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論算之前,按照慣例,諸位可壓自己中意的比試者奪冠。”錦衣男子手一揮,七層高的閣樓上,忽而飄揚起無數條五彩錦緞,錦緞直垂至三樓,在璀璨的燈光下,幻化出無數的光彩,明亮了整個殿堂。
緊接着,錦衣男子環視整個二樓,滿臉肅然地沉聲道:“諸位,賭注可贈不可減,可定不可變,壓誰不壓誰,壓多或壓少,皆需,慎重!”
“那麼,現在,開始下注!”這振聾發聵的一聲,在衆人耳邊嗡嗡作響,與其說是在宣佈開始,莫不如說是在威懾,便是這看起來溫文爾雅的錦衣男子,一身內力都深不可測,更遑論其他,這金銘閣,可不是什麼人能惹。
田蜜雙手捂捂耳朵,那轟鳴聲還是環繞不散,她不由有些無奈,最無奈的還是——爲嘛不能自己壓自己?
她可以想像,以金銘閣無帖者入場費就要五百兩的高門檻來看,這賭資,絕對也是高得離譜。而她這麼一個小透明,絕對沒人看好,如她能殺出重圍,那下賭者不得集體嘔死,莊家不得賺翻吶。
當然,那是如果,而她要做的,就是盡最大的努力,把這如果,變成結果。
她正自我鼓勵着,西北角忽出一聲嘹亮的嗓音,唱道:“府伊大人出五百金,壓盧小姐勝出!”
這平地一聲吼,將現場的氣氛調動了起來,接着,各種唱聲此起彼伏。
“尹公子出八百金。壓盧小姐勝出——”
“葛大老闆出一千金。壓林微雅勝——”
“樓大當家出一千金。壓青雲三當家勝——”
“柳會長出三百金,壓徐嬰語勝——”
“劉大人出四百金,壓府學楊夫子勝——”
整個場地,似乎都在循環播放這幾人的名字,間或幾聲其他人的名字,那壓的人與壓的金額,也小到完全被這主流唱聲淹沒,包括田蜜恍然間聽到的那句清唱。
“王小姐出一百五十金。壓田蜜勝——”
鳳仙小姐……田蜜不由向那個窗口望去,打眼便見到那雙嬌媚的丹鳳眼,那紅脣無聲開合,組成幾字:全、部、家、當!
田蜜倍覺責任重大,王鳳仙竟然壓上了全部家當,賭她勝出。
田蜜勾着脣角,對着她傻呵呵笑,同回了四個字:我、不、知、道……
王鳳仙瞪她一眼,轉過視線,田蜜便也擡頭往上看。
那每一條錦鍛上。都標有一個醒目的號,從頭到尾。用一根及細的銀絲相連。此刻,那些銀絲上,或多或少地掛着金色的圈子,這些金色圈子或大或小,代表不同的數目。最小的只有戒指那麼大,代表一金,最大的可比手腕,代表千金。
截至時辰到的前一秒,掛在最中心那個最醒目的位置的,是六十六號,大小的金圈將近一層樓高,金燦燦的一片,閃花人眼。而它的左右兩邊,分別是四十三號盧碧茜與一十二號徐嬰語,接下來,是三號青雲街的三當家、二十六號府學的楊夫子……
至於田蜜——她看着那明晃晃的倒數第一,深深地惋惜了一把,可惜,可惜她不能壓自己!雖說,她全身家當也才五兩銀子,連最小的一金都夠不上,根本沒有下注資格……
下注完畢,那錦衣男子再次站到了場中央。
“諸位,金銘樓高七層,此次便是七題,規矩很簡單,只有一個——每題需在一炷香之內完成。”那錦衣男子溫文一笑,指了指幕布正中放着的香爐,含笑道:“至於諸位是怎麼得出的答案,這個嘛,我們就不關心了。畢竟,總所周知,學海無涯,金銘無界。我們金銘,絕不歧視任何身懷絕技之人,無論是什麼樣的技藝,我們都認同,並給予十二萬分的尊重。”
嗤……這意思是,只要能在一炷香內得出答案,不管是場外幫助,還是場內竊題,或者其他形式的作弊行爲,全都合法合規了?
竟然是推崇抄襲?有沒有搞錯!這年頭,作弊也是種能耐了。
田蜜頭一回遇到這樣的情況,着實愣了一愣,正在她這一愣中,從二樓飛鋪下一張巨幅幕布,其上,一行草書肆意飛灑開來。
有一癩蛤蟆,終身困於深井,一日,見一白天鵝自井上飛過,其心頓慕,遂欲越井而追之,井深四十尺,癩蛤蟆每跳五尺,試問,癩蛤蟆需跳多少次,方有追尋的資格?
“嗤……這麼簡單?”頓時便有人輕巧笑道:“看來金銘也不過爾爾嘛。”
“可不是嘛,四十除五即得,這樣的題也好意思拿出來賣弄。”
這方正議論得火熱,卻見其他人都埋頭疾書,尤其是那極具代表性的幾人,全都迅速地鋪紙研磨,神色頗爲肅穆,如同在跟什麼賽跑般。
跟什麼賽跑?這不對啊。
幾人疑惑地四處一瞅,忽有一人跳了起來,顫聲道:“不對啊,我們才說了幾句話而已,怎麼,怎麼那香就燃到底了?”
他話音方落,便有絡繹不絕的擱筆聲,而後便是侍者客氣的送客聲,“時辰到了,幾位爺的宣紙上卻是空白一片,如此,請隨我退場吧。”
“這……”幾人一看其他答完題的人都看笑話似地看着他們,臉上一紅,不敢在金銘閣造次,只得跟侍者退下了,只是由自悻悻道:“答案准是八,這回事運氣不好,百花了五百兩入場費了。”
“八?”有人呵笑兩聲,嗤道:“豬腦子。”
田蜜支着下顎,含笑看完這場戲,心中也有些慶幸,還好她沒低估金銘閣,不然也肯定注意不到那飛速燃燒的香。
她不過眨了五次眼睛,那香就燃完了,也就是說,這道題需在五秒內完成,而題本身,還有個大彎。
第一題,就坑死了不少人啊。
田蜜抿抿脣,向幕布前看去,那裡,那錦衣男子已上臺,他的左右兩邊,皆有一位侍者手持托盤,上面放着的,想必就是衆人方纔交的答案了。
“諸位,今次共有三百人蔘加論算,方纔,有八十幾人未來得及寫上答案,而經統計,剩下的兩百來人,總共給出了兩種答案。”那錦衣男子又是儒雅一笑,道:“兩百來人中,有一百二十人寫下了同一個數字,另有九十幾人,寫下了意思相近的一行文字。那麼,究竟是多數人聰慧,還是少數人睿智呢?”
隨着他含笑的話語落下,下方又掀起了一陣浪潮。
“什麼,還有兩種答案?”
“若真如此,肯定是多的贏面大啊。”
接着,大家便七嘴八舌地報了自己的答案,結果是,數字比文字多。
“我剛看了眼徐姑娘的答案,好像是一行字。”
“我偷瞄了一眼盧小姐的紙張,似乎也是行文字。”
大家議論到這裡,那錦衣男子才微笑着開口,揚道:“沒錯!正確答案,是一行文字。那麼,請寫下數字的各位,隨侍者離開吧。”
他很有禮貌地隔空伸手,微微躬身,送人家走。
田蜜看地嘴角一抽,可不等她抽完,便聽一道公雞嗓道:“喂,髒丫頭怎麼還不走?”
田蜜轉頭,斜後方,坐的便是那四十七號少年。田蜜懶懶看他一眼,便轉過了頭。
那少年又騷擾了她幾次,見她恍若未聞,嘀咕一聲:“等着被架走吧。”便擡頭向幕布看去。
此時,答數字的都退了場,場中三百張案几,只剩下九十幾張上坐了人,那閣間的五彩錦緞,亦只剩下九十幾匹,其他的,連錦緞帶金圈,全收走了。
待者一一對了答案與桌號,對錦衣男子點點頭。
那少年見此,愕然了下,對田蜜道:“運氣不錯啊,人家會算的都算錯了,你這根本算都不會算的,倒是蒙對了。因爲算不出來,所以才寫追不到之類的答案,我猜的對吧?”
他此言一出,幾乎得到了全場的贊同,頓時,無數道羨慕嫉妒恨的視線掃過來,恨不得把她隔空丟出去。
便是那盧小姐都回了看一眼,見一些算法好的都被請了出去,而這麼個布衣布裙,一看就出自貧苦人家,理當大字不識的小姑娘,卻安然坐在這裡,不由輕輕搖頭。
對此,田蜜但笑不語,安之若素。
而到這一步,纔是真正的論算環節,衆行家相互交流,共同進步。
那些寫數字的,紛紛納悶地問:“爲何啊?井深四十尺,癩蛤蟆每跳五尺,要跳出井,得跳八次,這怎麼算都沒錯啊。”
“對啊,怎麼算都是八啊。”
“爲何會出錯,爲何啊?”
腦袋上的頭髮都摳掉了幾根,仍舊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此時,那公雞嗓再次噗哧笑了,傲然道:“算個甚吶,此題根本無需算好不?”
“無需算?這是爲何?”
“怎麼就無需算了?小兄弟說說清楚。”
見有人解惑,案上衆人都省了這份心,讓那少年去表現。
“癩蛤蟆無論怎麼跳,一下跳五尺也好,跳八尺也好,哪怕它跳上四十尺,也永遠在井底的平面上蹦達,是前後左右的跳動,而不是上下的跳動。所以,它永遠跳不出井,追不上白天鵝。”少年說到這裡,一聲嗤笑,眼神斜瞟向田蜜,拖長聲線道:“所以這道題告訴我們,癩蛤蟆永遠都是懶蛤蟆,永遠都別想妄想那天鵝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