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六 章

武同春道:“請當面指教?”

“指教不敢當,想向閣下打聽一個人……”

“誰?”

“武同春!”

下意識地一震,武同春沉聲道:“白朋友爲什麼要向區區打聽武同春?”

白石玉神色自若地道:“因爲閣下是最後見到他的人。

武同春又是一驚,目芒一門道:“白朋友怎知區區是最後見到他的人?”

白石玉又抱了抱拳,道:“在下先告罪,實不相瞞,在下是聽到一個紫衣少女與她的侍婢交談,提到有關閣下受託歸還她彩玉牌的經過,所以不揣冒昧,想找閣下問問有關武同春的事。”

“哦”了一聲,武同春道:“原來如此。區區先請問白朋友與武同春是什麼關係?”

白石玉道:“在下與武兄是至交好友。”

武同春心裡竊笑,他竟然睜着眼睛說瞎話,妄稱與自己是至交好友,誰知道他安的是什麼心眼?武同春點點頭,若有深意地道:“不知好到什麼程度?”

白石玉笑笑道:“休慼相關,坦誠無隱。”

武同春在心裡暗罵了一聲:“無恥”淡淡地道:“白朋友想知道什麼?”

白石玉面色一怔,略顯黯然地道:“在下想知道武兄確實的下落。”

武同春搖搖頭道:“區區也無法確知。白朋友既然已經聽到了紫衣少女的談話,當已知道大概,區區沒有重述的必要了。”

白石玉道:“在下想知道的,是武兄受的是外傷還是內傷,什麼手法兵刃所致的傷,嚴重到何種程度,也許……在下能找出兇手,同時推測他生死各佔多少機會。”語氣,態度,像是真正的關切。

武同春當然不會爲他的言詞所惑,故意想了想,道:“內外傷俱重,外傷是劍創,內傷可能是掌傷。”

他自墜谷重傷之後,由於頭胸等部位的碰撞傷相當嚴重,影響到聲音的自然改變,跟他再熟的人,也無法從聲音中聽出破綻。

白石玉默默垂首,片刻之後才又擡頭道:“請閣下見告出事的確切地點。”

“北向人山,轉西約七八里,一座危巖峰下。”

“敬謝指引。”

“白朋友想去收屍麼?”

“是有這意思,同時要追兇。”

“時間距現在將近一年,恐怕什麼痕跡都沒有了。”

“算是盡人事吧!”

武同春又茫然了,這姓白的對自己是真情還是假意?從他以前所發現的鬼祟行爲而論,是別有居心,從現在外表看,又似乎是真情,這實在令人無法瞭解?心念之中,有意無意地道:“白朋友對知交情深意重,令人佩服。看朋友的言談舉止,修養風儀,一定出身名門,區區有幸得知麼?”

白石玉笑笑道:“在下虛有其表,其實出身寒微,無名小卒,不值上提。”言中之意,是拒絕抖露來歷。

武同春無意追問,話題一轉,道:“白朋友知道那位紫衣姑娘的來歷麼?”

白石玉略作猶豫才道:“不太清楚。”

顯然,這不是由衷之言。

武同春大爲反感,暗忖:“如果有一天IIHB你居心叵測,便要你後悔。”聲音一冷,道:“白朋友還有話要說麼?”

想了想,白石玉道:“現在沒有了。多承指教,以後有問題當再拜會請教,告辭!”拱手一揖,轉身緩緩馳離。

白石玉剛走,老叫化從一個土包後冒了出來,近前道:“老弟,你以後得當心這小子。”

武同春心中一動,道:“您老知道他的來歷麼?”

“不清楚,他很神秘。”

“爲什麼要當心他?”

“就是因爲他太神秘!”

“江湖人……多多少少是有些神秘的。”

“他不同!”

“您老看出什麼來了?”

老叫化想了想,凝重地道:“老弟,這是個秘密,希望勿入第三者之耳,看在那頓酒菜的份上,要飯的告訴你,廟裡那具天地會堂主的屍體,是他吊掛上去的。”

武同春心頭爲之劇震,圓睜星目道:“是他?”

“不錯,別看他外表文弱得像個女子,手底下可真辣。”

“人是他殺的?”

“也許是,也許不是。”

“爲什麼?”

“要飯的在風雨來臨之前,就已經在廟裡歇腳,親眼見他帶屍入廟,懸吊樑上,可沒見他殺人,不過……十有八九是他殺的。”

情況更形複雜了,武同春苦苦一陣思索,道:“那紫衣少女是先他而來,還是後他而來的?”

“是後來才入廟的。”

“他們有沒有交談?”

“沒有,他在懸屍之後便離開了。”

“奇怪……”

“是有些古怪。”

“莫非……”

“莫非什麼?”

武同春稍作考慮之後纔開口道:“在下一直懷疑‘黑紗女’便是紫衣少女的化身,而姓白的可能是她的同路人,死者是‘黑紗女’下的手,因爲殺人無痕這一點吻合,而由姓白的來懸屍,目的是什麼不知道。”

老叫化連連點頭道:“嗯!是有點道理,這……不難查證。”

武同春精神一振,道:“如何查證?”

“到紫衣少女落腳的地方。”

“您老知道她落腳的地方?”

“知道!”

“何處!”老弟自己去查證,找要“不算太遠,大半日行程。不過,話可先說在頭裡,老弟自己去查證,我要飯的可不想多這件事。”

這一說,武同春猶豫了,他想,自己該不該理料這碼子事?紫衣少女和白石玉都在追查自己的生死下落,這當中大有文章,如不揭開謎底,內心將不能得到平安,自己目前已變成了“鬼臉客”,諒來不致有什麼嚴重後果,好歹試試看吧!

心念之中,深深一點頭,道:“好,在下去試行查證看看。”

“老弟,你可要考慮清楚,如果對方身份不假,後果是很難說的!”

“在下自有辦法應付。”

“很好,我們邊走邊談,反正今晚已辦不了事,得等明天。”

太陽略爲偏斜,過午不久,武同春,武同春行走在通往桃花渡的大道上。他新買了一頂草帽,藉以遮掩那張疤臉,短打扮,長劍背在肩上,這身打扮,變成了江湖上的小腳色,一點也不起眼。

桃花渡是個水陸碼頭,商賈買賣,還相當熱鬧。

市梢在望,武同春心想:“先打尖,再辦事。”

突地,一聲暴喝傳了過來:“站住!”

武同春應聲止步,目光從帽檐下偷窺對方。

兩條人影抄近前來,是兩名黑衣勁裝漢子,襟上的標誌,顯示了兩人的來路,是“天地會”的人。

其中那黑矮的開口道:“朋友,報上你的來路?”

武同春冷冷地道:“在下只是路過……”

“知道你是路過,沒人說你在此地生根。”

“爲什麼要報來路?”

“凡是從此地經過的江湖人,必須交代來路。”

“誰規定的?”

“好小子,一身土氣,說話倒是帶衝的。擡起頭來,讓大爺瞧瞧。”

武同春心火直冒,想了又想,硬把那口氣憋了回去,用手一頂帽沿,露出了那張醜怪的瞼孔。

“呀!”兩漢子齊齊驚叫出聲。

武同春目芒一閃,道:“兩位滿意了麼?”

其中長個子的道:“我想起來了,他就是巡監交代下來要尋找的‘鬼臉客’!”

武同春心頭一沉,儘量想不惹事也不成,你不找人家,人家偏要找你。

黑矮的漢子上下一打量武同春,寒聲道:“朋友,跟在下走一趟吧!”

“去哪裡?”

“見咱們巡監。”

“對不起,區區現在沒空。”

“朋友,咱們別傷和氣,好不好?”

“在下說沒空。”

瘦長個子的道:“朋友,最好放光棍些。”

武同春冷極地道:“否則的話呢?”

黑矮的道:“寸步難行!”

武同春哼了一聲道:“未見得吧?”

瘦長個子的口角一撇,道:“那朋友就試試看。”

武同春當然沒把這兩名小角色放在眼裡,他要走,對方絕對留不住,他根本沒想到要出手,因爲對方不配。

兩名漢子持劍站成犄角之勢,武同春舉步便走,兩支劍左右襲到,“天地會”的人,無一庸手,就是起碼的腳色,也有兩手。

但碰上了武同春這等高手可就不值一道了,他從容舉步直走,不見作勢,但兩支劍全落了空,就是差那麼一丁點沒夠上部位。

暴喝聲中,兩漢子再次揮劍疾攻。

可煞作怪,不見武同春問避,但仍落了空,兩漢子心裡發了毛,如影附形,變招再次出手。

武同春如幻影般,突然間到了丈許之外,似乎本來就隔着這麼遠,高下懸殊,已經一分顯然了。

照‘天地會’的會律,兩名漢子是不能收手的,硬着頭皮,揉身疾進,武同春像是腳不沾地的滑行,距離仍是那麼遠。

“好步法!”

隨着喝話之聲,一條枯瘦奇高的人影,斜裡飄來,攔在道路正中央,赫然是巡監司馬一夫。

武同春收了腳步,心想:“這裡是‘天地會’的勢力範圍,一出手事情就要鬧大,而且自己是要辦事的,能忍則忍……”

司馬一夫嘿嘿一聲冷笑道:“‘鬼臉客’,乖乖地隨本座走一趟。”

“有何指教?”

“查證一件事。”

“什麼事?”

“本會胡堂主在廟裡被人懸屍那樁公案你不會忘記吧?”

武同春心頭一震,照老叫化說,那是白石玉乾的,想不到又扯到自己頭上.實在是令人生氣。

武同春深深吐口氣,道:“在下根本與那樣事無涉。”

“到了地頭再講。”

“閣下難道忘了當場那位紫衣姑娘曾經證明在下是後人避雨的?”

“這更要查清楚。”

“明擺着找岔麼?”

“隨便你怎麼說,反正這一趟你是非走不可。”

武同春冒了真火,抗聲道:“如果在下說不呢?”

司馬一夫抖了抖手中竹節鋼鞭,陰聲道:“大步走不好,非要擡着去麼?”

說好話,忍耐,全沒有用了。

武同春橫起心道:“如果閣下自信有此能耐,擡着去也無妨。”

司馬一夫眸中碧芒一閃,獰聲道:“好小子,敬酒不吃吃罰酒,這可是你自己找的!”

聲落,竹節鋼鞭挾破風之聲電掃而出。

兩名漢子挺劍作勢,準備必要時出手。

武同春一晃,脫出圈子之外,連鞘劍仍背在肩上,口裡道:“別迫在下出手。”

司馬一夫狂笑道:“迫你出手?好大的口氣,你算老幾?”鋼鞭再揚,幻成一片鞭影,朝武同春當頭罩落。

武同春的劍連鞘離肩一揚,“鉻銷”連聲響中,鞭幕被撞破,劍又回到肩上,一副行若無事的樣子,但他內心卻相當激動,初試絕學,果然奧妙無比,他自己也感到非常的不可思議。

司馬一夫的瘦削馬臉突然僵住了,眸中碧光大盛,這醜怪人物的身手,太出乎他意料之外,堂堂“天地會”巡監,收拾不了一個名不見經傳的腳色,算是栽了,而且栽得很慘。

就在此刻,一個耳熟的婦人聲音道:“司馬巡監,不要打了!”

武同春眼角一瞥,登時爲之心頭大震。

不速而至的,赫然是“天地會”左護法“魁星娘娘”。

司馬一夫鐵青着臉道:“左護法有何見諭?”

“魁星娘娘”笑着道:“這件事由我來處理,司馬巡監去辦別的事吧!”

司馬一夫皺眉道:“有上諭麼?”

“魁星娘娘”點點頭道:“一切由我負責。”

司馬一夫深深望了武同春一眼,手一揮,率同兩名手下離開現場。

武同春大爲困惑,他無法測度“魁星娘娘”的用心,她遣走了司馬一夫,準備施展什麼手段?文的還是武的?“魁星娘娘”上前兩步,塗滿脂粉的三角瞼浮出了詭異的笑容,開口道:“‘鬼臉客’,上次你說要找個才貌雙全的老婆,找到了沒有?”

這本是胡扯的,不知這老妖精爲什麼要提起來?武同春咧嘴一笑道:“芳駕爲什麼要提起這個?”

“算是好奇吧!”

“好奇?”

“嗯!”

“芳駕的好奇心也未免太重了,是不是……想當月下老人?”

“哈哈,你說對了,真聰明。”

武同春爲之一震,不言而喻,這當中有文章,他敏感地想至容貌奇醜的“魔音女”,難道這妖婦想出什麼點子?心念之中,故作驚喜之狀,道:“芳駕是尋在下的開心麼?”

“魁星娘娘”道:“非常正經!”

武同春哈哈一笑道:“在下有自知之明,憑這副德性,要想憑媒撮合,娶到才貌俱全的女子,除非女的是瞎子,不然就是天下的男人都死光了,纔會輪到在下。”

“魁星娘娘”一本正經地道:“你妄自菲薄,自己看不起自己。”

“實情是如此。”

“但是你自己說的?”

“說說而已,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你想把它變成事實麼?”

“改頭換面?”

“不,論武功,你是人中之龍,憑這一點就可以辦到。”

人,都是有好奇心的,而且這妖婦提出這問題,其中必然另有文章。武同春心意一轉,道:“芳駕爲什麼要做這個媒?”

“魁星娘娘”似乎胸有成竹,知道武同春會有此一問,脫口便道:“我爲了一樁心願。”

武同春心中一動,道:“什麼心願?”

“魁星娘娘”道:“說出來你可別生氣。我有個背父生的獨生兒子,生下來就五官不正,偏偏他不自量力,迷戀上一朵武林之花,當然,誰睜着眼嫁一個不堪入目的醜陋男人,結果他自己結束了生命,所以從那時候起,我就立下了誓願,撮合一對類似的男女,你……

正合條件。”

這話是真是假不得而知,武同春帶着好玩的心理道:“有意思,對方何許人物?”

“這你先不要問,包管才貌雙全。”

“人家願意麼?”

“我自有妙計。”

“妙計,什麼妙計?”

“你只要照我的話做,好事必諧。

“說說看!”

“魁星娘娘”趨近前,低語了一陣,然後打了個哈哈道:“等生米成了熟飯之後,我負責善後。”

武同春采聲道:“這不太缺德了麼?”

“魁星娘娘”道:“缺德?告訴你,如果不是如此,你這輩子只好打光棍,連作夢都不必想,更別提成親的事了。”

武同春心裡暗笑,故作興奮地道“到底對方是誰?”

“魁星娘娘”神秘地道:“見了你就知道,如果我說不對,你可以臨時打退堂鼓。”

武同春暗忖:“難道會是‘魔音女’?這不太可能,她長得醜,但要找的對象是小白臉不會看上比她更醜陋的男人,而且她是堂堂天地會主的女兒。那該是什麼人呢?這妖婦在弄什麼鬼?好,假裝答應她,看看這將要受害的女人是誰,她引誘自己遂其鄙卑惡毒陰謀的目的何在……”

“魁星娘娘”又道:“如何?主意打好了沒有?”

武同春再次轉了轉念頭,道:“是現在麼?”

“不,這種事得等晚上才合適。”

“好吧!如何連絡?”

拱手一揖,武同春舉步鎮上走去,心裡想:“打尖之後,先去辦自己的事,事完再應妖婦之約,時間上正好,非揭穿她的用心不可。”

這是間精舍紅牆圍繞,修竹環蔭.座落在江邊的一箭之地,背靠着一座矮山,風景絕佳。

武同春來到圍牆至門前,心裡不免有些志忑.這就是老叫化指引他查證紫衣少女身份的地方。

武同春已經習慣這種眼光,不以爲意,抱拳道:“區區‘鬼臉客’。”

青衣少女一聽這外號,粉腮又是一變,目露厭惡之色道:“鬼臉客?”

“不錯!”

“找誰?有何貴幹?”

“拜訪你家小姐。”

“什麼?你……拜訪我家小姐?”

“不錯!”

青衣少女皺眉凝視着武同春,久久纔開口道:“你認識我家小姐?”

武同春笑笑道:“當然,她芳名素心。”

看情形,地方沒找錯。

青衣少女眸光一閃,道:“是我家小姐要你來的?”

武同春一怔神,道:“這倒沒有,是區區自己來的。”

“你怎會知道這地方?”

“這個……”頭皮一硬,道:“是向人探問到的。”

青衣少女向後退了一步,冷冷地道:“對不起,此地不準生人出入。”說完,就要合上門。

武同春伸手抵住門扇,心意一轉,計上心來,沉聲道:“區區是特地來向素心姑娘報告消息的。”

青衣少女眉頭一碴,道:“什麼消息?”

“抱歉,這必須告訴她本人。”

“她不在。”

“不在?”

“一個時辰前出門去了,說是要行遠路。”

武同春心中一動,行遠路,難道她是去山中查證自己的生死之謎?心念之中,追問道:

“準備去哪裡?”

“不知道!”

“這……真是不巧,請問,貴主人是否彩玉牌的主人?”

青衣少女顯然相當驚愕,睜大了眼,慄聲道:“誰告訴你的?”

武同春略一沉吟,說出實話道:“那彩玉牌曾由素心姑娘借給一個人,而那人遭了意外,垂危時託區區奉回素心姑娘,區區此來,就是要告訴素心姑娘關於那人的消息。”

青衣少女猶豫了,喃喃自語道:“這……小姐怎麼沒提起過?奇怪,小姐不會做糊塗事啊……”

摹在此刻,精舍內傳出一個婦人的聲音道:“外面是誰?”

青衣少女大聲應道:“有人要見小姐。”

“什麼人?”

“一個江湖人。”

“小姐不是出去了麼?”

“是呀!”

武同春心中一動,道:“說話的是貴主人?”

青衣少女搖搖頭道:“是管家,小姐便是主人。”

武同春怔住了,紫衣少女就是主人,那也就是彩玉牌的主人,彩玉牌能鎮住“天地會”

的太上護法,真是不可思議。

到底紫衣少女是不是“黑紗女”?應該如何查證呢?深深一想,不能放過這機會,試探着道:“你家小姐的師父……名頭實在驚人……區區實在……”

“你說什麼?”

“區區是說素心姑娘的師尊……”

“咦!你到底目的何在?”

“目的?……。不是說過了麼,是來傳消息的。”

“那你胡扯什麼?”

“區區胡扯?”

“我家小姐根本沒什麼師父,是主母調教的,主母已過世三年了,生前也沒有在江湖走動過。”

武同春愣住了,‘黑紗女’是“接引婆婆”的傳人,而這青衣少女卻說紫衣少女沒有投過師,武功出自母教,她母親沒在江湖走動過,這可就怪了,難道青衣少女故意說這謊言來掩飾?青衣少女冷漠地又道:“對不起,小姐外出,不便接待,請吧!”說完,便轉身合上了門。

武同春木立着,想不透其中蹊蹺,忽然他想到白石玉,剛纔他應該向青衣少女提起的,如果白石玉真是紫衣少女一路,真相便算大白了,現在門已關上,總不能再叫人家開門。對了,白石玉也在追查自己的生死下落,何不把目標移到他身上,一樣可以揭開謎底。

主意打定,立刻轉身離開,準備起更後應“魁星娘娘”之約。

夜色悽迷,武同春來到日間與“魁星娘娘”約定的地方。

剛剛抵步,“魁星娘娘”現身趨近,笑着道:“你還真是準時!”

武同春點點頭,道:“現在就辦事麼?”

“魁星娘娘”一偏頭,道:“隨我來!”

武同春隨着“魁星娘娘”朝曠野奔去,心情下意識地感到緊張,這妖婦到底是什麼居心呢?很快就會揭曉。

不久,來到一座小小的庵堂之前,“魁星娘娘”止步道:“到了,就是這裡。”

意外地一震,武同春道:“這是尼庵?”

“不錯,送子庵,供的是送子娘娘,圖個吉兆。”

“芳駕……安排的對象是尼姑?”

“亂講,當然是俗家女子,而且是個江湖高手。”

“噢!”

“你記住我囑咐的話了?”

武同春期期地道:“在尼庵裡做這種事?不怕……”

“魁星娘娘”邪意地一笑道:“放心,這裡的尼姑本來就不乾淨,如果神佛有靈,早已搬家了。記住,佛堂後面的東廂房。我在外面等你。”

武同春心裡另有打算,並非真想做這種人神不容的事,所以胸懷坦蕩,當下故作惶恐之狀道:“在下有些怕!”

“怕什麼?一個鮮花兒也似的少女。”

“不,在下……是怕事後難以收拾場面。”

“說過有我,你不必擔心。”

“如果事情不如勞駕所預計的發展,又當如何?”

“放心,我保證她會嫁給你。”

“這……似乎太冒險?”

“什麼,你想打退堂鼓?”

“倒不是,只是……對方也是個武林人,如果她在羞憤之餘走極端……後果是相當可怕的。”

“魁星娘娘”聲音一寒,道:“‘鬼臉客’,你如果怕事就拉倒,我另外物色人選,反正這心願我是非了不可,怎麼說?”

武同春心念疾轉:“如果這妖婦另找別人,那女子必然受害,自己的武功升高,全憑‘無我大師’遺贈的‘玄黃經’,聖僧一再的說結善緣,這未始不是善緣。”

當下深深一頷首,道:“好,在下就進去,芳駕可要在外面等着。”

“魁星娘娘”道:“當然,事完你出聲招呼一下。”

武同春又道:“庵裡有別人麼?”

“魁星娘娘”道:“沒有,全安排好了,你見了對方,定會驚喜如狂。”

武同春彈身入庵。

就在武同春進庵之後,竹林裡飄出一條身影,赫然是醜八怪“魔音女”。

“魁星娘娘”壓低了聲音:“小妞,好戲開場了,準使你消盡心裡的積憤。”

“魔音女”脆生生地一笑,抖出銀鈴般的聲音道“大娘,等事後……哈哈,那賤人的表情不知有多好看。”

“魁星娘娘”道:“那還用說!”

“魔音女”突地想起一個問題來。掃帚眉一聚,道“大娘,這事情不妥。”

“魁星娘娘”一怔神,道:“什麼不妥?”

“魔音女”沉聲道:“如果那賤人拚着硬到底,疤臉的說出實情,大娘跟我豈不……”

“魁星娘娘”沉吟道:“是呀!得防這一招,我倒是沒想到。小妞,你有什麼計劃,倒是說說看。”

“魔音女”用掌在空中作了個切式。

“魁星娘娘”慄聲道:“你的意思是滅口?”

“魔音女”點頭道:“不錯,這纔是上上之策。”

“魁星娘娘”道:“對象是誰?”

“魔音女”道:“當然是男的,留下女的慢慢消磨失身醜怪的滋味。”

“魁星娘娘”想了想,道:“那疤臉的身手相當不賴,我親眼見司馬巡監栽在他手下,要殺他滅口恐怕不容易?”

“魔音女”道:“大娘,事情是您促成的,他定然衷心感激,一個有心,一個無意,要下手還不簡單,用您那枝……”

“魁星娘娘”點點頭道:“好,我會處理,你可千萬別讓他看到,免他起疑。”

武同春繞過佛堂,來到後進,目光掃向東廂房,只見居中一間,隱隱透出燈光,門口站了個人,彷彿是女的。

悄然迫近一看,登時心頭劇震,坐在門口的,赫然是紫衣少女的侍婢小青,她像發了癡兩眼是直的。

既然小青在此,那“魁星娘娘”設計毒害的對象定是紫衣少女無疑。

這就太不可思議了,如果紫衣少女就是“黑紗女”,她怎會聽別人擺佈?再說,彩玉牌那鎮懾得了“天地會”的太上護法,“魁星娘娘”竟敢肆行無忌麼?這實在是件匪夷所思的怪事。

心念之中,上前開口道:“小青姑娘,怎麼回事?”

小青木然地笑了笑,沒答腔。

事情大有蹊蹺,看樣子,小青顯然受了禁制。

武同春感到無比的緊張,他作夢也沒估到對象會是紫衣少女,下午往訪時,應門的青衣少女說她已離家,將有遠行,怎會落在“魁星娘娘”的手中呢?他進入房中,目光掃處,連呼吸都窒住了,只見紫衣少女仰臥在一張雲牀上,羅衫半解,雙眸緊閉,充滿了誘惑與挑逗。“魁星娘娘”這一着夠毒辣,如果換了別人,紫衣少女算毀定了。

武同春存心正大,毫無邪念,他有些失措,不知該如何救她,難在男女有別,他不能冒昧。

毫無疑問,紫衣少女是遭了暗算。

“魁星娘娘”所說的心願,是真還是假?她怎敢把目標指在彩玉牌主人的身上?難道這當中另有文章,所看到的全非想象中的事實?武同春想不透,心裡疑雲重重,他自己目前是“鬼臉客”,而非武同春,與“天地會”可說毫無糾葛,如果對方動自己的腦筋,目的何在呢?“素心姑娘!”他忍不住喚了一聲,沒有反應,喃喃地又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該怎麼辦?如果她是個男的就好了。”說着,怔住無計可施。

就在此刻,一個聲音道:“老弟,要飯的沒看錯人,你是個正人君子。”

武同春大喜過望,他聽出是老叫化的聲音,等於來了救星,忙道:“您老“噓!別出聲,先滅了燈火。”

“滅燈?”

“快些……”

武同春依言滅了燈火。一條人影,閃現房角,正是那老叫化。

武同春走近那老叫化身邊,悄聲道:“這是怎麼回事?”

“一個惡毒的陰謀,現在先不要問。”

“該怎麼辦?”

“人交由要飯的處理,以免傷了大姑娘的自尊。你有能耐收拾那妖婦麼?”

“怎樣?”

“做了她,她該死一百次。”

“好,在下去辦。”

“記住,注意她的魁星筆,別給她出手的機會。”挪步到窗邊窺視了一下又道:“去!

把她引遠些再動手。”

武同春出房,只見那婢女小青仍未然癡呆地坐在門邊,既然有老叫化負責,他就可以不管了,匆匆轉到佛堂前的院子裡,“魁星娘娘”正好進來,“魁星娘娘”驚聲道:“你怎麼回事?”

武同春出來時已打好了主意,脫口便道:“有了麻煩!”

“什麼麻煩?”

“在下進入房間,正準備……忽然有暗器從後窗射入,在下幾乎中了。”

“有這種事?”

“是芳駕安排的麼?”

“胡說,我費盡心思,才安排的一着妙計,哪有自己破壞的道理!走,我們一起到後面查查。”

兩人飛身越院牆到了外面,撲向廂房後窗方向,竹影搖風,不見半個人影。“魁星娘娘”道:“你還是進去照計行事,像那種美人,你一輩子只有一次機會,不能放過,我在外面把守。”

武同春聲音一冷,道:“在下先要辦件事。”

“魁星娘娘”道:“辦什麼事?”

武同春一字一頓地道:“先宰了你……”隨說,隨把劍橫在胸前,一手執劍柄,一手抓劍鞘。

“魁星娘娘”大驚意外,向後退了一個大步,慄聲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長劍離鞘一尺,武同春冷森地道:“你居心惡毒,想害那紫衣姑娘,也想坑我,所以你該死。”

“魁星娘娘”眸光大盛,厲聲道:“好小子,是什麼使你中途變卦?”

武同春不假思索地道:“天理與公道!”

“魁星娘娘”厲哼了一聲,伸手便抓,凌狠厲辣,令人咋舌。

武同春已非昔日吳下阿蒙,白芒乍閃如迅電般劃出,根本看不清是什麼招式,“魁星娘娘”亡魂大冒,收手暴退,但來不及了。

慘哼聲中,“魁星娘娘”五個指頭已經離開了手掌。

武同春一個大跨步……“魁星娘娘”咬緊牙,左手在懷中一摸,一揚,尺來長的魁星筆已執在手中,隨即閃電般點出。

武同春鑑於老叫化的警告,心頭一凜,長劍劃出,同一時間,只覺胸腹之交似被什麼東西擊中,麻了一麻,招式不由一滯。

“魁星娘娘”電退八尺。

一股銳風,由身後襲來,武同春連想都不想,反劍疾揮。

“嗆嘟!”挾以一聲驚叫,武同春換位一看,偷襲的是“魔音女”,手中只剩下了半截劍。

“魁星娘娘”急叫一聲:“小妞,走!”走字餘音未絕,人已彈起。

武同春本能地跟着彈射而起,凌空飛撲,一樣光閃閃的東西,斜裡射到,武同春用劍格開,人也跟着落下地面,一看,是“魔音女”的半截斷劍,並非什麼暗器。

就這麼一折騰,“魁星娘娘”和“魔音女”已逸去無蹤。

武同春吐口氣,把劍回了鞘內,檢視胸腹之交,用手一摸,手指觸及一樣如同鐵釘的東西,似已入肉,但不感覺痛,探手從懷中取了出來,一看,大吃一驚,是寸許長的一根錐尖似的鋼針,正好穿在“天地符”上。

“天地符”是不久前“天地會”傳出要他命的東西,現在卻救了他的命。

鋼針能貫銅牌,勁道之強可知,“魁星娘娘”這東西夠陰毒,任何人只注意她的魁星筆,絕未想到筆內暗藏這致命的鋼針,照那力道,足可穿射人體,心念之中,連“天地符”

一起丟棄。

重回庵內,已不見小青的影子,房內也是空的,看來主婢已被老叫化救走,此地的事情算結束了,但已樹了強敵,“天地會”是不會放過他的。

離了庵,武同春沒無目的地落荒而行,他心中只掛着一件事,找許中和。

現在,以他的身手,如果找到許中和,許中和絕沒有逃生的餘地。

越走,離桃花渡越遠,預料中,“天地會”將出動高手,大擊追殺他。

正行之間,微風拂動,一條人影,抄到頭裡,武同春暗吃一驚,立即蓄勢應變,一看,鬆了口氣,來的是老叫化。

老叫化劈頭便問道:“你沒得手?”

武同春搖搖頭,道:“沒有,只是傷了她。”

老叫化沉吟道:“這一來後患無窮了。”

武同春迫不及待地道:“那雙主婢如何了?”

老叫化道:“被那妖婦施手腳灌了迷藥,所幸我老叫化正帶得有解藥,不然就更大費周章了。”

“您老查出她的身份了麼?”

“查出來了!”

“她是誰?”

“跟‘魔音女’是同父異母的姐妹。”

武同春大爲震驚,粟聲道:“他也是‘天地會’主的女兒?”

“不錯,大老婆生的。”

“那彩玉牌……”

“是她孃的遺物。”

“啊!這麼說……她不是‘黑紗女’?”

“不是!”

謎底算揭開了,“天地會”的太上護法爲彩玉牌所鎮,原來是這原因。想了想,又道:

“那妖婦爲什麼敢如此對付她?”

老叫化吐口氣一道:“醜女恃母得寵而驕,一醜一美,由自卑而生妒,因妒轉恨,而‘魁星娘娘’曾奶過她,所以狼狽爲奸,聯手對付紫衣少女。”

“天地會主不知道?”

“夫妻反目已二十年,紫衣少女根本不跟她父親來往。”

“她們施這毒計的目的何在?”

“這很容易測透,老弟你是個疤臉,想造成事實,讓紫衣少女痛苦一輩子。”

“這種居心太可怕了。”

“所以我要你殺了那惡毒的妖婦。”

“天地會主是誰?”

“她不肯透露。”

“人呢?”

“說是要去查武同春的生死之謎。”

武同春頓時激動不已,紫衣少女真的如此癡心?可是自己有家有室。而且已經不是原來的自己,把這份微妙的感情徹底埋葬了吧!

既然紫衣少女並非“黑紗女”,那“黑紗女”便另有其人,廟內懸屍是白石玉乾的,死者的死狀符合“黑紗女”的手法,白石玉和“黑紗女”是同道這一點已非常明顯,他也在追查自己的下落,還聲言要緝兇,目的何在?老叫化見武同春久久不語,又開口道:“老弟,你在想什麼?”

武同春不願說出心裡的話,信口道:“沒什麼,只是想到又樹強敵……”

老叫化道:“這有辦法!”

武同春淡漠地道:“您老有什麼辦法?”

老叫化道:“老弟最明顯的標誌是這張臉,如果予以遮掩,改換一下衣着,對方便無法辨認了。”

心中一動,武同春道:“如何改變法?”

老叫化道:“易容變相,是老要飯的本行,我這有一副人皮面具,製作得非常精巧,一戴上,便成了另外一個人,如果老弟願意,可以相贈。”

武同春深深一想,道:“那在下就愧領了!”

老叫化從內衣底取出一張人皮面具,遞與武同春,道:“試試看!”

武同春接過,脫下帽子,輕輕套上臉,抹平整,又變了一個形象,到底變成什麼樣子,他自己看不到,但醜惡的疤臉蓋住了,同時也可避免“天地會”的追蹤。

老叫化偏頭看了看,道:“不壞,換件衣衫就更好了。”

武同春拱手道:“在下就此謝過您老。”

老叫化嘻嘻一笑道:“小意思……啊喲,不好!”

下意識地一震,武同春道:“什麼不好?”

老叫化伸了伸脖子,道:“酒蟲爬上了喉嚨,癢得難過,老要飯的得設法打發酒蟲,容圖後會!”說完,一歪一斜地疾奔而離。

玩世不恭的異人,武同春目送老叫化身影消失之後,也彈身離開。

沉寂的山道上,出現一個孤獨的人影,青衫飄飄,腰跨七劍,步履穩健,二十多歲的年紀,長得還清秀,只是面色有些陰沉,好在靈活的目光,沖淡了面色的陰沉。

他,正是易容後的武同春。

他入山的目的,是希望能碰上許中和。

照他的判斷,武同春在山中生死不明的消息已經傳了出去,許中和定然也會來查探究竟,當然,他沒有多大的把握,因爲這消息不一定能傳到許中和的耳裡,只是他目前沒有更好的辦法找到他。

陡峻的石峰,正是年前武同春與“天地會”副巡監一同墜谷的地方。

那次墜谷,改變了他的命運。

行行重行行,武同春來到了峻峰之下,前塵往事,歷歷在目,不禁感慨系之。

突地,他發現一條人影輕登巧縱,升向峰頭,業已過了峰腰,太遠,分不出是男是女,但無疑是個高手,此時心中一動,彈身上峰。

到了峰頂,目光掃瞄之下,只見一條藍色人影,兀立在一塊突巖上遠眺,毫不陌生,正是詭秘的白石玉。

白石玉沒回顧,冷冷開口道:“來的是何方朋友?”

武同春吃了一驚,想不到對方已發現自己,當下飄身掠近突石,沉聲道:“山行客!”

白石玉迴轉身,下了突巖,打量了武同春幾眼,拱手道:“朋友是遊山的?”

武同春道:“可以這麼說!”

笑了笑,白石玉道:“咱們有志一同,在下也有這癖好,專遊荒山野嶺。”

話中有話,武同春當然聽得出來,略作思索,道:“朋友是姓白麼?”

白石玉顯然一震,訝異地道:“朋友怎知賤姓?”

武同春道:“因爲在下正是來找我朋友的。”

白石玉下意識地往後一挪步,慄聲道:“找在下?”

“不錯!”

“那朋友是一路跟蹤來的?”

“算是碰巧吧!”

“天下沒這等巧事,朋友乾脆開門見山的說吧!”

武同春目芒一閃,道:“很好,在下要在朋友身上查證一件事。”

白石玉再次打量了一遍武同春,目露困惑之色,道:“朋友能先見示來路麼?”

武同春心念一轉,道:“冷麪客!”

白石玉面色微變,道:“看朋友的情形,似乎與‘鬼臉客’……”

靈機一觸,武同春順口道:“那是家兄!”

白石玉笑笑道:“這就難怪了,在下與今兄曾有數面之雅,不知兄臺要查證的是什麼事情?”

“一個人!”

“誰?”

“黑紗女!”

白石玉目芒一閃,連退兩步,背靠突巖,慄聲道:“黑紗女?”

武同春道:“一點不錯!”

白石玉沉吟了片刻,皺起眉頭道:“兄臺爲什麼要向在下查證‘黑紗女’?”

武同春冷沉地道:“真佛面前不燒假香,一句話,‘黑紗女’是誰?”

“這……在下何由知道?”

“白朋友不願見告?”

“在下實在不明白,‘黑紗女’神秘莫測,江湖道上僅聞其名,恐怕沒有半個人知道她的來歷,兄臺竟然追蹤到山裡來,向在下查證……”

“要在下說出來麼?”

“在下洗耳恭聽。”

武同春因爲戴着面具的關係,臉上沒有什麼表情,的確符合‘冷麪客’三個字,眸中精芒一閃,道:“非常不巧,“天地會’一位姓胡的堂主,被懸屍廟中,有人見到是朋友所爲,死者身無致命傷痕,這怎麼說?”

白石玉怔了怔,繼而打了個哈哈道:“這叫偷牛的沒抓到,抓住了拔樁的,在下懇屍是不錯,但只是懸屍,沒殺人,也不知道是誰下的手,人是死在廟外,懸屍的目的,只是想開開“天地會”的玩笑,因爲在下曾被該會的人逼迫過,藉以出口氣而已。”

這回輪到武同春發怔了,對方說的似乎有理,老叫化也只說見他懸屍,沒人知如何被殺的。

白石玉眸光一轉,又道:“在下也極想知道‘黑紗女’的來路,兄臺找她的目的是什麼呢?”

武同春期期地道:“算是……好奇吧!”頓了頓,接着又道:“朋友不是來遊山玩水的吧?”

白石玉目珠一轉,道:“既然兄臺已經說了來歷,在下只好說實話,此來是要查究一位朋友的生死下落。”

“武同春?”

“不錯,令兄想已全告訴兄臺了。”

“爲了什麼?”

“盡朋友之義。”

武同春點點頭,沒開口,內心的感受很複雜,這姓白的行爲鬼祟,自己對他並沒好感,誰知道他說的是真是假。

白石玉吐口氣,道:“時隔經年,查起來相當棘手,令兄‘鬼臉客’是唯一目擊者,但偏偏地沒回頭查究武同春的生死,難,實在太難。”

武同春悠悠地道:“山中多虎狼,如果死了,當然屍骨無存,如果不死,已經一年了,不見他現身江湖,也許……他已經埋名隱姓,結束江湖生涯。”

白石玉脫口道:“不可能!”

“爲什麼?”

“據在下所知,他有大事未了。”

“什麼大事未了?”

“他跟一位許中和的怨結未解,他不死,定會出江湖追索姓許的。”

這點武同春並不驚奇,也不意外,因爲自己與許中和搏命時,白石玉曾介入其中,如果不是他橫岔一技,事情早就了結了,想到這裡,下意識中對白石玉有些憤恨與厭惡,當下冷冰冰地道:“朋友知道的倒是不少?”

“白石玉再次吐了口氣,道:“朋友貴在相知,對彼此的事,多少有些瞭解。”

武同春心裡暗罵道:“鬼話,我對你一點也不瞭解,誰跟你相知!”

他不想追問下去,怕露出破綻,究其實,雙方也沒有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心念之間話題一轉,道:“朋友可知道那姓許的下落?”

白石玉目芒一閃,道:“‘兄臺爲何問起那姓許的?”

武同春有意地道:“照朋友的說法,他兩人之間定有不解的結怨,也許……武同春在山中受傷,生死不明,就是那姓許的下的手。”

白石玉臉色一變,道:“對呀!在下沒想到這一層,是有可能,可是……姓許的也下落不明,在下得設法找到他。”

武同春暗自高興得計,這一來,白石玉也會全力探查許中和的下落,等於幫自己的忙,如果紫衣少女也來山中,知道這一層,必然採取同一行動,比自己一個人盲目摸索,要強的多了,對,碰上紫衣少女時,把這情況告訴她。

心念之間,遙遙瞥見對過峰脊上,似乎有人影在晃動,登時每感起來,抱拳道:“白朋友,後會有期!”

不待對方反應,彈身馳下峰去。

白石玉喃喃自語道:“對,許中和是一條重要的線索,多虧‘冷麪客’提醒武同春不願被姓白的發現自己行蹤,下峰之後,朝反方向奔了一程,確定沒被跟蹤,才又折向發現人影的峰背方向登臨,然後順嶺脊一路奔去。

他祈望看瞥見的人影,會是許中和,那真是天從人願。

荒山野嶺,無路可循,他盲目地搜索。

當然,這可能性極微,只是一廂情願的說法,也許那人影是完全不相干的人,但他不能不追尋,他入山的目的,就是希望這巧合。

眼前,是一片松林,奇石峰峰,點綴在盤虯的古鬆間,遠遠有間草廬。

一條人影,手提革囊,穿林而行,看背影頗不陌生。

武同春心中一動、加速趨上前去,回身攔阻。

那人影猝然受驚,向後一挪步,慄聲道:“朋友意欲何爲?”

武同春看清了對方,登時血脈賁張,眸中殺芒畢射,激動使他全身發抖,真的是天從人願,對方正是他苦尋不獲的許中和。

許中和再次道:“朋友是誰?”

武同春“嗆”地拔出劍來,咬牙切齒地道:“許中和,你活得太久了!”

泛着白光的劍刃,與衆不同,許中和的臉孔頓起扭曲,狂聲道:“你……易了容?”

武同春道:“不錯,爲了便於找你!”

許中和努力一挫牙,道:“我也正要找你。”

殺機充盈,武同春沒去想許中和的這句話,向前迫近一步,道:“許中和,這叫天理昭彰!”

許中和臉孔變了形,努力鎮定情緒,呼吸迫促地道:“你準備怎麼樣?”

“把你碎屍!”

“看在結拜的情份上,容我自了……聲音充滿了痛苦。

“我要親手殺了你!”

一陣激動之後,許中和平靜下來,慄聲道:“武同春,殺人不過頭點地,我說容我自了吧?”

武同春畢竟是武林世家出身,生性仁厚,咬牙一想,道:“好,你自了,現在就行動。”話鋒一頓,又道:“你不反抗,”

許中和憤然一笑道:“時候到了,偷生何爲?”聲音是顫抖的。

“我容許你盡力反抗。”

“不,沒這必要,我會心安理得地自己結束生命。”

“你……會心安理得?”

“不錯,今天如果你沒碰上我,我已下決心去找你。”

“動手吧!”

恨、恥辱,使武同春心如鐵石,但多少仍有一絲不忍,雙方本是結義的兄弟,而今要見生死,當然,這是人性的反應,他不會寬恕他的。

許中和揚起了手中革囊……武同春厲聲道:“不許動,你想玩什麼花樣?”手中劍作勢就要刺出。

許中和拋下革囊,圓睜雙目道:“大哥……”

“住口,我不是你大哥。”

“容我最後叫你一次,現在請除去面具?”

“不必!”事實上,他不能揭下面具,暴露那張疤臉。

“大哥,小弟自了之後,請你打開革囊,便可明白真相。”

武同春心中一動,但仍硬着心腸道:“快,我不耐久等!”口裡說着,心裡卻在想:

“革囊裡是什麼東西?他安排了什麼毒計?”

許中和原地坐了下去,盤起腿,拔出佩劍,橫向頸間,大叫道:“凝碧大嫂,願你自此瞑目!”

慘然一笑,運勁……驀在此刻,“鏘”地一聲,許中和長劍掉地。

武同春心頭劇震,擡頭望去,只見一個面如古月的黃衣老人,不知何時,出現在兩丈之外,貌相威武中帶着慈樣,令人一望便會油然而生敬意。

武同春慄聲道:“前輩何方高人?”

許中和改坐爲跪,悲聲道:“師父,爲何阻止弟子?”

武同春又是一震,原來這老人是許中和的師父,兩人雖然義結,但許中和從沒透露過師承,他說這是師令。

武同春疑雲頓起,莫非這是故意安排的,師徒倆在演戲?看來還是自己動手……黃衣老人聲如洪鐘似地道:“中和,你不必死,那是愚人之行,即使你輕賤自己的生命,但不能忘了親恩與師德,你死了將是大罪人。”

許中和位道:“師父,弟子……實在不願苟活……”

黃衣老人怒喝道:“胡說,你的靈智哪裡去了,竟效愚夫之行!”

武同春驟下決心,他不能放過這個使自己門庭蒙羞的禽獸,手中劍徐徐橫起,他準備下手了。

黃衣老人炯炯有神的目光,迫視着武同春道:“事情始末,老夫業已盡知,告訴你一個不爲外人道的秘密……”

許中和狂叫道:“師父!”

黃衣老人擡了擡手,接下去道:“老夫‘棄世劍客’宗由,與你父親是勿頸之交,當年到無雙堡過從時,你年紀還小,但總該有些印象……”

武同春連退數步,張口無言,這一說,喚回了幼時的記憶,黃衣老人老了,改變了,但面貌仍依稀可辨,一點不錯,是當年經常來堡的殺們父。

黃衣老人又道:“老夫的話,你可以相信,中和是天閹,不能人道,所以談不上會做出傷風敗德的事,這是他一生的隱痛,不願爲人知,你打開革囊,便可明白真相,言止於此,好自爲之。”

武同春感到一陣天旋地轉,這是他做夢也估不到的事。

黃影一閃,連同許中和一起失了蹤。

久久,武同春回過神來,打開革囊,不由驚叫出聲,囊裡是一個人頭,似是用藥水浸過沒有異味,倒出來,在地上擺正,又慄呼出了聲,這是原堡中總管巫永裕的人頭。

往事奔上心頭,十年前,巫永裕因爲與堡中一名堡丁頭目的妻子有染,被那頭目發覺,自己一怒之下,把他逐出無雙堡……人頭之上,附了一張字條,武同春拿起一看,只見上面寫的是:“字留義兄同春,當年誤會,經弟數年調查,真相業已大白。巫永裕居心惡毒,潛回堡內,故佈疑陣,欲報被逐之恨。弟死不足惜,唯嫂之名不可污,而今惡徒授首,弟一亦決心解脫。遺珠乃大哥骨肉,善待之,和絕筆。”

武同春狂叫一聲,一腳踢飛人頭,奔向草廬。

廬空無人,師徒似已舍此而去。

他站在草廬前木然成癡。

錐心的往事,涌上心頭妻子凝碧,含冤負屈,骨肉化成灰燼,是他逼死的。

女兒遺珠,一直被視爲孽種。

義弟許中和,自刎求死。

這是誰的過錯?是他一手造成的,疑妻不貞,疑友不義,殘待骨肉,真是百死莫贖。

他狂叫出聲!

我做了什麼?我該死,該死的是我!

“咚”地一聲,他坐了下去,腦海呈現出一片空白。

山風陡起,陰雲四合。

雷電交加中,蒙雨傾盆而注。

粗密的雨絲,變成了網幕,天地一片混沌。

這是大自然瘋狂的旋律,武同春的身影,消失在瘋狂的旋律中。

幼兒渴慕的是母懷,遊子思念的是家。

母懷最安全,家庭最溫馨。

鳥戀巢,獸戀窩,人戀的是家,即使在千里之外,緊緊繫住心的,仍然是家,和每一個屬於家的親人。

人除非是失去了思想,家的觀念永不會消失,優傷,失意,也唯有從家才能得到真正的慰藉。

人是奇怪的動物,可以原本不可能改變的鐵則,竟也會有例外。

這是個幽靜的山莊,遠離塵囂,一片安詳。

此刻,正是倦鳥歸巢的時候,莊門外,站着一青衫佩劍的人,他已經枯立了很久,幾次想扣門,但又似有什麼畏怯般縮回手。這是他的家,離別數年的家,他不敢進去,連扣門的勇氣都沒有。

他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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