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禧面露爲難之色說道:“因燕常在終日抱病不起,且言語之間多怨懟皇后娘娘,失子之後精神鬱郁又不肯給皇后請安,皇后生了大氣,稟告皇上後叫人挪了她去冷宮。”
“是什麼時候的事,本宮怎麼不知道?”顧長歌心下發寒,追問着。
“就在年前不遠,當時皇后娘娘生完太子心情本就不好,燕常在語出怨言,怪太子剋死了她肚子裡的孩子,皇后盛怒下就叫人辦了。”
顧長歌心裡思索着,還是決定下來:“既然如此,那本宮就去一趟,你將周大人找來。”
不多時,顧長歌站在冷宮門口。
本來天氣晴朗,可冷宮處於宮裡最東面的荒無人煙處,就連宮女太監們無事也不肯過來。院落門口雜草叢生,透出一絲絲冷意。
吱呀一聲,門被推開,有個老嬤嬤樣子的彎着腰,探頭往外看了,見是一身錦衣華服的女子,當即嚇得跪了下去,口中高呼:“老奴給主子請安,主子萬福金安。”
鴻禧將拂子一甩,彷彿能避開冷宮內的烏煙瘴氣一般,厲聲道:“這裡可住着一位燕常在?”
那老嬤嬤抖索着擡頭,瞧了一眼顧長歌,見她冷冷盯着自己,忙又低頭回答:“老奴沒有見過什麼貴人,這裡都是些犯了錯的罪人。”
顧長歌一使眼色,鴻禧上前一把推開擋着的老嬤嬤,四個太監們將冷宮的出入口把住,其餘跟隨鴻禧進去搜查。
顧長歌瞧見那老宮女眼睛滴溜亂轉,不是個老實模樣,吩咐香芝:“一會看住了,不許叫她們去給人通風報信。”
很快鴻禧就出來了:“娘娘,就在裡面。只是……”
顧長歌本來就心急,見他支支吾吾也不耐煩,擡腳就往裡走。
鴻禧連忙跟上,口中着急說着:“娘娘且小心,這裡污穢不堪,別傷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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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走進門,只覺得周身便冷了許多,顧長歌一個激靈,泛起雞皮疙瘩。冷宮裡比外面更是破舊,有黴斑趴在斑駁的牆皮上,水井榦枯,桶落在一旁,上面都附了厚厚一層灰塵。
有人走過,空氣裡就瀰漫起細小的灰塵,陽光透過幾縷乾枯的樹枝射進院落,形成一道道斑駁的光束。
顧長歌掩鼻咳了兩聲,跟着引路的小太監繞過破落的正殿,來到西側陰冷的一處房中。
房門已經打開,顧長歌進去,只覺得溼冷不堪。
一個女人躺在地上,雙眼無神直愣愣的看着手中一把稻草。
顧長歌擰緊眉頭,如今她衣飾華貴,與這地方簡直就是天壤之別。
差點認不出躺在地上的女人,眼窩深陷,顴骨突出,因着沒有日光曬進來,她枯槁形容死去一般,若不是胸口有輕微浮動,誰能想到這是活人呢。
“這是……燕常在?”
不敢置信一般,顧長歌伸手握住香芝的手腕,有些心虛又要強自鎮定下來。
“回娘娘,這人的確是燕常在。”鴻禧在一旁肯定的回答。
顧長歌蹙眉:“周無術,你瞧瞧,可還有救?”
周無術聞言過去,雖也嫌棄燕常在渾身污垢,醫者仁心卻讓他不能拒絕。
他默默號脈,又用銀針以同樣的人中位置紮下去,起身回覆:“娘娘,恐怕是與碧璽姑姑同樣的毒。只是她入毒更深,看次情況,少說也要有四五月了。”
周無術之言坐實了顧長歌的猜測,她想了想有點發愁。
冷宮裡宮女太監少說也有五六個,平日裡又不能頻繁來往,如果要醫治燕常在,只怕要安排周無術常來。但燕常在中毒已久,是否能醫好也未可知。
燕常在自從懷孕就不愛離開牀榻,整天倒着,太醫只說孕中女子皆是如此,容易乏力嗜睡,可若非燕常在有孕,也難有如此盛寵,皇上的心思最難揣測,一旦對她冷淡下來,三五月間,想必也沒有太醫願意去管了。
她嘆口氣,用毒之人心思最是狠毒,既然下了殺手,又怎會想不到萬全之策?
今日毒發在碧璽身上,顧長歌在意的緊,恰巧周無術是自己人,且周無術閱歷頗深,而碧璽平日裡素簡,唯增了一對耳鐺,種種巧合碰在一起才能發現是喬柳雙嫌疑最大。
也是造化弄人,換了顧長歌自己,只怕日日嗜睡的毛病也只會想到是懶怠,並不會急於醫治。
爲今也只有最後一個辦法了。
顧長歌狠一狠心,吩咐道:“這冷宮裡的人,都給本宮換成自己人,把她們看管起來,外面的那個給本宮言行拷問,定要招出來實話。”
這一句話說的沒頭沒尾,鴻禧沒有弄明白怎麼回事。
但是多年在後宮浸淫,也知道宮裡到處都是眼線,如果想要隱瞞什麼,就要斬草除根。
好在冷宮平日裡來人少,又都是些犯了錯或者出不去宮的老宮女太監,換一批人也不是大事。
“周太醫,這些日子就麻煩你了,務必幫本宮將燕常在治好,至少……也要讓她神志清楚,能開口說話。”
顧長歌再瞧兩眼燕常在,心下惴惴,人找到了,知道了情況也就罷了,但此情此景她又如何不能感慨,現在躺着的人是燕常在,若自己行差踏錯一步,恐怕躺這裡就是自己了。
她屏住呼吸,往前走了兩步,站在燕常在身邊俯視她:“燕常在,你可知本宮是誰?”
而從剛纔有人進屋,到現在顧長歌與她說話,燕常在始終癡癡的望着手裡一把稻草,便是動也不曾動過。
“娘娘,燕常在中毒時日已久,又挪在這裡住了多日,只怕一時半會難以甚至清明,還是等臣治療過再回稟娘娘。”
周無術上前,有意隔開顧長歌,不讓她沾染燕常在身邊衣物:“娘娘,這裡污穢,還是讓臣照顧吧,若是有病竈染及娘娘,只怕……”
顧長歌知道他好意,默默點頭推了開去。
回到宮裡,她纔算徹底鬆了口氣。
到了晚間,香芝來傳話,說碧璽姑姑明日就能來服侍了。
顧長歌平靜的看着眼前盛開的一串迎春瓶插,手中拿着小剪刀,咔嚓咔嚓的修建起枝椏來,地上已經掉了幾根細小的紙條,聞言道:“不急,你讓她好生休息,周太醫雖開了藥,又叫她一日一日的喝綠豆湯當水,但病去如抽絲,還是養好了再來就是。”
香芝聞言笑着說:“娘娘就是這麼體貼我們做奴婢的,滿宮裡都說,能遇到娘娘這樣的主子,是我們前輩子修來的福氣呢。”
顧長歌笑着挑眉:“難不成本宮成爲后妃還是前幾世修行得來的?”
“這……”她歪着頭,想不出要怎麼回答。
顧長歌笑笑:“皇上今日歇在哪裡了?”
“皇上今日翻了謙貴嬪的牌子,想必此時謙貴嬪已經在等着鳳鸞春恩車過去了。”
待香芝走了,顧長歌坐在凳子上,默默思考着對應的計策,半晌後,她叫來鴻禧,低聲吩咐幾句,鴻禧應了跑了出去。
現如今一切都明朗起來,爲了碧璽,也爲了她自己,這次決不能手軟。
在一個風和日麗的上午,顧長歌再次踏入森冷的冷宮,已經略微習慣了許多。之前出門攔過她們的那個老宮女已經不在,反而是在內院伺候的一個二十五六歲上下的宮女候在門口,見錦貴妃旖旎而至,跪下請安。
“貴妃娘娘金安,周大人正在裡面。”她低眉順目,說出話來卻利落乾淨。
後宮裡難見到如此乾脆的人,多是溫婉嫋嫋之聲,顧長歌不免多看她幾眼。
屋內,楚雪靈已經躺在了乾淨的褥子上,臉色雖然慘白,但眼神卻有了生機。
她見顧長歌來了,悽然一笑,渾然不似前幾日那樣的呆傻。
“娘娘,”周無術行禮後說道“微臣已經盡力了,只是小主中毒時間較長,身體有損,日後要好好調整纔能有所改善。”
顧長歌卻很滿意的說道:“本宮知道了,她能醒來已是不易,周大人辛苦了。”
“小主本身並未癡傻,箇中緣由還要小主自己來跟娘娘說,那臣先下去了。”
鴻禧搬來一把椅子,拂子掃了一掃,又墊了鵝羽軟墊才叫顧長歌坐下。
楚雪靈躺在低矮的牀上,望着破落小屋凋落的朱漆,年久失修的木門和殘缺的水碗,乾澀的嘴脣輕輕張開,聲音嘶啞乾涸:“想不到我此生,還能再見到錦貴妃娘娘。”
顧長歌微一笑,淡淡說道:“本宮也不曾想能夠與你在這裡相見。”
“貴妃娘娘,還請……還請不要把我的事,告訴皇上……”她說着,眼角流出淚來,順着粗糙的臉頰,滴落在褥子上。
到這個時候了,她還惦記着皇上嗎?
可後宮那麼多人,楚雪靈因孕自矜,恃寵而驕已是惹惱了皇上。她失子後本該被疼惜愛憐,卻一味攀誣皇后,更是到連皇上見都不見的地步。孟亦夭此刻又有太子傍身,皇上又怎會爲了一個已經廢了的女人而去熱皇后不痛快?
孰重孰輕一看便知。
顧長歌輕輕搖頭:“本宮不會說。”
她不會說,可也不會有人問。
“謝謝……”
顧長歌沉了一沉,問道:“周太醫說你此前並非癡傻,緣何本宮上次過來,你卻視若無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