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周幾乎是拖着步子回到了麒麟殿,倒在榻上,不願再起。
次日,莢來叫醒,但見主子己換好衣衫,端坐在几案側,神色無異,他不敢多言,伺侯着去了早朝。
兩個時辰後,朝畢,一如既往,孫周見了幾位臣工,處理一番政事,又去了長樂殿,看望君夫人。
君夫人心情不好,然,孫周至,卻也得到不少安慰,正在這時,有小廝來報,櫻求見。
“不見。“他冷冷一聲,君夫人看他一眼,沒有說話。
片刻,就聽櫻的哭聲傳來,“君上,就讓奴去永巷,陪着美人吧,美人本就身子不好,又有身孕,怎能做重活?君上……”
提到孩子,君夫人只覺胸口一痛,忍不住的顫抖着身子,孫周心有不忍,便把她扶在榻上,大步出了殿,一腳踢在櫻的身上。
“放肆,這裡也敢大呼小叫,拖出去打三十大板,以後再提及此人,寡人絕不饒恕。”
櫻啊的一聲,瞪大着雙眼,癱倒在地。
莢見了,跪下來求情,不爲別的,這位姑娘從小便認識,以前在洛邑,關係甚是熟悉,在主子與辛夷好那一陣,也把她當成自己人來看,便是主子,曾經對她也都和顏以色,誰知這會兒?
孫周冷哼一聲,“然,你要求情,便一起去領三十大板。”言畢,長袖一甩,轉身進了殿。
莢驚訝不己,看向櫻搖了搖頭,哭喪着臉,“以後別在提美人了,從此,這宮中再無此人。“
進入永巷的人,終將會被人遺忘。
當櫻與莢受着板子,辛夷早己坐在織室,與數十位犯了錯的宮人織布。
衆人見她挺着大肚子,十分好奇,後來得知她便是辛美人,因謀害子嗣發配到此,又是一番驚訝。
膽小的遠遠的躲着,膽大的,不以爲然,來到這裡,都是罪人,再無主子奴僕,那些受過主子迫害的宮人,心中有氣,便把氣撒在這位失勢的美人身上。
冷嘲熱諷自是少不了,領取葛麻時,也都拿些易碎,易斷的給她,連着她那架織機,也是破舊不堪,要織出一件麻衣,總要比別人多花時間。
然,她不作一聲,默默而爲,她動作緩慢,幸爾亙婦並不催她,只是每次她都會錯過進食時間。
晨時,當她去領取食物,只乘一些米湯,一小碗豆子,她便湊合着,然,黃昏,她去領食,連豆子也沒有了,只有一碗粟米粥,看着那能照出人影的稀粥,辛夷長嘆一口氣。
端起來,正欲喝下,誰知,身子被人一撞,便是那粥也灑了出來,碗摔在了地上。
“哎呀。“身後一聲驚呼,一個女子尖銳的聲音響起。
“還以爲是誰,這不是辛美人嗎?“
辛夷回頭,甚爲詫異,那女子卻是鄭姬。
一身粗造的麻衣,長髮編成一條辮子搭在腦後,面色帶黃,還有一條傷痕橫在臉上,有幾分猙獰。
只見鄭姬目光帶恨,恨不得衝上去,把辛夷撕碎,她冷冷的笑着,“原來,辛美人也有今日。“
辛夷微皺眉頭,知道,今後的日子便不會好過了,然而,自來到,她的日子,又有那一天好過?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肚子,也不理她,欲從她身邊越過,然而,鄭姬自是不會放過她,手臂一攔,朝腳下看去。
“你弄髒了我的鞋,難道不該擦一擦嗎?”
她的聲音不大,卻也引來一些人觀望,有譏笑聲起。
辛夷一怔,擡頭看她,心中也怒,卻深知,如今的她,不可與此人硬碰,她還有孩子。
於是,她深吸一口氣,緩緩蹲了下去。
四周倒有一些驚呼聲,鄭姬嘴角扯出笑容,待她的手觸摸到鞋,鄭姬乘機一踢,辛夷便摔倒在地。
辛夷急急護住肚子,便是如此,還是感到腹部一抽,像是孩子在抗議。
“你……“辛夷頓時瞪大着雙眼。
鄭姬不以爲然,迎上她的目光,“如今沒有孫周撐腰,我不會怕你,你且記住,這只是一個開始。”
說完,狠狠的看她一眼,揚長而去。
沒有一人來扶她,衆人一鬨而散,她艱難的撐起身子,扶着牆站穩,又撫着肚子,似在安慰受驚的孩子。
“無礙,以後,我們躲着她便是。”
辛夷沒有進食,卻還是要完成未織完的布,深夜,衆人皆離去,織房裡,還有織機的聲音。
便是一日,雙手就磨起了泡,她忍着痛,慢慢織着,直到完成任務,才拖着疲憊的身子,回了屋。
坐在燈下,筋疲力盡的她,卻沒有睡意,算算日子,己經入秋,待到了冬日,她會能看到他,她的孩子,便是這一信念,支撐着她,堅持下去。
次日,她起了大早,早早來到織室,昨日幾乎沒有進食,晚上,一直沒有睡好,肚子鬧得厲害,定是孩子餓了,她心裡難受,只希望今日能“搶”到食物。
到了點,她便隨着衆人朝食室而去,食室排起長長的隊伍,她走得極快,還是落了後,心中暗歎一口氣,不免瞧了瞧肚子,有些難過。
“美人?”
她尋聲望去,但見隊伍前例,有一瘦弱女子,朝她揮着手,她左右看一看,是喊她嗎?
她朝女子走去,女子便把她拉進隊伍中。
“就站我這兒。“
“這……”辛夷擔心,女子朝她笑笑,“無防。”然而,正在這時,鄭姬突然出現在面前,上前便扯住女子的頭髮,“賤人,由你壞了規矩。“
女子驚呼一聲,頓時,二人便拉扯起來,場面一時混亂,許多人被拉入戰圏,而鄭姬卻放開那女子,乘亂朝辛夷撲去,幸得,她反應迅速,急急後退,但見鄭姬如瘋了一般又撲來,實難想像,一國公女,高貴的身份,絕美的容顏,竟也落得此番淒涼的情景。
她躲入人羣之中,又怕被推倒,心慌不己,正在這時,亙婦及數位管事,寺人及時趕來。
“住手。“亙婦大吼一聲,衆人才退至一旁。
亙婦氣得不行,朝衆人一一掃來,手一指,“又是你在鬧事?“
鄭姬眉目一挑,“是我又如何?“
在後宮被壓制多年的鄭姬,來到永巷,倒得到了發泄,囂張了許多,一幅破罐破摔的姿態。
“來人,把此人拉下去,兩日不準進食。“亙婦吩附,便有幾寺人走上前。
“且慢。“鄭姬大喊一聲,“亙婦如此偏心,何以服衆,衆人皆看見,她。”鄭姬指了指辛夷,“不懂規矩,還仗着主子身份,明明來得遲,卻偏偏擠在前例,亙婦不該罰嗎?”
亙婦聽言,看着衆人,“可是事實?”
“然。”衆人皆答。
“如此。“亙婦朝辛夷看來,“你,不許兩日進食。”
辛夷一愣,朝那女子看去,但見那女子一臉譏笑,才恍惚大悟,原來鄭姬與她,是早己商量好的,兩人故意引起混亂,乘亂對她下手,便是未得逞,也可以讓她受罰。
辛夷突然想笑,卻怎麼也笑不出來。
於是,在她進入永巷的第二日,便被責罰,關進了一間黑屋,無榻無幾,更爲重要的沒有吃食。
便是自己也罷了,可她的孩子該怎麼辦?
*
清風殿。
灰衣女子一瘸一拐的走進,跪在大廳上。
公孫稷見了,嘖嘖一聲,急急扶起她,一幅心痛的模樣,“孫周倒是狠心。“
灰衣女子見此,抽泣起來,“奴爲了主子,可吃了不少苦。“
公孫稷吃吃一笑,“如此,便讓主子好好疼你,親自爲你上藥如何?“
灰衣女子嬌笑一聲,緩緩脫了衣衫。
紗帳內,一陣呻呤,又是一陣嘆息。
“奴進不了永巷……也無法探聽孫周對辛夷是否還有情,主子可有怪我?”
“知道你只有這點本事……”公孫稷譏笑道,“孫周連自己的血脈也不在乎了,這還叫有情?”
灰衣女子嘆道,“自從辛夷從回城回來,他便懷凝她的不忠,莫真的認爲那孩子不是他的?男子有幾個真心?”
說完,有意無意的瞟了公孫稷一眼。
公孫稷也不生氣,他的脾氣總是讓人難以着摸,有時,一句話,便能讓他大動肝火,有時,便是你拿刀子劃在他身上,他也笑臉相對。
灰衣女子見他不氣,暗吐一口氣。
“如今,奴該做些什麼?”
“做些什麼?讓我想想,她不忍心殺孫周,便己沒有太大的價值,如今孫周對她也失去了興趣。”
“殺了她?”
“否,暫不可動,辛夷及後宮,便由你盯着,我得把心思放在前朝之上。”
“後宮不是由姐姐看着嗎?”
灰衣女子剛把話說完,便見公孫稷立馬黑下臉來,她臉色一慌,“奴錯了,不該提及姐姐。”
公孫稷冷哼一聲,雙手在她腰側輕輕撫摸着,發出嘖嘖兩聲,“膚如凝脂,若毀了,當真可惜。“
灰衣女子只覺一陣戰慄,片刻極力轉移話題,“主子可知是誰害了君夫人?“
公孫稷道,“誰得利最大,便是誰。”
“後姬衆姬皆得利。”
“那誰的野心最大便是誰?”
灰衣女子想了想,“是欒姬?“
公孫稷笑而不語。
*
辛夷是被餓醒的,又是一日過去,微弱的光線透着窗口射入,她瞧見空中的塵埃飛揚,只覺頭暈眼花。
她不知睡了多久,一個時辰,還是兩個時辰,周圍安靜異常,只有蟲鼠吱吱的聲音。
她笑了笑,以前聽着害怕,如今倒也習慣了。
她撐起身來,撫着肚子,喃喃道,“僅兩日而己,你便可以進食了,乖孩子,再等等,再等等。“
突然,木門“咯吱”一聲,她尋聲望去,但見門角放了一隻碗,裡面有食,她一陣高興,爬過去,居然是肉羮,她有想哭的衝動,正端起來,突然又想到什麼,便把食倒了少許在地上,片刻,來了兩隻小鼠,爭先吃着。
她緊緊的盯着小鼠,果然,食還未有吃盡,小鼠便倒在地上。
她大吃一驚,“啪”的一聲,碗打碎在地上。
一股怒火嗖的從胸口竄起。
鼓掌,小彥今日兩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