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季婕,我很難做到心平靜氣。雖然遷怒這件事情說出來有些小心眼兒,可是她是季賀同的妹妹,我實在做不到跟她笑臉迎人。
而且此時她這話的語氣,怎麼聽都有些陰陽怪氣。
什麼叫我現在有家裡人了?我從來都是有的啊。她的意思無非是我現在成了葉家的女兒,有了身份,所以就有了家裡人。
這話可真是令人惱火,就算是我進了葉家,我自問也沒有受過葉家半點的恩惠,至於我媽媽住的病房,那難道不是父親的責任嗎?
我表情有些冷,“季老師說話可這有趣兒,難不成我從前是石頭縫裡蹦出來的,現如今纔有家人?”
這話說出來的時候諷刺的語氣多過於調侃,辦公室裡的老師都是心有溝壑的人,哪裡能聽不出我話語中的意思。
當即就有人站起來幫我說話,“就是,季老師,大過年的,你這話可說的有失水準。”
有人幫我,自然有人打圓場,“季老師是英文老師,中文水平差點,情有可原.......情有可原.......”
無論是說什麼的,總之聽起來對季婕都是有些貶低。
這也不能怪在座的老師,我對面桌坐着我們班的數學老師景秀京,四十多歲的女老師了,性格有些軟弱,要不是如此,也不會分到(8)班來授課。聽到我跟季婕別苗頭。眼睛都亮起來,雖然不敢多說什麼,但還是會不時的幫腔兩聲。
其他人我不知道,但是景老師跟季婕的官司,我還是聽說過的。
景老師家裡情況不好,跟丈夫兩人上面的老人都有慢性病,再加上景老師現如今正在上高中的兒子。一家人的所有開銷都系在景老師跟丈夫兩人身上。日子難免有些緊巴,便是房子,到現在也還沒有買,還在租房住。
對於這樣的同事。辦公室裡的人都挺體諒的。
可季婕這樣的大小姐哪裡會理解‘一分錢難死英雄漢’的日子。元旦我們老師們集體聚餐,飯後,景老師要來了打包袋把剩下的東西打包拿回去,這件事大家都心知肚明,沒人多說什麼,甚至還有兩個熱心的幫着景老師打包。
誰知季婕好死不死的開口就問,“這都是些剩菜剩飯,我家狗的不吃,你還打包做什麼?”
這話這麼一說,現場所有的人都尷尬。
包括我。
誰都不知道怎麼接下一句。景老師羞的滿臉通紅,憋了半晌才說出一句,“我家也是養狗的。”
這話在場的誰聽了不心酸,我們是知道內情的,景老師一家連老人帶孩子六口人擠在一處住着,哪裡還有地方養寵物。
先開始大家都被季婕的突然之語弄懵了,景老師這一開口,衆人紛紛給景老師打圓場,還有條件好點的,直接就又叫了兩個菜給景老師打包回去。
景老師自己難爲情。眼眶都紅。
當然也有人勸着季婕離開,“車都來了,咱們快點下去。”
人都走了,景老師在打包,也就不會這樣難堪,在衆目睽睽之下。
可季婕實在是沒眼色,看着新叫上來的菜,理直氣壯的說:“我這是爲你好,這魚怎麼敢打包回去給狗吃,魚刺會卡到嗓子的。你最好是買愛慕思的狗糧。我家狗就吃那個,純進口,對狗狗的毛髮特別好。”
季婕真的是不知人間疾苦的千金大小姐,竟然能在這樣尷尬的場面下,喋喋不休的說起養狗的事情。
在場的人,那表情別提多難看了。
季婕來學校一個學期,入職直接接手最好的尖子班,誰看不出來她是空降部隊,關係戶。所以,同事們對她,都很遷就,工作了的人,沒事都不想惹事,現如今能有個穩定且收入不錯的工作多麼的難得,誰也不想給自己添麻煩。
所以季婕從入校開始,就順風順水,基本上沒有經歷過任何的辦公室恩怨。
但是元旦的這次聚餐徹底改變了她在學校的境遇,做老師的,說古板也好,說天真也罷,總歸還是有些悲天憫人的,景老師這樣的,誰都想着幫襯一把。
畢竟人生的機遇就是如此,遇上了過不去的坎,身邊人能幫一把,是一把。
可季婕的無禮令人憤怒,更甚至她挑戰了很多老師心中的痛。老師這個工作,說起來好聽,‘人民園丁’。可背地裡,早已經不是曾經的樣子,再現如今的京城,就老師的那點工資,真還就沒什麼可拿出來說的。
再者現在的孩子也難教,一個個的比老師還要橫幾分。又是京城這地界兒,繞山繞都有些關係,當老師的就更得小心翼翼,拿捏分寸。
不是沒有人都跟季婕似的,吃穿無憂,工作只是消遣的。
季婕這幅人不如狗的調調誰能接受!
自那之後,學校裡的氣氛就有點變。至少對季婕是這樣的。好在馬上放假,這纔沒鬧出更大的事情來。年後上班,原本的記憶還沒有消散,季婕又出來惹人自然招來各方的攻擊。
季婕愛出風頭,剛纔說我的時候,她並沒有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反而站在辦公室中間的空地上。
此時被我一嗆,再加上週圍人你一句我一句都並不怎麼好聽的話,她的那張臉一陣青一陣白的,嘴脣都有些抖。
我雖然跟季婕有過幾次衝突,不過那都是背地裡的,揹着人的。
這樣在衆目睽睽之下,還真是第一次。
她瞪着我,“你什麼意思?!”
我並不像示弱,“字面上的意思,我勸季老師以後還是謹言慎行,你的中文水平實在不怎麼樣,跑出去說嘴都要帶累我們整個x中的教師名聲。”
季婕不僅對我說話陰陽怪氣,對其他的老師也沒好到哪裡去。
有時候我是真覺得她腦袋有問題,怎麼就能把招人恨的話說的那麼坦坦蕩蕩的。
“你.......你給我等着!”真較真兒起來。她不是我對手,恨恨的踩着高筒靴子走了。
季婕離開後,景老師第一個走到我身邊,很有些爲難的看着我,“林老師,從前你是最不惹事的,現在竟然爲了我跟季老師起爭執,我真是過意不去。”
我沒想到她會突然對我說這個,頓時哭笑不得,“今兒個,還真不是爲你,我就是看不慣她。”
雖然說出來很有些小家子氣,可誰讓季婕是季賀同的妹妹呢,愛屋及烏,也該有個討厭及烏吧。
剛纔給我幫腔的李老師走過勞攬住景老師的肩膀,“就是,我也是看不慣她,仗着家裡有錢,人漂亮,就眼高於頂,也就學校裡的那些男老師擡舉她!”
這話倒是說的沒錯,學校裡的男老師對季婕都還是不錯的,年輕漂亮未婚,可不就是最招男人喜歡的麼。
李老師說完這個就憤憤,“你瞅瞅咱這辦公室,合着寒假補課,徹底成了咱們一班娘子軍的事情了,那幫男的倒是都躲的乾淨!”
這事兒也不知道是故意的還是趕巧了。
這一屆初三,還真是女老師多,男老師少,最關鍵的是,我成了(8)班的班主任,季婕帶了(1)班,這麼一攪和,竟然整個初三的班主任都是女性。
代課老師上完課就走了,我們這些班主任得留下,現在可不就成了一班娘子軍了麼。
我笑,其實這樣也好,成天在一處,我跟大家的關係都親近了不少,我進校其實時間也不長,要不是這次班主任的經歷,恐怕也沒那麼快跟這些資歷深的老師建立友誼。
李老師一拍桌,“不行,憑什麼咱們累死累活,咱們也要過節!我提議,咱們下班去吃火鍋怎麼樣?就咱們幾個女的,不帶孩子跟家屬,好好放鬆一下。”
這個建議當然好。
大家都願意。
只有景老師有些推辭,“你們去吧,我還要回去做飯呢。”
李老師不肯,“你都做了一年飯了還沒做夠?要我說咱們女人真是鐵金剛,平日裡上班累死累活,半點不比男老師做的少,回家去又要洗衣服做飯帶孩子,樣樣不能少。不掙錢吧,處處看人臉色,留在家裡當保姆還要被嫌棄。掙錢吧,不顧家還不成,孩子有點什麼事都是咱們的。尤其是這過年,男人們當然高興啊,全家坐一起,吃吃喝喝吹牛,快樂的沒誰了!咱們呢,忙進忙出的,從年前開始準備東西,大掃除,到了除夕腳不沾地的忙活飯,看着那起子人吃飽喝足了還得麻溜兒的給收拾!你們別笑話我,我今兒個來上班的時候。真是覺得自己解脫了,在留在家裡,我非要瘋不可!”
“聽聽,聽聽,這一大車,看來李老師怨氣不小。”
“你們難道不這樣?咱們誰都別裝大尾巴狼!”
我看李老師氣呼呼的樣子,又見景老師爲難退縮的態度,站起來說:“你們都別推辭了,下班我請客,咱們去吃火鍋。你們就當體諒體諒我這個孤家寡人。大過年的,陪我吃頓飯吧。”
我這話說出來,大家都?了?。
在座的誰不知道當初雅美的那檔子事,也都知道我是離了婚的,這下子,大家都不反對了,紛紛說好。
就連景老師都用憐憫的眼神看我,“林老師,你要是真的一個人孤單,就來我家吧。我家別的沒有,就是熱鬧。”
一家老小的擠在一處,可不就是熱鬧麼。
李老師卻想法不同,“哎呀呀呀,原來過好日子的人在這裡啊,你現在可真是解脫了。也沒人要你伺候,多爽快。就該你請客,我可記得上學期你拿了優秀班主任獎金可都還沒有請我們吃呢,這頓原本就是該請的。”
我被她吵的頭疼。
當老師的要是絮叨起來,那真不是一班人能受的了的,我揉揉疼,“行了,行了,我請客還能得你這通說,我花錢買清靜成不?”
“不成!”李老師眼睛一瞪,伸出三根手指,“除非請三頓,你寫個欠我三頓飯的欠條,我立時閉嘴。”
我看她那樣子,笑的不行。“你可真是女強盜啊。”
辦公室裡因爲李老師的耍寶,都笑起來。
晚飯我請的,吃的還算開心,不過到底年還沒有過完,再者在座的老師都是班主任,資歷都比我老,家裡都是有孩子的,根本不可能跟李老師說的一般放開了鬧。
所以飯吃了不久,就一個個的先走了。
最後一張吃火鍋的圓桌上,就剩下了我一個。
銅鍋撲騰撲騰的冒着熱氣,耳邊是嘈雜紛擾的環境,一切都是那麼的紅火與熱鬧。
曾經彭震對我愛吃火鍋的喜好嗤之以鼻,他那樣口味清淡的人,自然無法理解火鍋的美好。他振振有詞,說再好的食材,只要倒進這口紅油鍋就什麼味道都沒有了,都變成了同一種味道,哪裡能吃出好壞來。
他鄙視的語氣下,我就從沒有說出過我喜歡火鍋的原因。
從小看着電視裡一家人團團圓圓的圍座,中間是熱氣騰騰的火鍋,那種熱烈的氣氛是我多年來最貪戀的。
其實吃什麼,哪有那麼重要呢。
只要有個家,身邊有愛的人,一家人在一起,就夠了。
家,我太想要一個家了啊。
一個人坐了好一會兒,才準備離開。身邊人影一閃,我再看過去,季婕人已經坐在我身邊的座位上了。
在我最喜歡的環境裡,我不想跟她吵架。
沒什麼意義。
我跟彭震斷了關係。就等於跟他們這個圈子,徹底永別,我沒必要在小心翼翼,更不想摻合進去。
我扶着桌子準備站起來離開,季婕開口說:“我知道我哥哥受傷是因爲你!”
因爲她這句話,我頓了頓。
到底還是在意的,明明金戈已經拿走了監控視頻的芯片,季婕是怎麼知道的?
我不說話不動,等着她繼續說。
季婕眼睛沒有看我,而是盯着桌上的沸騰的紅油鍋,“他斷了兩根肋骨,現在還在醫院裡,你倒是能心安理得的吃吃喝喝,還真是沒良心。”
最近說我沒良心的人不少,彭震說過,現在季婕又來說。
不過我不打算沉?,事到如今,又有什麼人能讓我忍氣吞聲,我冷冷的看着季婕,“那是他罪有應得,兩個肋骨,便宜他了!”
那晚金戈是氣恨了,下手根本沒有收斂,我猜到季賀同傷的不輕。那哪有怎麼樣?讓我去同情季賀同?我要是同情,那纔是腦子進了水!
對於季賀同,我恨之入骨,他對我的暴行令我憤恨,可因爲他直接導致了我跟彭震的分手,更令我咬牙。
我沒辦法控制自己,明知道我跟彭震必然是會走到這一天的,畢竟我跟彭震之間的問題,哪裡只有季賀同這麼簡單。
可現實就是現實,如果沒有季賀同的一次次騷擾,我也許還能跟彭震自欺欺人的過下去。
遷怒,是誰都沒辦法的事。
季婕剛開始還口氣硬,被我這樣冷冷的說完,她竟然哭起來,眼淚撲簌簌的掉,“你們怎麼能這樣,這麼多年我跟在彭五哥身後。是他最忠實的腦殘粉,就差給他舉旗吶喊了,他怎麼就能對我哥哥下那麼狠的手!就爲了你嗎?你到底有什麼好!”
顯然季婕是弄錯了對象,她不會認爲是我打斷了季賀同的兩根肋骨,我沒有那個本事,這件事,說來說起,也只有彭震有可能。
季婕心裡的難受,來自於他多年愛慕的男人,重傷了自己的哥哥。
我張張嘴,想替彭震辯駁,說這件事其實跟他無關。可最後還是什麼都沒有說,不想把金戈拉進來,這件事原本就跟金戈沒關係的。
再者說,那晚要是彭震在,我相信季賀同就不是斷兩根肋骨那麼簡單的了。
彭震不要了他的命纔怪。
明明已經分手,明明註定未來將是陌路,可我心裡依然堅信着,那晚彭震如果在,他不會放過季賀同。或者說,他根本就不會讓我出事。
這樣的信任,令我心痛。
“是啊,我有什麼好呢?”這也是我想過千次萬次的問題。
只是愛情這件事,誰又能說的清楚,愛了,就是愛了,即便是全世界都說不能跟他在一起,哪有怎麼樣?
我不想在跟季婕多說,雖然她是無辜的。可我沒辦法做到坦然。
走出幾步,季婕在我身後吼,“我哥哥就是再怎麼混蛋,也比不過彭震!我再也不會喜歡他了!”
終於,親情的力量還是大於愛情。
在哥哥與彭震之間,季婕毫不猶豫的選擇了哥哥。
那麼我呢?該如何選。
沒有答案。
從火鍋店出來,我有些恍惚,心裡悶悶的,人也有些疲軟的不想乘公交。拿約了車,想要儘快回家裡去。
我以爲在這幾天的平靜是真的放下了。
可直到季婕大剌剌的說出彭震的名字,我才知道,其實沒有的。
聽到他的名字,我還是會酸會痛,會想要快點離開到一個沒有他的地方去。
約來的車很新,被暖氣哄的都是皮革的味道,開車的男人很年輕,車裡放着陳奕迅的歌。
我們的關係多像積木啊。
不堪一擊卻又千變萬化。
用盡了心思蓋得多像家。
下一秒鐘也可能倒塌。
幸福的期待真像積木啊。
多會幻想就能堆多漂亮。
可惜感情從來就不聽話。
從愛出發卻通往復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