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同春道:“西門堯會用這種手法麼?”
“鬼叫化”道:“沒聽說過,不過……武林人有個通病,有些秘技是不輕易顯露的,除非當場被人指出。”
武同春想了想,又道:“您老聽說過這種手法?”
“是的!”
“誰使用這種手法?”
“這就不得而知了。”
“以前有沒有發生過殺人不留痕這類事?”
“有,‘黑紗女’師徒不正是麼?”
武同春皺起眉頭道:“手法名稱一樣?”
“鬼叫化”搖頭道:“不清楚,似乎不曾聽人這麼說,一般只知道‘接引婆婆’殺人無痕,到底用的是什麼手法誰也不清楚。”
說着,目芒在武同春身上一繞,又道:“老弟,你幫忙把老道的屍身側過來,老要飯的仔細檢視一下。”
武同春收起劍,然後雙手扳轉“紫陽真人”的屍體。
就在此刻,“鬼叫化”出手如電,連點武同春數處大穴。
武同春做夢也估不到“鬼叫化”會對他淬然出手,心理上毫無防範,連意念都不及轉,便“砰”然栽了下去。
“鬼叫化”收起平時那玩世不恭的神色,滿面凜然。
武同春被點倒在地上,既不怒,也不憤,而是無比的驚詫,怎麼也想不透“鬼叫化”會猝然對自己出手。
“鬼叫化”語氣森森地道:“三十年老孃倒繃孩兒,如果不是西門堯一句話,老要飯的真被你矇住了。”
武同春身不能動,口還能開,厲聲道:“您老這是怎麼回事?”
“鬼叫化”厲聲道:“你纔是真正的殺人兇手。”
武同春滿頭玄霧,瞪着眼開不了口,這情況太突然也太意外了。
“鬼叫化”一把抓下了武同春的人皮面具,目光如刃地道:“說!你小子的真正來路是什麼?”
就在此刻,一陣極其刺耳的怪聲起自院中,似哭不像哭,似笑不像笑這怪聲武同春毫不陌生,他知道來的是誰了。
“鬼叫化”臉色一變,脫口道:“九尺二!”
一黑一白兩個矮怪出現在門邊,四道目芒,投射在武同春的身上,怪聲不停,似乎相當得意。
“鬼叫化”寒聲道:“你兄弟想幹什麼?”
白衫任以腹語應道:“他是我兄弟早就選中了的人,沒你要飯的份,請吧!”
“鬼叫化”冷哼一聲道:“選女婿麼?以老要飯的所知,你兄弟並沒女]兒。”
黑衫怪接口道:“要飯的,咱們最好別傷和氣。”
武同春穴道被制,由於“鬼叫化”手法特異,一時之間無法以玄功衝開,只好靜待下文,反正現在連“鬼叫化”也成敵人,落人誰手都沒分別。
“鬼叫化”電閃上步,打狗棒猝然掃出。
雙怪不虞“鬼叫化”會猝然出手,本能地向後門退。
“鬼叫化”這一着是虛招,打狗棒在三分之二處突然收回,反手撈起武同春,從後門逸去,動作一氣呵成,快得令人咋舌。
衝出後門,掠上牆頭,一道排山勁氣,倏告迎身捲來,“鬼叫化”倒翻而回,武同春被拋到丈外牆腳。
牆頭上閃現一個魁偉的青袍老者,發掌逼回“鬼叫化”的人便是他,看來他早已伏伺此地。
外面“鬼叫化”蹦起身來,寒聲道:“好哇!姓錢的,物以類聚,你們竟搭上手了。”
同一時間,白衫怪扛起武同春,逾牆而去。
黑衫怪與青袍老者,雙雙電撲“鬼叫化”,掩護白衫怪脫走。
“鬼叫化”身爲丐幫首座長老,別人出了手,他不能不應戰。
白衫怪夠乖覺,出了圍牆之後,加點武同春穴道,以防發生變化,武同春在無法反抗之下,失去了知覺。
一條灰影,遙遙緊躡在白衫怪之後。
武同春回覆知覺,發現自己躺在一間破爛不堪的房子裡,蛛網塵封,黴氣觸鼻,相當不好受,也不知道是什麼地方。
房裡很陰暗,但可以看出天還沒黑。
不見雙怪,也不見那姓錢的青袍老者。
武同着試運內力,發覺穴道已解,功力也已回覆,不由大感意外,想站起身來,才發現雙腿痠軟如綿,絲毫不能着力,只上半身能動,登時泄了氣,原來對方是以這種手段來禁制自己。
雙手用力,把身體拖移到壁邊,半靠坐着,心裡那份窩囊,簡直難以形容。
現在,他開始恨“鬼叫化”了,如果不是老要飯的出其不意來這一手,自己便不會爲雙怪所乘。
“鬼叫化”爲什麼會這樣做?這是個猜不透的謎。
人影一晃,現身的是那陌生的青袍老者。
武同春冷眼瞪着對方,沒開口。
青袍老者端詳了武同春幾眼,喃喃地自語道:“奇材,真是塊上好材料,兄弟倆眼光不錯,算找對了人。”
武同春忍不住開口道:“閣下如何稱呼?’”
“南荒俠錢森。”
“想把在下怎麼樣?”
“造就你成一個非常高手。”
“嗯!有意思。”
“當然有意思,造一樁武林奇蹟,現在我們好好談上一談,你這張臉,不是生來如此.能告訴老夫原因麼?”
“無可奉告!”
“噢!這麼說……老夫如果問你來歷,你也不肯回答了?”
“不錯,閣下頗有自知之明。”
怔了怔,青袍老者自我解嘲地笑笑道:“沒關係,反正知道你叫‘鬼臉客’就成了,合力造就你成爲無敵高手,當然,你會問既能造就一個無敵高手,爲什麼本身不自我成就?這是因爲資賦與年齡所限……”
武同春吐了口悶氣,道:“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麼?”
青袍老者打了個哈哈,目中精芒一閃,道:“問得好,爲了要你去辦一件事,不須任何名份,使你功力速成之後,就去辦事,給你功力,算是代價,事完,各行其道。”
這倒是件稀罕事,武同春道:“辦什麼事?”
青袍老者略一沉吟,道:“索性先告訴你,去殺一個人。”
武同春驚道:“殺人?”
“不錯!”
“什麼樣的人?”
“一個身手極局的人,是誰無個必知道。”
“殺人總有個目的……”
當然,‘九尺二’兄弟修被毀容,老夫獨子被殺,報仇,這就是目的。”
窒了窒,武同春冷冰冰地道:“閣下認爲在下願意麼?”
青袍老者不假思索道:“你會願意的,你可以因此而成爲天下第一高手,又可揚名四海,而所付出的,只是殺一個人,得到的終生受用不盡。”
冷笑了一聲,武同春道:“閣下錯了,在下不答應。”
青袍老者篤定般地道:“你會答應的,因爲你現在在老夫們的掌握中。”
武同春冷哼了一聲道:“閣下可曾考慮到一件事?”
“什麼事?”
“在下成功之後,劍鋒可以回指,不一定指向閣下等要殺的人。”
“哈哈哈哈,你這一說,表示你面惡心正,是個正派人。不過,你放心,老夫等在江湖上打滾一生,不會做無根的事,早已考慮到了。”
“怎麼說?”
“你現在不是雙腿不能動彈麼?這是一着妙棋,到時,讓你恢復一半辦完事,再還你另一半,如果你心生異念,那就一輩子殘廢,還有,除了施術者本人,普天之下沒第二個人能解禁制。”
這一着的確夠陰毒,武同春閉口不語,心中恨火熾燃,三個老匹夫爲了報仇而不擇手段,令人髮指,其可原但行可誅,尤其“九尺二”爲了物色人才、在殺了不少年輕人,更屬死有餘辜。
身影動處,黑衫怪來到房中,以腹語發話道:“真不容易擺脫了那奧要飯的!”說着,目光掃向武同春,又道:“錢兄向他解說過了麼?”
青袍老者道:“全說清楚了!”
“他答應了?”
“還有點不大願意。”
“這……”
“他會應承的,他決不會願意當半個活人。令兄呢?”
“隨後就到,他要確定附近沒外人盯蹤。”
話聲才落,一聲怪嘯傳了進來,青袍老者臉色大變,黑衫怪五官不辨是以看不出表情,但目中盡是駭芒,車轉身掠了出去。
“哇!”又是一聲狂嘯傳來。
武同春心絃疾顫。
青袍老者臉孔變了形,厲聲道:“難道是那老狗追蹤而至?”自語聲中,彈到破窗邊向外探視。
一個冷得令入發顫的聲音起自門邊:“錢森,輪到你了!”
武同春一擡眼,心頭大震,現身門邊的,赫然是灰衣人。
青袍老者回過身,臉孔登時縮小了,但眸中卻泛出了怨毒至極之色。
武同春駭凜不已,看來友衣人便是毀“九尺二”兄弟之容,殺青施老者獨子的人,而對方要自己去殺的,也正是灰衣人。
灰衣人冷酷地道:“錢森,你自了吧!別讓那兩兄弟久等。”
這句話,證明“九尺二”兄弟業已被殺。
雙怪的功力並非泛泛,也屬使人聞名喪膽的人物,而被殺於灰衣人舉手投足之間,則灰衣人的功力,太不可思議了。
青袍老者臉色變了又坐,突地破窗而去。灰衣人如影附形般穿出,慘號傳來。結果是什麼也不必說了。
武同春寒氣大冒,灰衣人自稱是妻子華錦芳的父執,到底是何來路?在轉眼之間,毀了三個江湖區孽,堪稱心狠手辣之尤。
腳步聲起,灰衣人自房門步入,直迫武同春身前。
武同春正待開口,卻被對方的猙獰目光鎮住了,心想:“看樣子他要對自己下手,爲什麼?他是以殺人爲樂麼?”
灰衣人的手徐徐揚起。
武同春驚魂出了竅,下身不能動,無力反抗,脫口厲呼道:“閣下意欲何爲?”
灰衣人冷森地道:“不能讓你活下去。”
死亡的陰影,立即罩住了武同春的心,這樣死法,的確不能瞑目,出自本能,雙掌猛然推出。
雖然他是坐着,但功力到了某一程度的高手,仍然未可小覷,尤其是在拚命之際,勁浪猛卷中,灰衣人退了一個大步,勁氣餘勁未衰,朽木積塵紛紛落下,本就破舊不堪的房子,有傾塌之勢。
驀在此刻,一蓬黑點,自窗口射人,罩向灰衣人,疾勁有聲。
藍衣人是背對窗口,聞風知警,側身揮袖急拂,黑點四射,緊接着窗外出現半截人影,赫然是青袍老者錢森,但乍現又隱。
武同春駭然,剛纔分明聽到慘號聲,人怎麼還活着,而且發暗器施襲?灰衣人穿窗而出。
武同春猛覺穴道被點中,身形一輕,似被人扶起,隨即失去知覺。
知覺回覆,換了地方。
首先看到的是船篷,低矮狹窄,是在一條小船上,他撐起上半身,身邊坐着一個人,赫然是“鬼叫化”,他一時不知如何開口才好,也弄不清是怎麼一回事,但是雙掌本能的暗中蓄勢。
“鬼叫化”神色凜然,沒有半絲笑容,直瞪着武同春。
武同春努力鎮定了一下心神,開口道:“這是什麼意思?”
“鬼叫化”冷冰冰地道:“沒什麼,老要飯的不能讓你死。”
武同春怔了怔道:“爲什麼?”
“鬼叫化”陡地日爆厲芒,冷冷地道:“咱們來談談‘玄黃經’的事。”
武同春突然明白過來,“鬼叫化”猝然出手點倒自己,是爲了“無我大師”遺贈的“玄黃經”,是經由西門堯點破的,“無我大師”被害的一幕閃現心頭,記得掩埋完畢之後,“鬼叫化”隨即出現。
而那時自己是本來面目,難道兇手是“鬼叫化?心念及此,眸中不期地射出殺芒,寒聲道:“‘玄黃經’怎麼樣?”
“鬼叫化”道:“若不是西門堯指出你小子的劍術來自‘玄黃經’,老要飯的還矇在鼓裡,說,你是怎麼得到的?”
武同春反問道:“聖僧是如何死的?”
“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要知道。”
“是老要飯的在問你!”
“閣下如果不把話說清楚,休想我告訴你閣下半個字。”
“你小子想受點活罪。”
“本人決不在乎。”
窒了片刻,“鬼叫化”似乎屈服了,長長吐口氣道:“這經是‘無我大師’與西門堯共同得到的,經上的武功何以出現在你身上?”
武同春心中一動道:“閣下是想得到經而殺人?”
“鬼叫化’”大叫道:“放屁!”
話鋒一頓,目珠連轉,點點頭道:“老要飯的明白了,年前‘無我大師’是武同春掩埋的,還有那白石玉也在場,而你帶着武同春的兵刃,說是受託替他辦事,這當中蹊蹺大了,你小子明白地交代一下。”
深深一想,武同春道:“閣下的真正目的是什麼?”
“鬼叫化”道:“一句話,‘無我大師’死因可疑,而你小子嫌疑最重。”
武同春困惑了,他無法判斷“鬼叫化”的居心,連帶西門堯也成了問題。
“鬼叫化”冷厲地又道:“快說,不然老要飯的可要違背祖師戒動粗了。”
武同春瞪眼道:“閣下居心叵測,本人拒絕作答。”
“鬼叫化”冷哼了一聲道:“你小子殺了武同春,奪劍取經,對不對?”
武同春咬咬牙,道:“閣下與西門堯都志在‘玄黃經’,對不對?”
“鬼叫化”目泛駭人厲芒,久久,改變了語調道:“反正你小子飛也飛不了,老要飯的坦白告訴你,當初,老要飯的與‘無我大師’商妥,物色一個資質上乘的奇材,以‘玄黃經’造就他,作武林中流抵柱,以造福武林蒼生,結果選上了武同春,不意發生了這種意外事件……”
武同春登時激動起來,“無我大師”是曾經說過結大善緣的話,看來“鬼叫化”說的不假,可是人心難測,不可不防。
當下武同春期期地道:“您老說的是真的?”他改回原來的稱呼。
“當然!”
“在下能信賴麼?”
“憑丐幫首座長老的名頭身份保證。”
武同春面臨抉擇,他不知道該不該抖出身份,“鬼叫化”以丐幫首座長老的身份保證,當然可信。
但天下的事不怕一萬,只怕萬一,目前殺害“無我”師徒的兇手還沒伏誅,是否該暫時保守這秘密,等情況明朗之後再定對策?他不開口,“鬼叫化”可不耐煩了,沉聲道:“老要飯的話已說明,你如再不快作交代,便將噬臍莫及。”
武同春靈機一動,得了主意,目芒一閃,道:“好,在下坦白奉告內情。”
“鬼叫化”迫不及待地道:“快說!”
武同春把”無我大師”遇害,臨死遺經的事實複述了一遍,但假託是武同春告訴他的,然後加以補充道:“在下與武同春是同宗,而且雙方盟有血誓,頭是兩個,命是一條,同生共死,所以在下與武同春是二而一的關係,目前,他在一處十分隱秘的地方潛修經上武功,把劍交與在下代辦一樁私事,劍法是他轉傳的,這便是全部實情。”
話說得入情入理,“鬼叫化”無法不相信,改容相向道:“那是老要飯的誤會老弟了,抱歉之至。”
苦笑一聲,武同春道:“您老這一誤會,把在下害慘了,兩條腿被‘九尺二’他們禁制住,說天下無人能解,而他們……對了!那姓錢的沒死?”
“死了!”
“可是……他曾在破屋窗外……”
“那是老要飯的利用屍體,故弄玄虛,藉以引走灰衣人,好帶走老弟你。”
“啊!您老還發了暗器?”
“什麼暗器?是一把幹羊屎。”
“羊屎?”武同春不由笑出聲來,這老叫化的確有意思,把羊屎當暗器,但從那疾勁之勢看來,手力實在驚人,灰衣人知道了不氣死纔怪。
“鬼叫化”挪近些,道:“讓我看看你的腿!”
摸索了半晌,頹然道:“真是邪門,不知是什麼手法所制,穴脈並沒異樣,這……如何是好?”
武同春黯然無語,禁制不解,還不是活死人一個,什麼都別談了。
“鬼叫化”皺眉苦想,良久,開口期期地道:“聖僧雖死,總算願望達成,‘玄黃經’終於給了武同春,可是……偏又節外生枝,晦!老叫化生平做過這一件孟浪事,害了老弟,這……”
武同春吐口氣,道:“這也不能怪您老,反正……他們遲早還是要找在下的。”
“鬼叫化”翻臉道:“怎能不怪,如果不是我點了你穴道,雙怪就無法得手。”
武同春道:“既成的事實無法改變,您老不必自責,還是謀解決之道吧!”停了停,又道:“奇怪,灰衣人爲什麼想毀在下?您老真不知道他的來路?”
“鬼叫化”搖搖頭道:“不知道,以前沒見過,他現身之後.僅知他身手極高,是個難惹的人物。”
武同春不經意地道:“我們怎會在船上?”
“鬼叫化”笑笑道:“最穩妥的談話之所,決不會有人竊聽。”
突地,一個聲音道:“不見得吧?”
“鬼叫化”老臉大變,翻身向船頭外望,氣呼呼地道:“人倒媚總是碰見鬼!”
武同春也同時扭轉上身從篷隙向外望,只見小船是系在水邊,一眼看去,盡是翻白的蘆葦,隱約間見一條藍色的身影,在白浪中閃逝,快得驚人,心中一動,脫口厲聲叫道:“是他!”
由於角度的關係,“鬼叫化”沒發現,回頭道:“是誰?”
武同春憤憤地道:“白石玉。”
“是那穿藍衫的小窮酸?”
“唔!”
“這小子大有問題。”
“在下非逮到……”想到雙腿,倏然住了口。
“鬼叫化”突地一拍腦袋,道:“老要飯的想到了。”
武同春雙目一亮,道:“您老想到什麼?”
“有一個人定能解老弟雙腿的禁制。”
“噢!是誰?”
“嗯!很難說……”
“怎麼?”
“對方是個怪物,不通人情……”
“到底是何許人物?”
“鐵心太醫。”
“鐵心大醫?”
“嗯!你當然不知道,這怪物已經近三十年沒現身江湖了,論醫術,堪稱可活死人而肉白骨,只是人太古怪,如果是他不願做的事,殺了他也沒用,軟硬全不吃,全看他一時高興,老要飯的在八年前曾見過他一次,是無意中碰到的。”
武同春精神大振,激動地道:“人在何處?”
“鬼叫化”嘻嘻一笑道:“說來老弟不信,在一個尼姑庵裡。”
武同春爲之瞠目結舌,半晌才道:“您老在開玩笑?”
“鬼叫化”正色道:“是真的,怎麼是開玩笑!”
武同春期期地道:“不可思議,男人……住在尼姑庵裡……”頓了頓,又道:“您老八年前碰到他在尼姑庵裡?”
“鬼叫化”搖頭道:“這倒不是。”
“那怎麼說?”
“老要飯的八年前偶然碰到那老怪物是在路上,有個縹師在叩謝他救命之恩,事後據那嫖師說,老怪物是住在一座尼姑庵裡。”
“怪事,也許那師是在信口開河?”
“不,他還說出了地方。”
“噢!遠麼?”
“由此地去……,兩三天行程,不管真假,總得一試,除了他,老要飯的再也想不出還有什麼人能解老弟的禁制。”
武同春沉默了片刻,道:“可是……,在下不能行動。”
“鬼叫化”毫不猶豫地道:“小事一件,老要飯的自有安排,我們先走一程水路,然後再上岸,對了,你還是把面具戴上。”
說着,把原先收回去的人皮面具,還給武同春。
武同春接過,戴回了面具。
“鬼叫化”解了纜,小舟順流而下,漂行了約莫四五里,“鬼叫化”把船靠岸繫好,然後挾着武同春登上陸地,快速前行。
一個老乞丐挾着一個年輕儒生奔行,所幸荒野無人,不然定必驚世駭俗。
時近黃昏,夜色逐漸加濃。
“鬼叫化”挾着武同春岔上大路。
不久,路旁出現一間草寮,業已半塌,看來以前專做走腳生意的路邊攤棚,可能生意不好而收了。
“鬼叫化”停步道:“老弟,你在棚子裡暫時歇着,老要飯的去設法找代步!”
說着,進人草寮,把武同春放下,再叮囑了一番,抓了些枯枝、亂草堵住門洞,然後疾步離去。
武同春靠坐在草寮,心中感到無限的窩囊,“九尺二”與那青袍老者用這種手法坑了他,但對方已經全送了命,他連恨的對象都沒有。
一陣沙沙的腳步聲傳人耳鼓,武同春雙腿不能行動,是以警覺性特高,忙用手扒開一個洞外望。
兩名黑衣壯漢,擡着一頂黑色小轎,冉冉而來。
遠處傳來了馬蹄聲,黑轎距草寮不遠,後面四騎馬潑風般馳來,超前勒轉馬頭,齊齊下了馬,攔在路中。
是四名黑衣武士,標誌顯示是“天地會”的弟子,相當剽悍。
小轎落在路中。
擡轎的黑衣漢子之一大喝道:“你們這是做什麼?”
四武士之一寒聲道:“把轎門打開。”
黑衣漢子瞪眼道:“找死麼?”
武同春大爲困惑,轎子裡坐的是何許人物,一個擡轎的公然敢叱喝“天地會”的武士,想來必非尋常人物。
那武士狩聲道:“是你找死!”
擡轎的黑衣漢子兇巴巴地彈身迫迎四武士,粗聲粗氣地道:“試試看是誰找死?”
那武士怒哼一聲,道:“你想死那是沒辦法的事!”
劍芒閃爍,惡狠狠的戳向那黑衣漢子。
黑衣漢子輕輕一閃,飄出劍圈之外,身法相當不俗,一個擡轎的能有這等身手,實在令人駭異。
黑衣漢子抿嘴道:“你們實在有種!”
那武士氣昏了頭,厲喝一聲:“上!”
四支長劍,從不同方位罩向那黑衣漢子,黑衣漢子鬼魁般飄出劍幕之外,那轎子後面的另一個黑衣漢子,袖手旁觀,面不改色。
四劍落空,齊齊指向轎子。
轎簾突地飄起。一道罡風暴涌而出,驚叫與悶哼齊發,四名武士倒撞回去,其中兩名首當其衝的直撞在馬上,再跌坐地面。
馬匹受驚,奔竄而上。
四名武士坐在兩旁地上,呆若木雞。
轎子後的黑衣漢子冷冷開口道:“你們實在有種,連死活都不知道。”
坐地的兩名武士掙起身來,口角鮮血長掛。
武同春在暗中爲之動魄心驚。
馬蹄聲再傳,又一騎奔到,下馬,是個矯健的黑衣老者。
黑衣老者目芒連同,厲聲道:“怎麼回事?”
四名武士躬了躬身,其中之一道:“稟堂主,點子太硬!”
黑衣老者怒哼了一聲,迫向轎前,厲聲道:“現身答話,否則本座劈碎僑子。”
那間在路邊的黑衣漢子從容上前、一手揭開轎簾。
“呀!”驚叫聲中,黑衣老者臉色大變,連退數步,躬下身去,口裡道:“卑屬外五堂堂主馬之雲參見左護法,請恕冒讀之罪。”
四武士也驚慌地躬身扶劍俯首,齊稱:“弟子參見左護法。”
武同春爲之心頭劇顫,想不到轎子裡坐的是“天地會”左護法“魁星娘姐”,這的確太出人意料之外。
黑衣漢子放落轎簾,冷冷地道:“馬堂主,左護法有特殊任務!”
黑衣老者恭應了一聲:“是!”
黑衣漢子向轎後的同伴比了個手勢,擡起小轎,黑衣老者與四武士閃向路邊,躬身相送,轎子飛奔而去。
黑衣老者當場怔了半晌、突然厲聲道:“不對!”
武士之一道:“堂主發現了什麼?”
黑衣老行道:“那兩個擡轎的……面生得緊,從來沒見過。”
那武士道:“可能是秘舵的弟兄!”
黑衣老者“嗯”了一聲,道:“你們的坐騎呢?”
“這……因爲左護法在轎中發掌,把馬匹給驚走了!”
“什麼?左護法向你們出手?”
“是的。”
“這……怎麼可能呢?”
“事實是如此,擡轎的弟兄夠兇,根本沒點明,所以弟子等才冒犯……”
“得了,你沒聽說是特殊任務?”
“是。”
“追馬去。
“是。”
四武士轉身疾奔而去。
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黑衣老者的那匹坐騎想來是俄極了,竟然走近草寮,拉啃塞在門洞的乾草,三拉兩拉,本已朽壞的草編壁片,破拉倒下,武同春心頭大急,他的身形業已暴露。
黑人老者怒叫道:“死畜生,這麼饞!”說着走近前準備拉馬。
武同春悄然拔出了長劍,垂頭卷坐。
黑衣老者發現了武同春,暴喝道:“什麼人?”
武同春連動都不動一下。
黑衣老者迫近,仔細一打量,再次喝問道:“說!什麼人?”沒有反應,黑衣老者揚手就是一掌。
武同春咬牙硬承受這一掌,口裡故意悽哼了一聲,他下身不能動,非要製造機會一擊奏功不可。
黑衣老者喃喃地道:“八成是快要斷氣路倒!”
口裡說着,隨抽出長劍,直追武同春身前伸手可及之處,用劍試探白光陡起,快如閃電,黑衣老者連轉念的餘地都沒有,門呼了一聲。不動了,片刻後,手中劍掉落,仰面栽了下去,胸前血泉噴起老高。
那匹坐騎驚得跳了起來,奔出數丈,自動停了下來。
武同春心念疾轉,如果再有對方的人來到,或是那四武士追馬回頭,自己可不能坐着踉人家動手,不如以手代足,換個地方……心念未已,一條人影驟現身前。
武同春這一驚委實非同小可,定睛一望,一顆心“怦怦”亂跳起來,真是冤家路窄,不速而至的竟是白石玉。
白石王笑笑道:“原來是兄臺,幸會啊!”
武同春瞪着眼沒開口,血管裡的血在加速奔流,他無法想象這詭異的人將要對自己做些什麼?白石玉接着又道:“兄臺怎麼了,是乏了麼?”
武同春厲聲道:“你想把本人怎樣,說吧!”
白石玉從容地道:“彼此是友非敵,兄臺何出此言?”
武同春沒好氣地道:“用不着裝模作樣的,本人現在雙腿不便,是你下手的好機會。”
白石玉驚叫道:“兄臺雙腿受了傷麼?”
武同春道:“用不着你管,傍晚前,你曾在小舟旁竊聽,何必明知故問。”
“啊”了,白石玉道:“兄臺誤會了,小弟並非有意竊聽,是恰巧路過,只見老化子,木知兄臺也在小船上。兄臺到底何對小弟不諒解,能明示麼?”
“你自己心裡明白。”
“其實,小弟並無歹意,目的只是想從兄臺的口裡知道好友武同春的下落,沒有別的意思。”
“一句話,你無法從本人口裡得到什麼。”
“兄臺何必如此固執呢?”
“哼!”
“小弟一向守着和平處世的原則,兄臺何苦迫小弟違背原則?”
“本人不欣賞你這一套。”
“小弟是實心實意。”
“少來!”
白石玉聲調一變道:“那是兄臺非迫小弟得罪不可了?”
武同春憤極地道:“就算是吧,你現在不乘機會下手,將後悔一輩子。”
白石玉場掌道:“這是兄臺自己說的,小弟別無選擇了!”“說着,揚起手微微一振。
白石玉手掌微振之際,武同春發現一縷極細的銀絲,射上身來,本能地橫劍去擋,穴道一麻,勁道全失。
白石玉冷冷地道:“兄臺,我們換個地方再談!”
說完,牽來黑衣老者遺下的坐騎,把武同春橫在鞍上,打馬便走。
武同春急氣交加,卻無可奈何,“鬼叫化”還不見迴轉,只有聽任擺佈。
走沒多遠,停了下來,武同春目光所及,駭然大震,只見那頂小黑轎擱在路當中,原先的四名武士橫屍轎邊,擡轎的漢於不知去向,路旁散有兩騎馬,想是四武士追回來的。
怪事!這四武士是何人所殺?“魁星娘娘”人呢?她總不會殺會中弟子?那匹馬前行了數步,正停在轎前。
武同春是橫伏在馬鞍上,兩眼正好看到轎中,因爲轎簾已被撒落,轎子裡端坐着“魁星娘娘”,仔細一看,頭皮發了麻,“魁星娘娘”雙目無神,赫然是具死屍。
堂堂“天地會”的左護法,就這樣送了命,是誰下的手?深深一想,倏有所悟,那黑衣老者馬之雲曾說擡轎的是兩個陌生人,而“魁星娘娘”始終沒發過一言,分明在上路時已是一具屍體,四武士是後來才被殺。
這,難道是白石玉的傑作?轉念一想,又覺不對,“魁星娘姐”曾在轎中發掌,震退了四武士,證明那時仍是活的,這就太不可思議了。
白石玉抓到一匹散在路邊的坐騎,上了馬,哈喝一聲,馱着武同春的這一騎跟在後面向前馳去,不久,岔上小路。
馱着走,實在不是滋味,武同春恨得發昏。
一片高聳透空的林木呈現眼前,兩條人影趨近,齊聲道:“主人辛苦了!”
白石玉道:“把人帶進去,馬匹打發走!”
武同春暗吃一驚,白石玉居然也有手下,他到底是什麼來路?心念未已,只覺被一雙強有力的手抓起,帶入林中,放落,這一看清了,更加駭震不已,這地方,是一處富貴人家的私人墓園,身前站着兩名黑衣漢子,竟然是替“魁星娘娘”擡轎子的那兩人。
情況算明朗了,兩名漢子既是白石玉的手下,他們所擡的是死人,而下手殺害“魁星娘娘”的,當然是白石玉。
至於轎子裡發出的掌風,以白石玉瘦小的身材而言,儘可藏在轎子裡,對如非有人藏匿轎中,“魁星娘娘”豈可端坐不倒……白石玉擡了擡手,道:“你倆到外面去守着。”
兩黑衣漢子應命而去。
白石玉揚手虛點,武同春上半身又能活動,撐持着坐起來。
墓園一片死寂,氣氛有些陰森。
武同春在很極之下,情緒反而平靜了,冷冷開口道:“白石玉,你到底準備做什麼?”
白石玉淡淡地道:“別緊張,我們漫漫談。”
“談什麼?”
“老話一句,武同春的,下落。”
“你不擇手段,追查武同春的下落,目的是什麼!”
“朋友間應有的關切。”
冷笑了一聲,武同春道:“他沒提過有你這麼個知心朋友,倒是……”
白石玉道:“倒是什麼?”
武同春有意地道:“他警告我,有個姓白的行爲鬼祟,居心叵測,要我着意提防。”
哈哈一笑,白石玉道:“那是他誤會了!”
“誤會?哼!”
“好了!日久見人心,我們不必爭論。他人在何處?”
“我不能出賣他。”
“那就是說……兄臺寧死也不會透露?”
“就是這句話!”
“兄臺對朋友的忠誠令人可佩!”
“少來。”
“小弟說過,一向處世以和平爲原則。這樣好了,小弟跟兄臺談個互惠的條件,彼此都有好處,怎麼樣?”
武同春暗忖:“這小子詭計多端,又在耍手段了,且看你是怎麼個耍法!”心急之中,道:“什麼互惠條件?”
先笑了笑,白石玉道:“兄臺雙腿受制,等於廢人一個,如果兄臺說出武同春的準下落來,小弟便設法使兄臺復原,如何?”
武同春心中一動,這實在是他目前所迫切需要的,脫口道:“你能辦得到?”
白石玉道:“可能。”
“可能?那是說並沒絕對把握?”
“這……好,乾脆,小弟一定能辦到。”
“就辦吧!”
“小弟說過要設法,不能馬上着手。”
冷哼地一笑,武同春道:“白石玉,別費心機了,我不是三歲孩童,你只是想套出找口裡的話,然後隨便處置我,對不對??白石王日甚一閃,道:“別自作聰明,你現在的生死操在我手上,我不必繞彎子,愛怎麼做,就怎麼做。”
武同春下屑地道:“你就是不能做,所以纔來這一手。”
“爲什麼?”
“如你殺了我,得到什麼?”
“可以逼供,用非常手段,你就會說。”
“做夢!”
“好吧!就讓兄臺嚐嚐做夢的滋味。”
驀在此刻,一聲淒厲的慘叫破空傳來,白石玉臉色大變,轉頭探視緊接着又足方慘叫傳來,是在不同方向,距離也遠些。
白石玉電掠而去。
武同春暗忖:“定是白石玉那兩名下出了算……”
一條高大人影,電撲而至,極快地抓起武同春,搭在肩上,朝白石玉奔去的反方向掠去,捷逾旋風。
武同春在碎髮的情況下,什麼意念也沒有,鼻孔裡聞到一股相當刺的味道,那人身上發出來的,聞了直想作嘔。
那人身高體壯,肩上扛了個大人,疾行如飛。
約莫盞茶時間,那人剎注勢,把武同春斜肩拋下。
軟綿綿,不感覺痛,是個乾草堆。武同春定定神,看出扛自己的赫然是個中年乞丐,怪不得散發出那種讓人慾嘔的味道。
另一條人影閃現,是“鬼叫化”。
武同春長長吐了口氣,原來老叫化去安排代步,是如此安排。
那中年乞丐開口道:“師父,這一着棋真妙。”
“鬼叫化”道:“小心爲上。洪羽,你到那邊路口去守着。”
中年乞丐應了一聲,轉身離開。
“鬼叫化”這才向武同春道:“老弟受驚了,要飯的轉回,正趕上那姓白的小子用馬載你走,所以一路追了下來,還好,沒發生意外。剛剛那小子是老要飯的接棒人,叫洪羽,有些蠻力,外號‘大力洪’,他帶你上路,不殊一匹坐騎。”
妙人妙語,武同春笑笑道:“您老剛纔殺了姓白的兩名手下?”
“鬼叫化”搖手道:“沒有的事,窮家幫子弟把殺人懸爲禁律……”
“那慘號聲……”
“裝的,調虎離山!”
“那對方可能馬上追蹤而來。”
“馬上不會。”
“爲什麼?”
“那兩名漢子被老要飯的點倒,分別倒在不同方位,夠那姓白的小子找上一陣,我們可以從容趕路。”
“去拜訪鐵心太醫?”
“這一問是多餘。”
“對了,‘天地會’左護法‘魁星娘娘’是姓白的下的手?”
“這還用說!”“說完,擊了三下掌,“大力洪”奔回,“鬼叫化”揮手道:“我們上路吧!”
武同春再被扛起,落荒而奔。
這是一座尼庵,地點相當荒僻,也許是平時無人來往,連條小路都沒有,庵門深鎖着,圍牆是石砌的,長滿了青苔。
武同春被放置在庵門外的門檻邊,“鬼叫化”師徒故意迴避。
“鐵心太醫”會在尼姑庵裡,的確是不可思議的怪事。
猶豫了很久,武同春舉手扣門,半晌不聞聲息,只好發話似“武林後進求見太醫老前輩。”
裡面起了腳步聲,武同春的心也跟着跳蕩起來,“鬼叫化”說,“鐵心太醫”是個怪物,不通人情,對方會不會答應施術,還是個大問題。
庵門開啓,現身的是一個十八九歲的村俗打扮少年。
武同春擡頭一看,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這少年長相不俗,只是面目太冷,冷得令人不願多看一眼,像是別人欠了他銀子不還。
“鐵心太醫”住尼庵已屬離奇,竟然還加上十八九歲的少年,的確是匪夷所思,怪上加怪,他是“鐵心太醫”的傳人麼?少年開口道:“你是做什麼的?”
聲音跟面目一樣冷,每一個字像一粒冰珠。
此來乃是求人,武同春儘量放緩聲音道:“在下是來求醫的。”
“什麼?到這種地方來求醫?”
“是的。”
“你的神志還清楚吧?你看到行醫的招牌了?”
“在下……是由人指引而來的。”
“誰指引你來?”
“一位武林前輩,來歷不詳。”
“妙極了,你怎麼坐着說話?”
“在下……雙腿不便,此來便是求治雙腿。”
“雙腿不便怎麼能到這裡?”
“由人背來的。請問……‘鐵心太醫’老前輩……”
少年連想都不想地便道:“你趁早走吧!這裡不許生人打撫。”說着,關上庵門。
有其師必有其徒,人說鐵石心腸,是句罵人的話,而這少年卻是真有這味道,簡直是沒半絲人味。
武同存氣得雙眼發藍,暗忖:“觀其徒可見其師,這一趟算是白跑了,世界上競有這種不通人情的冷血人,殘就殘吧!不治了!”
越想越吞不下這口氣,忘形地場掌劈向庵門。
“砰”然巨響聲中,木屑紛飛,庵門被劈成碎片。
出掌之後,覺得此舉太不應該,但後悔已退。這時,他纔看清門裡是一座小丘般的廢墟,大半爲野草覆蓋,丘後是兩掛陳舊的房舍,沒有庵堂的樣子,在外面因有石牆圍着,一點也看不出來,武同春直了眼。
那村裝少年飛掠而至,怒氣勃勃地大聲喝叱道:“你造反了?”
武同存橫定了心道:“造反就造反!”
少年厲哼一聲,舉單便劈。
武同存揚單反擊,動風狂蕩中,那少年被震退了三四個人步。虎吼一聲,那少年再度出手,畢竟武同春雙腿不便,行動受制,無法應付多角度的攻擊,悶呼聲中,被震得飛滾八尺之外。
少年直迫身前,冷酷地道:“此地不殺人,但也不容人,快滾,你怎麼來就怎麼回去。”
武同春坐起,怒目切齒。
一個蒼勁的聲音起自身側:“怎麼回事?”
武同春轉頭一看,身旁多了個寒骨鱗峋的黃衣老人,鬚眉俱霜,手拄柺杖,不知是何時來到的,看來是“鐵心太醫”無疑了,從那份冰冷的神情便知道。
少年氣呼呼地道:“爺爺,是個周子,公然來這裡撒野,劈碎庵門。”
原來這少年是老人的孫子,武同春自知理屈,一時之間開不了口。
老人怒哼了一聲,道:“把他轟走。”
武同春硬起頭皮道:“老前輩想來就是‘鐵心太醫’……”
“不錯,誰告訴你的?”
“是一位無名老人!”他不得不撒謊,不能供出“鬼叫化”。
“無名老人?”
“是的。”
“來此何爲?”
“求醫。”
“求醫是這等求法?”
“晚輩知錯了,請老前輩寬恕。”
“哼!寬恕?老夫久已不問世事,連求個清靜都不可得,這種地方,居然還有人找上門來……”
少年插口道:“爺爺,這小子雙腿不能動,是由別人送來的,送的人卻不出面,這當中恐怕大有文章,尤其他手底下相當不賴。”
老人點點頭道:“誰送你來的?”
武同存道:“朋友。”
“人呢?”
“不敢冒讀者前輩,離開了!”
“說得好聽,這一來,三天之後,此地將會變成山陰道。桐兒,我們只好搬家了,馬上收拾……”
“老前輩,不會發生這種情況。”
“人的嘴能封得住麼?”
“晚輩已交代過那位朋友,守口如瓶。”
“你小子倒是一廂情願……”說着,老臉乍變,怒聲道:“好小子,竟然以面目掩住本來面目,顯見居心叵測。”
武同春心頭大震,這面具製作十分精巧,想不到仍被老人看穿,當下立即道:“晚輩是不得已才戴面具,並非存什麼異心。”
“鐵心太醫”冷極地一哼,道:“鬼話,你以爲老夫會相信?”
武同春一橫心,激聲道:“老前輩請看!”手伸向面具,準備……摹在此刻,一個聲音厲呼道:“冷麪客。”
一老一少登時臉上變了色。
一條人影,從庵內衝出。
“啊!”武同春失口驚叫出聲。
現身的,竟然是方大娘。年前,方大娘爲了救武同春逃脫“天地符”的追殺,曾火焚方家老店,她爲何付出這大的犧牲,至今還是一個謎。
而不久前,方大娘在鎮上酒店賣瓜子,被“天地會”“巡監馬一夫認出,追殺方大娘,正巧又爲武同春所救。
她怎麼也在此地呢?武同春脫口叫道:“方大娘。”
少年厲聲道:“你就是救我孃的‘冷麪客’!”
方大娘激動地道:“少少俠,怎麼回事?”
武同春定了定神,道:“在下被‘九尺二’兄弟暗算,殘了雙腿,前來求治。”
方大娘手指少年道:“這是犬子方桐,冒犯之處,少俠海涵!”
方桐趕忙長揖道:“小可敬賠不是!”’武同春訕訕地道:“不,錯的是在下。”
方大娘轉向“鐵心太醫”道:“爹,您老人家不會拒絕醫治他吧?”
“鐵心太醫”冷峻如故地道:“他來路下明,又是別人伴隨而至,這個家不要了。”
既有方大娘這層關係,武同春不想隱瞞了,沉聲道:“伴同在下來的,是丐幫首座長老‘鬼叫化’,憑他的身份不會有問愈的。”
“鐵心太醫”嗯了一聲道:“是那臭要飯的,老夫知道他。你的來路呢?”
武同春期期不能出聲,他考慮是否該揭開本身秘密。”
方大娘接口道:“爹,先帶他進去再說好麼?”
“鐵心太醫”無情地道:“不,先交代明白。”
方大娘道:“爹,武林人大多有難言之隱,他曾救過媳婦的命,我們該還人情。”
“鐵心太醫”瞪眼道:“你少開口!”
方桐笑了笑,委婉地道:“這位兄臺,家祖父很固執,如果沒天大的困難,請見示來歷好麼?”
照武同春的性格,他寧可不醫,但事實上卻又非求治不可,他有太多的事要做,深深一想之後,突地伸手主動抓下面具。
方大娘母子驚叫出聲,這張疤臉,的確是嚇人。
“鐵心太醫”僅只閃動了幾下目芒,似乎並不太震驚,也許是一個行醫的人,見得多了的原故。
武同春咬咬牙,道:“這是晚輩蒙面的原因,別的可以暫時別問麼?”
“鐵心太醫”片言不發,轉身自去。
方大娘道:“桐兒,快扶少俠進去。”
武同春期期地道:“大娘,這……妥當麼?”
方桐道:“家祖父不開口,便表示他老人家不再反對。”
說着,上前拉起武同春,武同春雙腿根本用不上力,直往地下逞,方桐一看情形,索性雙手橫抱起來,向庵內走去。
那座巨丘,在野草覆蓋之下隱露殘磚斷瓦,看來是倒塌的庵堂,至放真正原因,便不得而知了。”
這裡實際上只能稱爲尼庵廢墟,根本不是尼庵,沒有佛堂,沒有尼姑,而爲一家三代同堂的俗家人。
巨丘後兩棟舊屋,仍留在石牆之內,屋前花樹雜着亂石,看來很凌亂。
武同春被帶進東首一棟的暗間裡,放置牀上半坐着。
方桐笑着道:“這是小可的臥室,兄臺將就些吧!”現在,他像變了另一個人,一點也不冷了,冷漠是裝出來的,並非他的本性。
武同春吐口氣道:“好說,是在下攪擾不當。”
口裡說着,心可就疑雲重重,一家三口,恰是三代,何以當初方大娘以一個婦道人家獨自主持店務?當然,如果不是巧遇方大娘,這趟準徒勞。
方大娘跟了進來,親切地道:“少俠勿憂,家翁會施術治理貴恙的。”
武同存內心激動非凡,如果他抖出身世,便可揭開方大娘焚店之謎,但又怕節外生枝……方大娘又道:“少俠的臉孔……像是重創所致?”
武同存點點頭,兩眼緊盯着方大娘的面上,他有一種想說出本來面目的衝動,這股衝動愈來愈強烈。
方大娘業已發現武同春面色有異,正待開口動問……“鐵心太醫”走了進來,那份冷漠的神情,使人產生一種能不開口便不開口的感覺,武同春啓動了口,但沒說話。
方大娘母子退了開去。
“鐵心大醫”也同樣不開口,逕直走到牀邊,伸手在武同春腿上摸索,不斷地搖頭,最後,手指停在膝頭部位。
武同春的心,隨着老人的搖頭皺眉而逐漸下沉,如果老人也束手的話,就註定一輩子殘廢了。
方大娘母子見老人的神情,臉色也爲之沉重起來。
突地,“鐵心太醫”大聲道:“好邪門的手法!”
方大娘急道:“能治麼?”
“鐵心太醫”不答腔,又繼續探索,由上而下,又由下而上,一遍又一遍,查遍了所有股部以下經脈穴道,白眉一軒,回頭道:“取銀針來!”
方桐轉身急去。
武同春精神大振,這表示有救了。
“鐵心大醫”自語般地道:“不傷穴,不損脈,制住了經道,邪門,足可滿過一般歧黃高手。”
武同存暗忖:“怪不得那姓錢的說,這禁制除了施術本人,天下無人能解,原來用的是這種大背常軌的手法。”
方桐去而復返,把一個小匣子放在牀邊桌上,然後示意武同春平臥。
“鐵心太醫”從匣中抓起數支銀針,極其熟練地紮上武同春雙腿經穴,然後飛指疾點下盤大小穴道)耗時益茶工夫,拔去銀針。
方大娘開口道:“少俠,試試看!”
武同春試一運功,氣極暢通,禁制已解,內心的喜悅莫可言宣,一骨碌翻下牀來,朝“鐵心太醫”恭敬地施了一禮,道:“敬謝老前輩迴天大德,晚輩永志於心!”
“鐵心大醫”毫不動容,冷漠地道:“不必,這是代老夫兒媳償還你的人情,從此互不相欠。”
說完,抓起小匣子,揚長出房而去。
武同春有啼笑皆非之感,這老人的確欠缺人味。
方大娘笑笑道:“家翁生性如此,少俠不必介懷。”
武同春道:“豈敢,在下感激還來不及!”
他心裡有許多疑問,但卻不便開口動問,因爲這是別人的隱私,可是方大娘毀店救他的那一節,有如骨梗在喉,不吐不一決,心意連轉之下,想到了一個側擊的主意,裝作若無其事地道:“大娘認識一個叫武同春的麼?”
說完,靜待對方的反應。
方大娘母子臉色齊變。
方桐道:“武同春少堡主?”
方大娘厲聲道:“少俠因何有此一問?”
武同春盡力從容地道:“在下與他是同宗,也是至友,他曾告訴在下年前發生的一件往事,因聽大娘夫家姓方,而大娘的長相跟他描述的一樣,所以……冒昧動問。”
方大娘激動不已地道:“啊!想不到少俠是武大少的好友,這麼說是自己人了。他現在人在何處?”
“在山裡練功,暫時隱秘行蹤避仇。”
“他……還好麼?”關注之情,溢於言表。
“還好。”
“他告訴了少俠什麼事?”
“方家老店的故共,他……一直耿耿淤懷,希望能知道原因。”
“噢!少俠與他是無話不談?”
爲了製造關係,拉近距離,武同春點點頭,煞有介地道:“是的,彼此間沒有秘密,可以說是換命之交,他曾託在下暗中照料他的家小,同時代他辦一件大事,就是關於他髮妻凝碧的事。”
方大娘厲聲道:“他連這種不足爲外人道的家算也告訴少俠?”
武同春道:“是的。”
口裡說,心裡想到凝碧的慘死,遺珠的失蹤,內心一陣刺痛。
方大娘深深吐口氣,道:“我能見他麼?”
“這……目前不能,大娘能見告爲何爲他毀店的原因麼?”
“這個……”
“同春兄亟想知道這事,在下……可以轉達。”
方桐開口道:“娘,告訴這位兄臺無妨。”
方大娘沉思了片刻,面色一黯,道:“說來話長,長話短敘吧!二十年前,愚夫婦被仇家追殺,先夫遇難,桐兒尚在腹中,自量母子難以倖免,卻爲武故堡主所救,母子才能活到現在,這份恩德,愧無以報,毀了店算什麼!”
武同春大爲激動,脫口道:“大娘的仇家是誰?”
方大娘搖頭道:“這點……恕我不便相告,當初開店的目的,是爲了引出仇家,但仇家始終不露面二……”
方桐咬牙切齒地道:“娘,孩兒就這樣躲下去麼?”
方大娘淚光瑩然,悲聲道:“孩子,你的能耐還不足以談報仇,而且……你祖父已有所安排。”
武同春慨然道:“大娘如能見告仇家來路,在下行走江湖,也許能略盡棉薄。”
方大娘淒涼地一笑,道:“少俠盛情心領,家翁很固執,不願外人插手。”
這一說,武同春無話可講了,他不能硬插手別人的事。
方桐滿面激憤怨毒之色,緊閉着嘴。
在好奇心驅使武同春忍不住道:“大娘一家怎會在此地安易?”
方大娘歉意地笑笑道:“這是家事,恕不便相告!”話鋒一頓,又道:“少快離此之後,希望能守口,代爲保守此地秘密。”
武同春不假思索地道:“當然,這一點在下省得。”左右一望,又道:“在下想告辭了,方老前輩方面……理應當面辭謝。”
方桐道:“不必了!家祖父不喜這些俗禮。”
方大娘擡手道:“慢着,至少該喝杯水酒再走,讓我聊表心意。”
說完,個待武同春有任何反應,轉向方桐道:“你陪少俠聊聊,我到廚下去,一會就好了!”
武同春還想推辭,話沒出比方大娘已出房去了。
方桐挪倚道:“請坐!”。
其實,武同春心裡也想跟方桐多說幾句話,也就不客氣地落座。
方桐在對面坐下,吐口氣,道:“兄臺能見示大名上姓麼?”
武同春爲了難,一時期期說不上來,他不願騙對方,但又不能說實話。
方桐相當知機,笑笑道:“兄臺既有礙難,不說也罷!”
武同春訕訕地道:“抱愧之至,改日如能再見,在下當詳告一切。”
方桐話題一轉,道:兄見臺臉上的疤痕,看來是破撞裂腎的?”
武同春道:“是的,方兄……想來也精於此道?”
方桐道:“耳儒目染,略識皮毛而已。兄臺……”
“方兄想說什麼?”
“以家祖父之術,兄臺的臉孔可以復原。”
“可以復原?”武同春雙目放光。
“是的,小弟想……去求家祖父爲兄臺施術。”
武同春激動萬狀,這可是做夢也估不到的事,看來“鐵心太醫”的能耐,已到了奪天地造化的境地。
當然,這是求之不得的事,如能復原,此生無憾了,但一想到“鐵心太醫”的性格,熱度登時減退了,誰知道他肯不肯施術?心念之中,期期地道:“這不所求過奢嗎?”
方桐道:“不,兄臺對家母有援手之德,又是武少堡主知友,這不算奢求。”
武同春口脣發顫地道:“令祖父會答應麼?”
方桐道:“小弟與家母當力求,家祖父只是個性怪僻,心地是仁慈的,醫術是仁術,必須佐以仁心,這一點他老人家是具備的。由於家祖父生性與一般人略異,才被人冠以‘鐵心’之號……”
武同春突然想到一件事,沉聲道:“不必了,在下不想恢復容貌。”
方桐爲之愕然,這是別人做夢求不到的事,而武同春竟然拒絕?自我虐待,是減輕負疚的方法,未必正確,但有人如此。
武同春便是突然興起這一種想法,所以才拒絕復容。
他自覺對髮妻凝碧負疚太深,而且是無法補償的,所以他:要痛苦,需要自我折磨,彷彿唯有如此,才覺得好過些。
這全與事實無補,但一個人有一個人的觀點與生活的方式,除了當事人,旁人是無法理解的。
方桐茫然不解地道:“兄臺,這是爲什麼?”
武同春痛在心裡,苦苦一笑道:“這就是我之所以爲我,不想改變它。”
方桐搖頭道:“小弟不懂。”
武同春取出面具戴上,遮去醜臉,口裡道:“希望將來能有機會使見臺明白!”
方大娘招呼酒菜齊備,方桐肅客到明間裡,母子二人暗着武同春吃喝,“鐵心太醫”始終不再露面。
方大娘開過酒店,自是烹調老手,雖然時間不長,但是萊餚式樣多而非常可口,母子殷殷勸飲。
武同春感慨萬千,回想當初在方家老店吃喝的情景,令人興滄桑之嘆。
酒罷,武同春再謝辭出,他怕“鬼叫化”師徒等得不耐。
母子倆送到門口,方桐道:“小弟與兄臺所談的那件事,如果兄臺改了主意,可以隨時來找小弟。”
武同春感激地道:“在下會的,請代向令祖父致意。”
離庵不遠,“鬼叫化”迎了上前,興奮地道:“老弟,恭喜啊!”
武同春略顯激動地道:“如果不是您老指引,在下是殘定了。”
目光一轉,又道:“令高足呢?”
“剛離開不久,老弟現在作何打算?”
“要辦的事太多,不知從何着手,只有去碰了。”
“前事不忘,後事之師,老弟以後可要多加謹慎!”
“敬謝指教!”
“對了,那老怪物是如伺答應施術救治的?”
這一問,表現了“鬼叫化”的人格崇高,玩世不恭的人,有其嚴肅的一面,他事先說過由武同春自己碰運氣,絕對不干犯武林之忌,說不偷窺,便不偷窺,不然以他的能耐,儘可在暗中觀察。
方大娘對他而言是熟人,沒問起,證明他自律極嚴,武同春大爲欽服,但方大娘囑咐過請他守口,他當然不能食言而暴露別人的秘密,可是他又不願欺騙“鬼叫化”,心念數轉之後,祝聲道:“先請您老原諒,有些話在下不能說……”
薑是老的辣,“鬼叫化”立即意識到其中有蹊蹺,從容地道:“你很坦白,沒關係,揀你能說的說,全不能也行,反正你得治就成了。”
武同春深爲感動,帶着歉意地道:“鐵心老前輩人怪而心仁,因爲巧碰上某種機緣,所以慨施仁術。”。
“鬼叫化”沒追問,淡淡的道:“行了,老要飯的並不一定要知道原因,我們這就上路吧。”
兩人上了路,武同春十分內疚,但無可奈何。
奔了一程,遠遠出現鎮甸的影子,“鬼叫化”止步道:“老弟,我們得分手了,有句話要告訴你。”
“您老有話但請吩咐!”
“這……也可以說是老要飯的重託,老弟無論如何設法把話帶給武同春,就說老要飯的等着見他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