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在他懷中的白戟體溫在下降, 但是沈易冬只覺得自己的體溫似乎降得比白戟還快,渾身冰冷得難以動彈。眼前的景色變得斑駁,耳邊的聲音逐漸消失。沈易冬覺得自己又看到了破廟前那叢鬱鬱蔥蔥的雜草, 那是上一世他目前拋棄他後, 他坐在郊外破廟門口見到的景象。
那一天, 他拋棄了所有對感情的奢望, 因爲害怕最終的時候被永遠地拋棄時的痛苦, 那個時候,他決定一個人活下去,到最後化身爲“道”, 也不過從一個人到還是一個人,並不會太難接受而痛苦。
然後他遇到了無尚真人, 他的師父。他師父帶着他走出了只有他一個人的世界, 讓他從黑暗中看到了光亮。之後, 他遇到很多很多人,雖然最後總會分離, 包括他的師父,但他真的非常高興能夠遇見認識那麼多,他們就像不用的色彩,讓他只有黑色的世界變得絢麗起來。在其中,最爲濃墨重彩的一筆, 那是白戟爲他畫上的。
白戟很重要, 因爲他的整個世界大半的色彩都來自白戟。
但是——
現在白戟死了……
被狸薇殺死了……
他最重要的白戟……被狸薇殺死了……
怎麼辦……
他該怎麼辦……?
他的力量是救不了死人的……
但是——能夠讓任何一個人無比痛苦地死去!
狸薇目光在幾乎充斥正古陣空間的暗金色文字間穿梭, 搜尋着屬於苳赤的意識。突然, 腳下的土地毫無預兆地一顫, 整個古陣所在的地面再次陷入地下幾分,原本是古陣空間內肆意飄浮的暗金色文字齊齊頓在了空中, 彷彿被某種強大的力量驟然壓制。
怎麼回事?!狸薇一驚,目光驟然集中到沈易冬身上。隨即,她看到沈易冬黑色的瞳孔中,滲出更加濃郁的黑色,如同暈染的墨,給他的瞳孔染上更深一層的黑。不祥的墨色侵染了沈易冬整個瞳孔,隨後繼續往外擴散,將整個眼球都染成那種照不進任何光亮的墨色。
沈易冬睜着雙眼,他直直地看着狸薇,眼眶內是全然的墨黑,直視他的雙眼,就感覺如同在直視深淵,下一秒就將失足跌進那無敵的黑暗。
不可越過的一線,被跨越過去。
沈易冬放下白戟,緩緩地站了起來,古陣中暗金色的文字開始鳴動震顫。先是地上時鐸的屍體化爲了灰燼,隨後是沈易冬腳下的圓陣崩壞,外面矩形的古陣和四角作爲力量源的魂魄一起發出悲鳴,緊接着古陣也跟着崩壞。朱雀、白虎和玄武的精魂淒厲地慘叫着沖天而起,沒有四方神獸強悍的雲洲和鶴仲魂魄連帶着肉身和魂魄一起灰飛煙滅。
原本浮在空中躁動的暗金色文字,此刻卻如同沈易冬最忠實的護衛,有序地將他護在中央。
“怎麼會……”
狸薇驚惶地後退了半步,卻不想沈易冬在眨眼間便已經出現在了她面前。狸薇身後九尾炸開,想要擋住沈易冬的攻勢,卻被沈易冬一把拽其中一條尾巴,隨後被狠狠地扯斷。
狸薇溫熱的血在沈易冬手中濺開,但這只是一個開始。在狸薇淒厲的慘叫中,她九根尾巴,被沈易冬如數扯斷後,又被沈易冬廢了一條胳膊,掐着脖子按在地上。鮮血染紅了她的衣裙,那是她爲了與苳赤的重逢特地穿的,而現在她還未見到苳赤,這身她花了心思的衣服卻已經被鮮血浸染得看不出原本的色彩了。
不該是這樣的……爲什麼會這樣?
狸薇睜着雙眼,茫然地看着上方的沈易冬。沈易冬一直沒什麼表情的臉,在狸薇的視線投注過來時,露出一抹可以說是溫柔的笑容,但在這個情況下只能叫人感覺心底發寒。
“疼嗎?”沈易冬帶血的另一隻手撫上狸薇的面頰,“是不是很疼?你看,你流了那麼多血……”
狸薇虛弱地喘息着,張了張嘴,卻沒能發出聲音。
“你剛纔拿着劍,刺中白戟的時候,我也覺得好疼……”沈易冬彎了彎眼角,他眼眶中的一片漆黑,叫人看不到他的眼神,但那彎起的眼角,讓他看起來似乎很是愉悅,沈易冬湊近狸薇,低低地問道,“跟我比起來……你覺得你跟我誰更疼一些?”
狸薇掙扎着,試圖用妖力攻擊沈易冬,但她這個可以說站在妖界巔峰的存在,卻連掙開沈易冬的鉗制都做不到。
“我覺得我更疼一些,這樣很不公平……你說我要怎樣做,我們之間纔算公平呢?”沈易冬歪着頭看狸薇,“對了,你奪走了我的寶物,那麼我也要奪走你最寶貴的東西……對你來說什麼最寶貴最不想被我奪走?讓我看看……”
狸薇沒有回答,唯一可以動的右手伸出長長的指甲,朝着沈易冬掐着她脖子的那隻手抓去。但她只抓破了沈易冬手腕處的皮膚,下一秒空中暗金色的文字化爲利箭射穿她身體各個非要害部位,將她釘在地上。
“啊啊啊啊——”狸薇慘叫着,身體不斷痙攣。
“呵呵呵呵,我知道了,你最重要的是——苳赤留給你的記憶……”沈易冬彎腰湊近狸薇的耳邊,輕聲低語道,“我取走苳赤留給你的記憶,可好?”
狸薇的瞳孔陡然緊縮,淒厲地喊道:“不——不不——沈易冬!你殺了我殺了我!!!”
“不要。”沈易冬擡起頭,面色冰冷地看着狸薇。
沈易冬那雙幽黑若深淵的雙眸正對着她,她感覺自己就像撞進了那片黑暗中,然後她在黑暗深處看到了她的未來,她見到自己被沈易冬奪走所有關於苳赤的記憶,接着跟別的男人相戀了,狸薇崩潰地想要阻止,然而一切都是徒勞地掙扎。她看到自己跟那個不是苳赤的男人生了孩子,終於絕望地倒在地上。
狸薇絕望的嘶喊沒能喊出聲,她發現自己還被沈易冬鉗制着釘在地上,剛剛看到的一切都還沒發生。狸薇大口地喘着氣,如同瀕死,又恍若死裡逃生。
“求……求你……不要……我不要忘記……不要……”狸薇怕了,她真的怕了,她不止錯估了沈易冬的厲害,還錯估了沈易冬的殘忍。她一直以爲沈易冬是個愛鬧騰,卻又喜歡多管閒事,有時又會爛好心的傢伙,她從來不知道他有這樣殘忍的一面,“求你……不要……”
沈易冬起身,居高臨下地看着她,一臉漠然,“我也覺得那樣不好,忘記了苳赤你似乎還是會活得很好……”
聽沈易冬那麼說,狸薇的眼中露出欣喜,但還未等情緒表現在臉上,她又見沈易冬手心浮現出一個單獨的暗金色文字,頓時睜大了雙眼。
“你在找他對吧?”沈易冬問道。
“苳……赤……”
“是啊,他生前的名字叫苳赤。”沈易冬勾起嘴角,“你說——我讓他從這個世界上永遠消失好不好?”
“不——”
“我也覺得不太好……”沈易冬彎下腰,蹲在狸薇身邊,“你那麼喜歡他,他消失你該有多傷心。”
狸薇劇烈地喘着氣,已經絕望地發不出聲音。
“你既然那麼喜歡他,那我就把他送給你好了……”沈易冬笑了起來,“我把他放進你的魂魄中,他會讓你日日夜夜痛不欲生。你可以用力量壓制他,不過離開了我的魂魄,進入其他魂魄的‘道’是相當脆弱的,你只要一壓制他,他就會從這個世上永遠地消失了。”
這一次,沈易冬不等狸薇出聲,就把在他手中掙扎的暗金色文字打進了狸薇的魂魄中。
“啊啊啊啊啊——”
狸薇慘叫着在地上縮成一團,抽搐了幾下便沒了動靜,不過她還沒死,只是通得暈了過去。
沈易冬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也沒有低頭去看地上的狸薇。再一次踏過那一線之後,他的雙眼便什麼也看不到了,他能夠看到的只有黑暗,以及黑暗中金色的“道”。從他魂魄中跑出來的天道述說着各種爲了,而萬物之道述說着當下。
整個世界變成了用文字解讀的存在,感覺有點有趣。沈易冬勾了勾嘴角,不過這跟他無關,他也差不多走到盡頭了。
“在我暈過去的時間裡,你又亂折騰什麼了?”
屬於白戟的聲音從身後響起,沈易冬身形陡然一僵,他瞪着那雙看不到任何風景的眼睛,卻依舊不敢回頭,他怕自己聽信了這幻覺之後,回頭卻是什麼都沒有。
“在發什麼呆呢?”
“白……戟……?”直到被白戟抓着肩膀,強行轉過去抱住,沈易冬才確定了這不是幻覺,白戟還活着,標誌着白戟生命的,原本沉寂下去的,屬於白戟的“道”又活躍了起來。
“眼睛怎麼了?”白戟擡起沈易冬的下巴問道。
“沒事。”沈易冬垂下眼簾,將頭埋進他胸口,抱住白戟的腰。眼睛不能讓白戟盯着看,那是能穿過虛空,看到絕望的雙眼,不是能給白戟看的東西。
“不要每次都在我看不到你的時候把自己折騰得慘兮兮的。”
“下次不會了……”在最後能抱着你,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