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大喇叭褲的男人有些風流成性,和那個長得像鄧麗君的女孩兒好上後,便開始日漸疏遠起憨胖子他媽來,爲了能夠“和平分手”,他採取的手段就是挑憨胖子他媽的毛病。
毛病之一是,嗓門大。
憨胖子他媽不解,說,我嗓門大?我一直嗓門都大來着,你也不是才知道!
穿大喇叭褲的男人說,可是,你不能總這麼大聲說話啊,我的耳朵都快被震聾了。
憨胖子他媽說,真有那麼嚴重嗎?
穿大喇叭褲的男人哼了聲,說,嚴重不到哪兒去,最多也就是聾了。
憨胖子他媽不解。
毛病之二是,做飯不好吃。
憨胖子他媽很驚訝,說,什麼?你說我做飯不好吃?
穿大喇叭褲的男人說,對呀,你做的飯是不好吃啊。
憨胖子他媽說,哎,你以前不是說我做飯好吃嗎?
穿大喇叭褲的男人歪了歪腦袋,說,那是以前,現在我覺得你做得不太好吃了。
憨胖子他媽疑惑。
想挑毛病,好的也可成不好。
冷戰愈演愈烈。情況完全是按穿大喇叭褲的男人的計劃發展。
憨胖子他媽很難過。憨胖子他媽對和穿大喇叭褲的男人的這段感情,一直都是充滿期待的,她不相信、也不甘心會以失敗告終。她想用自己的愛去挽回這段感情。
然而此時,穿大喇叭褲的男人卻已完全沒有了以往的熱情,他這時候就想盡快擺脫憨胖子他媽,以便和那個長得像鄧麗君的女孩兒雙宿雙飛。
這會兒,憨胖子他媽站在窗前,她眉頭緊鎖、疑慮不安地注視着窗外。窗戶上原本是結滿了窗花的,那些白色的、晶瑩的窗花自然天成,沒有一絲一毫的人工雕琢的痕跡,讓人驚歎,令人叫絕。不過此刻,窗戶上的那些由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創造出的一幅幅精美絕倫的窗花卻都不見了,它們統統都被憨胖子他媽用玻璃片給颳了下去,因爲在她看來,它們擋住了她的視野,使她看不到穿大喇叭褲的男人回來的身影。
後來,穿大喇叭褲的男人終於回來了,他有些心虛地推開門,卻不想還是撞上憨胖子他媽。
穿大喇叭褲的男人愣了一下,說,你,你怎麼……
憨胖子他媽拉住穿大喇叭褲的男人的手說,你回來了?我一直在等你,來,我們吃飯吧。
穿大喇叭褲的男人試探地問,你……沒什麼事兒吧?
憨胖子他媽很自然地說,我很好啊。你猜我給你做什麼好吃的了?
穿大喇叭褲的男人支吾着說,我……那什麼……我取件衣服,我還得……
憨胖子他媽突然激動起來,說,你還得什麼?你還得走是嗎?你不想和我在一起了對嗎?
穿大喇叭褲的男人說,不是,真不是。
憨胖子他媽更加激動,說,那你說你要幹什麼?你別以爲我不知道你乾的事情,你騙不了我的!如果你敢騙我,我是不會放過你的!
穿大喇叭褲的男人見情況不妙,忙腳下抹油溜了出來。憨胖子他媽正說得激動,一轉頭見穿大喇叭褲的男人沒了人影,心裡頓時涼了半截。但憨胖子他媽更加後悔,她自責了句,忙推門追了出去。
遠遠望着穿大喇叭褲的男人的背影,憨胖子他媽突然有了另外一個想法——她要看看這個整天喊着忙得要命的男人到底會去哪裡,到底在幹些什麼。
衣服沒有拿到,又挨憨胖子他媽說,穿大喇叭褲的男人有些沮喪,他沿着落花街走了半天,才走到那個長得像鄧麗君的女孩兒那裡。那時,穿大喇叭褲的男人已經把那裡當成了他的新“點兒”,憨胖子他媽那裡的“點兒”正成爲歷史,他已經開始忘記。
長得像鄧麗君的女孩兒見穿大喇叭褲的男人回來了,有些發嗲地說,哎呀,你怎麼纔回來呀,我都快餓死了。
長得像鄧麗君的女孩兒不太會做飯,和穿大喇叭褲的男人認識後,穿大喇叭褲的男人就保證說,做飯的事他全包了。
見到長得像鄧麗君的女孩兒後,穿大喇叭褲的男人的情緒馬上又好了起來,他一臉笑容地說,對不起親愛的,我這就給你做飯去。不過……說到這裡,他向前探了一下頭,故意把嘴撅得很誇張。
長得像鄧麗君的女孩兒當然明白穿大喇叭褲的男人的意思,她很配合地、情意綿綿地在穿大喇叭褲的男人撅起的嘴上使勁地貼了貼。這樣,唾沫馬上把穿大喇叭褲的男人的嘴弄溼,像抹了油般。
這樣的行爲對於穿大喇叭褲的男人和長得像鄧麗君的女孩兒來說,已經開始成爲家常便飯,已經開始成爲他們打情罵俏的重要環節。不過,那天他們沒有料到,他們的那次親密舉止會被一個不該看到的人看到——這個人就是憨胖子他媽。
隨後發生的事情開始走向混亂。
那一刻,憨胖子他媽不顧一切地衝進屋裡,她指着穿大喇叭褲的男人說,××,你爲什麼要這樣對我?
一看是憨胖子他媽,穿大喇叭褲的男人嚇了一跳,他急忙抹了把嘴,警覺地說,你,你怎麼來了?
憨胖子他媽重複了一句,你爲什麼要這樣對我?
沒等穿大喇叭褲的男人解釋,那個長得像鄧麗君的女孩兒便沒好話地說,你是誰呀?你憑什麼上我家來?
憨胖子他媽沒理會長得像鄧麗君的女孩兒,她只是對穿大喇叭褲的男人說,××,如果你今天不給我解釋清楚,我是不會走的。
穿大喇叭褲的男人索性攤牌說,你讓我解釋什麼?你不是都看到了嗎?
長得像鄧麗君的女孩兒指着憨胖子他媽說,你不要再纏着××了,他現在是我的男朋友了,你以後不要再纏着他了!你趕快滾吧,滾出去!
憨胖子他媽還是沒理會長得像鄧麗君的女孩兒,她只是盯着穿大喇叭褲的男人的眼睛說,××,你跟我說,這是真的嗎?
沒等穿大喇叭褲的男人回答,長得像鄧麗君的女孩便上前往門外推搡起憨胖子他媽來。憨胖子他媽也不示弱,她重重地給了長得像鄧麗君的女孩兒一個大嘴巴。
隨後,兩個女人喊着罵着打做一團……
我不知道憨胖子他媽和長得像鄧麗君的女孩兒之間的那次“戰鬥”是如何結束的,我也不知道她們之間誰獲得了那次“戰鬥”的勝利。我所知道的是,從那之後,憨胖子他媽的臉上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都沒有了笑容。若干年後,我才意識到,如果一個人的臉上失去了笑容,那麼對於這個人來說是多麼的不幸。
雖然一場“戰鬥”結束了,但是“戰爭”卻還在繼續。
那之後,憨胖子他媽又去長得像鄧麗君的女孩兒那裡找過幾次穿大喇叭褲的男人。前幾次去,穿大喇叭褲的男人有些理虧地躲躲閃閃不肯見憨胖子他媽,出面應付的總是那個長得像鄧麗君的女孩兒,而兩個女人一見面便由爭執到動手,鬧得他人議論紛紛。
這樣鬧下去能有什麼結果呢?憨胖子他媽沒有想過。憨胖子他媽只想最後問一次穿大喇叭褲的男人,爲什麼要這樣欺騙我?她還想問問那個男人,你到底有沒有愛過我?可是,穿大喇叭褲的男人已經不給憨胖子他媽這個質問的機會,因爲他已經有了新歡,他沒有耐心再聽舊顏的嘮叨。其實,很多女人就是這樣,她們弄不明白,有了新歡的男人有幾個還會願意坐下來再聽舊顏的嘮叨呢?
我相信,人都是靠希望活着的。憨胖子他媽的希望就是能夠找到屬於自己的幸福——和她愛的、也愛她的男人在一起。可是那年冬天,當憨胖子他媽意識到,她的希望、也就是她的幸福,已離她愈來愈遠時,她卻一反常態地笑了。
那笑,讓人覺得奇怪。
楊青並不知道憨胖子他媽的近況,他還在尋找憨胖子他媽,他還在爲憨胖子他媽祝福。儘管這種祝福讓楊青的心裡有些不是滋味。可楊青還是想找到憨胖子他媽,然後爲這個讓他深愛的女人唱那段《蘇三起解》。
楊青從未把自己的內心秘密告訴給別人,包括跟他很好的我。事實上,對於一個只有六歲多的小男孩兒來說,男女之間的那些情感之事還是讓我無法弄懂的。而對於情竇初開的少女徐梅梅來說,一切就都是敏感的了。
徐梅梅雖然對楊青的話十分篤信,但憑藉女人的直覺,她後來還是猜到了楊青的心裡一定隱藏着什麼不爲人知的秘密。徐梅梅不知道那個秘密是什麼,但她隱約地感到,正是那個秘密阻礙了她與楊青感情的發展。
徐梅梅猜得沒錯。這說明她的確變得聰明瞭。不過,我覺得徐梅梅還是犯了一個錯誤,找到答案的她應該理智地放棄對楊青的感情,那樣的話,也許悲劇就不會上演。但我也理解徐梅梅,誰能輕易放棄那份來自心靈深處的情愫呢?
楊青當然不會對徐梅梅講出什麼,他還是像以往那樣掩飾着說,我哪有什麼秘密啊,我沒有。
徐梅梅說,你瞎說,我纔不信呢。你說,你是不是心裡喜歡別的女人?所以,你纔不喜歡我。
楊青有些不置可否。
徐梅梅追問,楊青,你說啊,你不敢說了吧,你被我說中了!
楊青聲音平緩地說,梅梅,我知道你是一個好姑娘,你那麼漂亮,人也很好,其實,你可以找一個比我好很多的男朋友。我有什麼好的,不值得你這樣去做。
那你告訴我,你是不是心裡喜歡別的女人?徐梅梅突然流了眼淚,她說,如果真是這樣,那我以後……以後就不纏你了。
是,我是喜歡上一個女人。楊青想了想,還是說了出來。楊青覺得早些告訴徐梅梅,對她來說未必是件壞事。
徐梅梅說,我說話算數,以後不纏着你,你放心地去愛那個女人吧。
楊青說,梅梅,你別難過,我真的不值得你去爲我去付出。我想,以後你一定會找到一個比我好很多的男朋友的。
徐梅梅說,我信你的話。
兩個人正說話時,一個人突然在楊青的後面重重地拍了下他的肩膀。雖說是拍,但力量卻似打,使得楊青的肩上火火的痛。拍打楊青的是他們工廠的同事李剛,他躲在一邊已經好半天,話聽得差不多才衝出來。
李剛長得很粗壯,他的雙手似鉗子般地緊緊地卡住楊青的脖子,然後一臉惱怒地對楊青說,你他媽挺大個老爺們兒,居然在這裡騙人家小姑娘,我他媽揍你信不信?
楊青沒掙扎,他說,我沒有騙她。
李剛怒火未消地說,你他媽還在這兒跟我撒謊,我早就開出你不是什麼好鳥!梅梅你說,這小子騙沒騙你?我今天非得收拾他不可!
徐梅梅瞪了李剛一眼,說,他沒騙我。你快放開他,我讓你快放開他!
李剛有些沒趣地鬆開手,狠狠地往地上吐了口唾沫,說,梅梅,這可是你說的啊。
徐梅梅明白李剛的目的,不過她從未喜歡過這個既魯莽又沒趣的男人,她喜歡的只是楊青,甚至是喜歡楊青的全部,這包括他的缺點。徐梅梅的這種忘乎所以的喜歡讓她走入一個極端,從而陷入一個不能自拔的地步。這和楊青喜歡憨胖子他媽有些相似。有所不同的是,楊青在面對他所愛的人時一直能夠保持理性;而徐梅梅在面對她所愛的人時則會有些不顧一切。正所謂,性格決定命運。我不知道,這是否是那場悲劇最終上演的宿命?
其實之前,楊青聽徐梅梅講過李剛喜歡她,但楊青不太贊同他們倆個人在一起。徐梅梅對楊青講這事兒是想告訴楊青,她徐梅梅不是沒人喜歡的,她要讓楊青珍視她。楊青之所以不太贊同徐梅梅與李剛在一起,是因爲他覺得李剛這個人品行有些問題。當時楊青說得很婉轉。徐梅梅聽明白了,但她卻故意對楊青說,李剛對我很好,說不準哪一天我會考慮嫁給他,如果我不考慮對我好的男人,你還讓我去考慮那些對我不好的男人啊?
楊青沒有反駁徐梅梅,他只是心裡多了一份擔心。
徐梅梅見楊青不言語了,又說,我這個人從小命就好,什麼事都能如願。
楊青說,那當然好了。
徐梅梅問,你真認爲好?
楊青很認真地說,真的。
徐梅梅呵呵地笑了。
楊青問,你笑什麼?
徐梅梅說,我笑你傻唄。
傻?楊青不解。
傻。就是傻。徐梅梅笑不停。
楊青沒笑。他天生就是一副憂鬱的表情。
徐梅梅喜歡看楊青的表情,彷彿她看到的不是憂鬱,而是快樂。那時候,徐梅梅還不知道楊青曾經是一名京劇演員,要是知道的話,她一定會讓楊青爲她唱一段京戲的。儘管徐梅梅根本就不愛聽、也聽不懂什麼京戲,但只要是楊青唱的,她就喜歡。
那天的衝突最終以不了了之收的場,沒有誰意識到,那其實正是那場悲劇的序幕。對於楊青和徐梅梅來說,這肯定是不幸的,因爲他們的人生追求還沒有實現,因爲他們的幸福生活還沒有開始,可他們的生命卻已停止,停止於若干年前的那個寒冷的冬天。
那幾天,我一直在追問憨胖子站在磚頭上都看到了什麼。憨胖子結結巴巴、支支吾吾地不肯說。憨胖子越不說,我就越想知道,就越問。說來奇怪,這一次憨胖子不像以往,我越問,他卻越不說。
後來,我生氣了,說,憨胖子,你要是再不說,我就永遠不和你玩兒了。
憨胖子一聽有些急了,忙說,柯……悒,我……我不是……不是……不想告訴你……
我說,那是爲什麼?你知不知道這對我很重要?
憨胖子點頭說,我……我知道。可……可是……
我問,可是什麼?你說啊。
憨胖子支吾着說,可……可是,我……我怕……
你怕什麼?
我……我怕……怕他……
你怕誰?你快說啊!
我……我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