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十月初九,無尤還在看書。青若笑着說她,是用看書來掩飾心裡的打鼓。其實青若說的對,無尤的確不知道接下來她會如何,心裡有種不能表達的虛掩,卻不知該如何說出來,然寧願選擇沉默。

酉初,水紅喚無尤去沐浴。一桶用柚子葉煮的水,撒上了藥用的山桃花,山桃花沒有太濃重的香味,倒含有淡淡的草木味兒。水紅一邊在屏風外收拾着,一邊告訴無尤,用柚子葉沐浴是上頭的規矩呢。沐浴完畢,水紅伺候着無尤換上一身嶄新的褻衣,上繡蓮花並蒂,接着着上白色的新中衣。水紅道“今兒都要是新的。”

被送進房間後,袁氏、袁嬤嬤、盧嬤嬤、以藍和青若都站在稍間裡,西南側的窗戶被打開,清冷的月光瀉了進來。袁嬤嬤把窗臺下小桌上的龍鳳燭點燃,盧嬤嬤從三層小提桶裡拿出三碗湯圓擺在小桌上,接着以藍把生果、一些祭祀用的熟肉等一碟一碟的擺放在了桌子上。

“無尤呀,吉時到了,來這對月亮誠心的拜拜,求月老給的是個好姻緣。”袁氏拉過無尤的手,把她送到桌子前的蒲團上。

無尤看了看袁氏含笑的臉,恭恭敬敬地跪在蒲團上,心裡默默的念道:“月老呀,我不知爲何您給我拉了這份姻緣,不管是前世因果還是今世註定,無尤願意做好一個妻子。”然後起身。

水紅帶着無尤坐到早就準備好的梳妝檯前,剛坐定。袁嬤嬤對着無尤道:“貴人相照,花好月圓。”

以藍捧着一個紅木窄盒,袁氏從中拿出木梳及篦梳放在梳妝檯正中,袁嬤嬤道:“辨事工整,白髮齊眉”

接着袁氏放下紅把剪刀,袁嬤嬤道:“蝴蝶兒雙飛,事事順利。”

袁氏拿出一把紅漆木尺,上面點刻着刻度,還寫着百子、千孫二字,袁嬤嬤道:“祝小姐百子千孫,良田萬傾。”

袁氏繼續拿出了紅頭繩和針線包,袁嬤嬤道:“多子福,祝咱家小姐世代子孫滿堂。”

袁氏從以藍手中接過一個紅色小袋子,解開口,只露出了五色絲線,袁嬤嬤笑了起來,道:“巧手新娘好巧手,小姐必是持家有道。”

袁氏撫摸着無尤柔軟的頭髮,輕聲道:“我的無尤,發細軟是個乖巧的好孩子,婆家必定疼愛的。梳頭讓盧嬤嬤來,她上父母雙全,下有一雙兒女,是好命之人呀。”

盧嬤嬤走到無尤身後,和袁氏換了位置,滿臉的笑,“我這再好命都比不得小姐的金貴兒呢,給小姐梳頭是我的福氣。”說着盧嬤嬤拿起黃楊木梳,接着道:“打現在起,小姐就算是成人了,嫁作他人婦,要時刻爲夫婿着想,不可再任性,不可委屈了找爹孃了訴苦。”

盧嬤嬤從頭頂一梳梳到尾,“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髮齊眉,三梳——梳到兒孫滿地,四梳——梳到銀筍盡標齊,五梳——梳到五福臨門,”盧嬤嬤手上的動作快了起來,挽起無尤的頭髮,“有頭有尾,富富貴貴。”

盧嬤嬤細細的攏着無尤的頭髮,一邊笑着說她的頭髮柔軟。衆人都看着盧嬤嬤給無尤挽起了一個簡單的小發髻,在後側成花瓣型,兩側還留了稍許碎髮。青若點頭,連說好看。

髮髻梳好,盧嬤嬤取梳妝檯上的紅頭繩纏繞在小髻上,並綁了一個漂亮的蝴蝶花。取過水紅手中托盤上的扁柏插在了無尤髮髻上。這纔算完成了儀式。

十月初十,天湛藍湛藍的,很深遠。青若站在院子裡,看着天。院子門外,紀爲用斜倚着門側,也看着天。兩個人時不時眼神會對到一起,然後相視一笑,便閃躲開。遠遠似乎傳來了喜悅聲,青若定定側耳傾聽,忙叫水紅。

“少爺,就要到了。”小元喘着上氣不接下氣,對着爲用道。爲用看了看院內,就快步隨着小元往外院去了。

無尤坐在牀上,鳳冠霞帔已經穿戴齊備。繡滿牡丹的雲肩,兩側下垂着大紅的流蘇墜,紅彤彤的映着無尤有些蒼白的小臉。昨夜和青若閒扯了一個晚上,最後兩個人一人靠着一個牀柱模模糊糊的着了。雙鳳含珠流蘇鑲寶鳳冠,沉甸甸的壓在無尤的頭上,因爲說是林家老太君的物件,珍貴無比,所以無尤坐在那動也不敢動。

水紅進來,攙扶着無尤起身,“咱該去正廳給老爺夫人行禮了。”

院子裡早就鋪好紅毯路,說是女兒出閣不能着地兒。青若在無尤的右側,一路隨着無尤走向前院,跨出院門的時候,青若嬉笑了一句:“你這就是出閣了吧。”

無尤進了正廳,先撲通一下跪在了紀守中面前,道:“女兒不孝,不能承歡膝下。”

紀守中微微閉上眼睛,忍了一下才睜開,遞給無尤三封利是。開口:“這個是給你新翁的,威旺、拜祖、滿堂。”盧嬤嬤接過無尤手中的利是。“無尤呀,若是有了委屈,咱不怕,咱還有孃家呢,爹給你撐腰。”

無尤又跪着到了袁氏面前,“孃親……”突然眼淚就奔出眼眶,砸在地下一顆一顆的。

“都說哭嫁好,可是金豆子也貴呢。”袁氏示意袁嬤嬤,給無尤拭去了眼淚。袁氏伸手拽過無尤的左手,突然一陣涼搭在了無尤手腕上。無尤低頭一下,是一個翡翠玉鐲,鐲身通透,帶着綿綿的絮狀,上飄着嫩綠色澤。這會兒另一支手也被袁氏套了上,“這對鐲子孃親珍藏了很久,就是爲了這一刻給你帶上。”

廳外傳來一個小廝的聲音,“林家花轎已到。”

紀守中站了起來,對着爲用道:“去拿門包迎花轎進門。”爲用轉身從一側的盤子裡抓了一把紅包,帶着小元就往門外去迎。

一會兒回來了,“爹,已經迎進來了,吉時要到了。”爲用看了看妹妹,點頭。

盧嬤嬤把喜帕給了袁氏,袁氏把喜帕罩在了無尤的頭上。無尤只看得見腳下的地面,她深吸了一口氣,水紅穩穩的扶住了無尤。走到門檻的時候,青若也站在了無尤的身側,撐起一把紅傘,輕聲地對無尤道:“別怕!”面前的幾個姐妹已經一邊走一邊撒米、紅綠豆子了,無尤擡起腿,往外邁的時候,突然腿痠住了。她咬住了牙,閉上眼睛跨出了門檻,腿落地的瞬間一股鑽心的酸楚感直涌心房。

無尤很想回頭看看,哪怕只是就看見棕色的門檻也好,可是她知道這個時候不能回頭,從她跨出來那一刻,她就是林家的人了,以後生爲林家的人,死爲林家的鬼,也許魂繞夢牽能回到這個院子。無尤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上的花轎,似乎從正廳到花轎的路,長的她能回憶在這個院子裡的所有點滴;卻也短的還不夠她仔細的好好地把家人的樣子刻畫在心中,就這麼快地走到了花轎。

一路上,轎子顛簸着,水紅在小窗的一側,時不時的說一兩句話。讓無尤愈見緊張的情緒微微地放鬆了些。無尤一路都很想問,爲何還沒到,爲何這麼長的路。突然轎子停下了,水紅的聲音傳來,“小姐,到了呢,先緩緩。”

正說着,無尤的轎子先是被連射三箭,接着簾被掀開,她只看見喜服下一雙嶄新的靴子在轎子外立着。那靴子的主人伸出了一隻手等着,無尤卻發起了愣,水紅忙把無尤的手遞到那隻手裡。那手一點都不柔軟,硬硬的繭子磨着無尤細滑的皮膚,可是卻讓無尤有一種奇妙的感覺。有股子衝動想看看這林善信到底是何模樣,也好讓心中一直模糊的輪廓清晰起來。出了轎子,水紅伸手扶了過來,微微整理了下無尤的衣裳。扶住她往大門走,那雙新靴的主人一直在他們左前側。

“新娘子,跨火盆!”無尤被人指揮着從一個燃着小火的銅盆前跨了過去。“跨過火盆,從此日子紅紅火火。”話畢,無尤似乎聽見一個不屑的哼聲,正是從左前側傳來。跨進了院子門,接着就是跨馬鞍。到了行禮的正堂,無尤手中的紅綢另一端被那個一直在前側的男人接了過來,第一步沒趕上,差點被拉了一個趔趄,那方卻傳來低低的笑聲。水紅一看不對,忙拽住了無尤的右胳膊。

進了大廳堂,無尤的餘光掃到左右兩側都是人。無尤正前方有兩個人,只看得見腳。被人擺正立在固定的地方。一個爽利的聲音道:“一拜天地。”水紅扶着無尤轉向進門的方向,一彎腰。“二拜高堂。”無尤又被水紅轉了過來,對着又是一拜。“夫妻對拜。”無尤繼續被水紅牽着換到側面,接着一拜。接着又跪拜了老人。

“送入!”一羣丫頭婆子涌了出來,圍在無尤身邊,擁簇着把她和水紅往後院送去。一些隨着的小丫頭私下笑着說什麼今兒三少爺真俊氣,穿着喜服引的人直勾勾的移不開眼睛……無尤聽着,心裡多了個衡量。

一路彎彎繞繞,不知道過了幾個遊廊,幾道門,終於在一院門前停了下來。一個女聲傳了來,“請夫人進故明園。”水紅扶着無尤一步步的緩緩的走進鋪着紅毯的院子。進了房門後,水紅先入內,開始整理牀褥和羅帳,口中唸唸有詞說着吉祥話:“鋪牀鋪席先,五男歡躍在牀邊……新掛帳,四角齊……”。接着扶着無尤坐到牀上,水紅開始把房間裡所有的燭臺都點燃了起來。

等一切收拾齊當,盧嬤嬤也進來房間來,對無尤道:“天地桌擺在院中,林家也是收拾齊當的。利是已交給新翁了。”盧嬤嬤遞給無尤一塊手巾,“累了吧,先歇歇,那邊且有一會兒呢。”

無尤應了一聲,卻不敢亂晃盪身子。

盧嬤嬤看了出來,笑出聲,道:“小姐緊張的呦。說起來了,我瞧見新姑爺了,一身的喜服倒還真和咱小姐配套的很,一水的色澤映襯着新姑爺好生的俊俏。本都以爲國公家習武,不想這姑爺卻生的不似粗壯習武之人。”

水紅也應和着,“打小姐上轎,我就一直跟着看,這路上姑爺高頭大馬,披紅綢。路邊的小媳婦們直直地往上瞧,姑爺卻是目不斜視。這是小姐的福氣呢。”

無尤想起了出轎子時,林善信的手,也不似全然的讀書之人,那長繭子的地方和哥哥卻不同。對這個人總是越想看清卻總是有更多不清的來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