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仁傑相救宋璟，張氏兄弟在朝中勢力受制，只得對皇帝倍加討好，鞏固地位。張柬之等一班文武深恨二張，加之長安元年張易之讒言害死邵王李重潤與永泰郡主①，李姓宗族及擁唐大臣對二張愈加打壓，其親信或遭訓斥，或被貶職，一時之間，朝中糾紛再起。
這日如燕偶然外出，行至衛府，看看傍晚，料想李元芳尚在此間，於是便想與他同回。誰知走到庭中，就見兩人被一衆千牛衛遠遠拖出，似是犯錯受罰，張環與沈韜及幾名衛士卻迎上來問好：“夫人！”
如燕微微一笑，點頭回禮：“將軍在何處？”
張環面有難色，支吾道：“將軍在北堂……夫人，我等有事相求……”
如燕略一遲疑，朝刑房看了一眼，搖頭笑道：“衛府之事，我一婦道人家，怎麼好乾預？”
張環與沈韜面面相覷，求道：“夫人，今日之事……原不是他二人之錯，奈何我等不好開口，還請夫人幫忙……”說着向如燕講述始末原由。
原來千牛、羽林兩衛雖然都是皇帝親軍，戍守禁宮，然千牛衛中多是士族子弟，功夫好手，因此權柄俸祿，衣食用度，皆高於羽林衛，羽林衛中多數衛士心中不服，屢屢藉故挑起事端，千牛衛素來恃威，豈肯相讓。爲此兩衛軍士久已不和，私下裡常常打架。
千牛衛人才鼎盛，自是贏多輸少，首領軍官雖然知曉，卻各有顧慮，便也不加多問。沈（悲劇）昌明做了羽林衛將軍以後，覬覦千牛衛大將軍職銜，不時和李元芳爲難，李元芳起先不予理睬，沈（悲劇）昌明倒也無法，近來狄仁傑與二張數度較量，李元芳便也不再姑息沈（悲劇）昌明挑釁，兩人明爭暗鬥，沈（悲劇）昌明漸感吃力。
前日羽林衛一名都尉醉酒，攪擾街市，打傷攤販路人，傷者告到衛府，哪知那醉漢是沈（悲劇）昌明姻親，耍橫撒潑，羽林衛軍士都不敢用強。最後張環帶人前往，將其一腳踹翻在地，捆綁起來，扭送到衛府，按律打了五十軍棍，並且賠償攤販傷者損失。
沈（悲劇）昌明雖不敢多言，卻覺得自己顏面掃地，暗記於心，對李元芳又多一層恨意。今日又遇上方洪、董英兩名千牛衛不慎驚了坐騎，踏壞商貨，幸而並未傷人，兩人卻也不免要受這五十軍棍。李元芳雖也覺得罰的重了，怎奈前事已有，倘若輕罰二人，不免落了偏袒之嫌。方、董二人平素待人仗義，衆衛士與其交好的，都想求情，奈何不好開口，因此希望如燕幫襯一把。
如燕聽罷，爲難道：“這……”
張環畢竟跟隨李元芳日久，當下悄聲道：“李將軍素日深得軍心，若是夫人說情，咱們兄弟必不外泄，儘可放心！”
如燕略一思忖，嘆了口氣道：“罷了，我並無十足把握，只得一試，你且令行刑軍士手腳慢些。”
張環等面露喜色，一人慌忙跑去刑房，如燕快步走進北堂，一衆千牛衛等在門前，人人心中忐忑。李朗擔憂道：“張環，你看……成不成？”
張環默然片刻，搖頭道：“倘若夫人也無法求情，那他們倆，也只能認命了……”
乍聽腳步聲起，幾人慌忙散開，各自站直候命，李元芳大步走出，沉聲問道：“打了多少？”
一人回道：“已打三十，還有二十軍棍。”
李元芳利眸微眯，掃向張環幾人，張環李朗只覺得寒毛倒豎，兩腿幾乎便要顫抖起來，衆目睽睽之下，只得強自忍住不動。
只聽李元芳哼了一聲，吩咐道：“念在他二人無心之失，又是初犯，這二十棍暫且記下，日後再有差錯，一併處罰！”
那千牛衛應了，自有人扶方洪、董英下去療傷，衆人心中暗喜，誰知李元芳朝屋裡望了一眼，似有怒意，居然拂袖而去，他走之後，如燕從門內緩緩步出。
張環等人心驚膽戰，慌忙上前道：“多謝夫人……多謝夫人……”
如燕朝李元芳背影瞧了一眼，微笑道：“不必謝我，原是將軍有心輕饒，我並未求情。”說完自去追趕李元芳。
李朗朝張環肩上一拍：“李將軍似有怒色。若因此事惹得他夫妻不睦，那該如何是好？”
張環怔了怔，喃喃道：“如何……是好？”衆人一齊搖頭。
如燕腳步略快，心想李元芳確實不悅，總不至於捱打，大不了回去給他埋頭訓斥一頓，正想着，前腳剛出大門，便給身後一人叫住：“夫人留步！”止步回頭，就見自己手帕落地，一位濃眉厚脣的將軍撿在手中，作勢遞還。
如燕認得此人乃是羽林衛將軍沈（悲劇）昌明，只得欠身道：“多謝將軍……”一面去接手帕。
沈（悲劇）昌明看她皓齒明眸，豔麗絕俗，伸手過來，纖纖玉指，襯着腕上一隻鑲銀玉鐲，愈發美不勝收，一時心動，竟忘了身在衛府門口，一把將她柔荑握住。如燕不料他竟然對自己無禮，不由愕然擡頭，便見沈（悲劇）昌明神色輕佻，眸溢邪佞，直勾勾盯着自己。
如燕又羞又惱，一掙不脫，右手揚起，啪的一聲打了他一記耳光。衛府無人不知如燕是李元芳之妻，沈（悲劇）昌明這般輕薄於她，衛府門前當值的兩名千牛衛也是大吃一驚，呆在那裡。沈（悲劇）昌明也覺愕然，放脫五指，但覺手中猶有嫩滑細膩之感，見如燕匆匆離去，才覺臉上火辣辣地，冷冷一笑，哼了一聲，轉身進門。
如燕奔出數十丈外，不免氣惱，心道此人爲何如此大膽？聽說沈（悲劇）昌明與張易之有郎舅之親，莫非他自以爲有所倚仗，就能無法無天？
身後馬蹄聲響，近身而停，就聽李元芳問道：“怎麼了？”如燕擡頭看他一眼，淡淡道：“無事。”
李元芳見她氣息紊亂，發間隱有汗跡，顯然是急奔方停。朝府門望了一眼，除去兩個守門衛士，再無旁人，便也不多問，伸手將她抱到馬上，飛馳而去。
過了兩日，循例大朝，狄仁傑與李元芳皆須進宮。如燕在府中閒來無事，午後晴暖，不覺倚在坐榻上沉沉睡去，沉酣之際，忽然有人輕輕搖晃道：“姐姐！姐姐醒醒！”
如燕悠悠醒轉道：“怎麼了？”
只見柳顏神色憂急，側身坐到榻旁低聲道：“江湖中出了一件大事！”
如燕正身坐起，聽得四下無人，婢僕顯然已被柳顏遣散，於是問道：“甚麼大事？”
柳顏支吾道：“有人放出暗花……買你的性命。”
如燕聽罷，兩眉一蹙即展，微微哂笑道：“我這條命……作價幾何？”
柳顏道：“十萬兩……”
如燕挑眉端坐，幽幽道：“十萬兩……就是一百個人花上十年也用之不盡。好大手筆啊。”
柳顏擔憂道：“姐姐不怕？如此一來，不知多少人想要你的性命。”
如燕倚窗支頷，慵懶道：“怕甚麼，這些銀錢雖然是買我性命，可買主顯然不是衝着我來的。”
柳顏不解道：“爲何不是？”
如燕道：“人爲財死，若是天下高手悉聚洛陽殺我，且不說能否得手……和我們夫妻倆結下仇怨，卻是無疑。”
柳顏點頭道：“如此說來，他們是爲了對付李元芳？”
如燕凝聲道：“仔細想想，是要對付叔父。況且普天之下能拿出十萬兩銀子的人，實在屈指可數……”話音未落，院中腳步聲乍起，柳顏慌忙站起身來，退開兩步，李元芳隨後進門，一臉陰沉，肅聲道：“下去。”
柳顏擔憂地看了如燕一眼，見如燕示意不妨，這才慌忙退出屋子，合上兩門。如燕起身下榻，見李元芳額頭青筋微顯，不禁奇怪道：“怎麼了？”
李元芳沉沉看了她一眼，轉身坐下，默然不語。如燕慢慢端了茶盅，小心遞與他，李元芳接了，輕抿一口，頓了頓，忽地將手中茶盞擲在地上，熱茶碎片摔了一地。
如燕心中也是惴惴，鮮少見他如此慍怒，連額角青筋也突突直跳，正要伸手要爲他撫平，冷不防被他一把摟住她腰間，坐倒在他在懷裡。
李元芳一把握住她右手，凝聲道：“那日你在衛府，遇見了沈（悲劇）昌明？”
如燕料到他早晚知曉，卻不想如此之快，只得嗯了一聲。
李元芳沉沉出了口氣，臉色陰暗，眼中殺意一閃而過，如燕心頭一顫，輕聲問道：“你……想殺他？”
李元芳神色略緩，轉而瞧着她，似是詢問，如燕揣測道：“方纔……你眼露殺機，若不是想殺他……那是想殺誰？”
李元芳垂目盯着滿地瓷片，冷然道：“是。他如何與我爲難作對，我都不曾起過殺心，可是男人之間權力爭鬥，不該牽扯到女人。倘若他再敢對你動甚麼歪心思，我就算背上擅殺大將的罪名，也要讓他成爲我劍下之鬼！”
如燕心知他緊張自己，當下微微一笑：“不必氣惱，你暫且忍耐，日後……自有機會。”
李元芳凝視她雙眼，如燕輕笑，將手在他胸口撫了幾撫道：“還不放開！我的腰給你勒斷了。”
李元芳這才發覺自己一直緊緊摟着她腰間，慌忙減輕力道，卻不放手。
如燕只得由他，慢慢趴在他肩頭道：“另外……我有事和你說。”
李元芳奇道：“何事？”
如燕坐起身來，正色道：“江湖中出了一筆十萬兩的暗花，目標是我。”
李元芳神色一凝，沉聲道：“消息屬實麼？”
如燕道：“應該不假。況且就算是傳言，也夠讓人捨命一試了。”
李元芳默然片刻，點頭道：“我知道了。你怕不怕？”
如燕睨了他一眼道：“有你在，我怕甚麼？況且要在這京城之中動手，沒些真本事，就是白白送死。我只閉門不出，誰還敢跑到咱們府裡殺我不成？”
①長安元年，中宗李顯之女永泰公主與兄長邵王李重潤，夫婿武延基不滿二張受寵，私下議論。張易之告知武則天，三人俱被賜死。時中宗爲太子，故稱永泰郡主。