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子揚到達孤城時,已是五行教攻打劍宗三個月之後的事。
崑崙之內,只有王雪與張子蘭知道他的行蹤。因爲之前將天華神骨丟了給藍權,怕崑崙掌門怪罪。是以只能躲在張子蘭的住處養傷。
三個月,好似連三個時辰都不到一樣。
張子揚回過頭去,又望向崑崙的方向。
已不知是第幾次回過頭去了。三個月裡的一切,忽然發覺一點都記不得了。
就好像剛做了一場黃粱美夢一般。
張子揚笑了笑,心情竟也好了許多。
孤城沒有變,似乎這裡是世間唯一不會變的地方。
無論經過多久,還是那樣的街道,還是那樣的店鋪,便連位置也不曾改變過。
如果真有變化,那就是乞丐的數量比自己當年離開時要多出了十幾倍。
“喂——姓張的那小鬼!”張子揚轉過身,一個壯漢正領着一羣手下向自己這邊走過來。
這壯漢長得同樣是人高馬大,而且體內真氣流沛,看來倒是內功深厚之輩。
臉上斜交着的一道疤痕,讓對方更多了幾分凶氣。
說話間,那壯漢已來到了近前。卻突然一伸手,在張子揚身邊指了過去。
“你小子,爲何每次見了大爺總要歪腦袋,難道是我長得太醜了嗎?”那大漢說着,狠狠地給了對方一巴掌。
那少年單薄的身軀如風中柳葉一般,面容倒算俊秀,但那頭卻總是歪着的,即使被打了一巴掌,身子都摔在地上了,那張臉,卻還是歪着的。
“我……我……不是……”那少年開口說了幾句,卻是個磕巴,而且還經常停頓,便連那張嘴亦是歪着的。
“你……你還敢向大爺撅嘴!”壯漢怒吼一聲,一腳將他又踢得向遠處滾了幾滾。
身邊衆人立即忍不住大笑起來。張子揚這纔看明白,原來對方早就知道這少年是個歪嘴歪臉的結巴,只是有意戲弄而已。
在孤城,這種事早已見怪不怪。
少年被打得在地上翻了兩下,好半天才勉強站起來。
見他站起來,那壯漢又緊追過去。少年不住逃跑,轉了一個圈卻到了張子揚身邊。
不知是否走得急了,腳下不穩,重重地摔在張子揚身邊。
那少年抓住了張子揚褲角滿臉祈求之色:“救……”
那壯漢此時亦跑了過來:“小子——不是我孤城的人嘛,新來的嗎?識得我孫大爺嗎?”
張子揚冷笑一下:“不是趙九嗎?怎麼換人了!”
“趙九?哈哈……”不禁那壯漢,其他人亦全都大笑起來。
壯漢笑完,又回手指了向遠處那羣乞丐:“不就在那裡嘛!當初不知哪位大好人,寧肯自己死也砍斷了趙九的腳,若不是他,老子只怕還要費經周折纔能有今日呢。”
張子揚道:“如此說來,你倒要謝謝我了!”
“你是當年那小孩兒?……”壯漢愣了一下,隨即又頗爲不信的大笑起來。
但他剛笑到一半,聲音卻突然停了下來。
因爲他的頭已掉落到地上,那張臉還咧開着,僵硬着生前的笑容。
四處忽然變得很安靜,靜得連風都不敢吹起。
好一陣,之前那些人這才雙腿一軟,跪在了地上:“老大神功蓋世,兄弟們今日便將性命交與你了。”
“將命交與我?”張子揚皺起了眉頭。
“沒錯!”其他人彼此互望一眼,不約而同的大聲應和起來。
他們剛剛說完,劍光一閃,又是十幾顆頭掉落在地上。
遠處圍觀衆人忍不住一陣驚呼,很快便又嚇得閉緊了嘴巴。
這些人做過的惡事,他最是清楚。只是卻沒想到自己連想也未想便痛下殺手。
張子揚長嘆一聲,心道這三個月的寧靜並未讓自己冷靜多少。
轉身剛要離開,身邊那少年卻突然跑過去緊緊地抱住了他:“我……多謝……我……”少年歪着嘴,好半天也說不明白。
張子揚怒哼一聲:“滾開——不然連你也斬殺了!”
“大哥!——”少年這次卻發音清晰了些:“大哥……救……救我!”
張子揚用力蹬了下腿,居然沒有將對方踢開。
那少年依然死死的抱着他,眼淚鼻涕一齊流下來,沾得滿身皆是。
若是對方與自己發狠,他定會毫不猶豫的一劍砍了對方。
但這少年死纏爛打,又弱不禁風,張子揚甩了幾次見甩不開,只好認輸道:“你且放開,隨我一起走便是。”
那少年竟仍不肯放手,依舊晃動着身子:“大哥……跟……跟我走!”
“好——我跟你走!”張子揚心道只要對方鬆開手,自己駕起靈劍轉身便走。那時還管他如何。
這少年卻一閃身,竟一刻也不鬆開他。死死拽着他的衣袖,拉着他向前走去。
張子揚雖是爲難,這少年抓得卻緊,一時間竟也無可奈何。
他之前一下子殺了那麼多人,衆人哪有不怕的,二人所過之處,皆避讓三分,遠遠地躲開,生怕張子揚一開心連自己的頭也給砍下來。
這少年拉着張子揚一路左拐右轉,居然連張子揚也被他帶得有些暈頭了。
到了一座破廟前,裡面尚有許多人在,這少年竟也不顧,帶着張子揚只顧向裡走。
穿過正殿繞到後身處,一個女人急從裡面跑了出來。
“小杰,怎麼被打成這樣?”女人抱住少年端詳了一陣,這才發覺張子揚的存在。
這女人長得杏圓大眼,高鼻闊脣,一副端莊淑賢之態,但眼神中卻媚波橫流,又直似要勾走人魂兒一般。
見了張子揚,這女人只愣了一下,忙跪了下去:“這位好漢,我弟弟有些癡傻的。若有得罪之處,便讓小蓮一人承擔好了,望您大人有大量……”
張子揚心中長出了一口氣。沒想到這少年居然還有親人,一轉身便要離開。
還未走出一步,身上卻又被這少年死死地拽住了:“大哥……別走!大哥……”
張子揚急得轉身向那女人道:“讓他鬆手!”
那女人亦急道:“他……他天生便這樣。一旦抓住了,便不會鬆開的。”
這裡雖不似外面那樣多人,但卻也偶有一些過往香客,見狀立即圍過來看起了熱鬧。
“這位好漢!”那女人道:“我看不如你便先由着他。待到晚上他睡熟了,自然便可以脫身了。”
“大哥……”少年說着連口水也一併流出來了。
張子揚心疼的望了望自己的衣服,只好勉強答應下來,那可是張子蘭親自爲他做的。想不到卻讓這少年糟蹋成這般模樣了。
原以爲這少年入了夜熟睡之後必會鬆開手的,沒想到這少年便是死睡之時亦死死抓着他不放,弄得張子揚連入睡都極不安穩。
二更時分,那少年這才漸漸睡去,只是兩隻小手仍死死地攥在一起,絲毫不見放鬆。
張子揚試着掙了幾下,根本無濟於事,想要忍痛將那衣角割破,卻又實在捨不得。
“這次不會錯了?”一個聲音忽然自遠處傳來。
張子揚仔細傾聽,聲音來處雖是很遠,但卻正急速向着自己這個方向趕過來。
“放心吧,早用乾坤鑽查過了。靈力足有數萬。不要說孤城之內,便算是極寒之地的那邊。五行教中也沒有幾個人能有這種修爲的。”另一個聲音說完,三個人已到了近處。
“靈力過萬?”張子揚聽得心中一驚,猶記得當年陽寒用那乾坤鑽時,自己的靈力才一百多些。雖然當時重傷初愈,但想來最多也不過數千罷了。如今對方靈力數萬,絕對是個不容小視的高手。
只是屋外的三人卻只是些三流的角色而已。
三人極小心的推開門,閃身進來。
卻是想也不想,其中兩個走過去將刀架在了張子揚與那少年身上。
另一個燃起了火折,點亮室內,開始到處翻查起來。
火光微弱處,架着張子揚的卻是一個臉上長疤的瘦弱漢子。眼中兇光畢露,惡狠狠地道:“小子,那東西藏在哪了,快說出來。”
“啊——”那少年慚了好一會兒,這才反應過來。突然張大嘴巴,殺豬似的大哭起來。
三人立即捂住了他的嘴巴,卻嚇得臉上變色。
“怎麼會?不在這裡!”之前翻找的那個黑胖大漢滿臉焦急。
“你這蠢物,不是說定在這裡的嗎?”另兩個急得大叫起來。
“小杰——”那女人的聲音此時自外面傳了過來。
三人忙靜了下來。
其中一個悄聲向那少年道:“快說你沒事,不然老子一刀砍了你。”
見這少上沒反應,只道是已嚇得不敢多言了。
小心的鬆開手,那少年卻大聲叫喊起來:“姐姐快來呀,有壞人!”
“媽的,這小子!”三人嚇得頭皮發麻,也顧不得去傷這少年,轉身便要向後逃去。
剛走幾步,這才發覺,這屋子竟只有前面有窗,後面只是一堵大牆而已。
“大熊——”二人急得大叫起來。此時那女人已推開門衝了進來。
那黑胖大漢怪吼一聲,一躬身,猛地向前衝去。
“轟——”牆身竟被硬生生撞開一個大洞,後面二人緊跟着逃了出去。
他們一離開,張子揚便也緊緊跟隨在後面。
這三人武功雖不太高,但輕功卻極佳,幾個給躍間,已跑出去好遠一段。
張子揚追了一會兒,這才驚喜的發現,不知何時,那少年卻已鬆了手了。
心中不由得暗自慶幸,但卻仍是小心地跟在三人後面。
只因爲三人之前說過曾有人在這裡有數萬點的靈力。此人只怕還在自己之上,一時間卻是不敢輕易冒失的。
三人跑了一陣,眼看着已快出了孤城時,卻又在門邊上停了下來。
孤城低矮的牆身上,正站着一個瘦弱的少年。
三人見了他,卻如老鼠遇上了貓兒,雙腿一軟,跪了下去:“老大!沒……沒找着。”
“唉——果然是三個飯桶!”少年輕輕一躍,自牆上跳了下來:“地方應是沒錯的。若不是被那兩姐弟藏起來了,便定是……”
少年未說完,忽然將頭轉向了張子揚藏身之處:“哪路的朋友,出來見見如何?”
張子揚暗驚對方居然發現了自己,只好硬起頭皮慢慢走了出去。
沒走幾步,卻見身邊又同樣走出一箇中年漢子來。
再見那少年,卻是帶些驚異地望着自己。
心中真是悔恨交加。
這少年剛剛定是發現了別人。
怪只怪自己只顧着跟蹤這三人,卻全未留意到身邊居然還有一個人。如今被這少年一叫,反倒不打自招的現身出來。
那中年漢子爲免尷尬,卻是先發話出來道:“果然好眼力,難怪敢來這裡搶天狗令了。”
衆人只道張子揚亦會開口,不料卻是望了半天也不見動靜。
“在下大聖殿江堂執事,楊青!”那中年漢子又抱了下拳。
張子揚仍是沒有出聲,這中年漢子顯然不是什麼高手。只是眼前那少年卻實在難以捉摸,根本看不透虛實。若是此時動手,卻怕殺不了對方,反倒泄露了自己的行蹤。
衆人見他久不出聲,又極失望的將目光撤走。
那少年只好向着楊青一抱拳,還禮道:“在下嘛……五行教內最年青有爲、英俊風流、才華橫溢、武藝超凡……康秀!”
“久仰久仰!”楊青心中暗罵,卻是礙於禮數同樣向對方還了一禮。
衆人又將目光轉向張子揚這邊。
這次卻是也無法再躲避了。
張子揚抱起拳,也只好向衆人回道:“劍宗十代弟子,張子揚!”
“久仰久仰!”康秀居然與揚青亦同時抱起拳,施禮起來。
“不管你們是劍宗的還是大聖殿的,今日遇上我們老大,便算你們倒黴!”之前那三人站出來道:“識相的便快滾,若是還想貪那天狗令,小心性命不保。”
楊青高聲喝道:“天狗令乃天下至寶,當然是能者居之。勸你們還是莫要與我們大聖殿爲敵的好。需知當今天下,已是我大聖殿的囊中之物……唉喲”話未說完,臉上卻已捱了一下,用手摸過去,拿到眼前,卻是一隻臭鞋。
再看遠處康秀兩隻鞋完好無損,倒是身邊的那個刀疤臉,光了一隻腳,卻滿臉委屈的望着康秀。
好快!張子揚心中暗驚。除了他脫那刀疤臉的鞋時,竟根本沒看清對方是如何扔出那鞋的。
心中一驚,猶豫了一下,卻還是冷哼一聲,轉身向對方走去。
殺氣驟起!少年微皺了下眉頭,楊青與身邊那三個人卻已禁不住雙腿一軟,倒在了地上。
這是何等的殺氣!隨着對方的接近,康秀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實在無法想像,一個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人,居然會有這麼強的殺氣。
張子揚走過去,康秀竟禁不住向後退了一步,雖然沒有二人間靈壓相差不大,但那股讓人不寒而顫的殺氣卻實在讓人難受。
張子揚冷笑一下,經過他的身邊,卻沒有出手,反而慢慢向城外走去。
“喂——劍宗的那個什麼揚!”康秀大聲喊道:“天這麼晚了還要趕夜路,小心被狼叨去了!”
張子揚停了一下,很快又邁開腳向前走去。
那三個人急道:“老大,天狗令定在他身上,這小子想跑!”
“不錯!”康秀點點頭,一縱身向張子揚衝了過去。
“閣下劍法定是不錯了。既然如此……我們比比拳腳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