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易冬從牀邊飄起來,浮到自己身體的上方,然後嘗試着回到自己的身體裡。
跟自己身體重合的時候,那感覺就像平躺着入水一般,能夠感覺到一股明顯的阻力。花費了一點時間,沈易冬終於讓自己的魂魄完整地躺進自己的身體裡。隨後沈易冬從牀上坐了起來,坐起的動作很順利的完成了,但回頭看,他的身體卻依舊躺在病牀上,紋絲未動,成功坐起來的只有他的魂魄。
沈易冬不死心,又躺下去,再重新坐起來。
讓沈易冬停下了躺下坐起的死循環的,是病房門把手轉動的聲音,他扭頭朝着病房門口看去。進來的一個身材偏瘦的年輕男子,長相沒什麼特別的地方,但頭髮卻染得極具個性,總體看上去是黃色的,但仔細看,會發現頭頂那一撮是顏色偏深的棕褐色。
他是知道這人的。
這人在他被送入醫院後,幫他辦理一系列入院手續,但是——沈易冬並不認識他,在他的記憶中,也從來不曾見過這人。
沈易冬支着下顎,盯着走進病房的那黃毛青年看,剛剛他扭頭看向那人的瞬間,感覺自己的視線有一瞬間跟他對上了。但這黃毛青年僅僅只是腳下一頓,轉身關上病房的門後,便跑到窗邊開窗去了,那若無其事的模樣,又一點也不像看到魂魄狀態的自己後的反應。要知道他現在下半身是陷在自己的身體裡,而上半身就那麼堂而皇之地坐着,真要看到他了,怎麼也不可能是關門開窗的反應。
沈易冬從自己身體裡飄出來,飄到站在窗邊那黃毛青年身旁。
“嗨——”沈易冬飄到那人身邊,伸手在那人眼前揮了揮手。
黃毛青年沒反應,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然後跑到病牀牀頭的櫃子前,給自己倒了被白開水喝。
沈易冬抓了抓自己的腦袋,果然只是自己想多了,這黃毛青年根本看不到自己。
黃毛青年喝了幾口水後,拉過一旁的椅子,坐在病牀邊,拿出手機開始玩遊戲。
沈易冬飄過去看了一眼,發現他玩的是消消樂,神情極爲投入,但是技術真不怎樣。沈易冬在病房內飄了一圈,最後決定出去溜達一下。有個人待在他病房裡,繼續在自己身體裡躺下坐起總覺得不自在——儘管那人看不見他。
沈易冬直接穿過房門,出了病房,黃毛青年戳手機屏幕的動作頓住,一動不動地靜坐了兩分鐘,隨後手指一搓,手中的手機化爲幻影消失。他人站起來,跑到病房門口,輕手輕腳地打開房門,探出腦袋,張望了一番。外面的走廊上沒見着沈易冬的魂魄,黃毛青年長長地鬆了口氣,一顆懸起的心臟落回了原處。
關上病房門,黃毛青年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壓驚——沈易冬不愧是白戟他世尊的轉世,進門那一眼
差點就被他看穿了,幸虧他機智,自個兒幻化出人類用的手機裝作玩遊戲!
黃毛青年,他名叫黃書朗,他不是人,字面意義上的。他是一隻黃鼬精,俗名黃鼠狼,以前人還稱之爲黃大仙。當然,雖然被稱爲黃大仙,但其實黃鼬精並不是仙人,而是妖怪。黃書朗現今有三百年的道行,能夠化成人形,雙眼能見鬼神,是他們修道界人士的大衆化技能。黃書朗自然是能夠看得見魂魄狀態的沈易冬的,只是沈易冬是重傷之下生魂離體。生魂一般都迷瞪瞪的,極其容易受驚,他就生怕驚擾了沈易冬的魂魄,硬是裝作沒瞧見。
不過——這沈易冬的生魂看起來一點也不迷糊,居然試圖跟他搭話,完全不像生魂的模樣。
這小小的疑惑在腦子裡轉了一圈,就被黃書朗歸結爲——那是八百年前,敢收上古荒仙轉世的白戟爲徒,前世又是修真界有名的通玄真人轉世,肯定得比普通生魂機靈上那麼幾分!
黃書朗轉回病牀前,仔細打量躺在病牀上的沈易冬,剛纔一直被沈易冬出竅的生魂盯着,緊張得他沒敢仔細看這傳說中白戟師父的轉世。
病牀上的沈易冬在昏睡中,臉色有些蒼白,單看五官給人一種很文靜的感覺,不過這人性格大概跟文靜是不太可能有緣分了,瞧他的生魂在他身邊蹦躂的活潑樣。
黃書朗抓了抓自己頭頂的一撮黃毛,覺得這通玄真人的轉世長得跟他想象的出入真的挺大的。那個敢在八百年前收下修真界人人避諱的,上古荒仙轉世的白戟爲弟子,又在五百年前,那場幾乎將修真界徹底毀滅的天地大劫中,活到劫難後期的。據說那場劫難,彷彿是要讓修真界徹底從世上消失的大災難,越是修爲高深的修真者,便越是躲不過。而當時的通玄真人,修爲是已經到了即將飛昇的境界,他卻活到了劫難的後期。儘管他最終還是沒能活下來,但在那仙人也同螻蟻般無力的時期,凡是死在劫難中的修真之人必然神魂俱滅的情況下,通玄真人活到了劫難後期,並且最終成功轉世,便已足夠叫人歎服。
這樣的人,就算是轉世,模樣也不該那麼普通吧?
不過,白戟是肯定不會認錯他師父的轉世的。
白戟找他師父的轉世找了三百年了。通玄真人死後並沒有馬上轉世,那時地府已經在天地劫難下毀了,幸而輪迴池完好,轉世只需投入輪迴池即可,但通玄真人卻在輪迴池徘徊了兩百餘年,之後魂魄便突然失蹤,之後白戟便開始了尋找他師父轉世。三百年無果,在一個月前才終於找到了沈易冬。
“既然找到了,怎麼就不看好了?”黃書朗嘀咕道。
如果白戟能看着點,這沈易冬能從樓梯上滾下來進醫院麼?人類看病可是要付人類幣的!而白戟那傢伙平時完全不知道攢錢,他是現在是半仙之人,根本用不上人類的錢幣。沈易冬這一摔,進醫院要花的錢,可都是他墊付的。黃書朗一想起來就覺得肉痛得不得了,那筆錢可是他攢了好幾年的積蓄,要知道沒有人類戶口的小妖賺錢可艱難了!
黃書朗默默地給自己鞠了一把辛酸淚,但也知道自己拿白戟沒辦法。他這不過才三百年修爲的小妖,打不過白戟啊!經歷五百年前那場大劫難後,現在的修真界修爲高深的寥寥無幾,現在還處於災後重建的修真界中,幾乎找不出一個能打得過白戟的。
黃書朗嘆了口氣,走到窗口,唸了聲口訣。很快一隻麻雀落在窗臺邊上,歪着腦袋看他。黃書朗虛空變出一張白紙,上面有字,寫了沈易冬的情況,目前繳納的住院費,以及這住院費能支持多久,並且告訴白戟自己已經沒有一毛人類幣了,讓他趕緊弄人類幣。
把紙張疊成條狀,綁在那小麻雀腿上,手指點了一下它的腦袋,便讓它去找白戟了。
這邊病房裡黃書朗給白戟傳了信,那邊跑出病房在醫院四處溜達的沈易冬遇到了一個跟他搭話的老爺子。
“哎喲!年輕人,你也剛死不久啊!”
沈易冬:“……”
那老人飄到沈易冬面前,在他肩頭拍了兩下,嘆息道:“年紀輕輕的,怪可憐的。”
“不不不,我還沒死!”沈易冬擺了擺手道,“我就是靈魂出竅而已,身體現在躺在病牀上,帶呼吸的!”
“是嘛?”那老人上下打量了一番沈易冬,“我怎麼覺得你跟我沒什麼區別啊?”
沈易冬:“……我覺得應該是有區別的。”
老人繞着沈易冬轉了一圈,剛想說什麼,他後面的病房裡傳出哭聲,然後是一羣人推他的遺體從他的病房走了出來。
“我不跟你說了,我要跟我兒子兒媳回家了。”老人朝沈易冬擺了擺手,便跟上那羣推着遺體哭泣人走了。
沈易冬:“……”又不是我拉着你說話的,你一副我老人家趕時間不跟你掰扯的表情什麼意思嘛?
沈易冬目送老人的魂魄跟着家人離開,哭聲消失在走廊的盡頭,轉身飄到前面的樓道口,沿着樓梯往下飄,到了下一層。沈易冬剛飄到走廊上,就聽到一聲開門聲,隨後看到一對青年夫婦從病房內走出來。丈夫抱着一個三四歲的男孩,妻子跟在他身邊,他們的身後跟着一個婦人和一個壯實的青年,看起來像保姆和保鏢。
“嘖嘖嘖!有錢人家啊!”沈易冬晃着腦袋感嘆着,卻突然察覺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條件反射地擡眸看去,沈易冬對上了那個男孩的視線。沈易冬眨了眨眼睛,那個男孩也跟眨了眨眼睛。沈易冬身形一僵,這小屁孩能看到他?這個念頭剛在腦子裡轉了一圈,還未來得及做出什麼反應,沈易冬只覺得眼前一黑,便失去意識。
再清醒過來的時候,沈易冬發現自己坐在汽車的後車座,車門大開着,身邊是那對在醫院走廊遇到的青年夫婦。妻子給他整理了一下外套,然後抱起他,遞給站着車門外的丈夫,她丈夫接過沈易冬,開口道:“到家了。來,小翊,爸爸抱。”
沈易冬:“……”誰來告訴我,這到底發生什麼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