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林善信,你給我站住!”

林善信身影一怔,頓住了腳步,轉身看無尤,“怎麼了?”

無尤拖着笨重的身子走到他面前,仔細地看着林善信,似乎不知道要怎麼開口。這個人多日不見,卻不想如今匆匆回了故明園卻怎麼都不來看自己一眼。若不是無尤從廚房婆子那邊聽見,她根本就不知道這個傢伙夜夜都有回來,根本沒有住在順天府衙門,而是住在了書房。可是自己卻有至少十日不曾看見他了,直覺他在躲自己,可是爲什麼要躲?若不是這一清晨就着所有人都沒有起來堵他,怕也堵不着吧。

“爲何躲我?”無尤問。

“我沒有躲你。”善信答的很自然。

“明明夜夜有回來,爲何說住在衙門?”無尤質問。

“放心不下。”善信道。

“那爲何一直不見我。”無尤問。

“看見就更放心不下。”善信撇過臉,看了看院門。

無尤嘆了口氣,道:“還有多久?”

“快了。”善信正視無尤。

“你在怕什麼?”無尤盯着善信問。

“你在胡說什麼,別亂想。”善信柔聲道。

“故彰很想你,我也很想。”無尤幽幽地開口。

“我知道,等處理好了,我就回來。”善信說罷,快步轉身離開,身影消失在院門外。

善信沒有辦法告訴無尤他在做什麼,有些事情不告訴也許是最好的保護,他沒有辦法讓無尤捲入其中,寧願什麼都不說,寧願讓她懷疑讓她怨,也不要讓她擔憂。善信覺得自己承受不起無尤那擔驚受怕的眼神,就如那日在臨州城樓上一般,他不想往事重演,所以便沉默,也許這不是最好的辦法,卻是最好的保護。太子那日說道,哪個當權者不是鮮血滿手,有的時候你必須選擇。若是這樣做是爲了能保全更多的性命,那麼便無所顧忌。林善信從來沒有告訴過無尤,他手中有多少死士,他從來都沒有告訴無尤,他根本就是一個鮮血淋漓的人,他手上結束的性命之多自己都數不過來,他從來不會因此而眨一眨眼。

他林善信從來都不是一個心慈手軟的人,他從來都是一個不問過程只要結果的人,他從來都不在乎那些過程是多麼的血腥和卑鄙。可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害怕了呢,害怕這樣的自己被無尤知道,被無尤看見。就如阮姨婆說的這府裡沒有乾淨的地兒,就算那門口的大石獅子也是血染過的。明明這麼不乾淨的一個地方卻要塞進那麼幹淨的一個無尤,老天的懲罰吧,懲罰他太過血腥。他這樣的人本來就不配用深情的,本來就不該有。當聖上把一半的虎符交給他的時候,他知道開始了,消除異己,這個順天府尹是多少好用的呀。那些神不知鬼不覺被關進大牢的人,悄悄死掉的人,那些對他牙咬切齒的人……他只能告訴自己這樣的選擇是對的,爲了一個錦繡江山。

無尤坐在炕上,看着繡了一半的桃花。腦海中一遍一遍響起元氏故去那日,封言路過她身側說的那句話:“無尤小姐,你真得了解林善信少爺嗎?你瞭解林家的男人嗎?”那是封言對她說的唯一的一句話,卻話中有話。無尤被困在了故明園裡,自己甚至不能走出這個府裡,就連回孃家都被限制了。安國公儼然把整個國公府封閉了起來,原有的家將守住了府內的每個角落,讓無尤覺得很怕,草木皆兵的樣子。無尤去看柳香瑜,靜靜地問她瞭解自己的男人嗎?那一刻柳香瑜猶豫了,她半晌才道:“本以爲了解,可是現在卻覺得不瞭解了,我只知道這個林家的男人生來就有很多揹負,是我怎麼都不能觸及的。既然不能觸及,就當不知道吧。”也許柳香瑜的行爲纔是最好的,既然不瞭解那麼就選擇相信吧。原來誰都看不清一切,誰都只是站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小姐,你半天沒有下針了。”水紅拉回無尤的思緒。

“哦。”無尤尷尬地笑了下,看了下構圖,下了針。

“有心事?”水紅問。

“水紅”無尤擡頭,“你陪我嫁入林家有四年了吧?”

“差一個月正好四年。”水紅道。

“你瞭解這個國公府嗎?”無尤很想問。

“我只需要護小姐周全即可,其他不過問。”水紅擡眼看她。

“我卻有點不理解這裡了。”無尤笑了下,更像在說給自己。

水紅半晌,開了口:“大爺夫人看似爲了莊子鬧,但是我會覺得她並不是爲了一個莊子。二爺夫人根本就是揣着明白裝糊塗。而大少夫人、二少夫人和小姐,其實全然不知這個府裡都有什麼,也並不想參與。”

無尤沒想到水紅會開口,笑着道:“繼續說說看。”

“大爺看似文文弱弱,但是心思卻比絲線還細微。二爺看似很多時候不着調,卻處處從大局着手,步步沉穩。大少爺平日心思在木頭,其實裡外比誰都清透,他是難得糊塗,寧願糊塗。二少爺性子直,但是從不會在打仗的時候竹筒倒豆子。若說真看不透的,水紅覺得是如今的四少爺,雖然也是常在身側,可是他做的任何一件總是出乎意料,甚至超出他本身該有了閱歷。而這個府內的男人都太難琢磨了,我倒是覺得大少夫人想的好,不如不理會,該怎麼過日子怎麼過就好。”

水紅並沒有給無尤講,她早就發現這府裡看似一般的小廝、家丁卻大部分都是練家子,那一身的功夫,不是隨便的三腳貓。她幾次都發現那腳步沉穩卻可以不着痕跡。若不是幾次在花園林地看着他們幫安老伯,她也不會發現。那一刻開始她突然覺得這個府裡太可怕了,處處有安插,處處有人脈,甚至處處有眼睛,也許某個發不現的死角里就會有一個高手在其中。她曾悄悄詢問過青若郡主,郡主一聽便明白了,一個堂堂的國公府內若沒有這些人豈不是太怪異了嗎?只是青若不讓水紅告訴無尤,怕她想太多,水紅便一直守着,不曾亂說。

九月初五,無尤問元香西山的紅葉是不是成片成片的把整座山都染紅了。元香笑着說等無尤生產後也就能看見了。無尤知道這只是安慰,現在整個京城都戒嚴了。白日有門禁,晚上有夜禁,每日城門只開三個時辰。那日以後善信就真得沒有再回來,他真的住到衙門去了。初十,未時剛過,國公府的大門就被敲開了,接着一隊人馬就進了國公府。瑞紫被嚇了回來,說士兵進了國公府。才說着就看見一個人帶着一小隊人馬站在了故明園門前,先是擡頭看了看故明園的匾額,然後吩咐士兵守在院門口。站在院門前對着無尤頷首示意,然後便離開了。紫杉從北院領東西回來,在門前看見士兵頓時驚了下,然後跳着進了院子,把東西放下,就扶着無尤進了屋裡,沒一會兒又把故彰帶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