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七 章

他就是身心俱殘的武同春。

他的瞼,由於墜谷而被毀。

他的心,因一件事的揭穿而破碎。

他巴巴地趕回家園,是打算從此棄絕江湖,永遠埋名,但到了家門,他顫慄了,這張被人皮面具掩住的醜惡疤臉,如何見家人?但,他能不進家門麼?想象,可以把醜的想成美的,可以找出一千個自我辯護的理由。

但現實卻是殘酷的,赤裸裸的,你必須面對它,誠然,有時許多事物並不如想象中的可怕,但面對它時,仍得需要極大的勇氣。

現實令人懼怯,但不能逃避。

武同春現在面對現實的挑戰,他醜惡的疤臉,難以見家人,而內心的罪惡感,更使他元顏以對家人,尤其是遺珠,從出世之後,就一直不被當親骨肉看待,現在真相已大白,大錯鑄成,如何彌補呢?能彌補麼?夕陽紅得像血,武同春的內心也在滴血回想山中,拜弟許中和差一點自決的那一幕,使他錐心瀝血,不仁,不義,不慈,他全佔了。

眼睛也是會騙人的,親眼看到的,有時不一定是事實。他追悔,爲什麼當初卑視妻子的人格,忽略拜弟的爲人,以致貽這終身之恨!

人心太可怕,總管巫永裕爲了泄被逐之憤,竟施這毒計弄得自己家破人亡,但他已經死了,人只能死一次,就算能死一百次,又與事實何補?夕陽收斂了最後一抹殘霞,夜幕悄悄掩來。

武同春鼓足勇氣上前扣門,他不想揭下面具,怕家人一下無法適應,因爲他已面目全非,不是原來的他了。

門裡傳來腳步聲,武同春的心隨着腳步聲震顫,就像是踏在心上。

他無法想象現實會帶來什麼樣的後果,也不敢去想,反正事已如此。

門裡傳出話聲:“外面是誰?”

武同春咬咬牙,道:“姥姥,是我!”

那聲音根本就不像是自己的。

江姥姥的聲音道:“你到底是誰?”

顯然,他聽不出是武同春的聲音。

武同春的心頭感到一陣劇痛,他幾乎想轉身逃走,心意電轉,他作了一個痛苦的決定,把牙齒咬了又咬,竭力按捺住狂動的情緒,道:“在下代武同春捎來一個口信。”

“噢”了一聲,大門開啓,是江姥姥。

一年多不見,她老多了,眉目之間,有一重濃厚的憂傷,上下打量了武同春幾眼,期期地道:“請問……公子與我們少主是什麼關係?”

武同春真想痛哭一場,但他硬忍住了,信口道:“朋友!”

“如何稱呼?”

“在下……也姓武,跟同春兄算同宗。”

“噢?剛纔……公子在門外怎知應門的是老身?”

“這個……”想了想,才接下去道:“同春兄說,府上人口簡單,是憑聲音猜測的。”

謊話,但沒有破綻。

江姥姥側身肅容道:“請進!”

他的家,現在他卻變成了陌生的客人。

事實上,他年前墜谷時,不但毀了瞼,其他部位受傷也極重,所以連聲音都改變了,再加上臉罩面具,江姥姥當然認不出來。

他點點頭,懷着一顆受創的心道:“請帶路!”

江姥姥關上門,然後在前引路,不久,進入客廳。人座之後,江姥姥先奉上香茗,然後纔開口道:“一年多了,少主人喜訊杳然……他……好麼?”

“很好!”他儘量不讓內心的悲痛,流露在眼色裡。

“他人在何處?”

“在……一個地方修習武功。”

“哦!武公子帶來什麼口訊?”

“同春兄怕家裡擔憂,所以託在下帶來平安二字,別的沒什麼。”

“晤!他……應該回來一趟的,唉!”

“府上沒事吧?”

“他的……女兒遺珠失蹤了!”

晴天霹靂,武同春陡地站起身來,一陣暈眩,幾乎使他栽了下去,努力一振作,慄聲說道:“遺珠失蹤了?”

江姥姥拭淚道:“是的,三個月之前。”

“如何失蹤的?”

“不知道,突然……找不到人,就是這樣。”

“有什麼……人來侵擾過麼?”

“沒有!”

“奇怪,八歲大的孩子。不可能自己離家出走,這……”

“老身,度日如年,遺珠……是個苦命孩子;出世就失去了親孃……”

武同春的心再次滴血,爲了那誤會,他從來沒愛過她,也沒關切過她,連後母華錦芳也持同樣的態度……心念之中,哽咽道:“可憐,誰之過?”

“武公子……說什麼?”

“在下……是說照顧不周,是誰的過錯?”

“唉!這是命運……”

“在下……能請見錦芳大嫂麼?”

“她……也離家了!”

“爲什麼?”

“尋夫!”

武同春知道如果再呆下去定會發狂,錦芳出外尋夫,沒說尋女,這是自己一念之差所造的孽。

怪誰呢?江姥姥傷心地道:“這個家,已經不像是家了。武公子……我家少主人究竟在何處,老身要親自去找他回來,他……是一家之主……”

挫了挫牙、武同春道:“姥姥還是留着照應門戶,在下立刻把這消息帶給同春兄。”

江姥姥老淚在眸子裡滾動,半晌才道:“也好,請武公子務必辛苦一趟。對了,武公子還沒用飯……”

“在前面吃過了。”

“那就隨便安歇一宿……”

“不,在下馬上要告辭!”

“這……對了,武公子,有句話請帶給我家少主人,遺珠暗中習武已經很久,直到她失蹤前老身才發現……”

“暗中習武?”

“是的!”

“誰教的?”

“她……不說實話,說是什麼……她娘顯靈教她的……”

武同春全身一顫,堡內廢墟中是一再出怪事,難道世間真的有鬼,年前只怪自己被恨所蔽,沒去深究這件事、如果凝碧真的冤魂不散,那太好了,自己便有了償付代價的對象,心念之中、忘形地脫口道:“這實在太好了。”

江姥姥吃了一驚,慄聲道:“什麼太好了?”

武同春自知失言靈機一動,忙掩飾道:“鬼魂之說,本屬無稽,是庸人自擾之談、同春兄的愛女遺珠既曾習武、不管是什麼託詞,她的失蹤定與暗中教她武功的人有關,這是個線索。”

幾句話,不悸情理,馬腳算是蓋住了。

江姥姥淚水滾落腮邊,喃喃地道:“老身倒是希望真的有鬼!”

武同春再也無法停留了,他的精神將要崩潰,這變故,使他的心靈傷上加傷,他須趕快離開,於是作揖道:“姥姥,在下這就告辭,希望儘快能面告同春兄府上的變故。遺珠的事不必擔心,不會有事的,姥姥請保重!”

說完,舉步便走,他不敢再接觸江姥姥憂傷的眼神,也不願多看這裡的一草一木,每一樣都在扎他的心,把那破碎的心扎得更碎,他承受不了。

村雞四啼,天亮前的一刻,武同春來到了業已廢棄的祖居無雙堡。

他象個喝醉酒的醉漢,跌跌撞撞,踏入廢墟,來到髮妻凝碧的墓前,再也支撐不傀了,他癱瘓了下去,喘息!

痛苦蠶念他的心淚水如泉涌出。

他飲泣出聲!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現在,他是傷心到了極點,而更痛苦的是內心的自責,這比刀割還難受,這滋味,再好的筆,再妙的舌也無法形容其萬一,只是當事人能夠體會得出來。

他撫着冰涼的墓碑,歇斯底里地道“凝碧,顯靈吧!折磨我,報復我,我會含笑接受。

把我揉成灰,化成泥,這是我應得的報應,我應付的代價。凝碧,你……顯魂啊!”

字字血淚,語語斷腸。

墓碑冰涼而僵硬,裡面埋的,是愛妻慘遭劫火之後留下的幾片枯骨。

廢墟死寂,只有武同春那不成聲音的聲音在迴盪。

天,終於亮了,沒有鬼魂出現。

武同春想到了遺珠,命途乖戾,從來沒領受過親情撫慰的孩子,他又想哭,但枯澀的眸子裡,已再流不出半滴眼淚。

真的有鬼麼?不可能!

沒有鬼麼?那幾次顯靈,又暗中教遺珠武功的是誰?那裝鬼的女人是誰?自己就曾見過她的影子。

是她自承是凝碧,還是遺珠思母心切而虛擬的?是她帶走了遺珠麼?一件往事,掠上心頭,“天地會”曾派高手圖謀過自己的家人,錦芳與江姥姥受傷,遺珠被擄爲自稱鬼的神秘女人所救,會是故伎重施麼?他猛可裡站起身來,眸子裡射出可怕的煞芒,如果是“天地會”所爲,……他咬牙迸出了聲音:“我要大開殺戒!”

突地,他感覺有人到了身後,沒有任何聲息,只有一種直覺的反應,也可以說是一個特級高手超人的本能。

現在是凌晨,他沒聯想到鬼,因爲白天是不屬於鬼的。

他故作不知,站着沒動,但心裡已有了戒備,憑感覺,來的可不是尋常人物。

“呱呱呱呱……”

“咕咕咕咕……”

兩個聲音,一樣的怪,不像哭也不像笑,聽在耳裡,有說不出的難受,當然,他是藝高膽大,換了別人,單這怪聲音就足以嚇破膽。

“這小子沉得住氣?”

“是他麼?”

“有點像!”

“大哥,運氣還不錯,他自己上門。”

“老二,這叫天從人願。”

一唱一和,武同春想起來了,心頭下意識地一震,是曾經想收自己爲徒,以腹語說話的醜矮怪物“九尺二”。

一個是四尺六,兩個加起來是九尺二,不知是誰量了而奉贈的外號。

心急之中,武同春緩緩回身,不錯,一黑一白兩個怪物,雖然曾經見過,但由於太過醜惡猙獰,心頭仍不免一顫。

黑衫怪用腹語道:“大哥,不是他!”

白衫怪也以腹語道:“看背影完全跟”鬼臉客”那小子是一個模子印的。”

“問問他?”

“合不合我兄弟的條件。”

“根基資稟好的話,就馬虎一點,時不我與了。”

“好吧!你問問他什麼來路?”

武同春兀立着,冷得像座冰山。

黑衫怪向前挪了一步,道:“小子,你什麼來路?”

武同春不答,反問道:“九尺二,二合一的名號,在下不知該如何稱呼?”

雙怪榴花也似的怪臉連連抽動。白衫怪道:“有意思,這小子還真有見識,能認出我兄弟來。”

黑衫怪缺脣露齒的嘴“嗯”了一聲,又用腹語道:“老夫兄弟本來就不可分的,你叫什麼?”

“‘冷麪客’!”

“‘冷麪客’?有意思。認識一個叫‘鬼臉客’的麼?”

“當然,他是在下兄長!”

白衫怪大聲怪嚷,黑衫怪連連點頭,武同春卻一個字也聽不出來,看樣子雙怪是心靈相通,彼此能瞭解怪聲的意義。

黑衫怪改以腹語道:“太好了,他人在何處?”

“不知道!”

“什麼,你小子會不知道?”

“在下兄弟是各行其道,誰也不管誰的事。”

“你小子是否知道老夫兄弟曾與你兄長有過一段緣?”

“聽說了,兩位想收他爲徒,造就他成第一高手。”

“妙啊!你兄弟誰的根基好?”

“不分伯仲!”

黑衫怪轉頭道:“大哥,怎麼處置?”

白衫怪道:“他倆既是兄弟,造就誰都一樣,帶他進去再說。”

武同春爲之一怔,帶進去,難道兩怪鵲巢鳩佔,住進了堡內的空屋?心念之中,冷冷地道:“進去,去哪裡?”

“那邊屋子裡!”

“兩位租了房子?”

“租……這是什麼話?”

“這裡是無雙堡的產業,兩位不是租便是霸佔。”

“廢話,臨時借用落腳而已,走吧!”

“在下憑什麼要跟兩位走?”

“因爲你小子福緣深厚,我們兄弟倆要助你成天下第一人。”

武同春想起前情,心中竊笑,以同樣的口吻道:“在下成了天下第一人,兩位排第幾?

莫不是成天上第一人?”

白衫怪道:“隨便,進去慢慢再說。”

武同春冷漠地道:“在下沒空!”

黑衫怪道:“好小子,這可由不得你!”

武同春眸中精光一閃,道:“但也由不得兩位。”

白衫怪獰聲道:“好小子,你們兄弟一樣的德性,老夫讓你見識一下到底該由誰來作這個主。”

武同春冷森森地道:“想打麼,省省吧,成名不易,何必自毀羽毛。”

黑衫怪道:“好大的口氣,若非老夫兄弟看中了你,纔沒這多廢話,早把你撕了。”

武同春不屑地道:“何不證明一下?”

黑衫怪怒哼一聲,揚手就是一掌,勁氣加迅雷破空。

武同春凝立如山,勁氣觸體,從兩側滑過,青衫拂動有聲,人卻寸步未移。黑衫怪目中露出駭芒,五官不辨的臉,連連抽動。

白衫怪彈步上前,怪笑了一聲,道:“太好了,以這種根基,造就起來可省力多了,至多半年,就可完成我兄弟的宏誓。老二,實在太好了,這小子比疤臉的還要強。”

黑衫怪改以武同春聽不懂的怪聲與白衫怪交談。

武同春十分不耐,暗忖:“沒來由與這一對怪物胡纏,倒是無雙堡的祖業不能容兩怪鳩佔。”

心念之中,寒聲開口道:“在下奉勸兩位,立即離開此堡,另覓窩巢。”

白衫怪瞪眼道:“小子,你什麼意思?”

“就是這意思,無雙堡威名,武林同欽,不容褻瀆。”

“這與你小子何干?”

“天下人管天下事。”

“你吃了天雷膽?”

“是吃了!”

“好哇!你小子居然如此不睜眼,壽星上吊,你活膩了!”

黑衫怪望了白衫怪一眼,道:“大哥,放棄這小子?”

“不,主意不改。”

“他很倔犟……”

“這樣更好,否則不能成事。”

武同春不耐煩地道:“兩位請便!”

雙怪齊齊怒哼了一聲,站成犄角之勢,各推出一掌,兩道排山勁氣呼嘯暴卷,武同春雙掌疾圈,左右劃出,正待吐勁,忽然感覺情況不對。兩道勁氣一合,漩扭起來,勁道之強,駭人聽聞。

武同春沉勢不及,身形被旋勁拔離地面,心意電轉,幾乎像發自本能,因勢乘便,藉勁升空。

雙怪爲之駭震不已,這強霸的旋勁,一般高手準被扭死,至低限度也會氣血逆行,而“冷麪客”竟然能借勁升空……武同春身形凌空一折,雙掌下壓。

“砰!砰”兩聲巨響,土石紛飛,武同春冉冉落地。

地上現出了兩個大坑。

雙怪已退到兩丈之外,互相一陣怪語。

白衫怪上前道:“‘冷麪客’,我們別傷了和氣,聽老夫說,以你目前的能耐,如果再加磨練,定能成爲無敵高手。”語氣變得平和了。

冷笑一聲,武同春道:“兩位有能耐造就無敵高手?”

白衫怪道:“並非憑老夫兄弟的本身能耐,而是另有蹊徑,可以……”

武同春不屑地道:“既有蹊徑,兩位何不自己走?”

白衫怪道:“話是不錯,上乘武功,限於先天秉賦,並非人人可練。”

武同春毫不動心,淡漠地道:“在下不感興趣!”

“什麼,你……不感興趣?”

“唔!”

“你對什麼感興趣?”

“閣下不嫌大嚕嗦麼?”

“好小子,還沒有人敢對老夫兄弟如此狂妄……”

“在下已經說了,怎麼樣?”

“你會後悔莫及!”

“在下偏不信這個邪!”

“就要你相信!”

雙怪互打一個招呼,繞着武同春打起圈子來,五短身材,像兩隻陀螺在滾動,武同春冷眼靜觀其變。

雙怪愈轉愈快,最後成了黑白兩道圈子,分不清人影,武同春微感暈眩,直覺地感到有些不對勁。

心念未已,但覺得身上連中了數指。

怪笑聲中,旋繞停頓,武同春雙腿發軟,坐了下去。

他盡有機會下手,但由於不夠狠,經驗也不足,平白給雙怪從容下手的機會,怒憤交集,但爲時已晚。

雙怪逼近身前,白衫怪腹語道:“小子,怎麼說?”

武同春恨聲道:“休想!”

黑衫怪道:“大哥,帶他到裡面去再說。”

白衫怪彎腰抄起武同春,向前堡殘存的屋子奔去,武同春真力難聚軟弱得像嬰兒,連掙扎的餘地都沒有。

就在此時,一個聲音遙遙傳來:“九尺二,給老身站住!”聲音不大,但入耳驚心,顯見發話者內力之深厚。

黑衫怪慄聲道:“大哥,她怎會找到此地來?”

白衫怪道:“別理她,快……”

一條人影,劃空瀉落頭裡,是一個白髮皤然的老姬,手中拄着一根烏光閃亮的藤杖,一身貴婦裝束。

雙怪被迫止步。

白衫怪冷厲地道:“墨杖夫人,你跟咱們兄弟泡上了?”

“墨杖夫人”冷冰冰地道:“是泡上了!”

“何必相逼太甚?”

“你挾持的人是誰?”

“我兄弟的衣鉢傳人。”

“把他放下!”

“爲什麼?”

“要你放下就放下,你倆作的孽已經夠多了。”

“這……怎麼叫作孽?”

“放下!”

白衫怪哼了一聲,身形電彈而起,同一時間,黑衫怪出手攻向“墨杖夫人”,兩人的行動配合得很好。

“找死!”怒喝聲中,“墨杖夫人”揮杖猛掃。

悶哼聲中,黑衫怪連連踉蹌,退了七八步。

白衫怪挾着武同春,已到了廢墟邊的缺牆角,一道烏光凌空迎頭劃落,夾着疾勁的破風聲,白衫怪剎勢斜掠,“墨杖夫人”已攔在頭裡。

此時,黑衫怪又電彈而到,口裡發出一陣怪聲。

白衫怪突地把武同春擲向“墨杖夫人”,“墨杖夫人”單手一撈,抓住武同春,隨即放落地面,晃身疾撲,動作快如一瞬。

雙怪已越過缺牆,隨即被“墨杖夫人”再度截住。

武同春費力地坐了起來,想到了“玄黃經”所載“御氣衝穴”之法,他沒真正使用過,僅記下口訣,當下忙照口訣施爲起來,“墨杖夫人”與雙怪“九尺二”的事,暫時拋諸於腦後。

牆外,“墨杖夫人”氣咻咻地道:“九尺二,今天你們倆如果不給老身一個交代,就得付出血的代價。”

白衫怪以腹語應道:“如何交代?”

“把人交出來!”

“這與夫人何干?”

“哼!你們兄弟倆一共擄劫了四名少年,其中一個穿錦衣的,是老身的侄孫子,三代單傳……”

“怪了,芳駕親眼見咱們兄弟擄人?”

“與親眼見差不多,你兄弟這副德行,江湖上絕對找不出相似的。”

“人已經放了……”

“放了?”

“是放了,因爲沒有半個適合我們兄弟的條件。”

“沒有殺害?”

“笑話!那怎麼會呢。人,現在可能已到了家中。”

“是真的?”。

“不假!”

“如果欺騙了老身,該怎麼說?”

“悉聽尊便!”

“很好,老身相信你們這一次.如果不見人,上天入地,老身也要取你倆性命。”

“‘墨杖夫人’,我兄弟並非怕人.而是覺得不必結這無謂的樑子。”

“請吧!”

雙怪互望一眼,掠牆進入廢墟。

武同春仍在運功衝穴。

“墨杖夫人”跟蹤而至,道:“你兄弟想做什麼?”

黑衫怪道:“我兄弟的傳人得帶走。”

“傳人,不對吧?”

“什麼意思?”

“他因何受傷?”

“你管不着!”

“省了吧!少做傷天害理的事。”

“墨杖夫人,你橫岔這一技,未免欺人太甚了?”

“老身以侄孫之鑑,碰上了,就不能袖手。”

白衫怪接話道:“我兄弟可是眥必報的!”

“墨杖夫人”冷笑了數聲,道:“我們之間的亭還沒算了結,等老身查明之後,如發現所言不實.不必等你倆報復,老身先警告,你兄弟將死得很慘。”

黑衫怪道:“一句話,芳駕想阻止老夫兄弟帶人走可辦不到。”

“墨杖夫人”墨杖一橫,道:“憑本領爭吧!廢話不必說了。”

驀在此刻,一陣“叮叮噹噹”的鐵板聲倏告傳來。

“墨杖夫人”脫口道:“鐵板仙!”

雙怪突地怪笑起來,像深山野狼在嗥應,這種聲音,只要聽上一遍,便一輩子不願再聽第二遍.說多難聽有多難聽。

一條人影,閃現當場,是郎中裝扮的枯瘦老人,稀稀幾根鼠須,全已發白,臉型像個毒蛇頭,一望而知不是善類,手中提着一串鐵片,叮噹作響。

“這位老大姐阻止我兄弟帶走傳人。”

“傳人?”

“喏!就是那小子。”

“夠格麼?”

“難找第二個。”

“鐵板仙”目芒朝“墨杖夫人”面上一繞,道“夫人,多年不見,芳駕風采絲毫不減當年。”

“墨杖夫人”冷冷地道:“好說,你們合在一道,非常合適。”

“鐵板仙”一振手中鐵片,陰惻惻地道:“夫人不是有意要爲難老夫這兩位兄弟吧?”

“是有意的!”

“噢!爲什麼?”

“他倆想收徒想得發了瘋,到處擄劫資質高的年輕人,老身侄孫是受害者之一,目前下落不明,這夠清楚了吧?”

白衫怪道:“老大哥,別聽她的,她是存心找岔,想壞我兄弟的大事。物色傳人是事實,但條件不符的全放棄了。”

“鐵板仙”蛇眼一亮,道:“夫人,買我‘鐵板仙’一個面子,把這過節抹過如何?”

“墨杖夫人”冷沉地道:“可以,是暫時,事情沒算了,老身還要查個真相。”

說完,轉身徐步離去。

武同春此刻僅剩下一穴未解,真氣已恢復了八成左右。

“鐵板仙”目光一掃武同春,道:“你兄弟不嫌這小子年紀大了些?”

黑衫怪道:“根基深厚,我兄弟合手才制住他,做起事來可以省一半以上時間。”

“嗯!這是捷徑省時省力,此地……我看不能久留。”

“當然.只是暫時落腳。”

“你兄弟招惹那老虔婆是一項錯誤。”事成之後,還怕誰來?”

“事未成,先樹地,這是不智之舉,你們真的弄了她的侄孫子?”

“這……誰知道,沒有一個一個查來歷。”

“人不會是放了吧?”

“老規矩,做了!”

“鐵板仙”陰陰地道:“我早知道是這樣,失策。算了,帶人上路吧!”

白衫怪期期地道:“大白天,諸多不便,要不麻煩老大哥帶人,少扎眼些?”

“鐵板仙道:“可以,倒是沒有摸清他的底。”

白衫怪道:“他自承是‘鬼臉客’的兄弟。”

“鬼臉客?”

“不錯,是我兄弟最先看上的人選,結果湊巧碰上那鬼叫的,被他溜了。”

“‘鬼臉客’又是何許人?”

“這個……不大清楚,新出道的,身手驚人。”

“你兄弟專做這沒頭事,難道沒考慮到能擋你兄弟合手的角色,身後該是怎麼樣的人物麼?”

雙怪面面相覷。

“鐵板仙”唉了一聲道:“先把人帶走再查問吧,是不是那老手法制住他的?”

“不錯!”黑衫怪接了話。

“先解他一穴,讓他能走路。”

“好!”

黑衫怪應了一聲之後,走向武同春,伸手……武同春恰在這時衝開了最後一處穴道,揚手就是一掌。

黑衫怪大吃一驚,他做夢也估不到會發生這種情況,再高的武功也無法應付這猝然的變故。

“碰!”挾以一聲怪吼,矮短的身軀倒栽兩丈之外。

“鐵板仙”與白衫怪同時驚叫出聲。

武同春站起身來,因爲面具的關係,臉上沒任何表情,陰冷沉滯,只眸中的煞芒,令人不寒而慄。

黑衫怪翻身站起,石榴花似的口裡溢出了血沫,這一掌挨的不輕。

“鐵板仙”慄聲道:“這是怎麼回事?”

白衫怪哇哇怪叫,不知說些什麼。

黑衫怪以腹語道:“這小子竟然能自解穴道!”

“鐵板仙”徐徐挪前數步,冷冷開口道:“老夫等是想物色一位後起之秀,造就成無敵身手,以創武林奇蹟,其實並無惡意,小友能見告來歷麼?”

武同春冷極地哼了一聲,道:“閣下何方高人?”

“鐵板仙!”

“一丘之貉!”

“什麼?你……”

武同春“嗆”地拔出長劍,映着日頭,劍身泛出霜雪也似的白芒,使人一看,便打從心底裡感覺到寒冷,這是柄不同於一般兵刃的神物。

雙怪與“鐵板仙”立即站成鼎足之勢,把武同春圍在當中。

“鐵板仙”爲人陰險,城府極深,在劍拔弩張的情況下,仍不慍不火地道:“小友,我們似乎不必動武?”

武同春冷峻地道:“那就請便,以後不許再踏入此地一步!”

兩怪又發怪聲,像是憤於武同春的態度。

“鐵板仙”並不動怒,目蒼變成了兩條線,沉聲道:“小友,你不想成爲天下第一人?”

武同春不假思索地道:“武林天下根本就無所謂第一人,我只想成爲我自己。”

哈哈一笑,“鐵板仙”道:“那你錯了!”

“在下什麼錯了?”

“目前武林中就有天下第一人。”

“誰?”

“天地會主!”

“天地會主又是誰?”

“你目前不必知道。”

“誰封他第一高手?”

“江湖同道公認的。”

“與在下何干?””如果你能擊敗他,你可取而代之,成爲天下第一人。”

“在下毫無興趣。”

“這倒妙,凡屬武林人,誰不想做人上之人,這是一個???生想追求的境界,小友竟然無動於衷。”

冷笑了一聲,武同春道:“閣下本身不想?”

“鐵板仙”臉皮抽動了幾下,手拂鼠須道:“老夫老矣,行將就木,而且一個人的資秉天生有其極限,並非人人可以登上至高境界,老夫等不敢奢望;但卻想造就如此一個高手中的高手,藉慰平生,便不在爲武林人一場。”

武同春淡淡地道:“如何造就?”

“鐵板仙”道:“如果小友同意,老夫將坦白相告。”

武同春口角一撇,道:“可惜在下一點意思都沒有。”

搖搖頭,“鐵板仙”道:“那實在太遺憾了。”

武同春冷漠無情地道:“三位還是請吧!”

白衫怪以腹語道:“老大哥,不能放棄,舍此再沒機會了,這些年來,費盡心力就是……”

話到中途頓住,沒說出後半句。

沉默了片刻,“鐵板仙”目芒連閃,道:“冷麪客,你真的不考慮了?”

武同春斬釘截鐵地道:“絕不考慮!”話鋒一頓,又道:“三位可以上路了!”

“鐵板仙”陰聲道:“就這麼走了,老夫可有些不甘心。”

武同春道:“要如何才甘心?”

“鐵板仙”先掃了“九尺二”兄弟一眼,才沉聲道:“咱們印證一下,老夫輸了沒話可說……”

說到這裡,細察武同春的反應,同時在心裡疾轉念頭。

武同春冷漠地道:“如閣下贏了呢?”

“鐵板仙”目芒一閃,道:“那小友就聽老夫的,敢麼?”這敢麼兩個字,多少含有些激將的意味。

武同春並不笨,當然領略得出來,從脣間進出兩個字道:“可以!”

“叮噹!嘩啦啦!”鐵板串破空振起,由於貫注了內力,聲音令人動魄驚心。

武同春橫劍當胸,凝神兀立。

刺耳如割的鐵板聲,愈振愈烈,使人有置身滔天狂瀾之中的感覺,武同春以至高定力,抗拒那聲浪。

雙怪不自覺地向後挪步。

像激流中擊中的一根砥柱,武同春挺立不移,似乎沒有任何力量足以震撼他,內功,定力,凝成了維護心神的巨堤。

當然,如果稍一鬆懈,致命的打擊立至。

“鐵板仙”的蛇眼瞪得滾圓,額角暴起了青筋,顯然他已用上了全力。

武同春竭力鎮壓心神氣血,他是在考驗自己。

雙怪一左一右,緩緩迫上,揚掌,登出……生死勝負,已係於一發,三名對手都是使人喪膽的人物。

別無考慮,武同春朗喝一聲,泛着雪光的霜刃,疾劃而出,貫注了全部內力,挾着無堅不摧的銳氣,是石破天荒的一擊。

鐵板聲乍然而止。

劍氣與掌風狂蕩裂空。

武同春雙腳陷入土中,沒及腳跟。

場面驟然靜止下來,狂動後的死寂。

四尊石像在不同方位僵立着,可怕的靜止。

一條紅蛇,從“鐵板仙”腳邊緩緩開來,殷血刺目,那是血。“砰”然一聲,僕了下去,手中仍緊握着那串賴以成名的鐵片。

雙怪亡魂盡冒,矮短的身軀一挪……武同春一振劍,在空中幻了一道白虹,大喝一聲道:“不許動!”

雙怪腳下生了根,目的的地望着武同春。

武同春用劍一指“鐵板仙”的屍體,寒聲道:“把他帶走!”

黑衫怪挾起“鐵板仙”的屍體,與白衫怪電彈而去。

武同春緩緩回劍入鞘。

轉過頭來,妻子凝碧的墳墓又進入視線,他再度跌回痛苦的現實中。女兒遺珠的下落不明,她繼母華錦芳也離開山在出江湖找自己,家人星散,擺在眼前的是一片觸目傷心的廢墟,十年不到,這變化太大了。

他深深地想,自己爲什麼要出生在武林世家,如果是普通人家該多好?……想着,想着,眼前幻出了十年前的景象,亭臺水榭,曲檻回欄,一間綠廈,懸了一塊泥金大匾“凝碧園”,一對壁人,男才女貌,流連在花樹間……當時,是隻羨鴛鴦不羨仙。

然而好景不常,也許是天妒紅顏,一場誤會,人和物都化成了劫灰。

幻象消失,眼前仍是火劫後的廢墟。

他想到了拜弟許中和,被冤了八年,幾乎作了自己劍下之鬼,自己不察事理,使髮妻含恨以終,拜弟抱屈而亡。誤會澄清了,但一切已無法挽回,自己不仁,不義,不慈,還能算是人麼?負疚,像一柄利刃插在心上,至死也除不掉。

還能爲凝碧做什麼?尋回遺珠,補償自小對她的虧欠,以慰她娘之靈,別的,再沒有什麼了。

一條人影,從廢墟中轉了出來,是老叫化。

武同春心中一動,忙迎了上前,作揖道:“您老怎會來這裡?”

老叫化反問道:“老弟你呢?”

武同春怔了怔,才道:“在下受此間主人臨危之託,所以來此地看看。”

“噢!老弟的劍術造詣,今老要飯的開了眼界。”

“您老……”

“劍劈‘鐵板仙’,如果傳出去,將是轟動武林的大事。”

“您老看到了?”

“嗯!有幸能作壁上觀。”

武同春下意識中感到一陣悚惶,自己在墓前的一舉一動,不知是否入了,老叫化的眼,如被他看到,身份遲早會被揭穿。

心念之中,故作淡漠地道:“您老來了很久了?”

老叫化道:“不久,天亮時分。”

緊張的情緒鬆弛了些,武同春又道:“您老藏得很穩,一直沒現身。”

“什麼藏的穩,老要飯的在堡後頭忙着做好事。”

“做好事……什麼好事?”

“收屍啊!”

“收屍?”

武同春大吃一驚。

“可不是,我要飯的是豆腐心腸,見不得悲慘事,‘九尺二’作來處理善後”。

“怎麼說?”

那雙矮怪不知中了什麼邪,碰破頭地到處物色傳人,一共帶了四說什麼資秉不足,全給毀了。”

目中煞芒一閃,武同春慄聲道:“全殺了?”

“是全殺了,老要飯的如果早到一步,也許能救回四條命。”

“是四個年輕人?”

“不錯,矮怪不會找老的作傳人……”

“內中有沒有一個穿錦衣的?”

“咦!老弟怎麼知道的?”

“那是‘墨杖夫人’的侄孫子,她曾追來要人,兩怪卻說已經放了,早知道……我說什麼也不讓他倆活着離開。”

“什麼?‘墨杖夫人’的侄孫……”

“是的!”

“那好,招惹了那虔婆,夠那兩個矮怪受的。”話風一轉,又道:“對了,老要飯的好像聽見老弟自言自語說什麼……大開殺戒,怎麼回事?”

這一問,觸動了武同春心中的難題,丐幫耳目最靈警,也許能有所幫助,定了定神,說道:“在下聽說武同春八歲女兒遺珠無故失蹤,疑是有人綁架,所以……”

“八歲女兒失蹤?”

“是的。”“如果真的是綁架,那可是傷天害理的事,幼兒無辜,豈能牽扯到大人的恩怨裡。老弟有線索沒有?”

“毫無端倪,不知您老能否伸義手助上一臂?”

“好,老要飯的叫小子們分頭探查。”

“在下致謝!”

“老弟倒是急人之難!”

武同春點點頭,道:“既然受人之託,知道了就不能不管。”

老叫化遊目四下一掃,感慨地道:“想不到威鎮四方的無雙堡,落得如此景況,武林嗆桑,令人勒腕。”

武同春痛?心頭,無法表露,一個意念,衝上腦海,暗自道:“有一天,我要重振無雙堡,再建凝碧園。”

但,女主人業已物化,再建凝碧園由誰來住?不是徒增痛苦麼?自己的臉孔已殘,負了不仁不義的罪債,還振什麼無雙堡?於是一股剛升起的豪氣,又化爲烏有,不自禁地嘆息出聲。

老叫化又道:“‘無敵劍’武進的死因,到現在還是個謎,奇怪的是無人追究。”

武同春如遭雷殛,他從來沒想到過這問題。母親死時,他尚在褪褓.父親過世,他還沒成年,記憶中,父親忽然臥病,沒幾天就辭世了,之後,娶了凝碧,因一場誤會而演成家庭悲劇,近十年都在無比的恨中過日子,從未想到追問這件事,家人中。江姥姥是老人,她應該知道,可是她絕口沒提,爲什麼?老叫化見武同春眼神有異,眉頭一皺,道:“老弟,怎麼回事?”

武同春竭力按捺住狂激的情緒,沉下聲音道:“‘無敵劍’之死,您老難道有什麼耳聞?”

老叫化深深望了武同春一眼,悠悠地道:“無雙堡主修爲極高,不可能突然病逝,這是最大的可疑之處。”

武同春脫口道:“那他死時爲什麼不交代?”

老叫化眼睛一亮,道:“老弟怎知他沒交代?”

武同春自知失言,心念數轉,道:“無雙雖是一脈單傳,但不能說沒有門下人等,如果交代,不可能不傳出江湖,您老認爲怎樣?”

老叫化道:“可惜武堡主死因不明這一點,正是堡中人傳出來的。”

心頭狂震,武同春道:“是誰?”

老叫化道:“老弟不是堡中人,說了你也不會知道。”

“這可不一定,如果對方是有頭有臉的人……”

“老弟爲什麼要追問?”

“這……算好奇吧!”

“老弟想管?”

“也許!”

“憑什麼?”

“憑身爲武士!”

老叫化定定地望着武同春,目光如利刃,似要穿透他的內心,久久才道:“老要飯的問老弟一句話,務請據實回答?”

“在下恭聽。”

“武家後人武同春,到底是真死還是假死?”

“這……”

“請老弟說實話!”

考慮至再,武同春抑低了聲音道:“這是秘密,不能入第三者之耳,他還活着。”

老叫化雙睛一亮,道:“是真的?”

“真的!”

“人在何處”

“在下曾對他發過誓不能泄露。”

“爲什麼?”

“不知道,不過……如果有話,在下可以傳到。”

老叫化默然,不知在想些什麼?久久之後,才又開口道:“好,老要飯的不能強人所難,老弟剛纔的問題,老要飯的可以答覆,說武堡主死因不明的人,曾任堡中師爺,他叫段秀峰。”

武同春忘情地脫口道:“在下記得他!

話一出口,立覺不妥,又一次露了破綻。

薑是老的辣,老叫化當然不會馬虎過去,驚聲道:“什麼,你記得他?”

無可奈何,武同春只好隨口道:“是的,三年前在一個偶然的機會中,有人爲我們引介過。”

老叫化將信將疑地“唔”了一聲,沒開口。

武同春硬着頭皮追問道:“那姓段的現在何處?”

老叫化沉聲道:“老弟真的想管這件事?”

武同春道:“不瞞您老說,在下有了線索之後,可以轉告武少堡主。”

老叫化點點頭,道:“他已經當了和尚,就是‘無我大師’的弟子‘了悟’,現在漢江邊的感應寺修行……”

驀在此刻,武同春突然瞥見一條人影在三裡外的殘垣間一晃而沒,登時心中一動,片言不發,閃電般撲去。

他到,老叫化也到。

就只一眨眼工夫,什麼影子也看不到了。

武同春掠上堡牆,展目遠望,牆外一箭之地,便是一片樹林,靜蕩蕩地,沒有任何的動靜。

老叫化也跟上牆頭,道:“什麼事?”

“在下發現有人竊聽。”

“嗅!什麼形象?”

“只是驚鴻一瞥,看不清楚。”

“有這麼快的身法?莫非還藏在廢墟里面……”

居高臨下,武同春回身向內掃瞄,依然沒什麼發現,一咬牙,道:“對方可能是有心來此!”

老叫化慄聲道:“如果是有心人便糟了!”

武同春未及深思,脫口道:“爲什麼?”

老叫化凝重地道:“你想,對方如果是有心人,聽到了你我的談話,會有什麼樣的後果呢?”

心頭一動,武同春道:“您老的意思是說,對方會找上段秀峰?”

“不錯,有此可能。”

“如果對方找上段秀峰,那就證明與二十年前武堡主之死有關?”

“很難說,可以從正反兩方面來看,正的方面,對方可能是武堡主生前至友,得此線索當然要追究;反的方面,對方如與兇手有關,段秀峰便危險了。”

“如果都不是呢?”。

“希望如此,只是個不相干的人。老弟,事不宜遲,你最好立刻動身去感應寺找段秀峰,看他能否提供一點線索。”

“好,在下馬上動身,對了,關於殺害‘無我大師’的兇手,您老……”

“還沒頭緒,不過,我發誓要把兇手挖出來。”

“在下相信您一定可以辦到。”

“好了,別再多說了!”

“在下就此告辭!”

“你走吧!”

感應寺座落在漢江邊,古木成林,十分幽靜。

這是座古剎,香火不盛,但很有名氣。

武同春來到寺前,心想:“希望段秀峰不要出事,他離開了無雙堡出家當和尚,正巧拜在聖僧‘無我大師’門下,這是想不到的事。”

寺門敞開着,武同春昂頭走了進去,跨過中門,一個年輕和尚迎了上前,合一當胸,宣了聲佛號,道:“施主是進香還是遊寺?”

武同春拱手道:“在下是專程來拜訪貴寺‘了悟’大師的。”

年輕和尚道:“施主要見本寺方丈?”

武同春心中一動,原來“了悟”已接掌了方丈,當下點頭道:“是的!”

“施主上下?”

“在下“冷麪客’!”

“哦!不知有何貴事?”

“在下受貴方丈當年俗家好友之託。請教件舊事。”

年輕和尚略作躊躇,道:“請施主在此稍候,小僧去通稟。”

武同春道:“請便!”

年輕和尚合十而去,武同春在中門內的院地邊立候,看情形並沒發生什麼事,還好,一路上都在擔心。

工夫不大,裡面突然傳出了驚嚷之聲,武同春心頭大震,進覺地感覺到情況不妙,急忙舉步循聲奔去,到了後進,是三合的僧舍,只見一大羣和尚,圍在居中一間的門外,喧譁成一片……那原先入內通稟的年輕和尚,排衆而出,滿面驚怖之色,一見武同春來到,迎上前,慄聲道:“施主,敝寺方丈遭了不幸,已經……”

武同春的心狂跳起術,激動地道:“遭了不幸?”

那羣寺僧圍了過來,驚疑的目光,集中投注在武同春身上。

一個半百的黃衣和尚,踉蹌衝出門來。

年輕和尚道:”這是敝師叔‘了緣’大師。”

羣僧朝兩側閃開“了緣”趨向武同春身前,凌厲的目光,在武同春面上一繞,合十而道:“貧僧了緣,敝掌門師兄,剛剛遭害,恰逢施主來訪,出家人戒妄,貧僧實話實說,施主是否與此事有關?”

目光如刃,似要刺透武同春的心。

武同春竭力控制住情緒,沉聲道:“貴寺方丈‘無我大師’有位方外至交,是丐幫弟子,他指引在下前來向‘了悟’大師查詢一樁二十年前的公案,想不到發生了這意外……”

“了緣”目芒一閃,道:“是‘鬼叫化’老施主指引施主來的?”

武同春暗吃一驚,原來老叫化便是以身法揚名武林的“鬼叫化”,這也是想不到的事。

當下頷首道“是的!”

“請問查詢什麼事?”

“這個……是‘了悟’大師俗家時發生的事,現在已沒有必要了。”

“如此,施主……”

“請問事前有沒有什麼徵兆?”

“沒有!”

“也沒生人來過?”

“沒有,除了施主。”

“在下可以看看‘了悟’大師的遺蛻麼?”

“了緣”大師深深考慮了一陣,道:“可以,請隨貧僧來!”

武同春隨着“了緣”大師進入精舍,只見那牀上趺坐着一個半百老人,有如人定一般,貌相依可辨,正是二十年前堡中的師爺段秀峰。精舍內沒有打鬥反抗的跡象,他是如何致死的?這慘案發生的時間當不太久,否則寺中早會發覺。下手的是誰?與殺害“無我大師”的是同一個人麼?殺人的動機何在?如果是爲了滅口,那兇手便是在廢墟中出現的人影,他先一步趕到了。

依此推論,兇手與父親當年之死有關,他是誰?“了悟”一死,線索便斷了。

武同春激動得全身發抖,父親之死,是一項謀殺,他從來沒想到過。心念之中,顫聲說道:“大師檢驗過致死的原因麼?”

“了緣”大師輩聲道:“不見有任何致命的傷痕,只是心脈斷絕。”

這與“無我大師”的死因一樣,當初曾懷疑是“黑紗女”下的毒手,到現在還是個懸案,會是她麼?“無我大師”臨死吐出了“西門”二字,這是兇手的姓,當今武林中,有誰是姓西門的可怕高手?“黑紗女”姓什麼?問題相當複雜,無法分析。

如能找出那姓西門的兇手,新舊案便可迎刃而解。可是,連“鬼叫化”那等人物,都想不出兇手來路,這就怪了,不管怎麼說,兇手絕非無名之輩,不然絕毀不了“無我”這等高手中之高手。

“了緣”大師宣了聲佛號道:“施主請便,貧道等得料理善後。”

武同春心亂如麻,無言地拱拱手,轉身退出。

到了寺外,他深深吐了口氣,事情竟不幸被“鬼叫化”料中,兇手真的趕來殺人滅口,殺人的手法乾淨利落而且恐怖。

女兒遺珠的失蹤,是否也與這接連發生的事有關?一想到遺珠,他便有一種要發狂的感覺,他虧欠她母女太多,多到死了也無法彌補,連帶感到刺心的,是愧對拜弟許中和。

呆立了一陣,他舉步離開。

此際,已是暮色蒼茫的時分。

武同春心事重重,腳步有些慢慢,剛剛走到圍繡寺院的古柏林邊緣,一個頗不陌生的女人聲音倏告傳宋:“站住,別動!”

武同春停下腳步,冷冷地道:“什麼人?”

女人聲音道:“你別管我是誰,我有幾句話問你。”

聲音是發自林中,但卻有如空谷傳聲,使人摸不準方位,像東又像西,像是空中又像是地面。武同春沉住氣不動,想先判明發聲的方位,能練到這種傳聲術的,武林中並不多見,可以說寥如晨星。

當下,武同春悠悠地道:“何不現身面對面地談?”

那聲音道:“不能破例!”

武同春敏感地想到一件事,登時血行加速,脫口道:“你是‘黑紗女’?”

“不錯,算你猜對了。”對方竟然一口承認。

武同春連呼吸都窒住了,並非是怕這神秘的女人,而是太過激動,對方在此時此地出現而“了悟”和尚之被殺,與“無我大師”一樣沒有傷痕,這說明了什麼?這樁兇殺,卻關係着他父親“無敵劍”的不白之死亡,心念之中,寒聲?:“寺裡的方丈‘了悟’是你殺的?”

“你說什麼?”

“在下說你殺了‘了悟’和尚。”

“胡說!”

“事實俱在,死者身上沒有致命的傷痕。”

“這不能證明是我下的手。”

“你不敢承認?”

“那是天大的笑話。我殺人一向公開亮出標誌,決不偷偷摸摸。”

“那兇手是誰?”

“你問我,我問誰?”

“你正好在此時此地現身,天下沒這麼巧的事吧?”

“我是跟蹤你來的。”

心頭一震,武同春道:“跟蹤在下,爲什麼?”

“黑紗女”道:“問你幾句話。”

武同春一咬牙,道:“除非你現身,否則在下什麼也不回答。”

冷笑數聲,“黑紗女”道:“‘冷麪客,你別拿翹,我只是不想殺你而已。’這一驚委實非同小可;自己改頭換面,變爲“冷麪客”,只“鬼叫化”一個知道,她怎麼也會知道呢?太可怕了!

武同春不由脫口道:“你叫在下什麼?”

“冷麪客!”

“你怎麼知道的?”

“這一點也不足爲奇,你有嘴說,別人就有耳朵能聽。”

武同春厲聲道:“你就是在無雙堡廢墟中,竊聽在下與老叫化談話的人?”

“是又如何?”

“你心懷叵測!”

“是又如何?”

“如果你還算是人就現身出來,光明正大的談。”

“如果我是鬼呢?”

武同春恨得牙癢癢,怒聲道:“人鬼殊途,免談!”說完,作勢要離開。

“你別走,我的話還沒問。”

“在下不想答覆。”

“我問你,你說武同春重傷倒在山中?”

對方提到自己,武同春不能一走了之了,問題牽扯得很廣,必須-一予以澄清。心念一轉,道:“你先回答在下的問題,寺裡方丈是誰殺死的?”

“說過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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