梟滅武走出丈餘,緩緩站定,對那身穿虎皮的大漢道:“我本想饒你一命,怎奈你要求死,那也很好。”說着目光從諸人面上一一掃過,昂然道:“蕭某出道至今,何嘗懼死?誰想殺我,只管來罷!”
衆人見他面色蒼白,胸前血流不止,心知他已是強弩之末,捱得一時半刻,失血過多,那就再無後力,於是紛紛退開,半合半圍。
李元芳早已看出這些人用意,剛要上前,驀地發覺自己兩臂麻木。他和梟滅武劇鬥良久,早已脫力,只是心神緊繃,這纔不曾察覺,誰知停手片刻,雙臂已然不聽使喚。李元芳暗道不妙,此時他既然精疲力盡,梟延想必也是這般,看那虎衣大漢握刀手法,已知此人膂力雄強,餘下幾人武功均也不弱,自己和梟延氣力大損,如何還能與之相抗?
想不到一時不察,竟會着了張易之的道兒,李元芳心中不禁苦笑,暗想但教我有命回京,若不殺二張,那真誓不爲人了。忽見梟滅武雙目微闔,似已支持不住,李元芳踏前一步,正要提氣運刀,卻聽他冷聲道:“今日,你們誰也別想離開!”說話之間,只見他雙眼猛地睜開,寒意大盛,右手揮出,三柄飛刀脫手。
便在此時,梟滅武也踏前一步,竄了出去,他身側三名漢子只見金光一閃,身子齊齊一震,飛刀已然穿喉,撲通倒地。一人手中還握着單刀未放,梟延伸手一拂刀柄,單刀如同離弦之箭,立時戳向身旁一個細瘦漢子。那瘦子怎料他快到如此,大驚之下向左斜閃,早已忘了身邊還有旁人,這一閃正撞在身側一個光頭大漢身上。
那大漢身高八尺,濃眉環眼,猶如一堵肉牆,受這一撞紋絲不動,卻將這瘦子擋在了面前,如此避讓不得,單刀來勢迅猛,噗地一聲將他二人肚腹貫穿,釘在一處。二人兵器尚在手中,梟延早已飛起一腳,將瘦子手中兩把短刃踢出,只見兩道白光迅疾無比,朝着遠處那身穿虎皮的大漢而去,噗噗兩聲,一中喉頭,一中胸腹,大漢登時翻倒在地。
李元芳在旁看得咂舌,梟滅武受此重傷,還能頃刻之間連斃六人,所用兵器取自對手,這等武功速度委實可怖。餘下七人見他這般厲害,嚇得轉身欲逃,梟延擡手揮出,又是四柄追魂刀破空而去,繼而身形一轉,從另外三人身旁斜身掠過,銀霜劍劍光一閃即沒。四個大漢中刀倒地之際,李元芳已然看清,這三人喉頭胸口均有一條猩紅細縫,停得片刻,鮮血狂噴。
眼看着十三個大漢轉瞬之間屍橫就地,李元芳心中既感敬佩,復又畏懼,忽地覺得能遇見此等對手,實是生平一大幸事。梟滅武收劍之際,身形微晃,一口血涌上喉頭,他眉頭一蹙,強自壓下,仍是勉強站直身軀,不再朝李元芳看上一眼,緩緩向邙山深處走去,胸前鮮血一路滴落,將身後雪地染紅。李元芳看着他背影,心頭忽然一酸,從今往後,只怕世上再沒有此等對手了。
倘若沒有蛇靈恩怨,兩人或許會是朋友,如今卻是不共戴天的仇敵,他雖不願,卻又無可奈何。梟滅武受那一刀,深入臟腑,絕無生還之理,不過憑藉一口真氣強撐,此時天已將明,只怕他看不見旭日東昇了。面前十幾具屍體尚有餘溫,李元芳心道張易之狠毒至極,竟欲借刀殺人,只是他機關算盡,斷不會料到梟滅武受此重傷,還能將他所派之人盡數殺死。
站了片刻,李元芳收起鏈子刀,又將幽蘭劍還入鞘中。這幾個時辰,由生到死,又死裡逃生,其間兇險實難言說,只是心頭之恨,不免更勝從前。李元芳利眸沉沉,張易之既然敢設如此毒計,就別怪他心狠手辣,他李元芳殺人無數,何嘗在乎多添幾人?當下大步向山口走去,徑回神都覆命。
張易之躲入宮中,仍然暗遣殺手在翠雲峰下伏擊梟延與李元芳,此時只道二人已死,正等沈(悲劇)昌明回話。不料卻聽內線來報,說李元芳入宮交旨,一驚過後,有喜有憂。
喜的是李元芳既來交旨,那梟延必死無疑,去了心腹大患;憂的是李元芳全身而退,想來自己所派殺手未得成功,反被李元芳所殺,倘若他得知是自己所爲,必然不會幹休。
此人武功不在梟延之下,又統領千牛衛,頗具實權,若是激起他的殺心,當真是個麻煩。況且李元芳不諳官場之道,難比狄仁傑老練圓滑,萬一將此事告知皇帝,即便皇帝有心袒護,謀害大將的罪名,自己又如何擔當得起?倘若引起了皇帝疑心,那可大大不妙。
想到此處,張易之如芒在背,聽聞李元芳已在觀風殿見駕,只得悄悄到殿外,站在遠處花園裡觀望。此時天當大寒,又逢新雪剛過,縱使暖陽高照,仍是滴水成冰,張易之雖披了白裘,仍覺心中一陣陣寒意涌上。
觀風殿殿門緊閉,毫無動靜,他不敢近前,心中又在忐忑,萬一李元芳真來個魚死網破,那該如何是好,一時間心中如有催命符咒刻刻相催,煎熬至極。
終於見得殿門打開,李元芳緩步而出,面色凝重,站在殿門前默然片刻,這才大步離開。張易之一見他神情,頓覺心中一鬆,知他不曾將自己告倒,否則豈會是這般模樣。
只是張易之心安之際,不曾察覺李元芳將身側鐵拳握了又握,極力剋制心頭恨意。他並非張易之所想那般,對朝局之事全然不通,只不過未存久歷官場之心,只想狄仁傑百年之後即便辭官隱退,故而不去學諸般弄權手段。但從幽州案後追隨狄仁傑,即在京中爲官,從千牛衛中郎將做到大將軍,十餘年中自有一番心得,否則與沈(悲劇)昌明周旋多時,明爭暗鬥,又豈會不落下風?
此次迫於無奈去殺梟延,本是抱了必死之心,皇帝聖旨之中竟欲牽連他妻兒,李元芳對皇帝已不存感激之心。又知從前二張數次大過,總是受到袒護,數月前張易之慾要炸燬太廟,皇帝都能不加重責,由此可見一斑。當時他憤恨難抑,也因關切如燕母子安危,眼下到了自身,反而清醒不少。
張易之所遣殺手全部斃命,自己毫髮無損,縱使告到御前,皇帝未必肯信,倒不如絕口不提此事。張易之不知自己是否對皇帝言講,心有顧忌,卻也絕不能詢問試探皇帝,否則就是不打自招。
李元芳將拳頭握而復放,皇帝那裡不得處置二張,唯有日後再尋機會,總歸不會將此事輕易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