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燕垂眸看地,緩步走近,那人身形纖細,待她近前,微微轉身,露出一張慘白臉龐,眉宇之間怨氣深重,竟似死人一般。正是久已不見的鸞笙。
如燕見了她容貌,不禁一怔:“你果然來了。”
鸞笙哼笑一聲,聲音悽悽:“怎麼,你害死了他,就想一走了之?”
如燕眸光一黯,心痛難耐,卻輕嘆一聲,道:“你待怎樣?”
鸞笙神情一變,厲聲道:“我要殺了你,然後自殺!”
如燕見她似笑非笑,似哭非哭,不禁蛾眉微蹙:“你瘋了!”
鸞笙悽然大笑:“我瘋了?對,我是瘋了!早在二十年前就該瘋了!蘇顯兒,我有今日,全都是拜你所賜!你難道不清楚?”
如燕轉過臉,微微頷首:“從小到大,我並沒有想和你爭甚麼。”
鸞笙哈哈大笑,淚水隨着笑聲貼頰而落:“你不想和我爭?那我又怎會處處受制於你?你我同時入蛇靈,就因爲你,公孫婧凌不肯收我爲徒!就因爲你,所有的師兄弟都對我視如陌路!就因爲你,梟延從來不肯正眼瞧我!我處處被你彈壓,整整二十三年!我不該恨你麼?!我究竟哪裡不如你?”
如燕看着她滿眼怨毒,聽着她聲聲質問,一時無言以對。
鸞笙所言,的確不錯,似乎從兩人相識那年,一切便都如此,即使她心中不解,卻也不知原因何在。此時想來,倘若易地而處,自己只怕也難毫無怨言。
鸞笙見她默然不語,更是冷笑連連:“事到如今,你還要裝糊塗?若不是你狐媚有術,他怎會被你迷得神魂顛倒,連性命都不要?當初他爲了你傷心痛苦,你卻爲了李元芳背叛師門,如今他死了,你竟還能好好地活在世上?”
如燕微微擡眼,淡淡道:“從未見過你這般模樣。想必,這纔是你罷?”
鸞笙一哽,頓時沒了言語。
如燕嘆道:“我確實不明白,師父和師兄爲何那般待你。現在明白幾分。記得入蛇靈之初,師父爲了挑選弟子,曾令諸人動手,每人須殺一隻白兔。那白兔只有掌心大小,雪白可愛,我不忍下手,那時你看似一派天真,直接將它脖子擰斷。師父門下不收奸惡之輩,你雖然擅於隱忍,可惜面具早就被識穿,如何僞裝,終究無用。”
鸞笙如遭雷擊,怔怔道:“你……你說甚麼?”
如燕定定道:“誰會喜歡一個表面溫婉和善,實則心如蛇蠍之人?我雖不敢說自己是善男信女,卻也不似你表裡不一,口蜜腹劍。”
鸞笙喃喃道:“不……不是!你胡說!是因爲你!都是你我才落得這般下場!你納命來!”說着從袖中抽出短刀,猛地撲來。如燕卻不取兵刃抵擋,向後微退,腳步側趨,轉身閃至丈餘之外。
鸞笙一刀落空,見她身法奇妙,一怔之後,更是咬牙切齒:“賤人!他竟然把這步法傳給了你!你……你該死!”
公孫婧凌傳授弟子武藝,向來量體裁衣,諸人能得三種武功已屬不易,唯梟延盡得其秘,又兼他天賦異稟,觸類旁通,竟又自行參悟出不少新奇功夫。這步法就是其中之一,雖無確切名目,但靈動迅捷,進趨如神,只是除他之外再無人會用,而今如燕使將出來,鸞笙豈能不怒?
如燕冷冷看她一眼,抽出雙刀:“不錯,他不僅教我武功,還教我如何殺你!”
鸞笙一怔,顫聲道:“甚麼?”
如燕道:“他說,你若不來殺我,這絕招自然無用。若有今日,那就是你自尋死路!”
鸞笙絕望道:“他……他竟然如此狠心?……好!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說着又要揮刀上前。
如燕鬥轉身形,雙刀微錯,鸞笙只見眼前銀光大盛,雙刀鋒芒盡出,只覺頸間脅下均是一涼,手中短刀已被如燕左手柳葉刀撥落。
如燕飄出數步之外,收起雙刀,耳聽噗地一聲,鸞笙喉頭鮮血狂噴,咕咚倒下,顫了一顫,再也沒有聲息。她輕嘆一聲,看向自己雙手,這是今生最後一次殺人了罷,這招數,果然一擊即中,絕不留情。她和鸞笙之間多年恩怨,確該如此了結,否則後患無窮。即便她也有可憐之處。
狄仁傑見她回到車裡,伸手在她肩頭輕輕一拍,如燕會意,低頭一笑。
不久李元芳回來,細細稟明宮中之事,又道:“大人所料不錯,若非卑職下手,只怕當真要留下二張性命了。”
狄仁傑點頭微笑:“皇帝主天下之事二十餘年,雷厲風行,積威甚重,朝臣中未免有人疑事不成。而今既然事成,那就很好。我們,也該走了!”
如燕緊緊握住他手,低聲道:“多謝!”
李元芳將她抱在懷裡道:“傻丫頭,這有甚麼可謝?”
狄春駕車,一路行至洛河碼頭,早有船隻在河邊等候,衆人棄車登船,南下離京。
神龍元年正月二十二日,張柬之乘皇帝病重,率羣臣誅殺二張,在天津橋梟首示衆,並將二張黨羽盡數翦除。正月二十三日,太子李顯監國,大赦天下,遣使宣慰各州。
二十四日,皇帝傳位太子,次日中宗即位,爲母上尊號“則天大聖皇帝”,移居仙居殿。張柬之等人擁戴有功,各加封賞厚賜,二月四日,復國號爲“唐”,廢武周令法,郊廟、社稷、陵寢、百官、旗幟、服色、文字盡復其舊①,自此天下復歸李唐。
春日融融,庭前一棵李樹繁花滿枝,如燕輕搖木牀,十分愜意。李延青愈發(悲劇)漂亮乖巧,躺在小牀裡不哭不鬧,一對漆黑眼珠盯着她看,小手微攥微張。
李元芳默默走到她身後,輕輕將她抱住,如燕偎在他懷裡,喃喃道:“別無牽掛了罷?”
李元芳將她身子翻轉過來,低眉凝視她雙眼,將她抱得更緊:“得你相伴,今生也算不枉!”
如燕輕輕一笑,伏在他肩頭,忽見李延青直直望向天空,小手微動,不禁擡頭望去。
只見寰宇遼闊,晴空深湛,一隻蒼鷹翱翔盤旋,無拘無束,轉了幾圈,即飛向西北的層雲萬里,暮雪千山……
①此段引自《舊唐書》。
(全書完)
李延青後續故事,請看新作《繁華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