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的我有工作有家庭,獨立自主,更重要的是,我還有自由。
就現在這個樣子,想要回到從前,談何容易?
而且,我自己心裡很清楚,要是回到從前,我怎麼可能跟個沒有靈魂的玩具一樣聽從彭震的命令。只要是人,總會有自己的意願,絕做不到完全遵從另外一個人的意念去活着。
彭震此時說這個,不過是剛纔被許橫刺激了一下。更甚至,也可能是養寵物的心理,養貓養狗的,不是都希望自己的寵物有個性,會跑會跳會撒嬌,但是這樣的喜歡,絕不是平等的。我敢保證我現在只要說一句,我想回到我自己的生活中去,而不是做個附庸,一個像是被圈養起來的金絲雀,彭震就會大發雷霆,難保不會再一次將我送到精神病院裡去。
有些話聽聽就算了。
真的沒必要當真!
我不出聲,彭震也沒有在說下去,能說什麼呢?眼下我身上所有的傷痛,所有的問題,都是他一手造成的,要說替我報仇,他第一個該殺的人,是自己。
傷筋動骨一百天。我需要修養很久的時間。
腿腳不好,第一要面對的就是上廁所的問題,之前還好,我身上放了尿袋,倒是不用擔心。可是跟許橫一起吃飯的時候,尿袋就被取掉了,這胃裡有了東西總歸要開始運轉消化。
我身體不安的動了動,不知道彭震還要抱的到什麼時候。
他低頭看我,“怎麼了?”
說實在的我挺煩彭震現在這樣噓寒問暖的樣子,怎麼說呢。總有種黃鼠狼給雞拜年的感覺。但是我什麼都不能說,什麼都不能做,他眼下是我的主宰,我並沒有反抗權。
我面紅耳赤,可這種事情,也不是忍着就能解決的,埋着頭有些扭捏的說:“能把阿姨叫進來嗎?”
我這腿想要自己去廁所,已經是不可能的了,唯一能扶我的,這裡也只有阿姨了。
彭震不知道是真的不懂還是假的不懂。“阿姨已經回去了。”
“那就叫護士來吧。”我其實有些懊惱的,哪兒有讓護士照顧病患的道理。只不過目下無計可施,只能病急亂投醫了。
彭震俯身將我打橫抱起來,下巴貼着我的額頭說:“看來我要收回剛纔的話,你這跟我犯倔的勁兒,還是跟從前一樣。”
抱我進衛生間,他將我放下地。醫院的衛生間設計的很精巧,馬桶兩邊是有扶手的,我勉強能撐的住身體。然後看彭震沒有出去的意思,我這才擡頭看他。“你出去啊。”
我現在看他最多到嘴巴,他原本就高,我要對上他的眼睛,必須擡頭,可我不想跟他對視,索性盯着他的下巴看。
“你還有手脫?褲子?”
我咬牙,“怎麼沒有?我站得住,你出去!”
“嗯,好,我出去。”他倒是聽話。
他出去後。我開始研究怎麼上的問題,鬆開一隻手往下扯褲子。但是僅僅幾秒鐘我都撐不住,首先就是一隻手撐着身體,無論如何受傷的那條腿都是會落地的,我一條腿斷了,另一條也好不到哪裡去,被樹枝劃破了好幾個地方,一隻手根本撐不住所有的重量。
再者,斷了打了石膏的這條腿,根本就不能着地,只要稍微用一點點力氣,都能疼的死過去。
難道真的要向彭震求助?我內心是拒絕的,上廁所這種事情,要不是真的親密無間的人,那是絕對絕對沒辦法坦然面對的。
考慮再三,還是沒有出聲,而是一屁股坐在了馬桶上,然後兩隻手才橫着扒了褲子下來。
哎噓。
總算是解決了三急問題。
可接下來的事情,真的令我欲哭無淚,褲子沒辦法提回來。要是兩條腿好着,就是坐着我也能把褲子提好,可前提是必須腳受力把身體微微的撐起來一點,要不然屁股那裡,怎麼可能過的去。
可我目前的情況,哪裡能靠着腿撐起身體。
這還不算,最可怕的是我站不起來。
兩隻手撐着扶手倒是可以,但是這樣一來,我根本沒有提褲子的可能,而且也只能站着根本出不去。我走不了!
到此刻才明白彭震剛纔那樣好說話的離開,完全不是因爲他大發善心,而是他等着在看我的笑話。
雙手抱住頭坐在馬桶上,腿又疼心裡又委屈,真的是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擡頭看向正前方的鏡子,鏡子裡的女人披頭散髮,臉色蒼白,儘管眼睛很大,可瞳孔裡卻沒有半點的光亮,看起來倒是真的很符合彭震的喜好。真像個毫無感情,任人擺佈,漂亮的布娃娃。
我整個身子都是垮的。連站起來都做不到。
一個廢人!
在沒有如此頹喪的時刻,明白自己不過是個連大小便都無法自理的廢人。
彭震進來。
根本沒有敲門,他就像是早知道我會遇上這樣的窘境,此時不過是進來觀賞而已。
彭震把我抱起來放在一邊的洗手檯上,徹底把褲子脫掉,拿了蓮蓬頭給我小心的沖洗乾淨,儘量讓水不要碰到我的腿,然後給我換了乾淨的內褲,這纔將我抱出去。
我從頭到尾都沒擡頭,他給我沖洗的時候,我乾脆閉上眼。
放我在牀上,他轉身又去拿了毛巾來給我擦手,一點點細細的擦,眼睛盯着我的手說:“我知道你心裡不舒坦,可你的傷......總要恢復一陣子。讓別人來照顧你,我不放心。所以,你別不高興,我只是照顧你,沒有別的意思。”
我閉着眼,一句話都不說。
彭震給我擦完手。低低的嘆氣,“你要是實在心裡過不去,罵我打我都可以,我絕無二話。”
有什麼用?
打他罵他,我的腿能好嗎?我心裡那些傷痛能好嗎?
不是這樣的,這個世界不是你拿走了我什麼,傷害了我,只要你又對我好,讓我打你幾下罵你幾句就能平復的。失去的就是沒了,受傷的就是痛了,無法磨平,更無法彌補。
彭震面對我的沉默,顯得束手無策,“林枷.......”
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麼,提議說:“我把你媽接來好不好?她來照顧你,你會不會開心一點?”
“不行!”我沉默不下去了。
無論彭震怎麼對待我,我都可以承受,但對我媽,我是絕對不能妥協的。
“你不準動我媽!”我刺蝟般的在瞬間就豎起了前身的刺!
我想我的眼神此時是藏不住情緒的,我媽對彭震這兩個字早已經深惡痛絕,我騙她說我已經逃離出京城,如果讓我媽知道,我不僅沒有跑掉,反而被彭震強留在身邊,而且還摔斷了腿,我無法想象,我媽會有多痛苦。
所以不行!這一切都不能讓我媽知道!
彭震伸手捂住我的眼睛,他的語氣裡帶着隱忍,“林枷,我沒想傷害你母親,你別這麼看我。”
也許他是沒想着要傷害我媽,可是他‘彭震’兩個字對我媽來說就已經是傷害了。誰家的媽媽知道自己女兒過上我這樣的日子不傷心,我不想讓我媽傷心。
我推開彭震的手,就盯着他的手說,“我知道,但是不必了。如果你真的願意,讓我能跟她通個電話就已經很好,其他的,真的不需要。”
彭震的手指很好看,長又勻稱,他的手指動了動,然後開口說:“林枷,你看看我好不好?”
這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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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擡頭,還是看着他的嘴巴,笑了笑。
“你爲什麼不敢看我?是還在生我的氣?”他早都發現了我不敢看他的眼睛,可開始他以爲我是生他的氣,使脾氣,可已經過了一天了,我還是不敢看他,這就不僅是使脾氣那麼簡單的了。
讓我怎麼說?說我害怕他的眼睛,看到了就會想起精神病院的經歷,會想到那個女瘋子的眼睛?
我搖搖頭,否認道:“我沒有,我只是.......只是......害怕。”
是的,只是害怕,那種刻入骨髓的恐懼。
彭震不耐,出手擡起我的下巴,逼我看他的瞳孔,琥珀色的很深很深,像是一個洞。
“你怕什麼?!”
也不過就是幾秒鐘的功夫,我突然失控,抱住腦袋驚聲尖叫了起來。我怕他的眼睛,更怕他強硬的動作,這誘發我腦中太多可怕的記憶,我承受不住。
彭震沒想到我會這樣,他先是扣住我亂動的腿,然後第一時間按了牆上的紅鈕。
不一會兒,就從外面衝進來一大隊的醫護人員。
我被打了鎮靜劑。
“她這樣到底是怎麼回事?!”彭震又驚又懼,心有餘悸到手都在發抖。
醫生給我重新包紮了腿上的傷。我剛纔胡亂的動,牽扯到了傷口。醫生對我的情況同樣一愁莫展,最後的結論就是,“建議找精神科的醫生來看看。”
彭震難以置信,“你說你精神出了問題?”
醫生想想也覺得並沒有必要,淡道:“心理醫生是必須的,病人有很深的心理障礙,這種情況,越早治療越好。”
彭震無力的扶額,“好。我知道了。”
昏睡一夜後,我在早上看到了病房裡新來的陌生人。
彭震說,他是心理醫生。
我對此沒有任何意見,彭震覺得我需要,那就來好了。
早上剛開始自然是有些忙亂的,彭震抱着我上廁所,然後洗臉刷牙,最後還盯着我吃了早飯,這樣纔算是安穩下來。
心理醫生一直坐在病房裡,眼睛盯着我。
我不喜歡被人盯着看。有些難爲情,彭震看出來了,勸我說:“他是來幫你的,你忍忍好不好?”
“好。”儘管我不知道自己有什麼病,可是彭震既然說了,那我就忍着。
等一切都收拾停當,那位心理醫生走過來坐在我身邊,輕聲自我介紹,“我姓白,往後你可以叫我白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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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點點頭,禮尚往來,“我叫林枷。”
“林小姐,你好。”
“你好。”
這位白醫生看起來很柔和的樣子,跟季賀同的那種儒雅不一樣,他身上有一種陰性的美。怎麼說呢,就是一個長的過分漂亮的男人。
“我可以跟你聊會兒天嗎?”他問的很禮貌。
“當然。”伸手不打笑臉人,更何況還是一個長的如此好看的笑臉人。
“林小姐,喜歡吃什麼水果?”
“葡萄。”
“林小姐,你平時最喜歡什麼運動?”
我遲疑了一下,我其實不怎麼愛運動的。可能大多數女人都這樣,讓我跑步爬山什麼的,偶爾還行,經常是完全做不到的。
可是不回答他,我又覺得不對。
想來想去,小心翼翼的問他,“我不喜歡運動,平時休閒看書的時候比較多,這樣可以嗎?”
白醫生笑,很好看的那種笑,嘴脣的顏色豔麗的很,“當然,林小姐書讀的多,看起來氣質很好。”
我鬆口氣,沒有回答錯誤就好。
下意識的我還不忘看看站在角落裡的彭震,怎麼說呢,他站不遠處站着,對我來說總是會有種莫名的壓力。
他氣場太足,就算是不說話,也沒辦法令人忽略。
白醫生又問了兩個不痛不癢的問題,卻突然對着站在一旁的彭震開口說:“麻煩彭先生先出去一下,可以嗎?”
他居然趕彭震出去,我一下子就提起心來。
彭震自己大概也沒有想到會等來這麼一句話,站在原地不動。
白醫生說的有理有據,“據我的觀察,彭先生在病房裡,林小姐根本就無法放鬆下來,所以爲了配合治療,請彭先生還是先出去一下吧。”
彭震沒出聲,愣了一陣兒。倒是真的出去了,只是腳步踩的尤其響亮。
他每一步的腳步聲,都像是踩在我心上,心驚肉跳的,就怕他突然發怒。
等彭震出去,我不僅沒有放鬆下來,反而更緊繃。
白醫生擡手在我面前揮一揮,特別親切的跟我說:“好了,他現在不在,你心裡有什麼不爽快的事情都可以跟我說說。不要把我當作醫生,只要把我當成你的閨蜜就可以。哦,對,是男閨蜜。”
我看看他的樣子,‘男閨蜜’這個詞,倒是真的很符合他的氣質。
抿脣笑笑,至於他說的話,我卻是做不到的。
他讓我說出心中不爽快的事情,該從何說起呢?我能不能說,我的生活裡沒有一件爽快的事情呢?老公出軌,閨蜜背叛,自己被彭震強勢禁錮,遍體鱗傷成了如今這幅廢人樣子,哪一件不是令人沮喪的呢。
白醫生看我不說話,又循循善誘,“你當然可以說那位彭先生的事情,看起來,你很怕他?他對你做了什麼事情嗎?”
我搖搖頭,一個字都不肯說了。
關於彭震的全部,都是我心中的最深的痛楚,我說不出口。
白醫生對我這樣的表現顯得很無奈,不過他並不是強求的人,轉而開始給我講他身邊病人的故事。奇奇怪怪的,什麼人都有。
“你說還有人喜歡睡在牀板下面?”我有些驚奇。
畢竟從前從未想到世界上還有這麼多奇奇怪怪的人。
白醫生說:“是的,這種人一般都是有心理創傷的,選擇非常奇怪的睡眠地方,這樣會讓他有安全感。”
他這麼說我突然想到了精神病院的那個女人。
“我在精神病院裡見過一個女人,她喜歡睡在半空中,像蝙蝠的樣子,這樣的行爲,其實也是一種自我保護對不對?”
白醫生驚訝。“你進過精神病院?”
他這麼一問,我就什麼都不肯說了。
等白醫生走後,彭震才進來,他坐到白醫生之前坐的位置上,伸出手來抓起我的手。這兩天輸液體,我的手背上青紫了一大片,他給我慢慢的揉,然後謹慎的問我,“你能跟我說說你在那病房裡遇到了什麼事情嗎?”
我一下子就想抽回手。
彭震抓住,將我突然捏成拳頭的手指一根根的拉開,舒展,“別怕,我就是問問,沒別的意思。”
可我還是渾身緊繃,一個字都不肯說。
彭震盯着我的手,心裡黯然,他對我在精神病院裡那間病房的情況一無所知。讓許豎去調過攝像記錄,這樣地方一般都是有監控的。
可不知道爲什麼,自始至終都沒有我在裡面。
我不說,他就什麼都不知道。
彭震沉默了好久。才重新打起精神來看我,“我給你準備了一個輪椅,下午推你出去見見太陽好不好?天天這麼躺着,不利於身體恢復。”
我只是點頭,根本沒有意見。
下午的時候,他真的弄了輪椅來,將我抱到輪椅上。
怕我的腿出去受涼,他甚至半跪在我前面用毯子把我的腿裹起來,就是打了石膏的地方,也細心的裹住。
門頭驟然有嘈雜聲。
沒等彭震站起身。就有人進來了。
打頭的是中年女性我並沒有見過,她身邊的年輕女人,我是認識的,是季賀同的妹妹,季婕。
彭震還是保持着半跪着的姿勢,扭頭看過去,叫了聲,“媽。”
原來走在最前頭的這位保養得宜的女士,是彭震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