硃紅色的圍欄被多少人摸過,歲月斑駁它卻留不下痕跡。
無數次的修葺讓裂紋與灰白不曾發生在它身上一般。
經歷着人們的來來往往,多少妃嬪在這後宮裡踱步。高興地,悲傷地,憤怒的亦或是絕望的。
對於後宮女子而言,這一生都是那麼漫長,歡愉永遠是短暫的,接踵而來便是一件件苦澀交加讓人難以下嚥的苦水。
顧長歌坐在鏡前細細爲自己描眉,長眉入鬢宛若仙子,秋水斑斕的眉目洗去了鋒利與棱角帶着對鉛華歲月的敬畏,愈發沉靜如水。
她捏着眉筆,每一筆描的都那麼細緻入微,銅鏡中女子面若春風,雙頰飽滿,全然瞧不出歲月帶來的斑駁痕跡,如同御花園裡的圍欄那樣,但凡有一絲不平立即會有人來撫慰。
碧璽打了簾子進來,輕聲說道:“娘娘,泰禾姑姑來了,請您即刻前往慈寧宮。”
顧長歌目不斜視,伸出雪白的玉手沾在嫣紅胭脂裡,再用指尖抹過脣際,爲粉紅雙脣更添了一抹濃色。貝齒襯得更加清明。
脣間微啓,呼吸間還帶了些許玫瑰迷醉的味道。
她手輕輕往後帶了一下,身旁的紅翡便上前扶她起來,美豔無方不足以形容她的容貌,而容色傾城又顯得太過豔俗。
顧長歌的美麗來自於強大的心。
數年沉浮與後宮之間,久經宮闈的女子依舊榮寵不衰的,又有哪個不是姿容出色,可常事君王若只憑樣貌,怕是比夏天的花謝的還快。
她走出寢殿,看到院子裡候着的泰禾,溫婉而笑,淡淡道:“泰禾姑姑,本宮這就去慈寧宮。”
泰禾恭敬低頭,跟在她的身後。
這些年來皇后日漸平庸,倒是這位,不溫不火卻成了貴妃,膝下兒女雙錢,四皇子雖然生母低微可也着實爭氣,不出幾年就爲皇帝添了位皇孫。
她一路坐着肩輿,到慈寧宮外時候,外面早已跪了一地的宮女,裡面傳出淒厲聲音,是誰在哭泣,是誰在聲嘶力竭。
她手指間微微發涼,搭在碧璽的手上感受碧璽的溫熱,又給自己多了幾分勇氣。
微微仰臉,進到內殿跪下行禮:“臣妾給太后、皇上、皇后娘娘請安。”說罷深深垂首。
上面傳來皇后威嚴盛怒的聲音:“晗貴妃,你還有臉來給太后請安!你讓太后如何能安!”
顧長歌輕輕擡頭,眼睛並不瞧皇后,垂眸說道:“臣妾自問問心無愧,人在做,天在看,”她忽然擡眸,皇后一愣,卻被她灼灼視線逼得移開了目光,“此時與臣妾無關。”
太后一直病着,自從熙妃有孕,身子卻忽然好了起來,硬撐着可以下地。她臉色蒼白,看着眼前跪着的顧長歌,心下一片悲涼哀慼。
她是相信顧長歌是被誣陷的,可樁樁證據直指顧長歌,連辯駁的餘地都沒有。
今日她盛裝前來,必然也是知道了風聲。旁邊屋子裡,自己心疼的熙妃咬牙生着皇上的子嗣,聲聲悲鳴入耳誰又能不心驚肉跳。
顧長歌嫣紅的嘴脣輕輕張合,話語真誠不摻雜半分求饒與希望:“若是太后與皇上不信臣妾,臣妾如今便不會跪在這裡。既然皇上相信臣妾,那臣妾只希望皇上能給臣妾一個清白,”她目光灼灼,看着皇帝,如同初見那般毫不避諱,又多了多年夫妻的坦誠與信任,“臣妾等着結果。”
看着她脣角勾起微笑,皇帝長嘆一聲,再看向小瓷子:“毒物真的是從貴妃宮裡搜出來的嗎?是否……會有人栽贓陷害?”
小瓷子也躬身回道:“回稟皇上,奴才是在貴妃宮裡的寢殿搜到的,至於有無人陷害……這……”
祥貴妃忽然開口,聲音有些不滿:“又不是從晗貴妃身上搜到,寢殿誰都可以去,收拾打掃的宮人也有,如何能證明是貴妃做的手腳?”
顧長歌聞言笑意更濃,她擡眼去瞧祥貴妃,幾年來祥貴妃愈發豐腴,她從開始便是機靈的人,懂得趨利避害。
如今斐國求取公主正是風口浪尖上。
一派爲皇后與淑妃,另一派便是祥貴妃。
能多拉攏自己,當然會不放過這樣求情的機會。
就算是這樣,她也會記得這個示好。
“祥貴妃如今也是紅口白牙,若不是與晗貴妃相與的人,如何能在她的寢宮裡放下那般毒藥?”皇后言辭毫不退讓。她長長的眼線畫的很寬,掩飾住疲憊神色。
“晗貴妃,既然如此,你先暫且在景仁宮裡好好靜心……”皇帝沉吟,下了旨意。
顧長歌脣角含笑,目光依舊,只是說道:“是,臣妾等着皇上還臣妾一個清白。”
太后聽着他們說話,心思卻一直在熙妃身上,如今大半天了,可熙妃的胎還是沒能生下來,不由讓人着急。
太后看顧長歌一直跪着,便嘆了口氣:“好了,晗貴妃,你……看在你照顧哀家多年的份上,哀家給你個機會,便去慎刑司領五十杖,若你活命,便允你出宮。”
衆人都變了臉色,皇后偏愛族中女子,顧長歌侍奉太后多年殷勤倍至,涉及到孟氏利益,太后卻如此偏頗。
碧璽忽然跪下:“回稟皇上太后,今日瓷公公搜出的毒藥,正是從皇后送來的蜀錦羅衣裡找出的,”她磕頭到,“我們娘娘與皇后娘娘一向井水不犯河水,可我們娘娘一向不喜綠色,可那蜀錦正是碧色的,娘娘又怕怠慢了皇后的心意,便叫奴婢直接將衣服收到了櫃子裡,什麼都要奴婢與娘娘見都未見啊。”
皇后臉色鐵青,容嬪卻忽然開口:“可是皇后送的衣服,我們每人都有一件,難不成爲防嬪妃藏毒,連衣服都不能賞了嗎?”
顧長歌脣角含笑,看向容嬪:“容嬪,能出入本宮寢殿的,除了本宮與紅翡碧璽外,便是你去的最多,你也逃不脫嫌疑呀。”
容嬪柳眉一擰,說道:“皇上!臣妾多年來與晗貴妃娘娘關係親密,可如今卻也見不得娘娘謀害皇嗣了!晗貴妃一心想讓自己撫養的四皇子當太子!早就看接連生產的熙妃不順眼了!每每與臣妾獨自相處,也都咬牙切齒,說要想個法子除了熙妃。”
正在僵持之際,門外忽然有女聲清亮:“臣妾來遲,請皇上恕罪!”
說着,門口踏進一個熟悉的面孔。
溫木槿。
她看了一眼顧長歌,與她擦肩而過,站在殿內說道:“臣妾方纔有疑心,趁着人人心思都在慈寧宮裡,擔心熙妃的孩子們害怕,便去了一趟擷芳殿,可這一去卻碰巧看到了三皇子魂不守舍的躲在假山後面,口裡不住說道,是兒子害了母親。”
她言語震驚四座,顧長歌詫異的看着她,而皇后更是立直了腰板,緊緊盯着溫木槿,開口道:“淑妃你在胡說什麼,三皇子今日早早離宮,什麼害了不害了的。”
溫木槿直視皇后,毫無懼色:“皇后娘娘,臣妾帶了三皇子來。”
逸景走進來,害怕的看了一眼皇帝,跪下請安。
溫木槿問他:“逸景,把剛纔在擷芳殿,你與本宮說的話,再說一遍給你父皇聽。”
逸景神情帶着畏懼,怯懦說道:“都是兒子不好……”他雙膝跪地,眼裡流出後悔的淚來,哭着說,“若非是兒子,熙娘娘不至於早產……”
逸景養在皇后膝下,從小並未與熙妃親近,他說這話,所有人都看向他。顧長歌心裡琢磨,逸景如今也爲人父,可是是皇帝年齡最長的兒子,皇帝對孩子嚴格,對逸景更是如此。
他越寄予厚望,逸景越是畏懼。
年齡越大,逸景反而不如逸宸起來。
“兒臣今日帶了黑虎進來,想要給逸央一個驚喜,不想黑虎忽然掙脫逃跑,竄入了慈寧花園,恰好撞到了熙娘娘,熙娘娘當時獨自一人,看到黑虎怎能不怕,”逸景越說越害怕,“可是兒子怯懦,趁着無人發現,叫人帶了黑虎便走,尚未出宮便聽見了熙娘娘早產的消息,只好躲到擷芳殿。”
“你胡說!”皇后眯起眼睛,“熙妃明明是毒發早產!你受了誰的挑唆!”
“母后要相信兒子啊!兒子後怕不已!若不是淑娘娘勸了兒子要承擔責任……”
逸景尚未說完,皇帝便起身,狠狠摔了一耳光到他臉上,這一掌打的他嘴角開裂,滲出殷紅血跡。
“混蛋!”皇帝怒極,指着他,又指着熙妃方向,“那是你生母!你衝撞了熙妃不及時找太醫!竟然還逃跑!你真是太讓朕失望了!”
皇后雖然也生氣,可見皇帝斥責逸景,忙求情道:“皇上息怒,逸景也是害怕。”
顧長歌忽然蹙眉:“那又是何人說熙妃是中毒導致的早產?爲何又搜到了本宮的宮裡?那毒藥又是從哪來的?”
大殿裡一時沉寂,只剩下皇帝沉重的呼吸聲和熙妃幾聲呻吟。
祥貴妃說道:“皇上,今日可是皇后娘娘找來了太醫何振,”她神色探尋,看了皇帝臉色繼續說道,“何太醫可是當場就把脈發現熙妃中毒了的。”
顧長歌挑眉看着皇后。
皇后蒼白的面孔更是血色全無。她趕緊說道:“熙妃早產臣妾當然要傳喚太醫,至於何太醫爲何要說熙妃中毒,臣妾也只是聽太醫的話而已。”
“去把何振找來。”皇帝坐回座位。
太后輕輕皺着眉頭,看了一眼皇帝說道:“讓逸景起來吧。”
何太醫入殿內跪着的時候便有些顫抖,他擡頭看見皇后冷漠的眼神,心裡更是墜入深淵:“皇上,微臣……微臣把脈的確察覺熙妃中毒。”
“我看你就是個庸醫,”一直未曾開口的瑜妃說道,“尋常太醫試毒都用銀針,偏你醫術高明,把脈便知道情況了。”
何太醫的額頭滲下一滴汗水。
顧長歌跪下:“皇上!何太醫一向只爲皇后請脈,旁人皆不親近。今日並未試毒便說熙妃中毒,皇后又命人大搜六宮,在臣妾宮中搜到了毒藥,這一切簡直就是陷害,臣妾請皇上做主。”
說完深深磕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