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您是皇貴妃,難道您不該爲了正義而主持公道嗎?”逸景擡起頭,看着顧長歌,眼裡都是懇求與真誠。
這孩子才思敏學,學富五車,這麼多年跟着先生讀書,實際操作如何無人得知,可是論爭辯,誰也爭不過他。
顧長歌深吸了一口氣,說:“本宮是皇貴妃,協理六宮,更要做的剛正不阿有理有據纔是,如今你沒有證據,紅口白牙告訴本宮你是被六皇子所害,難道要本宮聽信你片面之詞而去查六皇子嗎?這樣置六皇子於何地?置皇后於何地,又置皇上於何地呢?”
逸景因爲疼痛,倒吸涼氣,躺正了在牀上,雙眼直愣愣的看着頭頂。
三皇子妃哭着扶他,又一臉哀怨的跪着求顧長歌,伸手拉住她的衣角,容貌可憐,樣子又楚楚動人。只是今日驚懼交加,一時間嗓子卻是啞了,聲音低沉喑啞:“皇貴妃娘娘,臣妾知道您並非爺的生母,又沒有撫養之恩,可是爺常說,您是後宮裡唯一一個正直又深明大義的女子,對您很是欽佩。今日一見,妾身的確是見到了娘娘的慈愛與溫婉,唯獨沒有見到您的深明大義和正直!”
她說的話急了,有些口不擇言,雖然是在求顧長歌。
很少有人如此對她直言不諱,顧長歌一時皺眉,看着跪在腳下的女子。
逸景也是驚訝自己的皇子妃說出這樣的話,心裡發急,呵斥道:“天兒,不許對晗母妃無禮,快求晗母妃原諒!”
三皇子妃面容執拗,直直的看着顧長歌,淚痕兀自掛在臉上,她一字一頓:“妾身不服!妾身說的都是真話!”
“天兒!”三皇子着急了。
顧長歌此時卻笑了,說道:“無妨,”然後扭頭看向躺着的逸景,問他,“爲何你父皇在的時候,你不求你父皇爲你做主呢?他是天子,難不成還不如本宮嗎?”
逸景苦澀笑了,言語間有些自暴自棄的意思。
他說:“兒臣不過是個廢人了,從今日往後,再也不能替父皇做重要的事情,兒臣無顏面對父皇,也不希望父皇爲兒臣煩心。”
“那你又如何來求本宮呢?”顧長歌聲音發冷,毫無感情。
“兒臣不甘心!”逸景皺眉,說話也使了力氣,“兒臣好好的,卻要被最親近的人算計!兒臣沒有做任何愧對於人的事情!兒臣不服!不甘心!”
聽了這話,顧長歌看了跪在自己腳邊可憐兮兮看着自己的三皇子妃,笑了起來。
這二人倒是天造地設。
心思倔強,又耿直非常。
她忽然又正了顏色:“本宮與你直說吧,”她也掃了一眼三皇子妃,“你與本宮一沒有母子知情,而沒有恩惠施德,本宮自不必爲你犯惹怒皇上的險境。你與六皇子,無論你們誰是未來的太子,對本宮而言,沒有半分區別,本宮打不比白費周章。”
她冷冷審視三皇子,看他是否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三皇子因失血,臉色蒼白,聽了這話反而平靜了許多。
半晌,他說道:“如今,對娘娘而言,難道除掉皇后不是最重要的事嗎?”
顧長歌挑眉:“當然不是,她是皇后不假,可本宮也是這宮裡當之無愧的寵妃,皇后不能治理後宮,本宮願爲其代勞,卻也不必非要在那個位置上,你說是不是?”
三皇子妃一時愣在原地,有些聽不明白髮生了什麼,迷茫的看着三皇子。她只知道,皇貴妃並非如他們所說的那般正義。
她張了張嘴,剛要說話,三皇子忽然開口:“兒臣明白。如今皇后雖在其位,卻與不在沒有區別,後宮裡,晗母妃隻手遮天。兒臣是太子,與六弟是太子,對您而言,都是皇后的兒子,當然沒有區別,”他擡頭看向顧長歌,聲音平靜,“可如果兒臣願意輔佐九弟上位,晗母妃是否願意幫兒臣一把?”
顧長歌微笑,還不算太傻,只不過也不算那麼聰明。
她輕輕搖了搖頭:“你憑什麼敢保證,你可以拉下六皇子呢?他祖父可是鄭大人,皇帝曾經的老師。更何況,皇后未曾廢后,皇帝不會對六皇子做什麼的。”
“兒臣手裡,有鄭大人勾結黨羽,結黨營私企圖擾亂朝廷的證據,”逸景說道,“兒臣並非皇后親生,總要爲自己留點東西才能安心。”
她用手捋着護甲上的花紋,淡淡說道:“逸麾年幼,更何況本宮也不希望他捲入這樣的紛爭中,來日做個閒散王爺便是最好的,”她又看向三皇子手上的右臂,“今日之事本宮會替你查明白,給你一個答覆,來日你只需要當好你的王爺便是。”
說罷她轉身走出了屋子。
三皇子雖不是皇后親生,卻是皇后一手養大。
三皇子處處小心,連皇后都沒有完全信賴,可見其心也不是那麼純白。她與三皇子有互相需要交換的地方最好,可若是日後有什麼把柄,二人又稱爲利益的對抗體,那便要小心了。
到了府邸門口,皇帝已經在馬車上等她了,小瓷子扶她上了馬車,皇帝正雙眸合起閉目養神。聽見動靜,問道:“去了那麼久,可找到帕子了?”
顧長歌微一沉吟,低頭說道:“是三皇子醒了,有話與臣妾說。”
隨着一聲高喊,馬車開始緩緩轉動車輪。
皇帝睜開眼睛,看着前方:“他都與你說了什麼?”
顧長歌抿了抿脣,潤溼乾澀的脣瓣:“皇上,三皇子知道自己不中用了,覺得對不起皇上您的期望,無顏面聖,可心裡又委屈,故而找到了臣妾,希望臣妾能將此事查清,給他一個答案。”
皇帝如此精明,早就看出了顧長歌回去的問題所在。
如果顧長歌避而不答,反倒是讓皇帝疑心。
她從實說出,而去掉了二人交換的問題,只說能說出來的部分,想來皇帝不會再起疑心。
皇帝自由便在皇宮裡長大,什麼私密腌臢的事情沒有碰到過,這些雕蟲小技在他眼裡,不過是懶得管罷了。
顧長歌不打算全都瞞着皇帝,也不打算全都告訴皇帝,而只告訴他他知道並且自以爲是那樣的事情就可以了。
皇帝嘆了口氣:“是不是朕的期望太高了。”
顧長歌伸手握住了皇帝撐在膝蓋上的手,溫暖傳遞到他身上,柔聲安慰道:“皇上慈父,也是仁君,今日之事的確不同尋常,是有人故意要害三皇子的,您不會看不出來。”
“從前朕也被人謀算過,”皇帝反手,握住了顧長歌的柔荑,“只是當年朕幸運,遇到了你,留了一條性命。可如今逸景也受此遭遇,朕不能說不心痛,可是帝王之家……唉,反倒是不如尋常的富貴人家了。”
顧長歌知道他就算是皇帝,也有諸多無奈,處處掣肘:“那皇上怎麼打算呢?”
他咂了咂嘴脣,眨了眨眼睛,說道:“方纔你回去,小瓷子來了信,說是早上下朝之前,逸麟的貼身太監曾近身到馬匹周圍,與車伕說話。如今小太監已經招了,是逸麟讓他做的。”
顧長歌露出微微吃驚的表情:“他們都是皇后的孩子呀,最是親厚不過。”
“長歌,”皇帝露出一點疲意,“就算是親兄弟,也會有相互爭鬥的時候。至高無上的權力唾手可得,誰願意放棄呢。”
顧長歌皺起了眉頭:“可若是六皇子出事,皇后怕是連唯一的指望都沒有了。”
皇帝冷笑一聲,不屑道:“她的指望?她的指望是太后之位,他鄭家倒是指望着皇位了。這件事,容朕好好想一想再說,先不要打草驚蛇。”
“那皇上打算如何處置那小太監?”顧長歌問。
“謀害皇嗣,罪不容誅。”皇帝毫不在意,隨口說出一句話,便定了一人的生死。
其間是否有委屈已然不重要了。
顧長歌嘆了口氣,現在不能驚動了鄭家,意味着這件事還不能燒到六皇子頭上。那小太監無論是否受人指使,受何人指使都不重要了,他也不過是個可憐人罷了,拉出去替人頂罪。
下人的命在後宮裡,分文不值。
顧長歌回宮後,溫木槿也疑心今日發生的事情,早早等候在景仁宮了。
顧長歌命紅翡傳了午膳,二人親近不需要那麼多禮節,便邊吃邊聊。
溫木槿夾了一筷子魚肉放入口中細細咀嚼,腦袋也如同口部動作,細細思索着事情經過。
“難道皇上不打算處置六皇子?這件事就這麼讓他矇混過關?”溫木槿有些心痛三皇子的經歷。
顧長歌無奈,用勺子舀着粥喝了,說道:“鄭家權利滔天,如今六皇子再出事,皇后可就沒有能夠繼承皇位的人了,難免讓鄭家騷動,皇上不肯冒險,只能一點點來。”
“可這樣就委屈了三皇子。”溫木槿有些替三皇子打抱不平。
“那又能怎麼辦?三皇子已然是沒用了,皇帝總不會爲了一個無用之人將自己置身險境,”顧長歌放下碗,眼神堅定,“如果要讓皇后徹底倒臺,只能從鄭家下手了。皇后與鄭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後宮與前朝糾葛,大抵如此。
她接過紅翡遞過來的毛巾淨手,忽然想起了一個人。
鄭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