼也不知道了。”
男的顫抖着聲音道:“婉妹,別這麼說……”
“要我怎麼說?結縭三載,到今天我才明白,你並不愛我,愛的是劍與虛名,你活着是爲了劍,劍就是你的生命……”
“婉妹,你……說得太過份了,我的目的,是不甘心八年的心力白費,我要證明一下。
我這樣做使你傷心,但這不是搏命,只是較技……”
“較技,哼!別人不要名?”
“……”男的閉口無言。
“爲了保名,後果是什麼?”
“這……”
“如果證明你又敗了,你將如何?不死,再練、再鬥。到死爲止,是嗎?”
“婉妹,一次、只一次……“我問你如果輸了,你將如何?當然,只有一次,人生也只一次。”
男的俊面起了扭曲,是的,敗了將如何?少婦迫問道:“說啊!告訴我啊!”
男的垂下了頭,久久,才又擡頭道:“婉妹,求求你,答應我。”
少婦淒涼地一笑道:“我不是答應你了麼?”
“可是……”
“殺我你下不了手?”
“婉妹……”
“也好,我認命了,夫妻緣盡於此……”說完話,猛一頓腳,掩面疾奔而去,她的心碎了。
男的狂聲叫道:“婉妹!婉妹……”想去追,身形彈起又落下,他還是不改變主意,他已經鐵定了心,不惜傷害妻子。
武同春大爲憤慨,天下竟然有這種爲了虛名而不惜犧牲一切的人,真該狠狠地教訓他一頓,心念之中,舉步走人照壁前的青石空場。
男的一眼發現武同春,打量了兩眼,粟聲道:“朋友是……”
立定身形,武同春冷極地道:“在下就是你要會的‘冷麪客’!”
男的似乎極感意外,臉色連變,下意識地退了兩步,激越地道:“朋友……就是‘冷麪客’?”
“不錯!”
“朋友來了多時了?”
“唔!”
“在下魏土廷,久聞朋友……”
“不必說了,在下已知道你的意向。”
魏士廷窒了一窒,拱拱手,打開布包,一柄古色斑調的長劍現了出來,執在手,俊面激動之情未褪。
武同春語帶不屑地道:“你這是做什麼?”
魏土廷調勻了呼吸,沉重地道:“向朋友討教一手。”
“挑戰麼?”
“只是印證!”
“印證什麼?”
“當然是劍術!”
“目的是什麼?”
“考驗一下自身所學!”
“極欲成名?”
魏士廷臉一紅,道:“並非爲名,只是……只是……考驗一下自己。”
冷極地一笑,武同春道:“口說不是爲名,實際上仍是名心在作祟,考驗也者,不過是一個堂皇的藉口而已,在下只是個無名小卒,勝了在下,未必成名;敗了,豈不失望,而勝敗對在下,卻無關榮辱,兄臺多想想吧!”。
魏士廷“嗆”地拔出創來,凝聲道:“在下早已想好了!”
武同春怒也不是,氣也不是,這實在是沒來由,寒聲道:“兄臺知道在下準會拔劍麼?”
魏士廷臉色一變,道:“朋友不屑於賜教麼?”
武同春冷漠地道:“也許!”
魏士廷挑眉瞪眼,激越地道:“在下向朋友挑戰!”
武同春冷酷無情地道:“你不配!”
這是極大的侮辱,魏士廷臉孔泛了白,厲聲道:“別太目中無人!”
“又如何?”
“拔劍!”
“在下說過你不配!”
“‘冷麪客’,你……欺人太甚,你太驕狂……”
“對你這種人應該如此!”
魏士廷氣得雙眼發了藍,身軀籟籟而抖,手中劍斜揚而起,但隨即又放了下來,他猛省動氣是劍道之大忌,對方定是故激怒自己,當下立即靜氣寧神,臉上逐漸變爲平靜。
這一點,武同春看得出來,心中暗自讚許這姓魏的的確可夠得上是個中高手,但他不齒他的行爲,同時也同情他那心碎的妻子,有意地道:“武功與武德是一個武生所必備的條件,而武德高於武功,可以無功,但不可以無德;武功再高,如果沒有武德,不配稱做武士,只是個江湖強梁而已!”
魏土廷的氣又被挑起,怒聲道:“在下不是討朋友教訓而來的!”
“你喪失了人性,應該教訓。”
“什麼意思?要求印證,是武士本色,朋友何以出口傷人?”
“在下再說一遍,你不配!”
“朋友……”
“爲了追求虛名,罔顧夫妻之義,算武士乎?”
魏士廷蹬蹬蹬連退三步,歇斯底里地大叫道:“我非跟你比劍不可,這是我生平之願……”
武同春喘口大氣,道:“你生來就是爲了比劍?這未免太……”
魏土廷立即截話道:“不錯,可以這麼說,在下誓要會會中原道上傑出的劍手。”
“這樣便可以一舉成名?”
“不爲名,只爲一口氣。”
“這就怪了,爭氣怎會爭到在下頭上?”
“因爲你是中原道上年輕一代中的第一劍手。”
“第一劍手,誰封的?”
“有口皆碑!”
武同春忍不住打了個哈哈道:“這實在妙,居然有人給在下冠上這封號,在下江湖末流,從不敢以高手自詡,武學深如瀚海。何來第一?”
魏士廷執拗地道:“拔劍!”
“一定要鬥?”
“無可避免。”
“總得有個理由?”
“說過爲了爭一口氣。”
一爭的是什麼氣?”
魏士廷把牙齒咬了又咬,最後激越地道:“先嚴一生鑽研劍術,結果每比均負,落了個‘常敗劍客’之名,悒鬱而終,在下要爭的便是這口氣。”
聞言之下,武同春有些啼笑皆了,目芒一閃,道:“你錯了,在下無藉籍之名,你勝了沒人知道,如果敗了,將永遠不安,何苦呢?揚名爭氣,而必須循正道,好勇鬥狠不是辦法的。”
人影一晃,白石玉現身人場,笑笑道:“別愁沒人知道,在下可以義務傳揚!”
魏士廷一怔。
武同春恨得牙癢癢,狠瞪了白石玉一眼,道:“你是唯恐天下不亂麼?”
白石玉道:“不比較,世間就不會有高低上下,這無可厚非,兄臺是存心仁厚,還是怕敗了損及聲名?”
他的語意極富挑撥。
武同春怒聲道:“你是什麼居心?”
白石玉滿無所謂地道:“號稱第一,免不了有人找上門,在下吞屬武林一脈,免不了從俗。”
武同春心火直冒,大聲道:“誰號稱第一?”
白石玉道:“兄臺即使否認,也杜不了姜菩衆口!”
魏土廷掃了白石玉一眼,道:“這位兄臺……”
白石玉馬上接口道:“在下白石玉!”
魏土廷道:“在下小姓魏,賤號上延,就請白兄作見證吧!”
白石玉得意地道:“榮幸之至,樂於從命。”
武同春七竅冒了煙,怒衝衝地道:“白石玉,你湊這把野火,對你有什麼好處?”
魏土廷再次揚劍,沉聲道:“請拔劍!”
武同春冷哼了一聲道:“你妻子說得不錯,你再不會回頭了。”
麪皮一陣顫動,魏士廷慄聲道:“爲了完成父志,生死並不重要。”
武同春氣不過,徐徐拔劍,道:“好,在下成全你!”
雙方對立,獄峙淵停,依氣勢而論,均屬技尖一流的劍手。
武同春頓時起了惺惺相惜之念,他忘不了那少婦絕望而去的神情,這一比鬥,如果魏士廷輸了,將是一幕悲劇。
心念之中,放下劍道:“算了,在下認輸!”
魏上廷厲聲道:“這是侮辱,在下不接受。”
武同春氣他不過,怒叱道:“你怎麼如此不知好歹,只顧自己,不爲妻子着想?”
魏土廷面上掠過一抹痛苦之色,但隨即又回覆堅毅,斷然地道:“事無兩全,在下無法計及其他了。”
武同春知道勸不醒對方,聲音一寒,道:“如果你輸了,又如何?”
魏士廷似乎早想好了,脫口道“自決當場!”
短短四個字,表示了他不移的決心。
白石玉淡淡地道:“不必如此認真,生命是可貴的,既要比較,必有勝負,如果兄臺贏了,別人又將如何?”
武同春橫了白石玉一眼,正視魏士廷道:“值得麼?”
“值與不值,在於各人的觀點與立場。”
“刀劍無限,如有失手而釀成流血事故呢?”
“技不如人,毫無怨尤。”
“在下甘願認輸還不行?”
“那是侮辱,在下絕不甘休,一口氣在,誓必周旋到底。”
萬般無奈,武同春從鼻孔裡噓了口氣,道:“好吧,看來不證實一下你是不會死心的。
準備出手吧!”
雙方重新亮起架勢。
白石玉開口道:“兩位是一定要見高下,還是點到爲止?”
武同春道:“在下出手只一次,不發第二招。”
魏土廷跟着道:“正合在下之意,一招見分曉。”
武同春不爲名,但潛意識中他不願輸,這是人之常情,目前的問題是對手不弱,要保證不敗,勢非全力出手不可,在這種情況下,無法避免死傷,因爲雙方是第一次交手,不能確知對手深淺而在劍上留分寸,這使他煞費躊躇,他實在不願傷對方,又不能敗而損及名頭,主要是有第三者在場。
魏士廷鬥志高昂,因他是主動而且有目的,所以全力一擊是必然的,從他凝重的表情便可知道。
突地,武同春發覺對方的起手式相當眼熟,越看越覺不對,沉聲道:“且慢動手!”
魏士廷眉峰一緊,道:“朋友有話要說?”
武同春道:“你這一式劍術是什麼名稱?”
“這……有說明的必要麼?”
“有!很重要!”
“那朋友自己何不先說出所使的劍法名稱?”
武同春愕然,他不能說出“玄黃劍法”這名稱,因爲事關重大,但如果自己不說,照理也不能要求對方報出來,深深一想,道:“兄臺的起手式對在下而言,並不陌生,兄臺如果出招,已立於不利的地位,因爲在下洞悉兄臺將要發出的路數,所以想先問個明白。”
魏士廷的臉色變了,沒出手便已居於劣勢。豈非註定要輸?可是誰能保證“冷麪客”不是在施詐術,求取制勝之道?心念之中,道:“不知道!”
武同春大愕,皺眉道:“不知道?”
“是不知道。”
“這倒是奇聞了,一個劍手,不知道自己所使的劍法?”
“這不稀奇,在下這一招劍法,是一位無名老人傳授的,只一招,沒有名稱,這是實情的,現在請!”
白石玉突地驚聲道:“魏兄亮出的,是‘無敵劍法’的起手式。”
魏士廷駭然大震,他自己不知道,別人卻一口道了出來。
而更感驚震的是武同春,他不明白這詭異人物何以也知道這是“無敵劍法”的起手式?
父親賴以成名的劍法,會在姓魏的身上出現,而父親已死於二十年前,姓魏的年紀不大,這太不可思議了。
白石玉衝着武同春笑笑,道:“這倒是很妙。”
武同春心絃起了震顫,疾忖:“難道白石玉已經知道自己的身份,聽口氣是有這意思,太可怕了,而這一場比鬥,是他一手促成的,目的何在?‘無敵劍法’是家傳武學,怎會出現在魏士廷身上,巧合麼?也許起手式巧合,這得要看他出手才能確切證明,自己何不也以同樣劍法應付……”
心念之中,改變了起手式,與對手完全一模一樣,氣勢也在伯仲之間,沉聲道:“兄臺隨時可以出手。”
魏土廷慄聲道:“朋友怎麼也用同一劍法?難道朋友是那無名老人的傳人?”
武同春道:“也許架勢巧合,得由事實證明。”
白石玉插口道:“同一劍法,高下就要看功候了!”
魏士廷道:“劍法各有所宗,不會是巧合。”
白石玉道:“當然!”
武同春目芒一閃,道:“你說當然是什麼意思?”
白石玉淡淡地道:“因爲魏兄說的有道理。”
魏士廷略顯激動地道:“‘無敵劍法’,應該是‘無雙堡’的劍法,朋友莫非……”
現在,武同春反而決心要印證了,家傳的劍法出現在外人身上,此中大有蹋蹺,非要弄明白不可,凝聲道:“請出手!”
空氣一片沉凝,雙方抱元守一,聚神對峙,一目不瞬。
吐氣開聲,兩個不同的聲音宛若同時發自一人之口,沒有先後,青白兩道光華破空爆起,如星點亂進,交鳴如渾珠,但只是那麼短暫的一剎那。
“呀!”
“嗯!”
悶哼與慄呼齊發,魏士廷退到八尺之外,長劍下垂,觸地有聲,左胸上方冒了紅,臉孔立起抽扭,面色說多難看就有多難看。
武同春雙目圓睜,情緒翻涌如濤。事實證明,魏土廷所使的,真的是“無敵劍法”中最凌厲的一式。
魏士廷狂叫一聲:“我輸了!”
手中一橫,勒向咽喉。
“嗆!”武同春飛指點出,魏士延長劍掉地。
白石玉大聲道:“魏兄何必效愚夫之行,死了未見得是英雄,印證武功,又不是打賭決鬥。”
魏士廷黯然沮喪,他苦蔘了八年,滿以爲這一招必可供他吐氣揚眉,想不到仍非別人一招之敵。
武同春激動地道:“請兄見臺實告這一招的來歷?”
魏土廷頹然道:“兄臺何故要追問?”
白石玉代答道:“因爲魏兄施展的這一招,的確是‘無敵劍法’,而這劍法是‘無雙堡’的看家武功,這位冷麪兄巧是少堡主武同春的生死之交,所以不能不問。”
魏土廷怔了片刻,道:“的確是八年前一位無名老人所傳。”
武同春默察對方神情,這姓魏的不像是說謊,論外在的儀表,是個正派武士,但怎麼會有這樣古怪的事呢?當下放緩了聲音道:“請兄臺見示那位無名老人何故要傳兄臺這一招劍法?”
魏土廷苦苦一笑道:“哪是碰巧,說來……不好意思。八年前某日,在下與人比劍,輸了,還受了傷,遇上那位老人家,謬讚在下資質不俗,主動指點了這一式劍法。”
“兄臺還記得那位老人的長相麼?”
“記得,花甲年紀,星嫖健朗,極有風度!”
“沒說來歷?”
“沒有,在下曾再三請教,都不肯透露。”
“這……可就奇怪了……”
“兄臺何不問問武少堡主,也許是‘無雙堡’同門一脈!”
武同春啞口無言,心裡在想:“如果江姥姥活着,也許能問出端倪,現在根本沒有可問的對象,父親死時,自己不足十歲,很多事情根本不瞭解,這又是一件無頭案……”
心念之中,沉聲道:“兄臺如再碰上那位老人,請代傳一個訊,就說無雙堡後人武同春要見他,肯幫這個忙麼?”
魏士廷驚聲道:“兄臺是……”
武同春忙道:“在下是代友請託。”
魏士廷搖頭道:“恐怕會方命!”
“什麼,兄臺不願相助?”
“不,在下恐怕不可能再在江湖走動了,碰上的機會不多。”
“這……不管怎樣,仍請留意!”
“可以!”
武同春收了劍,然後從地上揀起魏土廷的兵刃,雙手奉上,道:“一時失手,請勿介意吧,如果不棄,交個朋友如何?”
魏士廷紅着臉接過劍,訕訕地道:“兄臺看得起在下?”
“哪裡話!”
“榮幸之至!”
武同春深怕對方迫問身世來歷,沉聲道:“咱們一言訂交,後會有。兄臺應該馬上去追嫂夫人,以免發生意外,而遺不必要之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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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士廷大爲動容。立即收劍抱拳道:“二位,後會有期了。”
說完話,疾奔而去。
白石玉望着魏士廷迅快消失的背影,悠悠地道:“差一點就來場悲劇!”
武同春冷冷地道:“這是你促成的,你很愜意,是麼?”
白石玉溫聲道:“兄臺怎麼可以這樣說,小弟多事是有的,不能說促成。姓魏的誓言要找第一劍手‘冷麪客’比劍,遲早會碰上這樣了結不是很好麼?”
微哼了一聲,武同春轉身挪步……“兄臺留步!”
話聲中,白石玉攔在頭裡。
武同春沒好氣地道:“怎麼,你還有事?”
眉毛一挑,白石玉道:“老話一句.武同春到底是生是死?”
武同春氣往上衝,惡極反笑道:“你一定要追究?”
白石玉道:“小弟說過,在道義上不能不過問。”
“那我告訴你,武同春已經死了,屍骨早化了。”
“這可是兄臺說的?”
“不惜,是我說的!”
“可憐,武大嫂年紀輕輕便要守寡,武家算絕了後……”
“你找死?”
“未必!”
“你以爲我殺不了你?”
“是不太容易!”
目中殺芒驟現,武同春的手按上劍柄,寒聲道:“我要永遠封上你這張多話的嘴。”
驀在此刻,一聲尖叫倏告傳來,聲音是發自女人之口。
武同春心頭一震。
白石玉道:“像是在官道那邊!”
說完,彈身馳去。
武同春也跟着奔去,只見一個村婦癱坐在官司道旁的林邊,一籃野菜全撒了。
白石玉趨近前,道:“這位大嫂,剛纔發生了什麼事?”
村婦面無人色,手指林中,結結巴巴地道:“死……死……死人!”
武同春朝林於望了一眼:“死人,在哪裡?”
村婦用手按住胸部,喘着氣道:“在……林子裡,嚇死人了,是個……女的!”
白石玉穿人林子,突然驚呼出聲。
武同春聞聲奔人,只見一個衣著不俗的少婦,仰躺在一堆枯葉上,胸衣已被撕裂,露出大紅兜肚,玉峰隱現。
這女人是被姦殺麼?武同春彈身迫近,仔細一看,登時天族地轉,兩眼發黑,一屁股坐了下去,全身的血管似乎要爆炸了。
這女的,竟然是妻子華錦芳。
白石五慄呼道:“怎會是武大嫂,她遭遇了什麼?”
這一剎那,武同春意識全消,靈魂已被剝離了軀殼……。
突地全身猛震,功力盡散,人卻清醒了,是白石玉乘機下的手。
武同春目毗欲裂地狂叫道:“白石玉,你……想怎麼樣?”
白石玉冷冷地道:“本人一向和平處世,不願殺人流血,兄臺剛纔已起意要殺人,不得不求自衛!”
說着,又揚手虛點,指風射出,點了武同春的“啞穴”。
武同春再不能開口了,怨毒攻心,眼球幾乎突出眶外,妻子被人姦殺,自己又被這狼子所制,他快要發狂了。
白石玉蹲下身,探了探華錦芳的鼻息和腕脈,大聲道:“沒死,還有救!”
武同春身不能動,口不能言,那份痛苦。簡直無法以言語形容。
白石玉拉了拉華錦芳的胸衣,又撩起她的裙子看了看。厲聲道:“是什麼人乾的好事?
我要把他碎屍……”
當着面,妻子被一個男人牽衣撩裙,指觸手摸,武同春氣得幾乎昏死過去,口一張,噴出一口鮮血。
白石玉連眨都不眨他一眼,伸手檢視華錦芳,口裡道:“奇怪,沒有傷痕,是被點了穴道,不知被制的是何穴?……”邊說,邊用手在華錦芳周身上下游去摸索。
“哇!”武同春又嗆出一口鮮血,心裡宣誓道:“姓白的,我武同春有一口氣在,不把你挫骨揚灰,就不是人生父母養的。”
白石玉肆意地撫摸探索,每一寸地方都摸到了。
武同春竭力撐持着不使自己昏死過去,他要看看白石王到底如何對付華錦芳,這比凌遲碎剮還要酷毒。
白石玉的手,探人裙內小腹部分。
武同春全身似被撕裂了。
這是禽獸之行,完全否定了倫禮道德,他是故意的。
白石玉神色自若,喃喃自語道:“好詭異的手法,缺德,竟然點在‘衝’‘帶’二脈之交,如不急救,非死不可!”
衝、帶之處的部位,已屬女人私處,除了同性或丈夫,任何人都不能觸及,爲了救命亦不可,因爲傷者是有夫之婦,而白石玉居然毫無忌憚。
奇恥大辱,武同春的感受上像死了一千次。
最殘忍的是當着他的面,而他連開口都不能。
“狗,白石玉是一隻狗,不是人!”
武同春只能在心裡咒罵。
一聲長長的呻吟,華錦芳甦醒過來。
武同春兩眼幾乎瞪出血來。
白石玉仍蹲着沒動,柔聲道:“武大嫂,你沒怎麼吧?”
華錦方驚叫道:“原來是……”
白石玉緊忙截住她的話頭道:“旁邊還有人!”
“有人,誰?”
“冷麪客!”
“是他……”
“大嫂別激動,小弟扶你起來。”
華錦芳被扶起坐正,白石玉千脆坐在她身邊。
一個意念衝上腦海,武同春真的昏厥過去,不久,又醒轉,口裡發出陣陣牛喘,就是不能說話。
兩人仍然偎坐着,華錦芳斜靠在白石玉身上。
情景足夠說明,雙方有了私情,不然豈能全不顧男女之嫌。
剜心的痛苦,武同春成了睜眼王八,天下,沒有比這更窩囊更慘酷的事了,做夢也估不到華錦芳會是這種鮮廉寡恥的賤婦。
他在心裡喊了一百個“殺”!
白石玉朝武同春瞟了一眼,輕聲問華錦芳道:“大嫂,你真的沒看到下手的人?”
“沒看到,連影子都沒看到,只覺穴道淬然被襲,便倒下了。”
“你……有沒有感覺身上有什麼不對?”
“這……這……似乎沒有!”
“大嫂,小弟會追出那禽獸的。”
頓了頓,又道:“大嫂,有句話不得不告訴你,但你必須冷靜,因爲真相如何,有待進一步查證。”
華錦芳這:“什麼事?”
白石玉掃了武同春一眼之後才道:“據‘冷麪客’說,武大哥……”
華錦芳迫不及待地道:“怎麼樣!”
白石玉激聲道:“他說武大哥早已不在人世!”
狂叫一聲,華錦芳暈了過去。
武同春又吐了一口血。
白石玉連點數指,華錦芳悠悠醒轉,目毗欲裂地道:“我……我要親手殺他!”嬌軀掙起,又靠回去。
白石玉輕撫着她的香肩道:“大嫂,你穴道受制太久,還需要一段時間才能復原。”
華錦芳喘着氣道:“你……代我把他碎屍,我……”
白石玉苦着臉道:“大嫂,聽小弟說……”
“不,我……要他償命!”
“大嫂,小弟不喜歡殺人流血……而且……”
“而且什麼?”
“他不承認是兇手,也許兇手真的另有其人。”
“問他!”
“他不肯說!”
“逼供!”
“這”
“他一再說同春在一個隱秘的地方練武,是謊話……”
白石玉再次掃了武同春一眼,道:“大嫂,我們得離開此地,找個比較舒適的地方讓大嫂憩歇!”
華錦芳皺眉道:“可是,我還無力行動……”
“這……不要緊,我抱大嫂走!”
“大白天裡……”
“我們揀沒人的地方走不就成了。”
“那他呢?”
“小弟會處置的。”說完,走近武同春,笑笑道:“兄臺,委曲你片刻只片刻,你的穴道自解。”
仇,昇華到極限,心火反而下降了,恨極無恨,因爲恨已經深植在心深處,表面上的發泄,已不能代表濃稠的怨毒,武同春緊緊的咬住牙,閉上眼睛,只要不死,必然會有那麼一刻。
白石玉伸手出指,重點武同春穴道,解了原點的穴道,然後走過去,橫抱起華錦芳,穿林而去。
武同春睜眼望着一雙人影消失。
天下沒有比這更殘酷的事了,眼望妻子向野男人投懷送抱,恬不知恥,卻無力量予以制裁。
這是繼八年前,髮妻凝碧那次誤會之後的又一次心靈重創,而這次,親眼看見,親身經歷,沒有任何一絲絲理由置疑,千真萬確,一輩子見不得人,上辱祖先,下辱後代,永遠擡不起頭。
華錦芳空有美麗的軀殼,靈魂是污穢的,下賤的。
白石玉壞人名節,毀人家庭,該死一千次。
人與禽獸,到底相差多少?當然。他不能這樣老躺着,立即摒除雜念,安定心神,運起“玄黃經”所載心法,衝解被制穴道。
白石玉說過,只消片刻,穴道自解,但他等不及了。
就在此刻,三條人影穿林而至,當先的,是一個二十六七歲的白衫人。生相不俗,後面隨着兩名黑衣勁裝武士。
白衫人驚“噫”了一聲,道:“‘冷麪客’,太好了,天從人願。”
武同春驚覺,張目一望,不由駭然而震,來的竟然是曾與自己比過劍的童光武,這真是冤家路窄了,會在這種情況之下遭遇。
董光武曾經與灰衣人一路,聯手對付過自己……從兩名武土的襟志,證明是“天地會”
的弟子,看來童光武已加入了“天地會”。
武土之一顯得有些不安地道:“巡監,他就是被譽爲第一劍手的‘冷麪客’?”
,童光武“唔”了一聲,道:“不錯,就是他!”
從“巡監”二字的稱謂,說明了重光武已經接替了司馬一夫的位置,而司馬一夫是灰衣人殺的,這就想不透其中的蹊蹺了。
童光武目芒連閃,手按劍柄,戒備着以防萬一,寒聲道:“‘冷麪客’,真是幸會,“怎麼啦,躺着歇涼麼?”
武同春“啞穴”已解,但他不願開口,他等待被制的偏穴自解。
董光武接着又道:“碰上區區,算你時運不濟,是誰制住了你?嗯!這人一定相當了不起,區區做個順水人情,以免夜長夢多……”手掌倏地揚了起來。
武同春厲聲道:“姓童的,乘人之危,你算那一門子武土?”
童光武冷笑了一聲道:“活武土,而你將成死武士,帶着你第一劍手的頭銜到陰府去揚武吧!”
生死邊緣,武同春暴喝道:“你敢?”
目中殺芒一閃,童光武陰聲道:“這有什麼不敢的!”
手掌猛然劈出。
同一時間,武同春感到穴道業已自解,身軀暴彈而起,但,差了那麼一絲絲,無法反擊了,彈起的身軀,正將迎上掌風,悶哼聲中,飛栽丈外,口血連噴,董光武有心要他的命,這一擊用了十成真力。
武同春玄關之竅已通,功力非比等閒,在重傷之下,仍能挺立而起。
童光武可不敢給這可怕的對手有任何反抗的機會,緊跟着雙掌乎推,用的是全力,武同春身形未穩,又被擊倒。
童光武掣劍指上他的心窩,得意地哈哈一陣狂笑,道:“‘冷麪客’,你除了認命沒別的路了!”
死,似乎已成定局。
武同春說什麼也不甘心,狂吼道:“姓童的,你這宵小之流,根本不配做武土!”血沫隨着話聲進飛。
摹在此刻,一個嬌脆悅耳的聲音道:“光武哥,別殺他!”
人隨聲現,來的是天地會主的寶貝女兒“魔音女”。人醜而聲美,可算是造物主的惡作劇。
童光武擡頭道:“珍妹,爲什麼?”
雙方稱哥道妹,顯示某種不平凡的關係。
“魔音女”天生奇醜,令人不堪承教,她曾纏過白石玉,追過武同春,現在膠上了童光武。
“魔音女”掃了重傷的武同春一眼,道:“我要在他身上追出一個人。”
“留他命在太可怕!”,今天是千載一時之機。”
“不,先別殺他!”
“珍妹要追查什麼人?”
“無雙堡少堡主武同春。”
童光武漢睛一亮,道:“是了,我險些忘了這件事,武同春是我要找的人!”說完,收回劍,點出三指,然後一偏頭,道:“帶走,換個僻靜的地方問活。”
武同春咬牙閉口,他只好認了。
武上之一上前把武同春橫扛肩上,一行人出林奔去。
“砰!”武同春被拋摔地上,牽動了傷勢,不自禁地悽哼出了聲這是間堆放着粗笨雜物的空屋,童光武與“魔音女”並肩而上,兩名武士叉腰站在武同春身側。
“魔音女”脆生生地道:“‘冷麪客’,你如果聰明的話,坦白說出武同春的下落,省得多受活罪。”
武同春把心一橫,道:“他已經死了!”
“魔音女”與童光武齊聲驚叫道:“死了?”
武同春道:“早已變成枯骨了!”
童光武厲聲道:““你沒說謊?”
“信不信由你。”
“可惜,遺憾,不能鬥他了。”
“鬥他麼,差得太遠了,你連我都鬥不過。”
“魔音女”冷哼了一聲,道:“鬼話,武同春的身手我見識過,沒什麼了不起。”
“哼!”
“別哼,你說說看,他是如何死的?”
“與敵人同歸於盡!”
“敵人,誰?”
武同春心念電似一轉,道:“‘天地會’副巡監在年前與數名手下一齊失蹤,對不對?”
“魔音女’:醜臉一變,慄聲道:“不錯,難道……”
武同春道:“敵我雙方,一起墜谷而死。”
“魔音女”悠悠地道:“真的死了!”
副巡監黃有道與手下失蹤是事實,也是個秘密,“魔音女’不能不信,因爲這不是能信口編得出來的。
童光武陰陰地道:“上次見面時,你沒這麼說。”
武同春道:“現在說也是一樣!”
童光武側顧“魔音女”道:“打發他上路吧?”
“魔音女”道:“我還有話問他!”說着,目光罩定武同春道:“本會左護法是怎麼死的?還有馬堂主和手下……”
這是白石玉的傑作,武同春明明知道,但他不願說出來,奪妻之恨難消,他要親手對付他。
當下斷然道:“不知道!”
“你不知道?”
“我爲什麼要知道?”
因爲你有這能耐,而且,你也是唯一敢公然與本會作對的人。”
“有心要除滅‘天地會’的正道之士並不少。”
“哼!何不說不自量力找死的人不少?”
“‘冷麪客’,反正你死定了,何必不承認?”
“死是另一回事!”
“魔音女”脆笑了一聲,道:“這麼說……你是不怕死?”
武同春咬牙道:“死有什麼可怕,身爲武林人,殺人,或被人殺,根本無奇。”
“魔音女”語帶不屑地道:“你真有種!”
董光武道:“珍妹,我看……不必浪費時間了?”
“魔音女”聳聳肩,道:“那你就下手吧!”
童光武獰聲道:“第一劍手,應該死在劍下,成全他的英名!”話聲中,擊出長劍,朝武同春當胸刺落。
武同春雙目圓睜,望着刺向心窩的長劍,目光中除了恨,什麼也沒有。
這一瞬,是生與死的分界線。
“慢着!”
一聲厲喝,倏地傳來。
劍尖已沾及武同春的胸衣,童光武適時停住,擡眼道:“什麼人?”
一個貌相清奇的黑衫老者,進入房中。
“魔音女”眸一閃,道:“是右護法,什麼事?”
黑衫老者朝“魔音女”略一拱手,道:“此人暫時不能殺。”
童光武道:“爲什麼?”
黑衫老者道:“會主要親自問話。”
“會主要親自問話?”
“是!”
“會主的大駕呢?”
“立即就到,請巡監帶手下速到外面警戒。”
童光武望了“魔音女”一眼,然後揮了揮手,與二武士出門而去,“魔音女”想了想,也跟了出去,房中只剩下黑衫老者與武同春二人。
武同春慶幸劍下餘生,但也相當激動,到底不可一世的天地會主,是個什麼樣的人物,謎底上可揭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