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着朝雲這般形容,漓鴛先是嚇了一跳,而後便被無邊無際的愧疚感所淹沒。原先只道她性格直爽,大大咧咧,就算對這樁婚事極爲不贊成也不過是一時的事情,很快便會想開,又變回先前那個若無其事活蹦亂跳的公主。可是哪裡曉得在她那貌似豪爽奔放的外表之下竟然還隱藏着這樣一顆多愁善感的心。漓鴛沉浸在深深的自責之中,覺得自己的罪過何其之大,這種時候只顧着自己的心情而全然忽略她這個新嫁娘的心情,實屬不該中的萬萬不該呀。咸陽一別,於她而言不過是彆扭而又甜蜜的小別,而對朝雲來言此一別那便是生離死別,從此以後白雲渺渺心悠悠,永生永世不回頭。這種心酸悲慼的時候她就應該以道貌岸然的師長身份來撫慰朝雲那顆已經支離破碎的心,而不是斤斤計較自己的那些微不足道的得失。漓鴛擡頭瞅着朝雲眸子裡的那滿滿的傷懷與悽然,情不自禁的也跟着傷懷與悽然起來。看着多好的一個女娃呀,怎麼就要嫁那麼遠呢?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呀。她嗟嘆不已。
“先生!”朝雲忽然悲慼戚的叫了一聲撲進她懷中,在耳邊喃喃道:“你說我是不是很命苦?”
“公主。”漓鴛本來正想要勸慰她幾句,可是見了她這副楚楚可憐的樣子登時便喉頭一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只是抱着她輕輕拍着。
“先生!”朝雲又是悲慼戚的叫了一聲。
漓鴛被叫的心慌意亂,不知該如何是好,只能夠一下一下如同拍着宮廷黑那般拍着朝雲。只是她卻不知,就在她的肩頭,視線所不及之處,那位哀嚎的主一邊大放悲音一邊卻是滿臉得意,笑的露出一口森森白牙。
天色漸漸黑沉下來,車隊放慢速度,尋了一處寬敞平整的地方停下來安營紮寨。漓鴛記起出發前時儼曾叮囑她,等到方便的時候尋個方便時機出來見他一下。爲表示慎重,此次送親正使乃是嬴姓宗親裡的一位德高望重的長輩,名字叫做嬴徂,這位年過半百卻仍舊精神奕奕的老者按照輩分來說該是朝雲的叔叔,本次送親活動的各項事宜由此人全權負責。除了正使之外還有三個副使,分別分管例如後勤、探路、對外交涉等等工作,而時儼就是送親副使之一。她看得出這人對自己的這趟差事很有些不滿意,與嬴政一般無二的都是債主臉,晴空萬里無雲的好天氣半分都沒有感染到他。不知道這位一臉陰霾的副使先生要尋她做什麼?不知道怎麼的,她有些惴惴難安。
下了馬車後遠遠的見到時儼手裡拿着一根木棍子,以幫忙搭帳篷爲名,實則上正鬼鬼祟祟的向她這邊張望。看見她之後便點了點頭,然後將手中的棍子交給身邊的士兵,不知道尋了個什麼藉口轉身走開了。漓鴛心下了然,立時以要方便爲藉口,跟了過去。
車隊選的這一處地方是靠近樹林的一片空地,大概是古往今來經常被大部隊安營紮寨的地方,地上鮮有植物,只有稀稀疏疏的幾根草。士兵們很快便將地方清理乾淨了,那些剛纔還生意盎然的青草現時已經被堆成高高的一垛子。時儼繞過這個草
垛子走進了樹林,她便也跟緊跟過去,二人之間保持着十步左右的距離。待到沒有人跡之處,時儼停了下來,轉身將一個沉甸甸的包袱交到她手中。
她很有些疑惑,問:“這是什麼?”
時儼身子挺的筆直,語氣冷冷淡淡,道:“打開來看看不就知道了麼?”
她將包袱解開,見到裡面的那一件很有些眼熟的衣服,登時驚詫的瞪圓了豹目,急急忙忙的將那件衣服抖開來。果然,裡面那些五顏六色密密麻麻的小荷包,左一道彩虹,右一道彩虹,耀的人眼花繚亂。
她捧着這件衣服,不可置信的問道:“你哪裡來的這件彩虹百毒衣?”
時儼給了她一個“你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的眼神,沒好氣的道:“自然是這件衣服的主人送來的。要不,你還以爲是我偷來的嗎?”
她立時便回了一句:“你就是死上千次萬次,這件衣服也偷不來。”從荷子手中盜竊毒品無異於在老虎背上拔毛。話音剛落一擡眼見他面色頗爲不善,連忙道:“當然,你現在已經是朝廷命官,對於這種毛賊行爲肯定是深深不齒,堅決阻止,抓到便徹底開除出歷史。”
時儼不耐煩的打斷她:“好了,好了,少說廢話,談點正事吧。”
她即刻端肅了容顏,正色道:“你說吧,我洗耳恭聽。”
時儼兩手扁在背後,表情很是嚴肅,道:“這件衣服是你師兄爲你借來的,他昨日派人將這個送到我的府上,原本是希望我尋個機會交到你手上以助你紅顏山莊一行。哪裡曉得你今日要陪公主去楚國,還帶累我。”他忽然閉了口,自知失言想要轉移話題。
可是漓鴛豈容他轉移,忙不迭的問道:“帶累你什麼了?”在她記憶中與此人已經有好長時間既沒見上面也沒有暗中進行聯絡,無緣無故的怎麼就帶累到他了。她覺得這個問題一定要弄清楚。時儼避開她的目光,道:“沒什麼。還有這個。”他飛快地從懷裡摸出來一枚黑不溜秋的橢圓形牌子來,放到她手中,“這個你應該認識。”
她暗暗冷笑,不回答是吧,最後再問也一樣,遂接了過來。這塊橢圓形的黑牌子是用兩塊薄薄的黑水晶壓合在一起製作而成,中間夾着一朵含苞欲放的芙蓉花,正面刻着芙莊,反面刻着蓉山。這個她自然是認識的,乃是芙蓉山莊的黑芙令。芙蓉山莊的令牌分爲白芙令、黃芙令與黑芙令,其中以黑芙令級別最高,見此牌如見莊主。但是,師兄爲何要將這個給她呢?
這個問題不用她問,時儼接着便解答了。他壓低聲音道:“你這次去楚國,我已經知會了芙蓉山莊,山莊業已派出一批勇士,一路上跟在車隊後頭暗中護送,當然只保護你一個人的安全,若有必要可以用此牌發號施令。另外,楚國都城有一個叫做幽華谷的地方,幽華谷主人曾經受過芙蓉山莊的恩惠,入楚之後如若遇到困難,可拿着這枚黑芙令去幽華谷,必會得到幫助。”
漓鴛捏着黑芙令,問:“那幽華谷在哪裡?”
時儼皺眉
道:“具體位置不是很清楚,只聽說在什麼上豐鎮附近。”想了想,又補充道:“對了就在紅顏山莊的邊上。”
這說了跟沒說一樣,上豐鎮在哪,紅顏山莊又在哪?時儼見她很有些憂愁的樣貌便伸手在她肩上拍了一下,道:“這個無妨,芙蓉山莊的那幫人帶着有關那一帶詳細的地圖,如果有什麼不懂的地方看圖即可。再說了。”時儼微笑着道:“這次入楚,派去保護你的人太多了,一撥又一撥的,這黑芙令也就是防個萬一,用不用得上都不一定呢。你就放心吧!”
漓鴛迎着他的目光搖了搖頭,幽幽道:“你怎知我是爲這件事情不放心?其實,讓我不放心的另有其事。”
這下輪到時儼疑惑了,他問:“什麼事?”
她不打算跟他廢話,直截了當的道:“好了,正事談完了,現在可以回答我的問題了。說吧,我到底帶累你什麼了?”見他眼神閃爍,心頭不禁竄起一股無名業火,厲聲道:“姓時的,你若是不說清楚,哼哼!你應該知道,現如今黑芙令與百毒衣都在我手上。告訴我,你選哪一樣?”
時儼苦笑一聲,道:“我哪一樣都不選。你現在出息大了,整死我還不是如同捏死一隻小螞蟻麼?”
她愈加不解,問:“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時儼嘆了口氣,道:“昨天,君上曾找我商談到你家下聘的事情。我原本是做好了要去趙國的打算,可誰知道,唉,我現在就等於是撥給你的奴僕了,哪裡得來半分自由!”
這個消息於她來說太震撼,自動忽略時儼語氣裡的不滿情緒,不可置信的道:“你說什麼?君上要到,到我家下聘?哪個家?”可能她是一時震驚的糊塗了,又補充了一句:“他找得到嗎?”眼前隨即就掠過那一排排林立在車水馬龍之中的高樓大廈。
時儼看着她如同看怪獸,不陰不陽的道:“找不到,你乾脆畫幅地圖來吧。崇山峻嶺的,雲霧繚繞的,九曲十八彎的,搞不好就迷路了。”突然暴喝一聲,道:“趙漓鴛,我是說你糊塗好呢,還是說你無情無義忘了根本呢?你還有哪個家?”
她頓時了悟,這當然指的是那個趙國的家,說的確切些就是趙凌賦他家。哪一個家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個消息太恐怖。她與嬴政不是纔剛剛開始麼,好像還沒到要談婚論嫁那一步吧。這世上哪有剛表白過就要將人娶回家的道理,這也太急性了。記得他表白時怎麼說來着,她思慮半天也沒簡單的總結出來,這才發覺那個表白搞的太複雜,句句都是重點,三言兩語根本就無法概括。不好概括就不用概括了,這件事情不急,留待以後閒下來時慢慢概括好了。可是,關於下聘的那件事情縱然知道時儼不會拿這個開玩笑,卻還是忍不住又問了一句:“他,真的要去我家下聘?”
時儼被她一連串的腦殘問題氣的連朝廷命官的風度也不要了,氣急敗壞道:“我騙你好玩?真不知道君上看上你哪一點了,又蠢又傻,性格也不乖巧,更爲可憎的是竟然還整天與毒打交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